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陽血修功
我們離開陰暗潮濕的地窟,將洞口恢復原樣,剛走到水庫堰壩上回頭就看見從羅孚門裡走出的嬉皮二鬼。好險!我們迅速藏匿到堤壩下的一個深坑裡。嬉皮二鬼哈欠連天地走過來。一個說,歐神娘,羅孚門最累的就屬我們了,天天沒黑沒白地折騰。另一個說,誰叫你不是門主呢!等奎帝上天了,你就有機會了。剛才那個說,歐神娘,有個屁機會,誰知道那個老棒槌什麼時候上天,就你我這個身板還想當門主呢,當個俅俅!
這兩個陰奉陽違的傢伙。平時看他們對奎帝服服帖帖的軟蛋樣,想不到也會在背後說他壞話。真是陰陽相通,和陽間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沒什麼區別。通過上次一事,他們對我也聲色溫軟起來,老遠就主動招呼,盡顯奴相。那個牙口伶俐的嬉皮鬼說,仙兄弟,以後還得多照應照應,上次一事多有得罪,還請仙兄弟大人不計小人過。我唯唯應著,這種類型的鬼魅還是遠遠避開為好,既不能得罪也不要過於密交,省得日後麻煩。
他們這會走出羅孚門到外面幹嗎,而且一個手裡還捧著一口罐子?看他們怨聲連連的樣子一定又是奎帝交給的任務。我們尾隨其後。
「不會拿著罐子去套人吧。」
「這個不是索魂斗。」
我在後面仔細端詳著,的確和上次小街上套買狗肉老頭的罐子不一樣,看起來就是一般的家用瓷罐。
他們徑直朝水庫里挖晶人聚集的地方走去。
「這兩個嬉皮鬼,他們想搞什麼花樣?」
「准又不是什麼好事。」
「不會是奪那些挖晶人的紫晶石吧,我父親也在裡面。」
「他們還不至於這麼大膽,這可是犯戒的。「
「奎帝都在犯戒,難道他們還不敢嗎?」
「先看看再說。」
「這可是關係人命的。你沒看四老爹現在有多慘啊!」
「你是擔心你大吧。看你們父子倆平時擰得跟仇人一樣,骨子裡還是好的。」
「我是擔心全村人,要是給他這麼折騰,那過不了多少年就不剩什麼人了。」
「犟嘴。」
兩個嬉皮鬼在人堆里竄來竄去。不時在挖晶人身上拍拍打打,跟拍西瓜皮一樣。我越加狐疑,依靠挖晶人的遮掩,不緊不慢地在後面跟著。遇到那些熟識的人,他們紛紛尋我打趣:這個小鱉養的,沖得一頭勁的,是不是蛋痒痒了,要是蛋癢過來我拿鐵杴給你蹭蹭。下面還有人接茬:你可不要亂說,小開遲可是開眼了,小心他到天上調幾個騷娘們對付你。對付我?要是能調幾個騷娘們,我叫她們排成隊,一個一個地日。說完,他們齊哄哄地笑了。
這幫無知的碎嘴漢,看他們一副幸災樂禍的樣,還不如就讓嬉皮鬼弄死算了,我想。
兩個嬉皮鬼在一個大肚漢面前停下腳步。他們圍著大肚漢上下瞅了瞅。大肚漢人高馬大,上身脫得精光,露出圓鼓鼓的肚皮。兩個嬉皮鬼只到大肚漢的胳肢窩位置。他們看了一會,一個嬉皮鬼麻利地從懷裡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劙眼刀,另一個端罐子的則在大肚漢面前叉開腿,罐子抵在小肚子上。由於大肚漢一會挖一會鏟,不停變換姿勢,他們也就跟著來回換姿。
「要幹什麼?看樣子是要開膛破肚了。」我恓惶不已。
「不會吧。他們有什麼目的?」
「刀子已經拿出來了,你看他們兩個急火火的樣子,不是開膛破肚難道還是給他刮胸毛啊!」
