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0章
第十六章尷尬病情
「大概是累了。」
樓易立在門口兒,隔著窗戶望著撐著桌子淺眠的小茹,燈火下,她的面孔朦朧,比起往常,多了幾分如夢似幻的美感,果然,『燈下美人』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只是,樓易卻只看到了那漂亮眼瞼下的黑色陰影。
丁峰抱著肩,倚在另一邊兒的牆上,打了個呵欠,苦笑:「今兒折騰得太厲害了,咱們常年練武的都有些吃不消,何況弟妹一個弱女子。哎,希望今天晚上你媳婦能睡個好覺。」
可惜,願望是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
子時剛過,安氏尖利的吼叫聲就在偏院上空回蕩,嚇得隔壁好幾家的狗亂吠,貓亂竄,小茹一下子蹦起來,兩秒鐘就醒了神兒,三步並作兩步地闖進隔壁的房間,就見安氏不知所措地看著床上燒得臉色通紅,高熱嚇人的丈夫,她一回頭,望見小茹,驚道:「我,我剛才迷糊了一下,一睜眼,一睜眼就……」
「冷靜點兒!」小茹皺了皺眉,這人無論如何都是福兒的親爹,死了可不好,連忙走過去給他把脈,「情況不太妙,如果天亮之前,燒還不退的話,恐怕危險……小樓哥,你去取些冰來給他降溫,知府應該知道哪裡有冰窖,我,我再開一副葯……」
小茹坐在桌旁,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落筆開了藥方,只是,反覆更改了三次葯的劑量,才吩咐人去熬藥。
整個院子里的燈火都亮起來,衙門裡一片『兵荒馬亂』,許多衙役都被吵醒,罵罵咧咧地從屋裡出來,丁峰立在門前,摸了摸鼻子苦笑:「這個『賊』,恐怕是本朝待遇最好的一個賊了!」
在換過兩次藥方,半個時辰冰塊兒降溫一次,不停止地用烈酒替林川擦身之後,天擦亮的時候,林川終於退燒了,雖然尚沒有清醒,不過,緊張了一整夜的大家,算是稍稍放鬆下來。
「呼……好累!」小茹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肩膀,覺得肚子一抽一抽的,差不多已經餓得沒什麼感覺了。
安氏望著面色雖然蒼白,可比一開始好了太多的丈夫,喜極而泣,終於咬著牙,走到小茹身前,「少夫人的大恩大德……」她話還沒完,一提裙子,就要跪下去,當然,我們小茹可不習慣這種事情,在她還來不及彎下膝蓋的時候,利索地伸手把她牢牢扶住。
「咳咳,林大嫂,你不用謝我,一切看在福兒的面子上,雖然林川做得不地道,可是,他是福兒的親爹,這無可否認,只是,您要考慮清楚,讓林川把福兒帶走,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兒……」
小茹現在最擔心的還是這個。
安氏一臉愧疚,其實到了現在,她已經完全相信小茹的話了,如果真是小茹拐走了福兒,那乾脆放任林川死去多省事兒,何必辛辛苦苦,勞心勞力地救人?
