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見他抿唇不語,於寫意又續道:「男性尊嚴又嚴重受創了,是吧?唉,不是我要說你,又不是不曉得她冷酷得連千年寒冰都自嘆弗如,何必與她一般計較呢?再去死要面子的爭那一口氣,只會落個嘔死自己的下場。」
是嗎?他一直都在為難自己?
鳳千襲幽然抬眼,迎上了君楚泱清幽如水的眸子,像是洞悉了一切的瞭然——
他一震,不甚自在地別開眼。「你說呢?楚泱。」
今日會同時出現在於府,怕是楚泱早知他今日的受挫吧?
「是啊!楚泱,你好歹也說句話吧?」
「我什麼都不知道,感情之事,只有自己最明白。」溫潤平和的嗓音,難言地帶來一股安定人心的魔力。
君楚泱也會有不知道的事?
說了誰信呀!
「由愛生恨也算'感情的事'嗎?」於寫意不恥下問。
鳳千襲臉一沉:「別給我提那個字。」
「哪個字?愛?還是恨?」某人恐怕是存心搗蛋。
該死!鳳千襲惱恨地握緊拳。「你想打架是不是?」
「幹麼?你修養幾時變得這麼差了?」輕搖檀木扇的手一收,於寫意不以為然地拂開逼近鼻樑的拳頭。
「自從認識了該死的她之後!」他咬牙悶聲道。
「人生禍福難論,她會是你今生的魔障,過不過得了這場血厄,端看個人造化了。」君楚泱若有所思,輕喃道。
血厄?!
鳳千襲一怔。「我?還是她?」
「你希望是你,還是她呢?」彷彿已將一切盡收眼底,直欲看進鳳千襲的靈魂深處。
「我要知道,楚泱!」他不管什麼天不天機,只要答案!
於寫意蹙眉。「你明知道楚泱說不得。」
說得愈多,楚泱所承受的罪業就更重,不是早說過寧可楚泱什麼都不說,平安活過百年嗎?
思及此,鳳千襲深自遣責。
「無妨的。」君楚泱搖頭一笑,不理會他們的阻止。
「千襲,你該知道,一個人的姓與名,亦會改變原本命定的人生,依鳳——必定是依你而生。她已脫離原本的宿命軌跡,從她甘以'依鳳'為名時,便已註定。若你亡,她難獨活。」
「你的意思是——不可能?她說過,若我死,她只會慶幸,不會與我相依!」鳳千襲略微憤恨地陳述。
「她真這麼說過?」君楚泱深望住他。
有嗎?細細回想,這一切,似乎只是他的認定,她從頭至尾,都沒有表情的淡然——
君楚泱溫然一笑。「你作繭自縛了,千襲。」
「她光是沉默就夠傷人了。」鳳千襲悶悶低噥。
「難怪平日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今日卻形單影隻,鬧的是這個脾氣啊!」調侃意味極濃的語調,隨便一聽都知道是出自於於寫意之口。
「閉上你的嘴!」鳳千襲氣悶道,撇開頭看向亭外的紅花綠柳,眼角餘光瞥見一道熟悉身影,他微怔。
是她!不必回眸確認,只在驚鴻一瞥,他便能肯定隱身於樹蔭下的人是她,那個他此刻極想用力捏死的女子。
都要她別跟了,她還來做什麼?
她再麻木,也該看得出他情緒有多惡劣吧?
去她那該死的誓言?誰要她保護了?在她眼中,他就這麼沒用?一刻沒她守著,就會去見閻王嗎?
要真是這樣,那不更好,她就自由了嘛!
察覺他一瞬間緊繃僵硬的反應,於寫意好奇地往回看,旋即瞭然地勾唇戲謔道:「真是忠心護主啊!」
那道迎風而立纖影,始終一動也不動,目光不曾由鳳千襲身上稍離。
嘖,真是受不了這兩個人,名為主僕,卻又曖昧夾纏,一個是怨極恨極,有意折磨,另一個卻偏偏守之護之,一心相隨。
說怨恨人的那個無情,偏偏守護的的那個才真正十足冷情,真不曉得這是哪輩子的孽債,算也算不清。
「記著,千襲,依鳳本當在二十歲那年命絕,你卻扭轉天命,救活了她,那麼,你就承受逆天而行的後果。既是為她而逆天,那麼,本當生受因她而來的災劫,這點,我無能為力。」
聽著君楚泱語重心長的告誡,他漠然諷笑。
原來,那血厄竟是由他生受嗎?
何妨呢?再愚蠢的事他都做過了,豈差這一項?
不過,要他為她受災,那麼她可得付出相當的代價才成。
迎視他眸底那抹冷晦幽光,於寫意深思地問:「你——還是這麼恨她嗎?」
鳳千襲輕震。「恨?!」
「不恨,怎會處處為難她?不恨,怎不早早放了她?」
所有人,包括她,都是這麼看待的嗎?他恨她?!
將目光投向遠方穹蒼,他幽然低語。「你說呢?」
所有人,包括她,都認為他恨她。
然而,事實上,他曾經愛過她。
就在他十七歲,她二十歲那一年。
她大了他三歲,沒有人料想得到他會愛上她,但他救起了她,日日夜夜悉心照料,同時,也交付了他的心。
只有他才清楚,他並非盲目地戀上了那張姝絕艷容,而是她那異於常人的執著。好幾次,輕如遊絲氣息幾乎散去,然而,她含著最後一口氣,就是不肯輕易屈服,一次又一次的在生與死的邊緣掙扎,這堅毅、這般強韌的求生意志,撼動了他的心。
她不同於一般世俗女子,她是特別的。
若她熬得住,他便要愛她?
當下,他這麼告訴自己,也確信她會熬過來,這般剛烈倔強的女子,是不容許自己服輸的。
不出他所料,他與她,贏了這場生與死的賭局。
鬆懈下來的他,在大病一場后,再也不肯與她分離。
他一直以為,她對他亦是有情,否則,不會在他病弱之時,她明明身上抱傷,卻仍親待湯藥。
當他說著:「留下來,陪一輩子。」時,她沒有遲疑地點頭。
那時,他便決定要傾盡一切去愛她。
然而,就在她傷愈后的某一夜,他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而這樣的錯誤的認知,讓他一顆豐盈喜悅的心,由雲端狠狠地摔落地面,粉碎成難言的怨。
他開口要她嫁他,可她的回應,卻是一臉茫然。
「嫁?」
「你答應陪我一輩子的,不是嗎?」她的表情,像是根本不認識那個字眼,他有了不大好的預感。
莫非,她壓根兒沒想過要嫁他?!
「是。為婢為奴,一生追隨。」她答得理所當然。
什麼意思?!難道,從一開始就是他會錯意了意?是他在自作多情?!
「不為婢,不為奴,若我堅持要你為妻呢?」他試探道。
他眸中的痴狂,她並不陌生,但她不需要那個。
命危之中,她起誓為婢為奴,那已是極限,再多,她給不起。
於是,她不帶感情地冷然道:「不。」
堅定的一個「不」字,狠狠狠踐踏了他的真心。
她情願為婢為奴,一生追隨,也不願嫁他為妻,比翼雙飛?!
在他交付了一世的情,以為那個以「依鳳」為名、承諾終身相隨的女人,也有同等的真心時,她才反過來告訴他,她根本不愛他,最多就是一生侍奉……
她怎能這樣玩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