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向晚微風,吹起雪般飄揚的紗衣,柔逸絕塵。

女子淺淺嘆息,撥弄琴弦的動作驟停,纖素長指拂開隨風而舞的青絲,露出令人屏息的絕美容顏。

只可惜,那樣的絕色姿容,卻透出一抹不健康的蒼白。

「雲兒。」

淡淡的一記呼喚由身後傳來,落寞嬌顏瞬間一亮,循聲望去。

「寒衣!」她淺淺揚唇,透出一抹屬於少女的單純嬌羞與喜悅。

向寒衣端著托盤走向她。「一曲新詞我聽到了,那酒一杯呢?」

目光落在擺上石桌的食盅。「那不就是了。」她已經聞到酒味了。

「天氣涼了,給你暖暖身子。」他掀開食盅,舀起雞湯先試了口,確定溫度適中才遞給她,不忘輕聲交代。「別喝太猛,會醉。」

「嗯。」她淺嘗了口。還好,有點辛辣,滑入胸腹一陣暖熱。

向寒衣沒再開口,撈起雞肉,以筷子去了骨,撥進她碗中。

「一起吃?」

他搖頭。「我身體很好,不需要。」

雲求悔垂下眼瞼,自嘲道:「那我這種說不準下一刻就會死去的人,就更不需要浪費了——」

「雲兒!」他低斥,臉色微變。「不許再讓我聽到這種話,你會活很久、很久的!」

「我——」被他直接而深沉的情緒反應震懾住,雲求悔怔然以視。

這是第一回,他正面表達出對她的在乎,她的直覺沒錯,他冷靜自持的表相之下,對她其實是有感情的。

只是,他為何不說?

他們是夫妻啊!

在意她,為何要壓抑?想陪她白首,為何不肯表示?

從相識至今,她從來都不曾懂過他的想法,僅憑著對他那份莫名的依賴,以及靈魂深處無可言喻的安全感,便盲目地決定了終身。

但她知道,她不會後悔。

她的直覺一向極准,這男人不會傷害她、這男人會真心疼惜她、這男人讓她有種——飄泊小船找到棲靠港口的酸楚感動,讓她能全心依戀,除了他,她不曉得她還能嫁誰。

儘管新婚之夜,他丟下冷淡堅決的一句。「別愛我,永遠不要!」

對未來的夢幻與期待,全在他這句傷人的話語之下粉碎,一顆心冷得發寒。

她以為他們一輩子就這樣了,有名無實,情意疏冷。然而,每當她卧病在床,他總是一回又一回的深擁住她,伴她到天明,好似憂懼著會就此失去她,那道護憐的擁抱,暖熱了她那顆曾經寒冷的心。

她不明白,不要她愛他,又為何待她如此溫柔?

一年婚姻中,他不曾對她笑,不曾對她怒,一貫的溫柔音調,卻少了該有的喜怒哀樂,感情防線守得滴水不漏,不讓她有絲毫遐想;可對她的照顧卻又無微不至,那不是在做樣子,她感覺得出他是真心地關懷她、疼惜她!

「你聽到我的話沒有!」向寒衣微揚音量,拉回她恍惚的神思。

「九轉續命丹,你給了莫問愁,那是你的決定,我沒話說,但是雲兒,不許消極地抱著隨時都要死去的心理準備!如果連你都不想活,那我們天天為你擔心受怕,尋訪名醫,不肯放棄的決心又算什麼?」

「你……要我活嗎?」

「當然!」

「那……我努力活著……陪你,好嗎?」她動容低喃,仰起淚盈於睫的水眸。

向寒衣偏過頭,抿唇不語。

「好嗎?」她又問。

他牽動唇角,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湯涼了,快喝。」

雲求悔失望地垂下頭。

好不容易感受到他真實的情緒,捨不得就這麼任他雲淡風清——

她輕咬下唇,想了下。「我……覺得冷……」

「又不舒服了嗎?」

「有、一點。」她心虛道。

「我找大夫。」向寒衣沒有遲疑,伸手就要抱起她。

「別——」她怯聲阻止,嬌容柔柔地埋入他肩頭。「沒事的,就這樣讓我靠一下就好了。」

向寒衣垂眸審視她,啟了唇,卻沒發聲,只化諸無聲嘆息,輕擁住她,不再多言,一如往常,安安靜靜地守護。

雲求悔枕著他的肩,安心地閉上了眼。

說不上來為什麼,只要在他身邊,她就有股好平靜、好眷戀的感覺,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情感呼喚,很深沉、很濃烈,她形容不出來。

她知道他也有同樣的感覺,這樣就夠了。

遠處,一雙沉晦幽深的黑眸望住亭內相偎的溫存身影,良久、良久,再度無聲離去。

伴隨著他的,是一道永遠寂寥的孤單影子,蕭索,幽冷。

他永遠記得,初見到她的那一天。

爹抱著渾身沾血的小娃娃回來,但是好奇怪,他竟然一點都不害怕。

爹告訴他,今後,他多了個妹妹。

那年,他五歲。

小小年紀的他,不甚理解為何憑空多了個妹妹,卻很自然地接納了她。

她一直、一直哭,可是爹沒理會她,轉身就走,照顧她的奶娘沒來,她哭得聲音都啞了。

他小心看著,猜想,會不會是臉上的血漬讓她不舒服?

他打水,擰乾手巾,幫她擦臉,她還是哭。

以為她餓了,將他最喜歡的小餅乾分她,她沒牙,不吃,又哭著。

於是他抱起軟綿綿的娃娃,很小心、很小心地搖晃,怕摔壞了她,她還是哭。

他抱得手都酸了,她哭聲漸歇,他以為她哭累了,可是她連動都不動,臉色好白,呼吸都快感覺不到,他嚇壞了,跑去找爹。

可爹卻好冷漠地說:「如果死了,那也是她的命。」

他不懂,爹不是說,小娃娃是他的妹妹嗎?那為什麼會死?怎麼可以讓她死?

所以,他又跑去找管家伯伯,要他請大夫。他知道,只要找來大夫,妹妹就有救了,他生病時,也是好厲害的大夫幫他醫治的。

他生病的時候都好難受,妹妹現在一定也是這樣,他要讓她快快好起來。

後來,妹妹真的活過來了,雖然身體一直很不好,常常生病。

但是沒關係,他會疼她、保護她,每次她生病,他都會陪在她身邊,這樣她就不怕了。

她說:「大哥是好人,也是寧兒最最重要的人哦,誰都比不上!」

他記得,他一直都記得,那稚氣未脫的純真童語,牢牢鎖在心靈深處,不敢忘,也不捨得忘——

大哥是寧兒最最重要的人哦,誰都比不上——

是夢嗎?

睜開眼,有一瞬間,莫冷霄茫然自問。

不,這不是夢,它真實存在過,他的小小寧兒,曾經那麼全心全意地依戀過他,將他看得比全世界更重要。

曾幾何時,她慢慢長大,對他也愈來愈疏遠,到最後,見了他便恐懼得幾乎昏死過去。

他怎麼也想不通,曾經找不著他便會心慌哭泣的女孩,為何會演變成如今避他如鬼魅的模樣,彷彿他是她今生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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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為卿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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