「少夫人……」她臉上隱約露出一絲為難,耳朵根也有點兒發紅,聲音到還鎮定,「我和川哥成親四年有餘……我,我不爭氣,一直沒有為林家生下一兒半女,恐怕是,恐怕是……總之,現在林家只有福兒這麼一點兒血脈,若非如此的話,我相信川哥也不至於……不至於做出這等事……」
小茹疑惑地看著安氏吞吞吐吐的表情,眨眨眼,總覺得這事兒有內情,福兒不過一個女孩兒,以前林川沒在乎過,就算後來無意間知道福兒是自己的女兒,大不了內疚一下,應該不至於千里迢迢,辛辛苦苦跑來追討吧,她自認為看人還是有一套的,這林川明顯大男子主義,要是福兒是男孩兒,他這麼做到是有點兒可能,可福兒一個小姑娘……
小茹搖了搖頭,忽然靈光乍現,又走到病床前,仔細給林川把脈,兩個手換著診斷了一次,又扒開他的嘴,看了看舌頭,做完這些,小茹的嘴角忽然抽了,眨著眼睛,咳嗽了好幾聲,鎮定地走過去拉著安氏避到角落裡,低聲問:「林大嫂,你也別害羞,我雖然是個女孩兒,可也是個大夫,我問你,你們夫妻最近的房事可和諧?」
安氏的臉一下子紅了,訥訥半天,支支吾吾,過了好半天,才用蚊子嗡嗡一般的聲響道:「看過大夫,可,可大夫說他身子沒事兒,就是,就是不成……。」
「成了,我知道了。」小茹挑挑眉,舌質淡,苔薄,脈細弱……到像是驚恐過度,傷了腎,「咳,林大嫂,你仔細想想,林川是不是受過什麼驚嚇?」
安氏一驚,愕然地看著小茹,「啊……少夫人怎麼知道……去年,有一天夜裡,我們家裡招了強盜,房子都被燒毀了大半……從那之後,就……」
小茹點點頭,吐出口氣,笑了:「林大嫂還年輕,身體也不錯,難道就不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安氏一怔,猛地抬頭,一時無語。
「若是林大嫂相信我,願意按照我的方子治病,那我能保證,不出一年,大嫂你必有喜訊傳來。」
「啊?」安氏愣了愣,先是不敢置信,見小茹說得言之鑿鑿,怔了半晌兒,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狂喜,淚盈於眶,上前一步,緊緊地攥住小茹的手,嘴唇抖動了半天,終於道,「若能,若真能有一兒半女,小婦人必將為神醫立下長生牌位,一生香火供奉……」
「呃……那到不用了。」小茹惡寒,昨晚上還是拐帶孩子的惡女人,今兒就成了神醫?只是,她雖然是個大夫,按說不應該挑病人,選病況,可這樣的病症,讓她個黃花大姑娘去治療,總還有些顧忌,而且,現在林川還昏迷不醒呢,說這些未免早了點兒,算了,一切為了福兒,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不過,林大嫂,我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記在心裡,絕不能有半點兒違背,要是你做不到,我可什麼都不能保證。」
安氏一臉堅定,認真地點頭,「請少夫人放心,我一定聽話。」
「好,那我說了,第一,我開出的葯,必須每日按時按量喝,一日不可間斷。」
「那是自然。」安氏點頭答應下來。
「第二,我會教給你一套推拿按摩的手法,你需每夜為林川推拿,不能嫌苦嫌累。」
「請少夫人放心,我一定認真學。」
「第三,這一點兒也是治療方案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你必須親自引導林川,耐心地開導他,讓他把心裡的焦慮恐懼說出來,並且要讓他清楚地認識到,他曾經遇見的搶劫已經過去了,最好能多讓他見一見強盜伏法的場面,這是個長期的過程,你要有耐性,還有,咳咳……你得學習怎麼……怎麼讓林川有興緻……也可以稍微用一點兒不損傷身體的助興的藥物……」
雖然小茹最後一條說得磕磕絆絆,不過,安氏還是聽明白了,一下子縮了下腦袋,紅著臉,依舊點了點頭。
小茹見安氏這麼乖覺聽話,鬆了口氣,還是這個時代的病人們好說話啊,「好吧,如果這三條你們夫妻都做到了,一年之後沒有喜訊,我隨時歡迎你們來拆我的招牌!」
第十七章省親?
還是家裡住得舒服!回到家,在昏天暗地地睡了兩日之後,小茹終於精神抖擻,洗漱完畢,讓孟妮兒再打一盆溫水,把在自個兒身邊蹦蹦跳跳的小猴子多多捉起來,扔盆子里,不顧他張牙舞爪的抗議,開始給她洗澡。
這小東西經常讓人抱著玩,有老人也有孩子的,不清理乾淨怎麼行。小茹一邊笑眯眯地洗著多多金燦燦的毛髮,一邊低低地哼唱著不知名的小調兒。
