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忿忿離開勤織院,皇上在「含元殿」召來舞伶、歌伎獻藝以愉龍顏,再傳喚目前最受寵的幾名妃妾伺候著。
「皇上,請吃奴家特地為您制的葡萄。」張德妃柔若無骨地依偎在龍座的扶手旁,乞望聖顏的一笑。
龍天運享受著美人恩,吃過水果,順道輕撫著張德妃以百花香精養護的秀髮,洋溢花香,沁人心脾。仔細看了會,他又側轉一邊,看端坐左側的趙昭儀;她在人前總是冷冰且不屑於同流合污,除非他特別待她親切,她才會揚起笑容回應,這種美人型態,當然也是迷人。他伸手握住她背後的青絲。得到冰美人嫣然淺笑,輕偎了過來。
懊死的平凡女子,因那些微的抗拒,讓他心緒隨之浮動,竟四處注意起女人們的長發。
柳……叫柳寄悠是吧?以柳寄悠那頭不刻意養護的長發而言,哪裡比得上眼前宮妃們的柔光亮澤、香氣逸散的風情?
但……該死!不到半天光景,他氣消了之後,又想找她、看她,與她談話!
她哪來這種撼人力量讓人一再一再地想接近她?無禮的女人,早該驅逐出宮才是,反正他又不要她!
「皇上……」
「什麼?」他懶洋洋地瞄向張德妃。
張德妃吐氣如蘭,細聲細氣道:
「皇上覺不覺得妾身新裁製的宮裝好看?」
他掃了眼,確實華麗炫人,並且充分展露她身材上的優點……這倒令他想起柳寄悠老是粗衣寬袍的穿著,從未有機會得知她的身段如何。
「挺好。」
「皇上,但妾身並沒有合適的首飾搭配哩!」
總而言之,就是討賞。
他輕笑,叫著:
「江喜。」
「奴才在。」江喜立即跪在一邊。
「將上個月南紹國進貢的金飾、玉器端出來,按她們的品級一一封賞。」他起身交代完。聽得妃子們大喜過望地跪地叩謝皇恩,他只是微笑,走出含元殿,擺手不讓人跟隨,逕自走向御花園。
而原本想賞花的心思,卻控制不住雙腿的方向,硬是又走向皇城南端,往那勤織院而去。
月上中天,秋涼時節,他心情又復愉悅,與往常相同沒有通報就走了進去。
闐暗的庭院因皎亮的月光依稀可見,寂靜的空間只見到在廂窗口亮著的一盞燈光,溢滿溫暖。他自然而然地走了過去,走近后,便聽到談話聲,他忍不住停佇而聽——
「小姐,我看三王爺挑的人不錯呀,為什麼你都不要?」
「霞兒,別吵我。」柳寄悠正在畫荷;這是明日要教冷宮女子的東西,她得先做出教材。
「先把衣服換了吧!省得袖子不小心掃到畫紙。」挽翠不由分說地剝下主子外衣。
「你們去休息吧,別吵我。」
「不行。不盯著你,搞不好又看書看到天大白,這樣對身體不好。冬天快到了,再瘦下去就沒有肉了。」落霞拿過寢衣要給主子套上,順帶挑剔地看她罩衣底下隱約可見的細瘦身段;以金壁皇朝重豐腴的審美觀而言,小姐簡直像是終年吃不飽的難民似的,找不到有肉的地方。
柳寄悠調皮地在丫頭額上畫出一朵花,讓俏丫鬟低叫一聲,忙不迭去洗臉。
「小姐!你好壞!」
挽翠忙搶過主子的毛筆,放一邊:
「快生穿整好吧,著涼了可不好。」
落霞擦乾了臉,氣虎虎地回來,趁主子手中沒筆,立即為她梳頭、更衣。
「只是叫你多吃一些、多睡一些就捉弄人。」
柳寄悠眨眨眼,無辜道:
「所謂頰生芙蓉,面泛桃花,不都是這麼來的嗎?我這是稱讚你們美麗無雙呀!」
落霞嘟嘴:
「都是小姐有理,咱們哪辯得過呀!人家也都是為小姐好。」
「是,小女子知道錯了。姑奶奶們,回房休息吧,我保證再一刻就熄燈。」她舉手發誓告饒。
任丫頭們又嘮叨了會,終於退回房休息去了,柳寄悠才得以耳根清靜地迅速畫完教材。
貝勒完最後一筆,她將長發全甩到身後,雙手小心拈起棉紙,移動到門口讓風吹晾。
「畫得真好!」低沉的男音在寂夜中揚起。
「呀!」她大受驚嚇,手中的畫紙離了手,讓近在咫尺的人接個正著。
皇上!?他怎麼又來了?又是夜深時刻?
