第十三節 西紅柿蛋花湯

祝虹一聽見英雄充滿挑戰的聲音，立刻怒目叱喝道：「霍英雄！你懂不懂最基本的禮貌！等周若嫣同學發言完了以後你再發表看法！」

英雄心說您到挺乖覺，等若嫣說完我還說個鬼啊！他聳了聳肩，笑道：「我想周若嫣同學不會介意。」

「哈哈哈……」所有知道和隱約知道周若嫣和英雄關係的同學全憋不住笑了起來。

祝虹一向是個自負冷靜的人，可是不知怎麼的，彷彿跟這個霍英雄八字犯沖，只要一聽見他的聲音就來氣，就怒不可遏。她雙眉一軒，就要發作。

就在這時——

「咚咚咚！咚……」一個帶著情緒的拍門聲打斷了祝虹勃然怒氣，所有人的注意力一起被門口那人吸引住了。禮堂的大門是開著的，門口那人站著的那人用力拍著左側的大門，打斷了會議的進程。、

祝虹猛得側過頭去，就準備凶一下這個不識好歹的傢伙，誰知一看這人，立馬沒了火氣，只能把到嘴邊的話強咽下去。

英雄也隨著大家的目光向門口看去，不由得一楞，大感意外：怎麼是他？

只見門口站著得是一個老人。鬢角如雪，童顏鶴髮，精神矍鑠，目光炯炯——正是每周給英雄補習數學的那個姓熊的「老校工」。

熊老校長示意祝虹打斷一下，然後壓低聲音問道：「今天高二例會？」

祝虹梗著脖子道：「臨時召集的，整風會。這個年級一定要整頓了，太不象話。老校長您不要干涉！」

熊校長搖了搖頭，非常嚴肅的說道：「這是決不允許的。怎麼能佔用學生的正課時間來開什麼所謂的整風會！難道等到周五例會的時候說都不行嗎？」

祝虹一聽就有點毛了。她本來就和李西瓜走的比較近，跟這個校長素有些心病，更何況這次弄得這麼不可收拾很大程度是拜這位老校長的所謂教育改革所賜，祝虹此時正在氣頭上，忍不住聲音大了許多，不由得嚷道：「正課？您還知道這幫孩子需要上正課？我都快不知道他們的正課是什麼了！自從您心血來潮的搞了所謂第三課堂，整個第一課堂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打籃球、下棋、畫畫、上網玩電腦、看小說寫詩歌、唱歌跳舞；現在可好，開學不到一個星期，就要去湖南參加電視台選秀比賽了！這還是學生嗎！誰來為他們的學業負責？誰來為這種現象負責？一中的教學風氣和傳統還要不要了？學生學生就是要以學為……」

熊校長深吸了口氣，搖頭道：「夠了夠了！祝老師，注意你的身份，你是個老師，請控制一下情緒，注意一下個人形象。學校教學方針的問題周三教務年段長會議時專門再談！」

說著，他再也不理氣急敗壞的祝虹，轉身對學生們道：「各位同學，我是校長熊海濤。這一兩年我由於身體原因，一直不在一線，所以你們有些同學不認識我。現在我要求你們回到教室去上你們課程表上本來列出的正課課程，我已經通知你們的課任老師，他們已經在班上等你們了。」

「哦……」一片幸災樂禍的私語聲中，煩透了這種會的學生們擠眉弄眼的悄悄取笑著祝虹，三三兩兩的拿起書包往門口走。祝虹象個鼓足了氣的球一樣氣得眼前發黑，一個人站在台上，有點不知所措。

英雄張口結舌的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乖乖嚨地冬，豬油炒大蔥，這老小子他，他……居然是校長，我可真是沒心眼兒到家了。

