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節 老驥伏櫪

「阻止他！」

「操……」

隨著幾個高大的身軀從籃板下方紛紛跳起，在遮天蔽日的陰影中一個矮小如靈猿的身影伸出了一支手，在三隻手掌籠罩中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探出來，輕輕的自下而上一勾——

籃球蹭著籃板爬上了籃圈，轉了三四圈，最後頑皮的停頓了一下，向著球網中心掉了下去……

「唰……」

「哎呀……又是這小子……」觀眾席上沮喪的嘆息聲一片。

「耶！又是這小子！」同樣的一句話從何書樺和黃思婷這些人嘴裡說出來那味道可就大不一樣了。

蘇慕容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突破得手了，他哈哈大笑的返身跑著，嘴裡念叨著誰也聽不懂的英語，得意洋洋。

上場不到十分鐘，12分，4個助攻，其中分給英雄的兩次助攻全是三分！來到中國第一次在高中聯賽中獲得這麼好的成績，能不得意嗎？

伍家兄弟在這個小個子的屢屢挑釁下簡直戰意勃發，伍昆抬頭看了看記分牌道：「六十比五十六了！」

「錯！是六十比五十八！拿下這球！go！」

伍仲發狠的拍著籃球，衝過中場，劉華剛貼上來，他就肩膀一頂硬撞了過去。劉華一碰就倒，可惜裁判對這種表演無動於衷。

伍仲並不趁機投三分，而是大喊道：「矮子，出來！」

劉華哈哈一笑，在後面嚷道：「我兒子叫誰！」

伍仲還瞪著蘇慕容，嘴裡脫口而出道：「我叫他，你應個鳥！」

「哦……」劉華大笑著跑過來卡著伍昆，沖著伍昆道：「原來我兒子叫得是他不是叫老爸我！」

這下等於是同時佔了兄弟兩個便宜，氣得伍仲哇哇亂叫，他不等蘇慕容站穩，一個變向就往裡突，蘇慕容明顯腳步比他快，一個腳步站定就踩到了位置。伍仲趁勢一個轉身靠在蘇慕容身上，蘇慕容知道他仗著力量大蠻幹，微微一退想騙他摔一交，誰知伍仲絲毫不為所動，轉身跳投，球進了！

果然是60：58！

「嘩！」八中的觀眾大聲歡呼起來。

對他們來說，雖然主隊比分上暫時落後，但是今天依然象一個盛大的節日，可以說，這是一場十年難遇的精彩比賽。從第三節一開始，比賽就進入了雙方對攻的膠著狀態，各種精彩進球一撥接著一撥。兩隊的實力是如此接近，而雙方的水平又是如此之高，即使是去年五中格致和三中南翔的決賽，也沒有這樣激烈的對攻。

最有意思的是，雙方明明都知道對方的戰術如何，下一步要落在哪個點進攻，但就是阻止不了對方得分。

第三節比分竟已打成60：58，這在高中聯賽中，是罕見的高分了，兩邊的攻擊成功率可見一斑。

……

蘇慕容帶球突入內線，迎面撞上三大高人三堵牆一樣釘在內線，兩邊劉華、魯浩、李驍三箭齊發，插入內線后再跑位拉開。蘇慕容一聲歡呼，高高跳起……

每次這個小個後衛一跳起來，八中的內線隊員就忍不住一起神經緊張。如果說英雄的進攻是霸氣十足的王者之道，這個小子就簡直是個鬼魅，完全秉承了美式籃球的那種神奇的球場想象力，他在空中的時候，你永遠不知道他要幹些什麼！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站定位置，永遠不要被他花樣百出的各種動作迷惑。