林家那檔子事兒,在告訴劉知府,樓家不想追究之後,她就準備拋於腦後了,無論安氏能不能說服林川離開這裡,不再打福兒的主意,那都是至少十天半個月之後的事兒,林川的傷,估計要在床上躺不少時間,不過,萬一安氏失敗,林川無論如何都要帶福兒走的話,恐怕,只能把當年的故事告訴小丫頭了,呃,六歲,虛歲七歲,貌似,在古代來說,也不是很小,能自己拿主意了……
給小多多洗乾淨,那一塊兒乾淨的布料兒包裹住,摟到懷裡,小茹剛打開門,打算讓孟妮兒把水倒掉,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陣地喧鬧聲,不由納悶,她現在住得是嫻園,離大門算是遠的,怎麼居然傳到這裡來了。
小茹皺皺眉,抱著多多走過去一看,門口停著兩輛大車,自家婆婆大人正指揮著王順他們往上面搬東西。
「娘,您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媳婦,你怎麼這麼不上心呢,咱們樓家的媳婦回鄉省親,可不能寒酸了,要不然讓你娘家看不起你。」
「呃……」她到巴不得張氏看不起她呢,「可是,娘,這也未免太誇張了……」看著兩輛車裡堆得跟小山一樣的箱子,小茹心裡直發毛,眼珠子一轉,笑眯眯地應了,「好吧,一切有娘做主。」
「那是,你還年輕,不知道老人們喜歡什麼,娘給你好好準備準備,保證讓你繼母高興……」
小茹順從地點點頭,什麼都好,娘高興就好。
當天夜裡,小茹拉著樓易,偷偷摸摸地出門,走到停車的地處。
「小茹姐兒,咱們這麼做,不太好吧?」樓易看著自家媳婦惡狠狠地把車上堆好的東西往下搬,嚇了一跳。
「不好?」小茹回頭,眯了眯眼,伸手指著堆在角落裡的竹筒兒,「小樓哥,這猴兒酒我可沒多少,現在娘一口氣裝了一大半兒要送我那不知所謂的娘家去,你真願意?」
樓易立即來了個大變臉,動作比小茹還利落,積極地衝過去把大竹筒兒抱下來,然後在自家娘子的威脅下,幫忙搬東西,還很不厚道地將已經上chuang休息的丁峰也給拉了過來,三個人辛辛苦苦搬了至少小半個時辰,都累得腰酸背痛,小茹一聲令下,放兩個倒霉男人回去睡覺了。
樓易揉著酸痛的肩膀,苦笑道:「小茹姐兒,咱們今天把東西搬下來,娘明兒發現了,還不得又給堆回去,折騰這些,有用嗎?」
「小樓哥放心。」小茹低低一笑,「娘有個老毛病,放好的東西從不檢查,咱們准能過關。」
果然,樓家老夫人每天只顧著給媳婦準備回娘家應該帶的禮物,卻從沒想過去看一眼安放在馬車上的,就這樣,老夫人興緻勃勃地準備了三天,又找了一輛大車,滿滿地弄了三大車東西,綾羅綢緞,珍貴藥品皮毛,大小的成衣,風味兒吃食……小茹,樓易和丁峰就做了三個晚上的夜貓子,每天折騰地汗流浹背,第二天都有黑眼圈兒了。
辛苦了三日,老夫人滿意了,大手一揮,「成了,一會兒翻翻黃曆,選個宜出行的日子,小樓哥陪媳婦回去,等你們回來,咱們就挑個黃道吉日,拜堂!」
小茹和樓易面面相覷,小茹卻一下子明白過來,一開始,婆婆雖然也想著跟著兒子回去享福,卻還帶著那麼一點兒猶豫,磨磨蹭蹭地不大願意走,畢竟,她們婆媳在這裡住了多年,也有一些相熟的朋友,乍一換環境,婆婆其實不那麼願意,哪怕是為了和兒子合家團圓,可是,在發生了福兒被拐走的大事件之後,婆婆恐怕是害怕了,一下轉了性子,急著想離開,這才加快了動作。
樓易對自家娘親的轉變很高興,小茹也是一笑了之,其實,在哪裡都能安下家,京城也一樣,而且,京城還更繁華呢,只要是安定悠閑的生活,在何處不能過?
「少夫人,帶著福兒一起好不好?」
晌午,小茹靠著乖乖,坐在嫻園裡整理自己的醫案,細細地把有價值的挑選出來,裝訂成冊,乖乖懶洋洋地卧著,今兒早晨,乖乖的胃裡不大舒服,不想吃東西,小茹剛給它餵了三隻鴨子,當然,這鴨子配上的是公丁香,肉桂,草豆蔻,最最消食養胃不過了。
閑閑地坐著,看著福兒在身邊膩乎著撒嬌,小茹微微一笑:「好,帶你去。」這兩天孩子也嚇得夠嗆,再說,留她在家裡,自己也不是那麼放心,畢竟,林川和安氏還沒走呢。只是,這幾日福兒從來沒有問過,那個拐走她的人到底是不是她的親生父親,也不知道是小孩子忘性大,根本沒當回事兒,還是故意不問。
不過,福兒不問,小茹暫時也不想說,至少,在福兒能夠明白事理之前,能瞞著還是要瞞著,她雖然也有想過,福兒會不會想念自己的親人,可是,人都是自私的,自己辛辛苦苦一手養大的孩子,哪裡捨得給別人呢!