英雄發了一會兒呆，直到祝虹和熊校長都離開了，他才想起來，管禮堂的老師都要關大門了。他趕忙拿起背包，往外走。

一出禮堂，就看見一群拉拉隊的女生包括白雪仙、黃思婷、戴美婷她們幾個圍著周若嫣在林蔭道邊的一棵大樹下——十幾個女生唧唧喳喳問長問短，不知在說些什麼，好不熱鬧。

英雄好奇的走近前去，隱隱約約聽見幾句——

「你們班老豬也實在太過分了！」

「對周若嫣尚且這麼干，她還有把我們當人嗎？哪兒有這樣的！老師就可以愛怎樣怎樣啊？」

「不能就這麼算了，過分！」

英雄還想細聽，一把就被黃思婷笑著推了出去，嗔道：「去去去，大男人這麼三八，這是我們女生的事，少偷聽！」

英雄突然發現一個男人如果同時被十幾雙女人的眼睛緊緊盯住那種感覺其實跟被人拿刀扎在嗓子眼兒的感覺也沒什麼太大分別。他趕忙老老實實的陪個笑臉，嘻嘻哈哈的走了。

走出幾步，隱約又聽見黃思婷對女生們說道：「……我有個主意。我們幾個……一起……找她……」

唉，女人，真是種詭異的生物。

……

往後一兩天居然風平浪靜。祝虹每次來上課就臭著個臉，除了講課沒第二句話，下課了夾起課本就走。英雄雖然覺得靜得有點怪異，但也樂得不操那心。

這天放學正是他跟老熊約定的補習的日子。自從他知道這位「老校工」其實就是將退任的老校長后，心裡一直在打鼓，不知道要怎麼去面對這個尷尬的局面才好。

他還是照例放學去食堂買了十個老熊喜歡吃得菜肉大包子，看了看，突然有些惶恐；連忙又去買了點熟食和幾樣朝鮮小菜，打包妥當了，向老校長家走去。

到了校長家，他一按門鈴，就聽見熊校長那特有的爽朗笑聲從裡屋一直響亮的傳到門外——

「是英雄吧！」門開了，老頭笑道：「老遠就聞見包子香！來來來，我們先吃飯，吃完飯學習！」

說著話，把拖鞋踢給英雄，老頭一抬眼看見英雄手裡拎著得熟食，笑道：「哈哈，今天改善生活嘛。好啊，我們索性再來做個西紅柿蛋湯，你先坐一下啊。」說著就鑽進廚房去了。

英雄放下東西，找地方坐了下來。已經來了很多次了，不知怎麼的，英雄今天覺得特別拘束。他第一次非常細心得打量這裡，一點簡單的裝修，傢具都是**十年代的老字樣，幾副字畫掛在牆上——太平凡了，簡陋的不象一個名校校長的家，但是卻有種說不上來的溫馨和高雅，英雄看著看著，對老人的一股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他很自然的走進廚房，道：「校長，您歇著，我來吧。」說完順手接過已經磕進去兩個雞蛋的碗噼里啪啦打起蛋花來。熊校長饒有興緻的看著英雄手法熟練的打了會兒蛋花，然後拿起菜刀把一個番茄對半切兩刀成四份，徒手就把西紅柿薄薄的一層皮從四分之一塊的小塊番茄下卸了下來——老頭非常驚訝，一般人去西紅柿皮都是用開水燙，用手剝，這種刀功很多家庭主婦也根本不具備，現在居然在一個半大男生身上看到了。

這個孩子，真是有點神奇，呵呵。

熊校長看了一會兒，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麼忙了，於是出來找了兩個盤子把熟食和泡菜盛了起來擺好，招呼裡面的英雄道：「我對吃不講究，下次不要買了，怎麼能讓學生花錢。」

英雄把熱騰騰的蛋湯端上了桌，惶恐的道：「我……我之前確實不知道您是……您這麼大個校長，給我補習還一分錢不收，我買點東西來孝敬您還不應該啊。」

熊校長笑道：「你這麼小年紀就這麼通人情世故，很懂事嘛。」

說著抓了個包子咬了一口，拿起湯匙就舀湯喝。喝了口湯，老熊咂咂嘴，忽然道：「這個味道很奇怪啊！」

英雄嚇了一跳，忙問道：「不好喝？對不起，我不知道您的口味……」

「不是不是……」熊校長又喝了兩大口，笑道：「非常的好喝，你放了什麼？」

「哦，」英雄笑道：「一般人是用蔥花爆香后炒番茄，然後加涼水煮湯；我怕油炒蔥花容易上火，對老人家肝不好，所以用熱開水煮熟番茄蛋花以後加香油和白鬍椒提味的，而且生蔥花切細，放在碗底跟味精一起澆滾湯，味道比較清爽。」

熊校長笑道：「你好象很會做菜？」

英雄黯然道：「爸媽工作都忙，從小都是我自己管自己。不會也得會啊。不過我很懶，一般不動手做，嘿嘿。」

老頭又喝了一口湯，贊道：「蛋花湯這麼簡單的家常食物，居然也能做出這種變化，真是奇思妙想啊！難怪你們齊國彪老師總誇你是個非常有創造性的學生，恩，有思想。」

「有創造性？」英雄笑了，這個學校除了齊國彪，熊校長是第二個誇獎自己的老師，他忍不住道：「呵呵，如果我們班主任也是這麼看的就好了。」

「哈哈哈，」熊校長大笑起來，道：「沒想到你還會在意班主任的看法，有點不象你的性格。」說著，他放下手裡的包子，換了副嚴肅點的面孔，道：「你對學校的第三課堂教育改革和祝虹老師的態度是怎麼看的，你贊同你們班主任的看法嗎？」