她第一個動作是抓住睡衣襟口;這種不合宜的扮相,別說是面對九五之尊了,連任何一個外人都不許看到的。
而……老天!她低叫:
「您來多久了?」
問得慌亂而無禮,但龍天運好心情地不予介意,並且邪笑了出來:
「你瘦得很,但倒還算有模有樣。」
不理會她的杏目圓瞪,他拎著半乾的畫紙走入房內,移近燈火處,細細欣賞起荷花之美。品畫先神韻,賞詩重性情,其道理不會有錯的;而柳寄悠不僅將荷的神韻勾勒得十全十美,連畫工也精緻得無可挑剔。
人人都說京城第一才女是趙吟榕,但此刻龍天運才明白容貌的好壞可以造成多少謬誤的傳言。太傅才是對的,這柳寄悠何止不下於趙吟榕,根本是才高一著了。
「朕也來畫上一幅吧!」他將畫擺一邊,拿起未清洗的筆,沾著墨,直接揮於棉紙上頭。
柳寄悠悄悄要退回內室著上正式的衣袍,卻被他叫住:
「不許走。」
「皇上,這是不合宜的。」
「朕還看過完全沒著衣的,你這又算啥?」他笑著。
「我並不是您的宮妃。」
「只要朕願意,天下的女人都可以為朕所有。」他望向她:「包括你。」
「皇上何須屈就至此?」
「你不明白愈得不到會愈想要的道理嗎?」
她收攝心神,盡量以持平的口吻道:
「皇上真愛說笑。這個道理的前提是得不到之物必然是一位佳人,而不是貌平無奇的女子,古往今來,還未曾見過有例外的。」
龍天運擱了筆,走近,伸手握住一束她垂在耳前的發,湊近鼻端輕嗅——散逸出一股暗香,不是來自香精所沾染,而是純粹常常洗滌自然而生的清凈氣味。
「如果你存心要朕打消念頭,怕是白費工夫了。如果朕沒記錯,你是被封為才人吧?」
他在宣告事實,而不打算理會曾答應康大人的事嗎?
柳寄悠無路可退,輕道:
「如果皇上當真記得,那麼柳寄悠會相當感激。」
他淺笑,搖頭:
「能受朕臨幸,相信令尊會更覺榮幸。這比出家為尼或嫁給平凡男人而言,是更好的歸宿。」
「如果——會這麼認為的,只是皇上,而不是我呢?」她不再退卻,昂首直視君王。昏黃燭光閃動下,是兩張互視的面孔,與灼灼燃動的闐黑星眸。
他伸手輕撫她觸感柔嫩的臉蛋:
「女人想引朕注意的手段很多種,其中當然不乏以退為進,欲迎還拒。」
「所以,皇上才會看不出來何謂「拒絕」嗎?」
「無禮的女孩,你已惹怒朕許多次了?」
她淡淡一笑:
「請皇上恕罪。但,同理,倘若您不是皇上,那我根本是無須受這種侮辱的。」
被了!他容忍她放肆太多了!堂堂一國之君,他何必縱容她的過分?那隻會使她更得寸進尺罷了!女人不全都是一個樣嗎?
「今晚到甘露殿侍寢!」他揮袖欲走。
她在門口處抓住他衣袖:
「皇上,您不能……」
他冷冷一笑:
「你很清楚我能!」手背滑過她臉頰:「而且你最好開始想怎麼取悅朕,讓朕忘了你的種種不謙遜!」
她一直漏了計算男人天生的劣根性,因為她不以為平凡如她的抗拒,竟也可以令男人興起愈得不到愈會想要的心態;看來即使是兄弟,她亦不能把親切直率、不介意尊卑之分的三王爺與眼前的皇上相等看待。
皇上是天之驕子,為所欲為的,只能曲意承歡,不能惹、不能抗拒,否則饒是明君一位,也隨時有殺頭之虞。她以為……他與三王爺本質是相同的,而顯然,她是看錯了一回。
怎麼辦呢……
「皇上——」她跪下身子,立即下了一個決定。
龍天運原本想不予理會,但仍是冷聲應著:
「說。」
「倘若皇上要我的身子,那我給您,但不要以一般臣妾侍寢的方式,也不要讓女史去記載,只在這兒,也在此刻。」
「為什麼?」他強健的手臂一把撈起她纖纖柳腰,一瞬間他們臉對著臉,近在咫尺!