閑了兩日,江雨這個秀才終於下山來了,他穿戴得整整齊齊,看樣子很精神,江天卻有些拘束,正好,小茹笑了笑,先帶著江雨拜見了婆婆,然後叫了福兒行拜師禮,這就算是成了,江天來的也是時候,剛好可以跟著她和小樓哥出門,本來她還擔心,若是帶走王順,家裡就少了人手,現在就沒問題了。
又過了一日,自家婆婆終於準備好一切,把小茹和小樓哥打包送出門,一個勁兒地囑咐,要和娘家人好好相處,打好關係,可是,也不能讓人家小瞧了咱們,還專門抓著小樓哥囑咐了半天,小茹只是猜,也知道大概又是什麼不能讓自己沒臉,得小心照顧自己什麼的……
於是,所謂的回鄉省親行動,就在婆婆的殷切棋盤,略帶忐忑,媳婦的毫不在意中開始了。
第十八章在路上
「江大哥,在前面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少夫人,您別叫我江大哥了……咱們還是趕一趕路吧,天黑就能到城裡。」
小茹低低一笑,「好,就叫江天,一會兒有大雨,路肯定難走,還是找個地方避避雨的好。」
「知道了,少夫人。」對小茹這個長腳的天氣預報員,熟悉她的人還是很信任的。關於有雨無雨的預報,她可是一次都沒錯過,甚至說得比一些經驗豐富的老農還准。
小茹倚在厚實的毛皮上,愜意地眯著眼睛,雖然這輛馬車沒有安裝彈簧,可是,因為毛皮墊得厚,趕車的江天又是好把式,到不怎麼顛簸。一路上風景不錯,這樣的山水,要是換了現代,估計全得當自然保護區護起來,哪能這麼隨意地欣賞。
不一會兒,前方路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茶棚,看那木棚搭得夠結實,江天就在茶棚前面停下車,叫樓易和小茹下來。
人還不少,除了幾個挑著貨郎架的生意人,還有一對兒疑似小夫妻的男女,男的長得很英俊,女的戴著斗笠,看不到容貌,不過,身段兒婀娜。
樓易打著呵欠,和媳婦在茶棚里找了個角落坐好,福兒那小妮子本來沒精打采地,這會兒一下車,就樂得上躥下跳,不一會兒,就把小茹放在底座兒里的小炭爐和瓷罐兒翻了出來。
「餓了?」見福兒可憐巴巴捧著瓷罐兒的樣子,小茹失笑,小孩子就是容易餓啊,「好,我幫你熱粥,你先吃點兒點心,好不好?」
小丫頭樂得狠狠地點頭,蹦蹦跳跳地衝過去找江天拿點心,小茹則把密封的瓷罐打開,擱在炭爐上,點燃了爐火。
茶棚的小夥計乖覺地給上了一壺熱茶,小茹看了看茶具,居然還是宜興的紫砂陶,茶葉也是陽羨貢茶,不由笑了:「你們掌柜的是宜興人?」
「喲,客官好眼力,我們掌柜的前年才從宜興來四川,本是投親的,沒想到親人一時間找不著了,索性就在這兒設了個茶棚,來往客人多的時候,生意還不錯。」
樓易趴在木案上,眯著眼睛,看著自家媳婦用木勺攪粥,不過片刻,就香氣撲鼻,小茹先舀了一碗給樓易,笑道:「霸王花肉粥,這霸王花是好東西,清心潤肺,滋補養顏,你不妨多吃點兒。」
「霸王花?這名字夠霸道。」
「是,霸王花所生長的地方,其它的花草都會被它擠死,的確是極為霸道的花。」小茹又給福兒盛了一碗,自己卻倒茶來喝,到了人家茶棚,不喝人家的茶,是種很不禮貌的行為,再說,正宗的陽羨貢茶,也不是那麼容易喝到的。
一家人喝茶的喝茶,喝粥的喝粥,一時安靜下來,只是,樓易卻忽然頓了頓,皺起眉頭,側了下身子,將小茹擋住。