果然，蘇慕容在空中變化了幾個拉杆換手的動作，幾個高人就是不跳，看看找不到機會，他順手把球往胯下一塞——

籃球在地上用力一擊，跳躍著向三分線外彈了過去。

伍家兄弟同時反應過來，一起向著球飛撲過去，一個身影一晃，攔在他們前面搶先拿到了球！

英雄！又是英雄！

「防守……防守……防守……防守！」

每次英雄一拿球，觀眾席上眾口一致的呼聲就會變得異常尖利——這個留著短短**寸頭的23號簡直就是個噩夢、一個怪物、一個可以在空中無限拔高反覆扭轉身體的機器——

來！

英雄一球在手，立刻神采煥發，他把球高舉過頭，做出投三分的動作……

「小心！」伍昆一聲大喝，和伍仲一起夾了過來，一個撲過來防投籃，一個很默契的在後面堵住突破路線，就算英雄這個球是假動作也不怕。

哼！

我若要去，誰可擋我？！

英雄一個虛晃過了撲過來的伍仲，變速即停，一個轉身背靠上卡在路線上的伍昆。這時從內線拉出來蘇慕容在半途一個轉身貼住伍昆，並且把尾隨出來的烏提卡在右半邊——

雙槍戰術！

這是短槍、長槍交換身位的擋拆！

伍昆心中警兆突現，英雄已經閃電般突入內線，蘇慕容也游魚般閃出了三分線。

是追上英雄，還是去防外線防長槍的遠投？

伍昆稍一猶豫，終於決定從後面直追英雄，跳起追蓋！

就在電光火石的一瞬，英雄早已跳了起來。畢申、張傲齊聲怒吼，四手擎天，高舉的攔了過來，把英雄的出手空間完全封死！與此同時，身後伍昆的封蓋也已經到了英雄腦後……

「防得漂亮！」觀眾席一聲一片尖聲歡呼！這下關門十拿九穩，一定能狠狠剎剎這個23號的氣焰！

什麼？小心他分球！

英雄在空中輕巧的轉過一百八十度，變成面對伍昆而背對畢申和張傲，他的眼睛分明緊緊盯著在外線無人防守的蘇慕容！

壞了，要助攻三分嗎？

伍仲急忙身體一橫，擋在英雄和蘇慕容中間做好了防守準備，烏提也上前一步準備封蓋。

英雄的臉上還帶著不可一世的微笑，持球的雙手伸直了儘力往前一送——

傳球了嗎？伍仲情不自禁的向著傳球的方向一撲，卻撲了空……

球呢？天吶，不可能！

不是傳球，假動作，居然是傳球假動作。

本來英雄明明轉過了一百八十度滯空在半空了，可是當他做完這個傳球假動作以後，身體居然還在微微的向籃圈傾斜——他還在轉！不是轉體一百八十度，竟是個緩慢的空中轉體二百七十度！

怎麼可能，他是人嗎？他是一隻鷹嗎？

英雄用一個傳球假動作騙過了所有人，滯空中轉體成側對籃圈，球交左手，從被騙得神思恍惚的畢申和張傲的四條手臂中輕鬆的穿了出去，輕輕向上一勾——

籃球毫無懸念的一個小跳，落入網心！

62：58！

上帝啊！你幹了什麼……

英雄飄然落地，陶醉的張開了雙臂，飛翔的感覺，真好！

我是球場之王，君臨天下！

「好球啊……」整個觀眾席上一片失聲喝彩，緊接著聲音嘎然而止。無數人驚慌的掩住了嘴，左右張望，生怕被自己同學責備——我怎麼給對方球隊叫好起來了？

「這還打個屁啊！」一個男生垂頭喪氣的嘟囔道。立刻，他腦袋就被旁邊一個女生彈了個爆栗。男生煩躁的搖了搖頭，本來嗎，那個1號的小個子就夠不好防的了，這個23號，簡直就是不可戰勝不可超越的……

吳法嚴教練已經無心再飲茶了，手裡的半杯綠茶早已冰涼。跟湯寶震的交鋒是他多年來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是老了，老到了可以退休的地步。現在除了依靠孩子們的奮發和球技以外，可以說他已經完全找不到其他的什麼更好的辦法了。沒想到，不但今年引進的黃金後衛組合黑白雙煞兄弟難有建樹，連他最引以為傲的雙槍戰術也被年富力強的對方教練破解於無形。

他時時不安的向湯寶震那邊張望過去，而湯的反應更加深了老人的不安。這位海歸教練若無其事的跟替補隊員和幾個拉拉隊員談笑著，甚至手裡還不停的顛弄著一個拉拉隊員用的彩色花球。他想幹什麼？他究竟還有多少招數還沒有使出來？難道在退休前拿一個冠軍的夢想竟要被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傢伙就此斬斷？

不能再這樣打下去了！老教練提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哨聲響，八中吳法嚴教練請求暫停。

「早就該暫停了。」剛才那個男生一臉的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

吳法嚴心疼的看著眼前的隊員們。大滴大滴的汗水從他們頭上、身上滴落在拼木地板上，即使是在喧嘩一片的球館，彷彿也鏗然有聲。

老人護犢情深，怎麼會看不出這群孩子為了從三木群虎手中奪得這場勝利已經拼到了極致！

老教練突然向著自己的學生們深深鞠了一躬，沙啞著聲音道：「同學們，我謝謝你們……」

「教練……」

「教練！」

「教……」

幾個聲音驚訝的脫口而出，文山隊的隊員們吃驚的一齊看著老人。

教練老了，真的是老了……

走遍中國，也很難找到象他這麼老的的體育老師和籃球教練！挺直了一輩子的脊樑微微的佝僂著，臉上的皺紋橫亘著歲月無情的痕迹，渾濁的眼眸里還盛著滿滿的期望，而鬢角的皓髮，已經象籃圈上的球網一樣雪白了……