她懂不懂在甘露殿臨幸才能正式記載他寵幸過她,日後倘若有孕也才會被承認?她在想什麼?
「皇上只是貪著一時新鮮,所以要我,但從未準備放更多的臨幸在我這平凡女子身上吧,自然,也不會有封銜上的、寶飾上的恩賜。而民女也不冀求其它,但求皇上讓我依然苟安於此,不要捲入妃妾間的爭寵中。」
他只是瞪著她,久久不語。
柳寄悠咬著蒼白的下唇,纖白柔荑微抖著,但仍堅定地拉住君王的手,移著步伐,緩緩往內房中退去。他沒有抗拒,任她拉著,感受到她的害怕與沁冷。
她……究竟是怎麼樣的女子!?
她要給他身子,就是為了不要他;要他斷了一切念頭,所以什麼都給他!這是什麼想法!?
而……他更明白她當真是那麼想!
進入她素的卧房,他伸手閂上門,在她吹熄燭火之前拉住她往床榻而去。
「讓朕看你。」
她不敢迎視他灼燙人的眼,抖著手伸向他的襟扣,吞下她的難堪與害怕,以及面對一個帝王臨幸時不該有的——屈辱,默默地為他寬衣、為他服侍……也許她還該感到榮幸。為了怕女人身上帶有不潔凈的東西傳染給皇上,一般女人受臨幸時還必須沐浴清洗。完全乾凈了才許侍寢;她倒是省了這一項。
費了好久的時間,才將他的上衣脫掉,她不敢多看一眼上頭的男性軀體,縴手復又移往他腰帶上的布結……
也許是他等得不耐了,以驚人的熟稔,一下子剝去她的寢衣與罩衣,粉綠色的抹胸映著雪肌玉膚,透出珍珠般的柔澤。
情況已不容轉圜的明顯,今夜,她會成為帝王成千上萬擁有過的女子中的一個
而且最為微不足道。
當他邪惡的雙手滑上她頸項,挑動著抹胸脆弱的帶子時,她雙手驚慌地掩上,再也沒有勇氣去褪下他最後一件衣衫。
「別怕朕。你不是一向膽大包天嗎?」
他將她摟抱住,在欺吻住她紅唇時,亦將她扶上床榻,開始了他種種掠奪,也存著一種征服的蓄意。他要她為他痴狂、要她的身軀因他而火熱、要她收回種種不要他的話語!只要是他要過的女人、欽點入的宮妃,全要以他為天、為神,心中只能有他一人,不允許有排拒他的念頭。
至少,柳寄悠不能有!
她抬手捂住垂淚的雙眼,也掩住眼中驚惶漸升的火熱,軀體交纏,磨蹭著火般的狂炙烈焰……這就是書中說的雲雨之事嗎?
她從不以為這輩子會領受這種事,更沒想過居然是由堂堂一國之君來侵佔她的身子!老天……這是怎麼一回事!?
「看著朕!不許遮眼!」
他將她雙手拉開,釘握在枕側,在眼眸相望的一刻,確確真實,他侵佔了她,摘下了這一朵空谷幽蘭,不再任其悠然綻放、自得閑趣不知世間愁——
她的淚如雨下,望著他灼熱的眼,為著那其中的堅定而悲傷——無論日後他要不要她,她都回不了無波無緒的心思,再也尋不回天真不知愁的心境了……
非關愛與不愛,而是他強迫她記住他的一切,他此刻掠奪的行為是勝利的宣告。一旦心湖印上了他,她的日子怎麼過回當初的空白無憂?
怕是……無論如何,這張英俊而邪惡的面孔,會積壓在她心口,成為一生的夢魘了……
好痛……
這種事,只有男人才會感到歡快吧?
閉上雙眼,疲憊與疼痛的不適榨乾了她的體力,而難止的淚始終未曾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