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憂思立中庭
兩天後,黑衣衛送來了何美人的第一個消息:已被人接至古井巷廣源茶輔的樓上養傷。
話說何美人被拋到亂葬崗后,有「過路人」現她尚有微弱氣息,好心將她送到醫館救治。我原以為成都王要觀察一陣子才肯露面的,沒想到這麼快就插手了,也不知是真的喜愛這個新寵呢,還是肆無忌憚,壓根沒把朝廷的追捕放在眼裡。
接下來的半個月,成都王沒親自露面,何美人的傷也早養好了,幾次試探廣源茶鋪的老闆娘,卻現那裡根本不是我們原先猜測的叛黨據點,只是收人錢財與人辦事而已。
古井巷是城北僻巷,屬於前朝老城區,消息沒其他地方靈通,所以對何美人的真實身份並未多如懷疑。據茶輔老闆娘說,某日一個曾經的顧客上門求告,說家裡母老虎派人砸了他的外宅,打傷了他的愛妾,他不敢把愛妾帶回家養傷,亦不敢親自照料,怕再次激怒母老虎,所以拿出一筆錢請他們代為看顧。茶輔生意清淡,難得有個嫌外快的機會,自不會推出門。
我在宮裡暗暗心焦,就如何美人說的,成都王一日不除,終究是個禍根。現在我還是妊娠早期,難得沒孕吐,也沒顯懷,還可以幫皇上做點事,一旦身體沉重起來,成都王再派人進宮搗亂,我反而成了累贅。
庭中悶坐,看兩月前新移植的紫薇開始吐蕊,手不覺撫上了腹部。
因為我喜歡紫色,玉芙殿的前庭原來爬慢了紫藤,自有孕后,皇上特意命人種上了紫薇,我知道他的意思,天上有紫薇帝星,那是大子之星,他希望我能一舉得男,為皇家生一個繼承人。
我何嘗不希望?可朝廷多事之秋,連宮中都不平靜,現在我只求能平安生產,就謝天謝地了。
時光在靜坐中慢慢流逝,眼看夕陽西沉,暮色四合,弄珠前來問了兩遍「是否傳膳」都被我搖頭拒艷了,是真的役有胃口。
吳放和弄珠交換了一個憂愁的眼神,末了吳放手持拂塵躬身道:「今日下朝後皇上就去了松蘿苑,到現在還沒出來。」
這話的言外之意大家都聽得懂,上次宋方弒君、成都王叛亂之夜,皇上也是從松蘿苑消失的,然後第二天帶著人從玉芙殿的內寢突然冒出,如天降奇兵制伏了成都王。這次,難道他又秘密出宮了?
我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忙朝牆外喊了一聲:「黑衣衛!」
仿若輕風拂過,還未看得仔細,紫薇花樹下已飄然降落一個人影,聲音不急不喘:「娘娘有何吩咐?」
「今日古井巷可有消息傳來?」
「有。」
「為何本宮不知?」
「皇上交代不許驚動娘娘。」
我有些惱了,宗人府與何美人定計的是我,後來一直保持聯繫的也是我,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反而把我撇一邊去了?」
轉念一想,黑衣衛本是皇上的親衛,即使暫時派到我身邊做事,他們仍是皇上的人,我想背著皇上支使他們做什麼本就是異想天開。
之所以會背著皇上策劃這件事,只是不想給成都王再一次逃脫的機會,皇上不好隨便殺他,是因為他畢竟是皇室宗親,在民間又素有「賢王」美名,光憑一句「謀反」是不行的,要有翔實的證據,能洋洋洒洒到出多少條來,才能堵住悠悠眾口。這樣就要關押、要立案、要會審、最後定罪、處決。
一句話,要走夠過場。即使下一次抓住他,這些程序還是不能省,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一切都要照規矩來。
可如果是他身邊的女人為了洗雪被強暴的屈辱,為了和遠方的親人團聚而趁勢殺了他,就另當別論了。典論是柄雙刃劍,成都王靠水災期間「散盡家財」贏得的美謄,會被「以卑劣手段奪人之妻」毀得乾乾淨淨,死了也只會落得一聲「活該」。
而在這個計劃里,皇上是不該露面的。我急得站起來吩咐:「快備車,我們去古井巷。」
吳放和弄珠大驚,誰都不敢真的備車,黑衣衛也勸道:「娘娘,皇上走時交代,讓您在這兒等他回來。」
我立劉轉向黑衣衛:「他有說去哪兒嗎?」
黑衣衛搖頭:「屬下不知,皇上只派人來傳話,讓黑衣營守好玉芙殿,閑雜人等一概禁入,事實上,從今天早上到現在,已經有好幾撥人來求見娘娘,都被胡統領擋了回去。」
我朝吳放和弄珠看了看,他們倆也一臉的茫然無知,可見來人是在春熙宮外就被擋住了。