「怎麼了?」小茹眨眨眼,他們的確帶了不少東西,不過,值錢的早在家裡的時候,就讓她偷偷卸下來了,現在車上的東西雖然多,可只是些處理好的野味,一般的毛皮,不算值錢,不至於碰上劫道兒的吧。
「那小子再看你……」樓易的話音未落,隔了一張桌子坐著的小夫妻中的男子,就悠悠然走了過來,一到跟前,就沖著小茹道:「請問,可以賣給我一包蛇葯嗎?我和我家妹子等一會兒要上山一趟,聽說山上多蛇,本來打算進城買了蛇葯再去的,既然在這裡碰上大夫,就省得我們多走冤枉路了。」
「呃……」小茹驚訝地眨了眨眼,遲疑了片刻,還是把福兒叫過來,從她腰間的荷包里掏出一盒蛇葯,笑道,「這是我自製的,效果還可以,要是這位公子不嫌棄的話,請儘管用吧。」
那男子似乎對小茹讓一個孩子帶蛇葯,而自己沒有隨身攜帶的行為有些驚奇,不過,到沒說什麼,只是乖乖地接過來,拱手行禮致謝。
樓易卻來了興趣,對眼前這人挺好奇,笑道:「這位公子,相遇有緣,你們……兄妹不如過來一起坐一會兒,如何?」
「也好,我看快下雨了,反正暫時也走不了。」那男子點點頭,半點兒不曾客氣,很快,兩兄妹就換了地方。
小茹拿了新碗,給這對兄妹一人盛了一碗肉粥,那女子將斗笠拿下來喝粥的時候,她才發現,這姑娘的眼睛腫脹,額頭上有兩顆水皰,看樣子竟是病了,不由皺眉道:「這位姑娘……」她拿起那女子的手,診脈,遲疑道,「丹毒?可曾找大夫醫治?」
那男子怔了怔,臉上有些泛紅,咳嗽了一聲,苦笑道:「不瞞夫人,我們兄妹幾天前遇上搶匪,行禮都被搶走了,要不是我身上還藏著一點兒瑣碎銀子,別說看病,恐怕會餓死路旁……在下妹子生病,只有一個走訪郎中給開了個偏方,說是到山上采一些蒲公英葉子,搗碎了塗在患處,自會痊癒……」
「這藥方到沒錯,可是,你妹妹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只用蒲公英葉子,不會起什麼大作用,這樣吧,我是個大夫,身上還帶著一些藥材,若是公子相信我的話,就讓我給令妹看看,如何?」
那公子眼前一亮,連忙點頭:「感謝大夫,小意,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行禮……」
小茹搖搖頭,避開兩人的大禮,讓福兒把藥箱拿過來,也不寫藥方,直接從藥箱里找了金銀花,連翹,野ju花,黃連……等一些葯,又翻出個新的瓷罐,讓小夥計打了壺水,就在自己的炭爐上開始熬藥。
看著小茹這一番動作,那位公子卻絲毫不以為意,要是換了其他人,肯定不會這麼輕易地相信隨隨便便在路旁碰到的人,更別說讓人給親人看病了,萬一碰上了庸醫,那不是要命嗎?
一邊等著葯好,樓易眯著眼睛,忽然挑挑眉開口:「公子,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家娘子是大夫的?」這人恐怕一開始就知道小茹是大夫,還打了免費看病的主意,要不然,他怎麼會莫名其妙地跑過來要蛇葯?
「呃……」那公子眨眨眼,咳嗽了一聲,狡黠地一笑道,「在下本來是打算光明正大地過來求葯,可是,在公門的人面前,不知怎麼的,總有點兒不自在……」
第十九章醫書
不是吧,這人不但知道自己是大夫,還知道小樓哥是公門裡的?
