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蒼天有淚憐我心
雍正元年的早春,格外的陰濕寒冷。
從景陵回來后,我懨懨地病了幾日,四爺遂命太醫診治配藥,每日遵照醫囑按時服用。
常識告訴我,孕婦不宜服藥,我雖萬般抗拒,奈何聖旨難違,王太醫親送湯藥,看著我一飲而盡,然後才交差復命。
「王太醫,我已無大礙,服藥於胎兒無益,肯望您回稟皇上,明日不用送葯了!」我說道。
「主子有所不知,微臣配製的藥方,不僅醫治受寒傷風,更有養氣補血之功效,實為安胎良藥,盡可放心服用。」王太醫恭敬地回答。
翌日湯藥照常送來,不過他有要事在身,送葯之人是他徒弟,—個機敏的小太監。
就在我端起湯藥,準備服用的時候,那個太監環顧四周,然後快速關上大門。
「你是誰?你想幹嗎?」我吃驚地問道。
他忽然朝我跪下,「主子不記得奴才,可奴才永世難忘主子的救命之恩!多年以前,主子不顧安危,毅然仗義執言,在毓慶宮救過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太監,可曾有一絲印象?」
我不認識他,但我沒忘記,那個被太子鞭笞杖刑的可憐人。
「…小栓子?」我愣愣地說道。
他大喜,連聲道:「奴才正是小栓子!當年若不是主子相救,奴才早就命喪黃泉了!後來虧得十三爺周旋,奴才調離毓慶宮,去了敬事房當差。」
「你怎麼又到了太醫院?」我問。
「五年前,太醫院缺少人手,臨時遣奴才打雜,奴才入宮前家中採藥為生,對藥材藥理也算粗通一二,王太醫見奴才手腳麻利,便時常點撥教導,後來又收為弟子。奴才多方打聽主子的消息,希望回報主子的大恩大德,沒想到直到今日,才有這樣的機會!」
「你說什麼?」我心中已有不好的預感。
「主子,這味湯藥加了活血之物,長期服用定會導致小產,我須儘快離開這裡,主子趕緊想想法子!」他急切地說道。
「謝謝你,小栓子。」我對他說道。
他甘冒殺頭之險,不顧師徒之誼,一心只為報恩,讓人心存感激。
只是後來,我沒有再見到他。
就連王太醫,也沒有再來,送葯的換成乾清宮的太監,我向他打聽王太醫師徒,他吱吱唔唔的,總是閃爍其詞。直覺告訴了我,這意味著什麼。
「我要見皇上,否則絕不服藥!」我說道。
四爺倒是如約而至,我的眼淚驟然決堤。
「皇上要煙寒死,何須如此麻煩?一聲令下,便赴黃泉,天人永隔,再不見面!何必牽連他人,何必累及無辜?」我問道。
「我永遠低估你,煙寒!你在深宮之中,居然也有知交!不過他的下場,你也應該知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背叛欺騙!」他冷冷地說。
他的眼神凌厲而無情,好象我是他痛恨之最。
「那麼皇上的意思,煙寒也是背叛和欺騙您的人?」我又問。
他冷哼一聲,卻並不作答。
「煙寒忠於自己的真心,從不對人有所欺騙;煙寒堅持自己的真愛,背叛更是無從談起!」我說道。
「真心?真愛?對誰?老十四?你休想!」他大怒,抬腳對我踹來。
腰腹一陣劇痛,身下漫過殷紅。
「煙寒!」他連忙俯身抱我,神色一片慌張。
「來人,傳太醫!」他對著外面大喊。
「皇上不用著急,現在不是正好?您得償所願了!煙寒遭受天譴,命該有此一劫!」我全身虛脫,拼力說道。
他把頭埋在我散落的長發里,那是他當年慣常的動作。
「我知道你會恨我!可是我控制不了!你越來越遠的心,我嫉恨無助的心,都不在我掌控中,就象無邊的野草,發瘋一樣的生長!」
淚水浸濕衣衫,分不清是他的,抑或還是我的。
我失去知覺,蘇醒后發現,孩子沒有了。
十三爺還是常來看我,陪我聊天,為我吹笛,只是要我開心。
可是我明白,我再也不會開心了。
「煙寒,我在京郊發現一處所在,春花遍山,開得爛漫!我和皇上說了,他讓我陪陪你!」他興奮地說。
「春花?春天來了嗎?」我無力地問。
「你卧床數月,春天來臨都不知道!唔…不怪你,是它忘了打招呼!」他笑道。
「你是輔政重臣,每天日理萬機,國家大事為先,不用顧念著我。春天?冬天?對我都沒有意義!」我說道。
「沒有意義?當年多事之秋,是誰對我說道——人生在世,有得有失,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堅持苦守,未曾動搖,就是因為這番話!原來在你心裡…統統沒有意義?」他低頭輕問。
「十三爺…那好,我去!」我有些感動。
那兒真的很美,也不知他是如何尋到如此美景——青山碧水,四處野花,人跡罕至,彷彿桃源。
「你看,那是什麼?」他指著前面一處花叢。
「好漂亮的…」先驚喜,后疑惑,我問道,「杏花?」
他笑著點頭,「這裡背山靠水,原比宮中適宜花開。」
「是你特意種下的?」我驚訝地問。
他還是笑笑,沒有回答。
只是因為那句話——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看著他清澈的眼睛,我有些情不自禁。
真的,他好象…
不可能!最近老是胡思亂想,念頭完全不著邊際。
他牽著我來到樹下,仰頭攀摘一枝杏花。
「啪!」有什麼東西掉了出來。
我輕輕地拾起,滿心驚奇,不可思議!
「煙寒,你說朕的這些兒子之中,誰人既有能力?而且沒有私心?」康熙的問話,言猶在耳。
青玉令的主人,原來是十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