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大將軍番外(二)
我的父親是世襲的鎮南侯,也曾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我的母親是聖武帝最寵愛的七公主,也是聖文帝唯一的同母妹妹,我有一個令人稱羨的家。
年幼時,我最崇拜的人是父親,因為有了他,凌國的邊境從未被鄰國攻破過。那時我最高興的事,就是和母親一起坐在商家的醉花樓里,看著父親率領大軍勝利歸來。
他身披白色的戰袍,騎著駿馬,走在隊伍的前面,接受京城百姓的歡呼。每當他走過醉花樓,總是會抬頭一笑,他頭上銀色的戰盔在太陽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要像父親那樣做個戰無不勝的大將軍。
可是一夜之間,一切似乎都變了。
那年我七歲,凌國與宿敵北昱國又起戰事,父親在邊境一呆就是一年多,期間還有幾個月毫無消息。當著我的面,沒人說什麼,但我還是發現母親在夜裡哭泣。
終於有消息傳回來了,凌國打敗了北昱國,父親又可以得勝回朝了。
離父親到京的日子還有幾日,我卻已經迫不急待地想去醉花樓,晚上總是興奮得睡不著覺。為此,母親守在我床前,盯著我趕快入睡。我閉上眼裝睡,想把母親騙走,我不是小孩子,不要人守在我的床前。
屋裡有響聲,我睜開眼,看見屋裡多了個男人,蓬頭垢面,長著一臉大鬍子,身上穿著件沾滿泥的袍子。我有些害怕,但還是跳到了母親的面前,我答應過父親要保護母親。可母親竟然站起身來,撲到了那個男人的懷裡,兩個人緊緊擁抱。隨即,旁邊的丫環、奶媽們叫了起來,「是侯爺回來了!」我這才發現,那件沾滿泥的袍子很像母親給父親做的白色戰袍。
又過了幾日,聖文帝在宮裡獎賞有功之臣,讓功勞最大的父親自己選擇。父親卻提出歸還軍權回家賦閑,連皇上都嚇了一跳。由於父親的堅持,最後皇上只能給了個閑職。凌**隊沒有了龍大將軍。
事後謠言四起。有說是母親不滿意父親長年在外,強迫父親退出軍隊,父親懼內,證據是父親沒有妾室。真是胡說,母親雖然有些皇家的嬌氣,但決不是心胸狹窄之人,父親不娶妾是因為他心裡只有母親一人。又有說是父親經此大戰,有了貪生怕死之意,可父親的英勇善戰是人所共知,這個謠言很快就不攻自破。最後一種說法卻愈演愈烈,連我也相信了,那就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我愛我的母親,也因父母之間的深情而欣喜。但我不能苟同父親。好男兒就應當志在四方,就應當為國殺敵,怎能因為貪戀妻子的溫柔便放棄了軍人的天職、男兒的抱負。我仍然愛我的父親,但他不再是我最崇拜的人。
我發誓我要成為凌國最有名的大將軍,我還發誓我不會為了任何人放棄我的責任、我的抱負。所以我從未想過會娶個什麼樣的妻子;所以當我知道自己有了一個孩子時,我並沒有特別激動。
可當我知道她要給孩子取個那樣的名字時,我竟有些按捺不住了。腦海里不斷浮現那個我不知道樣子的女人:有點嘮叨,有點愚笨,有點迷糊,有點膽大,有點倔強,有點善良,有點可愛……
那天夜裡,我去找她。
她躺在卧榻上睡著了,不知我來,玄天宗不可能有這樣的傳人。但我也趁機看清了她的長相:臉有些瘦長,眉毛淡淡的,但是真的,不像時下流行的剃眉重描,閉著的雙眼我之前見過,不算大,但形狀還不錯,小巧的鼻子倒是挺別緻,下面是略微有些發白的嘴唇,可能是天冷的緣故。
她終於發現我了。她很驚訝。我沒有多說,只讓她第二天到醉花樓見我,我知道她一定會去。這女人,你說得越少,她就會想得越多。
我承認我有些出爾反爾,明答應她由她取名,卻又逼著她改。我知道我會贏,因為我比她強勢。
但沒想到她會因為在我面前白演戲而大哭。這有什麼好哭的?她又不是只為我一個人演。更想不到的是,她哭完后還能理直氣壯地向我要撫養費。想和我劃清界限卻又向我要撫養費?我本想提醒她,不要為了細枝末節而忘了自己的本意,最後還是沒說,因為她自以為勝利的樣子很有趣。
她很快去了君子悅的攬月山莊。是在躲我?來得及嗎?我心裡有個惡劣的念頭:你想躲,我偏和你糾纏不清。我喜歡看她氣急敗壞、悔不當初的表情。
但我不敢太過,我還不知她與玄天宗的關係。我向小舅打聽過,竟沒問出來。我只是故意把撫養費直接送到攬月山莊。司徒等人不是傻瓜。
直到孩子出世,也沒有消息流出,看來玄天宗的人很護著她,難怪她很有信心撫養孩子。知道自己有了個兒子,我還是沒有太激動,但確實有些不同的感覺,畢竟是個與我有血脈連續的人。孩子的名叫龍城璧。城璧,城武,有什麼關係嗎?