見小茹和樓易都是一臉驚訝,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顯擺賣關子了,「說出來沒什麼出奇,在下的鼻子自幼就比較靈,剛才老遠就聞見夫人身上帶著一股葯香,觀夫人面色紅潤健康,不像個病人,再加上剛剛的一碗霸王花肉粥,在下就猜想夫人一定是個大夫,而且,這麼熱的天,夫人的手腕兒,腳腕兒都用上好的蛇皮包裹,顯然常常進山,身上想必常備蛇葯……至於這位公子……實在是因為在下識得您腰間的那塊兒腰牌。」
聽了這一番話,小茹失笑,瞅了小樓哥一眼:「小樓哥,等到地頭兒的時候,你可把腰牌收好,要是讓張氏她們認出來,我前幾天辛辛苦苦每天晚上的忙活,可全都白費了。」
「咳咳。」樓易苦笑著摸了摸鼻子,睨了媳婦一眼,然後轉頭,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公子,道,「小茹姐兒,你大可放心,我這腰牌,可不是隨隨便便抓個人就能認出來的……這位,不像公門中人,莫非,是綠林道上的哪位英雄?」
他這塊兒腰牌,可不是御前侍衛的腰牌,是老爺子怕他出門不方便,專門給他的今上御賜的『六扇門』捕快的腰牌,要知道,六扇門常和江湖**打交道,與各大門派都有些交情,一般江湖人,都不大願意招惹六扇門,帶著這塊兒腰牌,碰上劫道之類的麻煩事兒的可能就小得多了。
樓易這句話說出來,那位公子沒什麼反應,坐在一邊的女子,卻嚇得打了個哆嗦,小茹皺皺眉頭,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葯快好了,一會兒我給你開個方子,一拿回去照方抓藥,一日兩次,吃上五天,我再給你配一些藥粉,每日塗抹患處,大概六天左右,我保你能痊癒。」
那位公子沖著小茹笑了笑,表示感謝,然後轉頭看著樓易,苦笑了一下:「公子,在下姓張,名昭忍,字子悅。」
樓易一怔,一聽這個名字,也不由嚇了一跳:「原來是青城龍門派的張二俠……在下樓易,見過張二俠。」
「被逐出師門的不肖徒弟,哪敢稱一個俠字。」張昭忍搖了搖頭,避開樓易的行禮,臉上露出一抹苦澀,整個人看起來,似是落寞了許多。
樓易也悶悶地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昔年龍門派有數的少年高手,如今落到半路遇劫,盤纏全失,不得不豁出臉面,向人求葯的地步,還有什麼好說的。
遇見張昭忍,樓易的腦子裡開始過他的資料,張昭忍成名江湖的時候,正是天下戰亂頻繁,民不聊生,張昭忍師出名門,身手也好,再加上時不時貼錢扶危濟困,救助了不少百姓,出師不過半年,已經在江湖上小有名聲,聽說,當年的四川布政使,王和,曾經和張昭忍的父親訂下婚約,想把自己唯一的女兒嫁給他。
卻沒想到,婚約訂下不過數月,不知道為什麼,張昭忍忽然被青城龍門派的玄虛道長,廢掉武功,逐出師門,當然,別人不知道,樓易對這些不是秘密的秘密,可是清楚得很,這一切之所以會發生,全是因為這位張公子愛上了江湖上有名的女匪白月,按說,哪怕是張昭忍一時糊塗,愛上了個女土匪,憑他的身家地位,實在不至於被處罰得那麼嚴重,倒霉的是,這白月曾經在不知情的情形下,跺了龍門派左護法,玄雨的長公子一隻耳朵,還差點兒把他弄成殘廢,這下子仇就結大了,再加上四川布政使王和也十分氣憤,玄虛沒轍,只好按照門規,將他廢去武功,逐出師門,當然,玄虛還是心疼弟子,趕他走之前,偷偷給塞了不少金銀,否則,張昭忍恐怕連現在這份兒光景都混不上了。
樓易嘆了口氣,看了坐在小茹身邊的白月一眼,這就是當年縱馬江湖的女匪?如今,可斯文多了,只是,這一對兒明顯還不能修成正果,大概是還有心結在。不過,張昭忍行路如此謹慎,時時都注意四周,對官府也這般了解,恐怕,全是為了白月,恐怕,早晚得結成夫妻……
小茹到不知這一桌人心裡那些彎彎道道,她和白月說了幾句話,覺得這姑娘雖然不通文墨,不認識的時候,人看著有些靦腆,實際上,若得了她的眼緣,這人卻是豪爽性子,為人大大方方的,挺合小茹的眼。
不一會兒,葯好了,張昭忍親自端了葯碗,小心翼翼地送到白月面前。
一碗葯喝完,白月臉上就露出喜色:「昭忍,我覺得臉上的患處不那麼灼熱疼痛了。」
張昭忍也是一喜,意外地看了小茹一眼,他雖然知道這位夫人是個大夫,卻沒想到,醫術居然這般高明!
