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激動地衝去質問他,他卻只是若無其事地說:「你關心她,為她療傷,她費去你太多心思,該死!」
呵,說到底,全是她的錯!她不該忘了自身的處境,讓一時的惻隱之心冒出頭,鑄下大錯,是她害死了一條無辜的生命。
她懂了,雖然懂得太晚,但起碼,該看清的,她也終於看清了。
此後,她牢牢封鎖住所有的感覺,掏空了心,不讓自己再去在乎什麼,這樣,就沒事了吧?這樣,就不會再害到誰了吧?
久而久之,她也幾乎忘了,喜愛一樣事物,究竟是什麼滋味。
直到二十歲那年——
侍候她的婢女,在替她梳頭時,簪子不小心割傷了她的臉,她本欲瞞下,只要不見他,待傷好,便可瞞過。
然而,依舊沒有成功,她很清楚那名婢女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就在那一個無月的黑夜,他將她帶上高樓,要她看清楚他怎麼懲治該死之人。
她沒有求情,求情代表在意,而在意,只會讓那個人死的更快。
那個婢女臨死之前,悲切地吼叫著。「你們這兩個冷血的惡魔,我詛咒你們不得好死!」
她怎麼也忘不掉那一幕,他將人五馬分屍,就在她的面前,肢體離析,血肉飛濺!
人是死了,可婢女說的話,卻緊纏上她的心。
她真的已成為冷血的惡魔了嗎?如果真會不得好死,她也不要變成像他那般可怕后才死,她寧可現在自我了斷。
終於,她崩潰了。
她瘋狂地尖叫,想抗拒那樣的詛咒,想宣洩那一幕所帶給她的衝擊。
她再也撐不下去了,這樣的日子,再過下去,她會瘋掉。
於是,她問他。「我這條命,是你的,對嗎?」
「當然。」聶子冥勾起邪佞的笑,為俊魅容顏更添惑人心神的幽光。
「那麼,若要逃開你,是否唯有這條命還給你,我才能自由?」
「你會嗎?」他從不以為她會捨得逃離他。
她毫不遲疑的一劍朝胸口刺下,深深的。「今生,我已還盡。陰曹地府,別再追來。」
是的,她想逃,而且逃離的意念是堅決的,不惜以生命為代價。
那一刻,她看到了他暴睜的眼,像是極不敢置信,但是她管不了這麼多,由高樓躍下,直墜入山谷,掙脫了十年的陰晦生活。
身後,傳來她瘋狂的吼叫,彷彿帶著極深的傷痛。
是傷痛嗎?她並不確定。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懂得何謂傷痛嗎?她,不過是一隻他所囚禁的金絲雀,在他窒息般的圍困下,不能飛也飛不動,但她想飛,她渴望再飛一次——
而後,她遇上了鳳千襲。
他也愛她,眸中帶著和聶子冥一樣的痴狂光芒,可她已經怕了,她不懂愛能夠給她什麼,只除了一場又一場悸駭的恐懼外。
她不想再掉入同樣的泥沼之中,這一次,她怕她會再也沒有力氣掙脫。
她的拒絕傷了他,讓鳳千襲由愛戀變成了恨。
這樣也好,至少,她不用再怕了。
可是當她慢慢發覺,他的愛給她的感覺,和聶子冥是全然不同時,他已經不再愛她,也不再要她了,而她,也永遠沒有機會證實,那個她曾經可以牢牢握在手中的東西,究竟能帶給她什麼她不曾體驗過的事物。
但她起碼知道一點,鳳千襲和聶子冥,是全然不同的。
聶子冥曾因為菜色不合她的胃口,一令之下殺光了所有的廚子。
想看屍橫遍野的場面嗎?為了你,毀天滅地在所不惜……
他曾這麼對她說過,這樣的愛,過於噬血殘暴,她只覺可怕。
他要她愛他,但他可知,他這麼做,只會讓她更加的逃離而已,她不會愛他,永遠不會。
但鳳千襲不一樣。她順手贈釵助了那名家丁,他雖狂怒,但在她驚懼著歷史又將重演時,他卻那麼溫柔地擁抱她、安撫她。後來,還聽說他請了大夫去給家丁的娘看病。
她不養白兔了,他卻讓她養小孩,容許她喜歡娃娃,也容許她為了娃娃而忽略他。他什麼也沒毀,反而縱容她去做更多,他教會了她好多事。
為何會如此?這和她原先所以為的完全不一樣,是她以愛情的認知過於淺薄,還是因為鳳千襲已不再愛她的原故?
這樣的日子是她從來都沒想過的,她想這樣過下去,她不願讓任何人破壞如今的寧靜,她好怕聶子冥的出現,會毀掉她好不容易才擁有的一切。
怎麼辦?怎麼辦呢?她再也不要過回從前的日子,她喜歡這裡的生活,喜歡這裡的一切……
她無意識的一口接一口啜飲著杯中的酒液,忘了鳳千襲的交代,不知不覺中,已飲過三杯。
以後害怕時,就來找我。
一道低柔嗓音浮現腦際,惶惑憂懼的心,像是在茫茫折霧中找到了方向,她站起來,唯一想的,是投奔那道溫暖。
頭,有些昏昏沉沉,她踩了幾個步調,覺得地板好像在晃動,害她都站不住腳了。但是沒關係,只要找到他就沒事了……。
她腦中只有一個意念,天旋地轉也阻止不了她……
鳳千襲正欲熄燈就寢,外頭傳來凌亂無章的步調。
他蹙了下眉,這麼晚了,婢僕早安歇去了,而依鳳輕功極佳,行走時向來是一留跫音。
他心下不解,正想前去察看時,房門被推開了開來。
「依依?」怎麼會是她?!
瞧她那跌跌撞撞的模樣,他擔心地上前,在她跌倒之際,及時地扶住她。
一見是他,依鳳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怎麼回事?」向冷靜自持的依鳳,怎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公子說——怕的時候,可以找你。」依鳳不容他反悔,雙手牢牢攀住他。
「你怕?」
她搖頭。「不怕了。」是真的,她突然不怕了。他身上的氣息好暖,靠在這裡,她竟不再惶然,這就是他要她怕時,來找他的原因嗎?
「那說說你為什麼怕的原因可好?」他誘哄道,見她身子顛顛晃晃,他索性將她按坐在椅中。
「不要。」
「那你找我做什麼?」
「喂酒。你喂的灑好喝。」說她醉了,偏偏她意識以清楚得很,兩手不忘緊抓著灑瓶。
她大半夜來找他,就只是要他喂她酒?
「不行,你醉了,不能再喝。」憂心她隔是宿醉難受,他伸手要奪過酒瓶。
「你不喂,我喂。」說完,她就著瓶口,灌了口酒液,欺身向他,朱唇猛然復上。
鳳千襲愕然。旋即摟住她,與她共享濃醇酒香,同時,勾住軟膩丁香,纏綿共舞。
「好不好喝?」她魅眼如絲,聲軟如棉,問的態度卻極認真。
「好喝。」他輕吮唇邊殘留的酒漬。
她偏頭避開他的舉動,將酒瓶遞向他。「換你了。」
「不。」都醉成這樣了,再喝還得了?怕不要獻身了?他可沒把握他抗拒得了這般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