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她如何還能無愧於心地與他相守?
她辦不到,辦不到啊!
「寧兒?」微訝的聲音傳來。「你在做什麼?」一走近,發覺她已淚流滿腮,他直覺往下看,心頭陡然一驚!
「你——」
「你早知道了,對不對?」她仰首,瞪視他。
莫冷霄啞然無聲。
是的,他知情,在為她弒父前,甚至早在幼兒時,爹帶回染血的她,他便由爹的態度中,隱約猜出了個大概。
可他仍戀她,寵她,無悔。
儘管心底明白,有那麼一天,她會恨他,甚至復仇。
畢竟,滅門之恨,不共戴天。
「你想怎麼做?」
「我想怎麼做?呵、呵呵——」她笑了,笑得好悲哀,好凄涼。「我能怎麼做?這仇,椎心刺骨,山高海深啊!」然而,這情也同樣的刻骨銘心,山高海深……他究竟希望她如何?
「我知道。」早有心理準備要面對這一天,他接受得坦然。「想怎麼做都由你,我不會怪你。」
「以雲求悔的立場來說,你爹毀了我原本可以很美好的人生,這一生,你是我的滅門世讎,我該索這筆血債——」
莫冷霄瞳眸一黯,抿唇不語。
「但是如果沒有你,我活不到現在,是你給了我另一方溫暖的晴空,護我、憐我,重生的寧兒是你給的,我怎能不愛你……」她無力地癱跌下去,淚水潸然而落。
莫冷霄渾身一震,死灰般的面容激起一抹訝然。
愛他?
他有沒有聽錯?寧兒說,她愛他?
「再說一遍,寧兒,你愛我?是這樣的嗎?」他扣住她嬌軟無力的肩,一股好強烈的情緒衝激胸口,幾乎滿溢出來。
「不知道,不知道!我現在已經分不清,我究竟該恨你,還是愛你了……」她激動地搖著頭,哭得崩潰。
「寧兒!」莫冷霄摟緊了她,心,好痛!
他,怎會逼她至此?他從來都不想這樣啊!
深怕她逼瘋自己,他不舍地連聲道:「那就別愛了,寧兒。無所謂的,你可以恨,真的可以!」只要她能好過些,他不在乎她會多恨他,真的不在乎!
「恨……是啊,我該恨,我必須恨……」可她做不到呀!
「走!你走,我不想看見你,永遠都不要——」只要不見他,就不必在愛與恨當中苦苦掙扎。
「寧兒——」他黯然神傷。
這,就是她的決定嗎?
她哭得撕心裂肺,一口氣吸不上來,胸口疼著,但比不上絕望的痛,她咬緊牙關,腥甜的感覺由唇腔泛開,或者由喉間湧出,她分不清,也不想分——
「寧兒!」莫冷霄心口一陣重擊,由她唇角逸出的血痕差點奪去了他的呼吸,抱住她的身子,想以內力先護住她的心脈——
「不要!」她抗拒著,用盡全力將他往外推。「我不要你救,你走,你走——」她無法在不能面對他的同時,又接受他的救助,這算什麼?
她連救都不屑讓他救了嗎?
莫冷霄咬牙。「這回,我不能依你,你要恨就恨吧!」
不顧她的掙扎,他硬是點了她周身大穴,掌心貼上她胸口,強行將內力灌入她體內,護住她氣血逆沖,不堪負荷的心臟。
她只是看著他,淚如斷線珍珠,不曾止過。
「別哭——」就這一回,他放任自己,俯身吮去她的淚,而後,沉痛地貼上她的唇,同時嘗到了她的血,與她的淚。
點開她的穴位,她推開他,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身子承受不住,幾度撲跌,冷硬的地面磨傷了肌膚,她完全感覺不到疼——
呵!好可悲,又好笑,她的愛,與她的恨,來自同一人,這場血淚情傷,她,心魂俱碎。
【第八章】
深沉夜色下,一道孤寒身形靜佇於樹影之下,深邃幽冷的瞳眸望住遠處緊閉的門扉,久久、久久,不曾移動。
已經七天了,寧兒沒離開房間一步,緊緊闔上房門,同時也關上心門,他知道她是真的鐵了心,一輩子不見他。
不怪她,真的不怪她,早料到會有這一天,他終將一無所有。
這就是韓剛問他,為何不放手爭取她的原因,他要不起!
所以,儘管痛徹心扉,他還是親手將她送進向寒衣懷中,他們之間,橫亘著血海深仇,他從不奢望能與她有個什麼,他沒資格……
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美好得不像是真的,恍如奢求的珍貴回憶已是多得,他很滿足了。
寧兒說,她愛他……
這一生,能得到她這句話,他夫復何求?十八年來,掏空了靈魂,血淚重重的付出,終究沒有白費。
莫冷霄,你死而無憾了!
閉上眼,深沉而揪腸的嘆息,與凄冷的夜,融為一體——
「小姐,吃飯了。」貼身婢女布好飯菜,揚聲喚著床上的雲求悔。
她沒應聲,也沒移動,蜷坐在床角,空洞的瞳眸沒有焦距,不知落在何方。
自從幾天前小姐回房,嚇壞人的痛哭一場過後,就是這副失了魂的模樣了,真讓人擔心啊!
小鵑嘆了口氣,端起碗喂她。
她會吃,就像沒有思想般,任人擺布。
喂完了飯,又將熬好的葯讓她喝下,小鵑輕拭她唇角的葯漬,一面說道:「小姐,你要振作起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還有莊主在啊!他那麼關心你,不可以讓他失望的。」
雲求悔輕輕一震,茫然看向她。
大哥……
讓她痛入了心坎的,就是他啊!
「你出去吧,小鵑。」身後傳來韓剛的聲音,小鵑回頭看了看他,點頭退開。
韓剛走到她面前,盯住她空白的面容。「你還想折磨莊主多久?就因為他姓莫嗎?所以你讓他夜夜站在遠方痴望著你的房門到天亮,白天藉由無止盡的忙碌來麻痹痛苦,為了你,他讓自己成了具沒思想、沒情緒的行屍走肉,你知不知道!」
雲求悔抱著膝,恍若未聞。
「姓莫不是他願意的,就為了這個姓,他吃足苦頭,要真欠了你什麼債,這十八年當中,他挖心掏肺為你做的一切,也早還盡了,你還想要他怎樣?把心挖出來給你嗎?」一本手札拋向她。「你不是想知道,他為你做了什麼嗎?那就睜大你的眼睛,好好把它給看完!」
雲求悔仰首,只看到韓剛離去的背影,以及重重關上的房門。
她低下頭,拾起那本陳舊的手札。
是它,顛覆了她的世界,連她都訝異自己還有勇氣碰觸它。
冷霄說,我並不愛他,只不過剛好他是我的兒子,也夠出色,足以繼承我的一切,說穿了,他只是工具。
是這樣嗎?我並不想反駁,那不重要。
想不通的是,冷霄為何執意護著那娃兒?
「因為她真。」記得兒子是這樣說的。
我們父子最大的共通點,是心太冷。那麼,他的意思是,那娃兒暖了他的心嗎?
可笑,這世上有什麼是真?有什麼是純?我曾經也以為,無瑕是最真、最純的,可是她卻狠狠傷了我那顆為她融化的心!如果我的心依舊冷硬,今天就不會這麼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