「呵呵,那也說不準,羅孚門要向陽間行善了。」
「我只聽說鬼剃頭,還沒聽說什麼鬼刮胸毛的。」
「看看再說。」
「這可是要人命的。我發覺你不在陽世,對陽間的人也不關心了嘛,哎,真是陰鬼不認陽人啊!」
「哪有!我的意思是說等弄明白再做打算,你這樣還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幹嗎,就算這次把他們支走,下次還會重演的。」
大肚漢總算停手了,他捋著額頭的汗粒和旁邊人搭訕。這時,嬉皮二鬼快速來到面前,拿罐子的還擺著剛才姿勢,只見另一個用劙眼刀在大肚漢的肚臍下輕輕一劃,頓時出現一道血口子,肚裡的血水沿著這條刀口一滴滴地落到下面的罐子里。接了一會,嬉皮鬼從懷裡又掏出一隻似乎毛筆的東西來。這個東西的杆子和毛筆的筆桿無異,只是筆頭處是中間鼓包的平口。他拿著這東西在刀口處從上朝下慢慢畫了一筆,刀口瞬間不見了,大肚漢的肚皮完好如初。
大肚漢失了一碗多血,精神明顯恍惚。他還要繼續挖地,哪知小腿一擺,身子一歪,偎在地上起不來了。旁邊的人還耍葷腔:怎麼了,大肚頭,昨晚上家裡的床是不是都弄塌了。別看你一身肥膘,在這方面可不如我,要不要兄弟給你借把槍使使。
兩個嬉皮鬼按照這一套路,陸續拉了幾個人的肚子,他們配合機巧,一看就是常乾的熟手。他們挑的一律是胖人,不知道這有什麼說法,幸好,父親是個瘦子,不然也難逃這一刀了。
缺點血養幾天應該無礙,只是不知道他們的媳婦會做何感想了。
我們繼續跟著兩個嬉皮鬼。上次聽奎帝說紫生時沾血才能發揮威力,我想這一定是奎帝要用陽人的血來激發紫生石的潛能,好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正貓腰走著,不料一個人抓著我的肩膀將我生生提直了腰。我抬頭看去,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我的父親。
「好你個小子,叫你來你不來,不來倒自己來。來了正好,老子也要歇一會了,你來補上,」他拿一把尖頭鐵杴遞給我。
「我有事,正事。」
「你能有屁個正事,死小鳥這幾天也不見了,是不是自己燒了吃了,除了這,你還有什麼正事?」
「管不著,我就有我的事。」
「唉!你個小鱉養的,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還敢跟我頂嘴!」
「你就慢慢挖吧,一會就挖著水晶了。」說完我掙開他的手,一溜向前跑去。
「你個小鱉養的,朝哪跑?」
「找戈東!」
「這個小鱉養的,玩瘋了。」
我和戈東趴在堤壩上向紫堰墩觀望。凝神聚力還是只能看到羅孚門虛晃的影子。嬉皮二鬼收集了一罐子人血已經進入羅孚門了,裡面情況不明。我想奎帝對陽人還是網開一面的,畢竟只是「借」一點血,再說血少了一點,慢慢還可以造出來的。而四老爹他們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們不光失去了投胎轉世的機會,還要身受重刑,每天待在暗無天日的地窟里。這一切都是狠毒的奎帝所為,我真想活剝了奎帝,可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陽間小孩,如果說不普通就是長了這麼一雙怪眼。眼睛能起什麼作用?上天既然能給我這雙怪眼,為什麼不給我施以法術?假是那樣,我定饒不了奎帝。