小茹到不以為意,笑道:「我的藥材都是一等的,別處可不常見,等一下,我包一些給白姐姐用,只是,因為出門在外,我帶的藥材不多,恐怕不太夠。」小茹這會兒到是有些後悔了,要是一開始聽了婆婆的話,不把那些堆在車上的藥材卸下去就好了……
「小茹妹妹說哪裡話。」白月眼睛一暖,心裡長嘆,這些年世態炎涼,她見得多了,像小茹這樣心善的大夫,可真不多見,這麼想,白月猶豫了一下,從身邊帶著的貨郎架上翻出一個油布包,遞給小茹,笑道,「小茹妹妹,這本書,聽說是華佗留下來的筆記,當然,這個說法不可考,不過,到的確是本不錯的醫書,我和昭忍都不是大夫,留著也沒用,不如給了妹妹,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小茹一怔,這算什麼?奇遇?狗血了?不過,她看白月一臉誠懇,到不便推拒,有的時候,不承情也是會得罪人的,就道了謝,接了過來,輕輕翻開來看了看,卻是大喜。
當然,這不是什麼神書,但在這個時代,這本書絕對能排在醫書的前列,小茹從小學中醫,後來又是西醫大學畢業,學貫中西,當然比這個時代的醫生們見多識廣,可後世的中醫,對古代的醫術了解很少,很多東西都失傳了,而這個時代的醫生,大多是獨門秘傳,想學可不容易,這些年,她也收集了不少醫書,可多是街上就有賣的大路貨,謬誤多就不說了,編寫的東西還沒她自己知道得多,可這本兩個拇指厚的書不一樣,明顯是好幾代人細心為後人寫的,從入門到高深醫理,各類病例,應有盡有,而且,還有一段兒養生的口訣,看那意思,雖然不是什麼武功秘籍,卻能強身健體,對人的身體大有好處。
小茹實在沒想到,被逼著回家省親,居然還能碰上這種好事兒,一高興,把藥箱里所有白月需要的藥材,通通打包,笑道:「白姐姐,這次的診費,您可虧了。」
「怎麼能說虧了,你不知道嗎?女人的臉可比命貴,若不是遇上你,說不得我的『命』就沒了,所以說,是我賺了才對。」
第二十章祭拜
果然,大雨如傾。
小茹摟著已是雙眼朦朧,迷糊昏睡的福兒,望著窗外的雨簾,總覺得這個時代,連雨水都乾淨清澈,可以直接入口飲用,這時天色還早,太陽卻被烏雲遮擋,茶棚的小夥計體貼地為眾人掌上了燭火。
白月從貨郎架中,拿出針線簍子,認真地,一針一線地縫補一件兒長衫兒,小茹看了她的手藝,忽然自信起來,她這個半路出家,還不是土生土長於古代的女子,至少在針線功夫上,比眼前這位可強得不是一星半點兒,哎,白姐姐將來的丈夫,可憐啊!
不過,張昭忍到似乎一點兒沒覺得自己可憐,反而露出很得意的笑容,低頭跟樓易竊竊私語,小茹的耳力雖不差,可也只勉強聽見一句,「能穿上……白月親手縫補的衣服,多有面子!」
白月卻是把張昭忍的調笑聽得一清二楚,眼睛里忍不住露出一絲喜意,顯然,她心中的良人,其實最近甚少與她有過於親密的舉止話語了,當然,表面還是嗔怒地瞥了一眼過去!