除非象湯寶震這樣特聘的教練，否則各個高中的籃球教練是一分錢獎金沒有的。若不是深愛著籃球，深愛著球隊，深愛著這些同樣深愛著籃球的孩子們，這個古稀老人何苦一年年的不肯退休，帶完了一屆又一屆，為了這個小小的籃球隊嘔心瀝血。

球員們面面相覷，喉頭突然象是堵上了一點什麼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孩子們，」老教練微笑著說道：「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們。」

「……我年輕的時候，也象你們這樣喜歡籃球。可是那時候我們整個國家都很窮，在正規球場打球簡直是我們這種孩子最大的夢想和奢望。我們那時候打球，就是弄一個汽車廢胎的皮做的籃球，對著綁在樹上的一個鐵圈圈投籃，就是很高的樂趣了……等到改革開放了，家鄉足夠富裕了，小區和公園裡有了正規球場的時候，我已經過了可以自在打球的年齡了，身體已經不允許了……」

「於是，做了體育老師的我就開始當籃球教練，把我的籃球夢想寄托在一屆屆象你們這樣的孩子們身上。看到你們贏球，我不知有多麼高興，好象自己也年輕了。我真的很想，讓你們，尤其是你們這屆是我帶校隊以來實力最強，陣容最整齊的一屆，我希望你們能在我退休前為我也為學校，拿回一個全市、全省、全國冠軍！」

「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在犯一個錯誤，我把勝利看得太重要了，求勝的**甚至遮蓋了我最初對籃球的喜愛。對手是如此的強大，而我卻給了你們如此大的壓力。對不起，孩子們，我太自私了。」

「教練！」

「教練……」身高快兩米的新疆大高個烏提剛說了兩個字，眼淚就不爭氣的涌了出來……

老人藹然含笑，擺了擺手道：「我叫暫停不是想告訴你們什麼新的戰術。我只是想告訴你們，你們已經打得非常非常非常的好了，就算今天輸了，也決不是你們的責任。去吧，孩子們，不要管什麼勝負輸贏，不要管什麼冠軍不冠軍，在我心裡，你們……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我心裡的冠軍！你們就是最好的——每一個、都是、最、好的，都是教練的驕傲！從這一刻起，去享受籃球和這比賽吧，只是為了籃球，為了我們都喜歡籃球。如果這是八中今年的最後一場比賽，如果這是我作為籃球教練的最後一場比賽，就讓我們全心全意的，為了坐在這裡的每一個八中的你們的同學，為了我們深愛的籃球，打一場暢快淋漓的謝幕之戰吧！」

「教練……」

畢申哭了，烏提哭了，張傲哭了，伍昆哭了，伍仲哭了，替補隊員們哭了……八中的替補席上和靠替補席最近的觀眾方陣一片低低的啜泣之聲……

對這群孩子來說，吳教練既是嚴師，更是慈父，從來不善表達感情的老人突然說出這番話來，每一個字都令隊員們深銘五內、措手不及。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突然，上排的觀眾席上一片騷動，幾陣稀稀落落的議論過後，有短暫的沉寂……突然，一個清亮的女聲起了個頭，全場高聲的呼喊了起來——

「吳老師，吳教練，我們愛你！！我們支持你！！！」

「文山隊，我們支持你！」

「畢申加油！張傲加油！烏提加油……」

隊長畢申低頭輕輕抹去眼角邊的一點淚水，在同學們一片整齊震天加油聲中他昂然抬起了頭，看了看伍家兄弟，看了看其他隊友——

兄弟們，為了所有坐在這裡支持我們的同學，為了八中，為了我們的教練，為了籃球，縱情一戰吧！

教練，讓我們為你，你打敗對手，去贏得這最後的冠軍吧。

榮耀，應當歸於象我們教練這樣的人！

兄弟們，上場！

在瘋狂的可以掀翻吊頂的現場氣氛中，比賽重新開始。

英雄習慣的拉了拉周若嫣送給他的護腕，詫異的跟蘇慕容對視了一眼——這些人是怎麼了？文山隊的幾個隊員這次上來，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

還有這發了瘋一樣的現場觀眾——幹什麼？nba總決賽最後一場嗎？又沒有戒指拿。

伍昆紅著眼睛，小跑著落位，經過英雄身邊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一臉誠懇的說了一句：「對不起！」

「什麼？」英雄愕然，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對不起？什麼意思，幹嘛說對不起？

伍昆看著英雄的眼睛，非常非常認真嚴肅的又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轉身返跑開去。

對不起了，一中三木球隊的朋友們。

伍昆的這句道歉真是誠心誠意的，為了他和他的隊友們接下來要做的事，先道歉了……

真的非常對不起，得罪了。我們實在不能輸掉這場比賽，你們不會明白它對於我們每個人的意義。

這比賽，是獻給我們的教練的。

獻給我們那白髮蒼蒼的，愛了一輩子籃球的，我們的世界上最好最偉大的吳教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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