英雄楞了一下，有點審視的看著老頭兩眼，他吃不準老校長的意思，怕說錯話。但是年輕衝動的個性使得他是很難憋得住話的，心裡藏著話多難受啊！

英雄終於忍不住說道：「我覺得祝虹老師實在是太過分了！不只是我，很多同學都這麼說。要是這種不理解學生的蠻橫老師多幾個，一中也不要開了，早晚完蛋。」

熊校長皺了皺眉頭，道：「為什麼呢，說說。」

英雄道：「她不尊重學生，還跟學校唱對台戲。全社會都在呼籲素質教育，她卻用分數作為教書育人和衡量學生的唯一標準，而且扼殺學生的一切課外興趣，思想僵化，不善於做學生的思想工作，還……總之，我覺得時代要進步，學校的教育也要多方面的，不能老搞以前計劃時代的老一套，用一個模子去套學生，要求所有青少年都過同一種生活……」

熊校長肅然點頭道：「你最後的這幾句話是說的非常對的。社會需要什麼，我們搞教育的就要培養什麼。一個國家一個社會的和諧健康，需要那麼多方面的人才，用一種教育模式，一套教材課本怎麼可能教得出來呢？素質教育，多面教育，是早早晚晚的事。」

末了，老頭看著英雄道：「你還是很有想法的，但是，我覺得你，或者說你的同學們，對祝老師也有不夠公平的地方。」

恩？英雄不禁坐直了身體。

熊校長道：「你有沒有想過，祝老師做得所有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英雄忍不住道：「我也知道她是為了我們好，但是主觀上為我們好有什麼用？客觀上確實是傷害了我們！世界上有多少錯誤的事、不好的事、執迷不悟害人害己的事都是在『我都是為你好』這個借口下實施的？不能因為一個人主觀意願良好就……」

「是的，是的。」熊校長打斷他道：「我並不是為祝虹老師的錯誤辯護，她當然有著非常顯著的缺點，我只是希望你們能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待問題。每個人對事物的看法，總是有他個人個性化的局限性，並和他們的經歷息息相關。祝虹老師是在七八十時代度過青春歲月的大學生，她青年喪偶，一個人帶大女兒，正因為她歷盡了生活艱辛，所以才對你們嚴格的近乎苛刻。她苛刻，將來社會會待你們更苛刻——而在她讀書的那個時代，分數至上，唯分是舉、唯學歷是用的不公平現象給她的印象是根深蒂固的，這麼多年她認為的出人頭地的唯一途徑就是這個，你讓她如何輕易扭轉觀念？而且你不得不承認，她的看法還是有一定現實意義的，國家人口太多，受高等教育的機會有限，高考獨木橋，學生年年搶破頭。最後能夠決定你們是否進入高等學府的，始終是那一紙考卷，美國孩子可以拿體育成績和課外活動成績去報考大學，你們不行——這是制度的弊端，也是中國孩子們的無可奈何！」

老頭喝了口湯潤了潤，接著道：「……但是你想想看，祝虹老師幾次當眾反對學校的教育改革，當眾頂撞我這個校長，讓我這個老頭子幾乎下不了台。可是我卻沒有怪她，不但繼續讓她做段長，繼續帶你們，而且還絕對的信任她——為什麼？因為她夠無私！」

「這位祝虹天天是最後離開辦公室，女兒上大學后，她就一直吃食堂；工作勤奮不說，她的公開課和教學示範課是最好的，她的備課教案最齊，密密麻麻都是字，全是手寫；」

「……不是每個老師都能象她一樣對待學生的每次測驗的，每次省市質量檢查和統考，從去教委拿卷子到最後全年段學生的成績統計，全她一個人包辦；」

「……不是每個老師都能象她一樣，站在走廊上，全年段的學生每個人只要她見過一次的，全能報上名字，以及這個學生大致的學習成績，只要是她教過的學生，她一一家訪，而且對每個學生的家庭學習情況也如數家珍；」

「……也不是每個老師都能象她一樣不計較個人得失的。在一中二十多年，她從來沒有要求過一次補貼，沒有請過一次長假，所有的班主任和年段長獎金她全部資助給了你們年段里的困難學生，她自己土衫布鞋，才四十多的人就打扮得如同花甲之年的老太太……」

熊校長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有點激動，他拍了拍英雄的肩膀道：「正因為祝老師敢於頂撞我，所以我才更尊重她；就好象你敢於頂撞她，而你的同學們也因此暗地裡佩服你一樣。一個人勇于堅持自己的信念並為此不懼怕任何比自己強大的勢力，這種精神是可敬的。正是因為祝老師她毫無私心，所以她才敢傲然無畏。想想看，如果她是個對學生不負責任的老師，她犯得著為點與自己切身利益無關的事得罪校領導嗎？你爸爸可是分管教育的副市長，多少人巴結你家的門路還巴結不上，可是她作為你的班主任有沒有對你這個市長公子顯示出一點點的諂媚和討好？」

英雄默默得聽著這些，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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