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小舅舅的悲苦愛情(一)
「不會吧,這裡荒郊野嶺的,古代那些大人物怎麼可能會在這個地方修建墓穴?」
我當即提出質疑。這裡從唐兄那個年代就是一個邊疆之地,從那時到如今也沒發生多少變化,難道那些帝王之類的就偏愛在這些荒涼偏僻的地方建造墓穴?
「這也不能怪你,你還小,對中國的歷史還不大了解,古時候很多君王都是選在荒郊野外來為自己修建地宮的,這樣一方面是為了防止人為破壞,另一方面就是陰陽相對,他們認為陰人居所一定要遠離陽塵,這樣才能挑得好風水。」
「要是下面真有這些大人物的墓穴,那就算找不到血晶也能發大財了,墓葬里肯定有很多金銀財寶的。」
「小小年紀就成天想著發財,不是好現象。意外之財不是那麼好發的,通過努力得來的錢那才用得踏實。」
「虛!難道你這次來不是抱著發大財的想法來的?我就不信你來這兒什麼也不為。」
「當然要為點什麼,我是為了要證明我自己。」
「證明什麼?就證明你能測會算?」
「小池子,聽你的口氣你現在還是不相信你小舅舅的本事嘛,能測會算這可不是小本領,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這一點的。」
「總歸還是感覺有點虛頭八腦的,難不成你還真把自己當神仙了?」
「我從沒把自己當成神仙過,我就是想證明給別人看,證明我不是窩囊廢。」
小舅舅說著說著就義正詞嚴起來,我以為是我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激發了他的哪根敏感神經。雖然我年紀尚幼,可對他現在的處境也是能體會一些的,你想想,一個三十齣頭的人,在外面無聲無息地混了幾年,結果回來后還是無聲無息,當然這也不算太憋屈,人們倒不會因此看不起他,但他一回來就鼓弄那些平常都是瞎子,老頭做的虛活,那別人說說閑話便無可避免了。再者如果只是把這個作為空餘愛好也罷了,孰不知他將這個行當作為謀生的主業了,這樣旁人怎會不說你不務正業?
說這些話的人一開始是和他毫無關係的村民,後來便有一個宗族的長輩相繼數落,接著蔓延到和他平輩的人。這還不足以讓他感覺受氣,到最後,外婆也開始埋怨他了,外婆走時臨咽氣的當口,留給他最後的一句話就是「好好尋個事做。」
外婆死後,家裡只剩他一人了,他總算有所收斂,地也下心種了,還捎帶養了一群雞,然而好景不長,隨著養的雞感染瘟疫一個個垂頭耷腦,漸漸懨懨死去,他就再沒心情飼養了,只靠守種幾畝地和占卜算卦維持生計。
雖說過的並不富足,可也未到缺吃少穿的地步。隨著小舅舅的年歲增長,便有近邊的媒婆給他介紹女人。小舅舅的相貌並不賴,而且還有幾分帥氣,這樣的人找個老婆應該不難,可媒婆踏門幾次,都被小舅舅婉言謝絕了。那媒婆也是十分熱心的主,她在小舅舅那裡說不動,就來勸父親,在這裡父親也算是他頂親的人了。媒婆說小舅舅生得是不錯,可也不能太耍高不是?現在你以為娶個媳婦容易的,沒個三金,五金,房舍齊全誰願意跟過去?好不容易遇到這個閨女了,人家不挑,只看中他的模樣好,家中又單獨一人,雖說窮是窮了點,這有什麼,以後慢慢賺唄。父親聽了媒婆的介紹,也一味怪小舅舅不懂世道,這樣好的人現在打個燈籠都難找,他答應一定去說服小舅舅。等媒婆離開時,父親好像又想起什麼,就信口問了句:那女孩沒什麼缺點吧。
父親所說的「缺點」指的是身體缺陷。
媒婆說身體好好的,那絕對沒有一點問題,而且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材有身材。父親說那就行了,這樣配他小舅舅還不是綽綽有餘啊!父親將媒婆送出院門,正準備回屋時,媒婆又很自然地補上一句說,就是那姑娘過門時得帶點東西來。父親說那是肯定的,如果看成了,該出的彩禮一點不能少,這個請放心。媒婆說那姑娘還得帶個小子來。父親一下就懵住了。他說這樣啊,那不能再叫姑娘了,誰見過姑娘帶小子的!