「快看!」戈東警覺地叫了起來。
此時,眼前的紫堰墩煙霧四起,煙是紫煙。它把紫堰墩團團攏住,就像掀開的蒸著一個大饅頭的飯鍋。
「開始了,」我說。
「不會有大動靜吧。」戈東說。
「誰知道,難道他還能把地倒過來!」
正說著,天空突然黯淡下來,紫堰墩周圍飛沙走石,紫煙被卷席著東飄西散,有些小石塊已經飄落到我們身上。再看那些挖晶人,他們紛紛放下工具,正一動不動地向紫堰墩嘹望。過一會,風熄了,天空靜頓。我抖著身上的浮土,看見戈東的眼神里充滿驚愕。
紫堰墩上空的紫煙還未散去。煙幕從下到上依次減淡,就像一幅靜止的畫。
「顯靈了!神墩顯靈啦!」人群中有人驚叫著。
他們甩著汗衫,跳著喊著從挖晶地向紫堰墩飛奔。這裡面的人都是正值壯年的勞力,他們從沒看過紫堰墩冒過煙,聽他們的父輩也就是我的爺爺這輩人講,他們年輕時才看過一次,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所以這對誰都應是件難得的稀奇事。
他們圍著紫堰墩盡情磕拜,裡外圍了幾層。外面吵聲喧天,我想裡面也一定不得安寧。
幾十年前,紫堰墩冒過煙,這是不爭的事實,除了爛眼骨說過,就是爺爺那一代的老頭也說過,我曾問過爺爺,他沒有明確答覆,但從他含糊的語義上,也基本默認了這一事實。這麼說,奎帝在幾十年前就做過這類法事。按照奎帝說的,只有將紫生石合而為一才能發揮出它的真正力道。那麼幾十年前煉就的紫生石呢?我在奎帝屋內並未發現,除非他藏了起來。他一而再地利用紫生石修鍊究竟能達到何種境地?不會因此一直搶掠奔投的魂靈紫生石吧,若是這樣,那地窟內的屈鬼就會越積越多,想到這,我對面前的羅孚門越發驚懼了。
晚上受刑時,我照戈東建議特意去了趟奎帝的房間。
奎帝今天異常惱怒,從魂靈進門到叩頭謝恩,他都本著臉,最後倉促地一擺手說,都散了,散了吧。我的心裡咚咚打鼓,對付這麼一個兇殘的鬼頭,我沒有任何經驗,就看他還給不給我這個仿冒神仙的面子了。
我走到大門口時,奎帝正雙腳併攏躺在月牙床上唉聲嘆氣。見我進來,他一骨碌坐起身,笑著向我招呼。
「開遲老弟,請坐。」
他指著他的月牙床沿。我走到中央的水槽邊。水槽里一片渾濁,從我這幾天眼睛總結的經驗,這就是血色。
「歐神娘,真是晦氣,還是不夠。」
「什麼不夠?紫生石不夠?」
「就是!歐神娘,如果上次不是被人掘走,那也不至於現在這樣,三百年,我三百年的心血啊!」
「以前也煉過一次?」
「是的,已經合而為一了,接下來就是修鍊了,歐神娘,不知哪個賊東西趁我不在挖走了,就是你們陽人,要是被我知道,非活剝了他不可。」
「幾十年前嗎?」
「對,距現在也有五六十年了。開遲兄弟如何知道的,難道你知道這個偷賊?」
「哦,不是,不是,只是聽上輩人說那個時候看到這裡冒煙了,今天又看到冒煙,說明應該和這有關。」
「歐神娘,還是要繼續收集紫生石,直到力道充足為止。」
「那,那不是要有很多人不能去奔投了。」
「有什麼好奔投的,雞還是**,鴨還是做鴨,人還是要做人,難道還做不夠啊,等我修鍊上天,他們照樣會享樂享福。」