時間在靜謐中流逝,小茹和白月偶爾幾句碎語,將自己到四川梅縣探親的事情說了,沒想到,十分湊巧,張昭忍和白月居然就是從梅縣出來的,這次欲到蘇杭一帶,當然,去幹什麼,他們沒說,小茹和樓易也不至於交淺言深,追根問底。到是小茹有意無意地問了問高家醫館的情形。
「高家醫館啊?」張昭忍搓了搓下巴,想了半天,「啊,我記得了,是有這麼一家高家藥鋪,不過,梅縣最大的醫館是李遠成李大夫的李家醫館,高家的藥鋪似乎生意不怎麼樣,最近連坐堂的大夫都走了。」
小茹一怔,皺了皺眉,不過,心裡還是有些準備,畢竟,自家爹爹已經去世,張氏生的那個兒子,每天呆愣愣的,除了鬥雞玩鳥,根本不幹正事兒,爹到是企圖教導他醫術來著,只是爛泥扶不上牆,教了幾天也就罷了,那樣的人,要是真當了大夫,恐怕會是所有病人的大災難。
而小茹對張氏的女兒,自己的妹妹,到是印象不算深刻,畢竟,當年張氏嚴厲禁止她的兩個孩子和自己接觸,只是隱約記得,那女孩兒小時候到不錯,活潑可愛,也很聰明,甚得父親的歡心。
晌午一過,大雨終於停了,小茹和樓易笑了笑,與白月夫妻依依惜別,繼續上路,古代不比現代,行路艱難,今日一別,很有可能相聚無期,坐在車裡,望著白月依舊揮舞的手,越來越小的身影,小茹也不由有幾分傷感,不過,這樣的離別,她已是經歷過許多,當年帶著婆婆四處奔波的時候,也常常半途中遇到十分相得的朋友,相處過後,各奔東西,如今已經熟悉了這樣的場面,到看得開了,不至於傷心難過。
馬車終於進入四川境內,小茹隔著車簾兒,望著外面的青山綠水,精神大振,笑道:「果然是天下山水在於蜀。」
「至於嘛。」樓易哭笑不得,「先前沒來的時候,我見你不那麼願意來這一趟的,怎麼如今到是改了想法?」他大概以為,小茹是臨近故鄉,才看著山好,水也好。卻不知道,小茹前世的時候——『峨眉天下秀,九寨天下奇,劍門天下險,青城天下幽』這樣的說法已經是路人皆知,她也曾想到四川旅遊,可惜,一直沒能成行。
穿越之後,到是生於四川,可惜,身為女兒,又是孩子,她想要出門,可是千難萬難,也看不到那如畫風景,雖然後來行走多處,看到的山水,估計也不比四川的差多少,可當年執念,如今尚存心中,也難怪她興奮開懷了。
——分割——
「就是這裡。」小茹嘆了口氣,一手拉著福兒,倚靠在樓易身上,微微喘息。斑駁的石碑上,隱約刻著『夫高庭,妻林氏,合葬於此』的紅色字跡……
他們一路趕到梅縣,卻沒有進縣城,而是直奔高家祖墳所在的這名叫『嘎啦山』的小山地。
「沒想到,居然荒蕪成這個樣子了。」小茹嘆了口氣,當年高家雖然不是豪門大戶,到也小有家產,高家的祖墳,當然收拾得很齊整,每年祭拜,小茹尚記得那肅穆莊嚴的氣氛,可是,如今已經是雜草叢生,石碑斑駁,小茹還能夠找到地頭,也算是一件奇事。
「多年戰亂,能保留下來,已經是大幸了。」小茹見樓易面色難看,低聲安慰了幾句,本來就是如此,戰亂毀了多少家庭,他們高家的祖墳能夠倖存,實在不容易。
樓易一語不發,跟小茹一起,開始拔除墳頭周圍密密麻麻的雜草,一直辛苦勞作了大半個時辰,這片墳地才算有些樣子。
小茹拿出香爐,祭品,置於墳前,默默禱告,樓易也是嘆了口氣,屈膝跪下:「爹,娘,高家列祖列宗,我樓易得娶小茹為妻,必一生照顧她,尊重她,若違此誓言,天地不容。」
小茹一怔,樓易的話很樸實,可是,古代人對於誓言十分看重,說出之後,少有不遵循的,心裡不由得升起一絲暖意,自己其實真的很幸運,丈夫不錯,婆婆更是待自己如親生女兒一般,這個時代,有多少女人能像自己這樣幸運呢?
拜祭完畢,小茹站起身,遙望著梅縣的方向,苦笑了聲:「走吧,縱使我真不那麼願意去,可娘的吩咐不能不聽,還是得去見見張……我繼母。」
樓易揚揚眉,伸手拉著小茹,下山。
梅縣的縣城不大,而且,小茹有小時候的記憶,所以,找到高家,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只是,當年的朱紅大門,高高的門檻兒,如今已經落敗許多,眼看著門前冷落車馬稀,就連當年父母種在門前的兩顆棗樹,也不知去向了。
「喲,哪來的美人啊?怎麼,想進我們家*****做丫鬟,沒問題,就跟著小爺怎麼樣?小爺保吃香喝辣……」
小茹正立在門前發獃,大門忽然洞開,裡面竄出個油頭粉面的少年,再聽他這幾句話,不由哭笑不得,這人,看戲文看得太多,走過入魔了吧,真以為當街調戲良家婦女,就沒人管?難不成,這簡直白痴的男孩子……就是自己的那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