父親送走媒婆后回到屋裡就是一通亂罵,他罵媒婆的嘴巴和美國佬沒什麼兩樣,說話哪有一句是真的!最後,父親向小舅舅提也沒提,這事就此翻過。可後來再沒有媒婆到小舅舅門上提說,這也不怪,因他早過了香餑餑的年月了。
小舅舅蹲在石頭上出神。我不敢攪擾他,真後悔剛剛那麼生硬地說他不是。他們這種人既然很信這類子虛烏有的東西,說明他們的潛意識裡是非常脆弱的,一味順著說他便高興,如果只是搶白不屑,興許便會立馬情緒失控,大發雷霆起來。
「小池子,你是不知道你小舅舅的一些事啊!」長長的緘默后,小舅舅略顯惆悵地說。
我沒有接下話茬,看他的神情像是準備向我訴說什麼難言苦衷似的。
這的確是小舅舅一直沒有對外說過的事,也的確夠凄愴的。聽完后我不禁對小舅舅改變了一些看法。
小舅舅說他自從離開家就一直杳無音信全因發生了一件事——他的相好恬香死了。
恬香是他在廠里打工時認識的,她來自外省,年齡比小舅舅矮兩歲,人長得就跟名字一樣恬靜秀美。他們也算是一見鍾情吧,按理說,恬香還是他的小師傅。小舅舅剛到廠里時恬香已是個熟練工了,拉長就把他交給恬香帶,這樣一來二去便混熟了,很快也就自然確立了戀愛關係。
和恬香交往前,小舅舅就習上了八卦,風水,時常買一些此類書籍鑽心研讀。恬香剛開始以為他只是對這個懷有興趣,作為工作之餘的消遣罷了,可到後來,小舅舅竟然把精力都放在了這方面,工作很是消糜,一度幾次差點發生工傷事故。廠里的小領導多次找他談心,恬香看在眼裡當然為他著急,也曾與他促膝長談,每次小舅舅都是表面上唯唯承諾,內里並無改過,工作上還是屢出事故。廠里已經給他下了最後通牒,如若再犯,必將以開除處理。恬香好說歹說,小舅舅就是無法從這種狀態中解脫出來,好像中了邪魔一樣。
一次晚上,恬香再次約他出來談,並佯裝和他賭氣地說,如果再不改,就要斷了兩人關係。小舅舅明知她是故意危言嚇唬,根本沒放在心上。恬香見他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果真就生氣了,她臉一沉,扭身就向馬路對面跑去。小舅舅根始料未及,視線還沒跟上就聽見一記刺耳的剎車聲傳來。他頓感不妙,待抬頭看過去時,只見恬香已經靜靜躺在了路中央。小舅舅覺得一下天塌地陷,他實在不願相信這轉瞬的一幕是真的,剛才還好好地跟他說話,現在怎麼就躺地不起了?他慌忙跑過去,抱起滿臉是血的恬香就往醫院方向跑去,一路跑一路瘋狂地叫著恬香的名字,他盼著恬香能夠動彈一下,哪怕是輕微的睜一下眼。可恬香再也沒有睜開眼,從他懷裡到醫院的病床上,再到太平間冰冷的櫥櫃里,恬香一直靜靜地睡著。
是的,他更願意相信恬香只是睡著了。此後,小舅舅完全變成了一個木人,渾身上下無不感到深深的自責和歉疚。他任由恬香的家人在他身上拳打腳踢,打得鼻孔出血他不去擦拭,打得頭腦發懵時他就由著自己躺在地上,他不想有任何的思緒,如果不會想東西,那就說明已然死去了,能和恬香一同奔赴黃泉是他當時最大的心愿,可在一陣餛飩不開,頭暈目眩后,他重又清醒了過來。這是他第一次感到活著是如此煎熬。
恬香家人不讓他與恬香的屍體靠近,可他還是死皮賴臉地在後面跟著,就像一條喪家的狗。火化恬香那天,當恬香的父親哭嚎著接過骨灰盒時,在一邊的小舅舅卻突然竄上去,搶過骨灰盒打開盒蓋,慌亂中從裡面摸出一塊碎骨倉皇逃跑了,他的母親看到灑落一地的白花花的骨塊和灰燼,不由身子一斜,不省人事。
小舅舅握著有些微燙的恬香的遺骨,眼淚刷刷地流了一臉。他把這塊白骨用一塊綢布包好,時刻放在身邊。
恬香的兩個兄弟因此到處尋他,發誓一旦見了他定然要他碎屍萬段。小舅舅每天便在城市的邊緣角落藏匿,後來聽說他們尋了幾天無果便打道返回了。心緒失落的小舅舅並未因此鬆氣,反而更加自責與不安,他也無心尋找工作上班,竟在街頭巷尾以拾荒為生,流連輾轉,過了幾年近乎乞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