我頹然坐回椅中,看來皇上是存心要讓我置身事外了,難怪一整天鴉沒雀靜的,沒個人來,也沒半條消息,低頭嘆了一口氣,對那黑衣衛說:「你去傳胡統領進來。」
黑衣營都是神出鬼沒的人物,尤以胡統領為最,雖然傳喚過幾次,我迄今不知道他到底長什麼模樣,因為他臉上除了一對閃閃亮的眼睛,其餘地方全是鬍子。據說另外幾位統領也各有各的偽裝,我總是猜測,這些人還有另外的身份,適合在陽光下行走的身份。
當然現在不是探究這些的時候,我掠過叢生的鬍鬚看著胡統領的眼睛問:「白天都有哪些人來過了?」
他垂下眼帘恭謹地回道:「有林太妃派來的,周太妃派來的,宗人府宗令大人派來的……」
周林幾位太妃自上次的事件后就被軟禁起來,皇上本來要送她們去皇家供奉的慈恩寺,還是我說,成都王之事尚未結案,也就是說,私通叛匪之罪未定,暫時讓她們留在宮中比較好,免得外人說皇上寡恩,苛待先帝遺孀。
事實上,我是想留下她們的命。此「私通」可不是「私下勾結」那麼簡單,而是真真正正的私通,穢亂後宮是多重的罪,再加上參與謀反,兩罪並罰,皇上斷不會容許她們存在,送她們去慈恩寺不過是幌子,送她們上路才是真的。
可嘆林太妃等人還在心存妄想,以為可以藉此逃出深宮,先在寺中混一段日子后再想辦法。前朝曾有過這樣的先例,獲罪或失寵的妃子度為女尼,數年後卻被現在千里之外還俗改嫁了。雖然只是民間傳聞,對絕望中的林太妃等人,無疑是黑暗中的一線光明。
所以這些日子,她們時不時派人來打聽消息,想知道皇上幾時放她們出宮,更想讓我幫她們美言,請皇上早點放她們出宮。
心裡一陣黯然,終究是救不了她們的,不過多延幾日罷了,宗人府里關著的那群女人也一樣,此案完結的那天,她們的生命也隨之走到了盡頭。
深吸了一口氣,我神情有些恍惚地問:「宗令大人有說什麼嗎?」
胡統領支支吾吾地說:「宗令大人讓屬下問娘娘,要不要見見密姬夫人。」
我蹩起眉頭:「你怎麼不早些回報呢?要不是我問起,你還不打算說了?」
胡統領的頭伏得更低了:「皇上說娘娘需要休息,讓屬下無要事別打擾娘娘。」
說來說去,他們也只是聽令行事,我疲憊地揮了揮手說:「你們都下去吧。」
弄珠見縫插針地湊上來問:「要不要傳膳?」
我再次搖頭:「不要了,我不餓,索性等皇上回來再吃宵夜吧。」
弄珠的嘴動了動,卻欲言又止,我知道她要說什麼,「要是皇上晚上不回來呢?」我不願去想這種可能,怕自己會擔心死。
其實,命他們備車去古井巷也是一時衝動,稍微冷靜一點就會打消這個念頭,天都黑了,古井巷可不比公主府,離皇宮遠,又是舊城區,存在許多安全隱患,就算我自己不怕冒險,也要顧念腹中的孩子。
至於密姬,其實我不怎麼想見她,這女人頭腦清醒,言辭犀利,不是好對付的,她既然完全看穿了形勢,知道謀反大罪無赦免的可能,就不可能配合我設陷抓捕成都王,或給我提供謀反罪證什麼的,她要見我,多半是想為她的孩子求情。
成都王的孩子全部關在某處宮院里,由黑衣營的人把守,耶使是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裡。
說起來也是可憐,密姬的兒子才三歲吧,上個月生的女兒是死胎,據說是懷孕期間著了氣,意思是何美人害的。以密姬的冷靜會因為氣惱而殃及腹中的孩子,說出去都沒人相信,但後宮爭寵,有往別人頭上扣屎盆子的機會是肯定不會放過的。
現在好了,她們的「夫君」謀反事敗,忽吶吶大廈將傾,沒得爭的了,大家清凈。
正感嘆間,忽然眼前一花,一個黑衣衛現身稟道:「娘娘,皇上請您去古井巷。」
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詫異地問了一句:「現在?」
黑衣衛毫不猶豫地答:「是的,現在。」
若不是他穿著特製的黑色服裝,扎著黑色頭巾,而且神色莊重,毫無做賊心虛的慌張,我可能會認為有人冒充黑衣衛引我入彀。見我遲疑,他「哦」了一聲,從腰間摸出一塊玉佩遞給一旁侍立的弄珠,我接過一看,確實是皇上腰間常懸挂的九龍佩。
我沉吟著,就算這個黑衣衛是假的,九龍佩也是真的,既然皇上在那裡,我無論如何都得去一趟。
吳放和弄珠也不敢相勸,有九龍佩在,見玉佩如見皇上,黑衣衛的話相當於皇上的口諭,他們再狐疑,除了緊緊跟隨外,也沒別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