孩子滿周歲了,按慣例要舉行抓周。我雖然不太相信抓周能決定人的一生,但還是想知道我的兒子會抓什麼。我派夜影送去一頂特製的將軍盔。聽母親說,我當年抓的就是父親的將軍盔。
在聽夜影的彙報時,我腦海里想象著阿璧在桌子上爬來爬去的樣子,想象著司徒手舞足蹈的樣子,想象著她高呼「慘絕人寰」的樣子,不禁笑了,也有些後悔沒能親眼所見。可此時我不能走,北昱國似乎又在蠢蠢欲動。
由於瑞國的趁火打劫,這次的戰役打得很辛苦,時間也很長,我有一年多沒回過京城。但夜影一直在給我傳遞消息。所以我知道阿璧最喜歡我送他的將軍盔和小木劍,知道阿璧最想和我一樣做大將軍,知道她想讓阿璧做奸商卻失敗了,知道她和君子悅之間不是伴侶關係,知道她不讓阿璧叫她娘而是叫她貓咪……
貓咪?有意思。她確實像只貓咪:以為沒危險時就張牙舞爪,發現情況不對就搖頭擺尾,到了退無可退之時她又會張牙舞爪。我突然有了儘快結束戰局的想法。這不是個好徵兆。
終於可以回家了。我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感嘆。我知道她也已經帶著孩子回到了京城,玄天宗沒人跟著來。
她回來了,還帶著孩子。她真能如她所想的那樣瀟洒地生活嗎?即使見到宋府的人……她對大事倒容易明白,卻往往在小事上栽跟頭,讓人難以放心。
什麼?她就是那多多葯膳坊的老闆,那她一定就是商融的秘密合伙人,怪不得皇上會突然興起去那兒用餐。有商融在,應該會好些……
我寫了封信給商融,讓他幫忙照應。其實這信實在是多此一舉。商融是不會對她袖手旁觀的,再說只要見到阿璧,就會知道與我的關係,聽說阿璧長得很像我。可我還是寫了。這不是個好徵兆。
一路上,我第一次有了歸心似箭的感覺。我知道這真的不是個好徵兆,所以我一直壓著,直到再也壓不住了。
大軍還要有八天才能到京城,到了京城還要接風洗塵、論功行賞,那還要有好多天才能見到他們。聽說阿璧也在盼著見我。她呢?想必是巴不得一輩子都見不到我吧。
我決定先輕身回去,這樣三天就能到了,然後再趕回來與大軍匯合。我帶著幾個親隨出發了。一路快馬加鞭,飄影真的「飄」起來了。
到了京城,已是半夜,我讓親隨在城外等候,這次秘密進京不能讓人知道。我沒有再騎馬,而是施展輕功進了城。
到了她的院子外,我居然有些猶豫,我這麼做有意義嗎?我還有些迷惑,我到底是想見誰?是阿璧,還是她?
我還是進去了,又一次看到了她的睡顏。她的臉比以前圓了些,身子似乎也豐滿了些,五官倒沒什麼變化。睡在她裡面的就是阿璧吧!那眼、那眉,果然像極了我,只是嘴角露出的一絲倔強像極了她。
她緊緊地抱著阿璧,像是抱著一個枕頭。阿璧大概被她抱得有些難受,扭了扭身子,把她的手逼下去些,可一會兒,她的手又貼上去了……這母子倆真是的。
看到這一幕,先前的急躁和猶豫都沒了。我還想多看一陣,她卻驚醒過來,比以前警覺多了。
當她的眼神對上我時,我竟有些慌張。如果此時她再問出一堆「為什麼」,我該怎麼回答?
她竟然什麼都沒問,只往裡挪了挪,輕輕地說了句:「上來吧。記得把外袍脫了,臟死了。」
我猶豫了,但我真的很累,真的很想躺下,儘管那地方不大。
我輕輕地躺在她的身邊,感覺心裡好安靜。
那一夜我睡得很香,我還想起七歲那年的那一夜,母親對父親說的第一句話是「下次記得脫了外袍再抱我,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