「每個人可能有每個人的想法吧,也不好統一強求的。」
「我是為了他們而修鍊的,你想想,如果哪天我上了天,那他們還怕什麼,什麼閻王老爺,完全不必放在眼裡。你看現在搞的,就為投個胎,要死要活的,活受罪。」
「這樣才活受罪吶!」我想到地窟里的四老爹。
「什麼活受罪,開遲老弟,怎麼你今天說話顛三倒四的,難道你還不相信我的能力?到時候,你一旦神仙附體,我修鍊上天,那咱們可都是天上的人了。那得多逍遙,開遲老弟,你就看著吧,這一天不遠了。」
「用這修鍊真就能上天了嗎?紫生石就有那麼大的威力?」
「能!一定能!這種力量是我從沒見過的,神仙也不過如此吧。」
「那還要有多少紫生石?三百年才存到能合而為一的數量,現在才幾十年,那要等到何時。」
「所以要加大收集力度。」
「這樣不是破壞陰陽平衡了嗎?閻羅殿就不會察覺?」
「我自有辦法。到時候即便閻王老爺知道了,我早升天了,到哪找去,那時他都要聽我的。」
「我覺得還有一種方法。」
「什麼方法?」
「就是找到之前丟失的已經合為一體的紫生石。」
「幾十年了,去找談何容易,剛丟那會,我就派人四處查找,歐神娘,也沒找到半絲影子。你們陽人精得很,說不定早弄碎做其它東西了。」
「說不定,就能找到。」
「開遲兄弟,我自有主張。對了,這幾天有沒有發覺天上來人了?」
「還那樣,一個老頭拿著白拂扇來扇去。」
「繼續給你施法呢。開遲兄弟,到時候大家都是神仙,那得是一派什麼景象,你敢想嗎?我敢!」
……
「嬉皮二將!」奎帝大喝一聲。
嬉皮二鬼聽到喝令,忙從下面咚咚咚地走上來。他們每人押著一個陽人。陽人面容憔悴,目現惶恐。
「祭血!」
他們把陽人推到水槽邊,各自從懷裡掏出劙眼刀。陽人的手被反綁著,看到明亮刺眼的劙眼刀放在他們脖下時,這才大聲求饒。嬉皮鬼根本不予理會,一手摁著他們的后脖梗,一手持刀擱在前面的喉嚨上。奎帝一聲令下,嬉皮鬼倏地一劃,那通紅的血就從喉管理噴涌而出,一直射到水槽的中心。起初他們還能叫出聲音,慢慢就變啞了,嗓眼裡糊滿濃血,呼哧呼哧地上下流動,爾後嗆了幾聲便趴倒在槽沿上。
咽氣的陽人又被嬉皮二鬼扛了下去,喉管里的血滴的一地。在他們走後,奎帝關上房門,在一塊圓墊上盤腿而坐,並指成圓,放於腹前,口中念念有詞。只見他猛一頓氣,雙手上下舞動,水槽里的血水立時轉動起來,中間形成旋渦,紫生石朝著旋渦慢慢聚攏、粘合,奎帝雙手向上緩緩托起,合而為一的紫生石也隨之慢慢脫離旋渦,靜止在半空中。
奎帝起身打量著這尊泛著紫光的靈石,看得眼睛綻開了花。
「曠世奇寶,曠世奇寶啊!我奎帝總算熬到出頭之日了。」
他朝著屋頂盡情嚎叫。這時,這尊碩大的紫生石徑自旋轉起來,加速,再加速,整個屋子的物什被這股氣流沖得七零八落。最後紫生石竟變作一個渾身長著金毛的大鳥,這鳥嗉大喙寬,從頭到脖子一根毛未長,露出光禿禿的紅皮。它昂首闊步地在空中踱步。奎帝見狀,連忙縱身一躍,騎上身背。這隻大鳥吼吼叫過幾聲,馱著奎帝衝破羅孚門,直向遙渺的天際飛去。
我從夢中醒來。心想這一幕要是真的多好,奎帝一升天,四老爹他們就不用整日受苦了。可如果奎帝長此以往,那麼我的爺爺還有更多的村上老人,他們都要和四老爹的命運一樣了。這是我不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