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齊谷清是一個集風趣、幽默、學識於一身的男人,雖然六十齣頭的年紀已經讓他一頭梳理整齊的頭髮顯露斑白;不過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是謝曉玲的最愛,身為齊谷清妻子的她了解自己的丈夫有一副不急不緩的好脾氣,不過那只是配合他溫儒的外表,實際上齊谷清擁有一副孩子似的牛脾氣及深不可測的心機;所幸他「深沉的心機」向來只工於事業和閑來無事捉弄自己的兒子。齊朝生,齊谷清的長子完全遺傳了這項齊家優點,而次子齊霈陽則擁有一副永遠冷冷淡淡的神色,然而身為他的母樣,謝曉玲十分清楚在他冷傲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脆弱、多情的心。
一對夫婦共度半生,從來沒有見過兒子臉色慘白,像是承受了什麼重大悲痛似地,神色恍惚的走進齊家。
謝曉玲明白除非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否則齊霈陽不可能讓情緒表露在臉上。
她急忙放下編織的樂趣,迎上前去。「阿陽,出了什麼事嗎?」
齊霈陽緊抿著唇,兩眼像是痛苦,像是濃濃的恨意似地瞪著黑色的沙發,對於謝曉玲的關切恍若未聞。
齊谷清揚起眉,「該不會是為了前幾天報上渲染的過去式婚約吧?」他的話聲中滿是嘲弄。他和曉玲深夜未眠主要是想跟齊霈陽談談馬純欣的事。
如果不是親朋好友通知他,向來不看影劇版的齊谷清還不知道自己兒子又解除婚約了呢!
謝曉玲不悅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噤聲,因為她深知丈夫的用意。
自從五年前大兒子齊朝生攜兒帶眷的往歐洲開拓市場,除了偶爾回國控望兩老外,全副重心移至新成立的公司;因此齊谷清退休后,閑來無聊之際最大的樂趣便是捉弄次子齊霈陽。
謝曉玲注視著兒子∶「阿陽,是不是公司有什麼不愉快的事,說出來給媽聽……」她想起今天是顧家養子女的聚會。「還是今晚的家庭聚會有什麼不開心的?行雲脾氣最好,不可能惹你生氣,八成是風鵬這個直性子說了什麼話惹你不開心,是不是?心娃怎麼也不出面替你們排解排解,大家都是好兄弟……」
「家庭聚會很好。」他沉重的吐出這句話,憤怒的眼光移到齊谷清臉上。
「爸,我想借用你的影響力。」齊霈陽泛白的拳頭用力捶向沙發。
「齊谷清眉一皺。」你想做什麼?」
「我要追查兩個人,也許是同夥,也許是完全不相干的人。」齊霈陽打定主意要他們付出代價。
「是誰想自殺,惹上你了?」齊谷清態度一派悠閑。
「他們傷害娃娃。他幾乎是用力地說出這句話。曉玲睜大眼,」心娃?她出了什麼事?」
「她被車撞了,眼睛暫時失明。」齊霈陽簡短地回答,不想回憶起那場惡夢。
「失明?那怎麼得了?她是個畫畫的,沒有眼睛……」
「曉玲,心娃只是暫時失明。」齊谷清打斷她的話,注視齊霈陽∶「這件事交由警方來處理就可以了,你再介入其中只會帶來更多的麻煩。」
「所以我就必須任他們消遙法外?」齊霈陽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你知不知道這不是一般的意外,在娃娃出車禍之前,她的住處遭竊,當時她就在那裡和我通電話,我不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經歷了多大的恐懼,但我聽見她的求救卻無能為力,尤其當我聽見她的鄰居詳細的描述她是如何被一輛車撞倒,而那輛該死的車主竟然還倒車回來想撞死她時,你知道我的心境如何?我恨不得當時我就在現場親手殺了那個手段殘忍、傷害娃娃的兇手!」他發狂似的咆哮著。
齊谷清與謝曉玲的臉色都變了。
「你是說,這是蓄意謀殺?」齊谷清第一次正視這個問題。
齊霈陽強自冷靜下來,點了點頭,回答∶「爸,你願意幫我我找出那兩個人嗎?」
「然後呢?」齊谷清設想周到,「等你找到他們,你又能如何?殺了他們?還是把他們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連帶的賠了自己一生?」
「我……」齊霈陽沒有想過這問題。
「何不把他們交給警方處理,由法律為心娃討個公道?」
「要是他們找不到兇手呢?那樣的夜晚連個路燈都沒有,沒有一個人看見車牌號碼,娃娃向來與人無怨無仇,你要警方從何查起?」齊霈陽不親自抓到傷害心娃的人絕不罷休。「總之,爸如果不願意幫我,我可以自己來。」
「然後看你一步步自掘墳墓?」齊谷清無奈地搖搖頭,「這件事就交給我,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第一個通知你。」
「謝謝爸。」齊霈陽放下一半重擔。
「阿陽,既然心娃暫時失明,不如等她出院后,就讓她住在這裡,她一個人住我還真不放心。」
齊霈陽的臉色柔和了。「我知道。等娃娃一出院,我會帶她來的。」
「既然心娃的事都解決泰半了,你也應該告訴我們兩老,你解除婚約的原因了吧?」齊谷清並不是十分生氣。「我們還是見了當天早報才發現自己的兒子竟然解除婚約了!是不是馬純欣那丫頭惹你不快了?」齊谷清早就看出來馬純欣根本不適合自己的兒子,對於這樣的結果其實也是預料中事。
齊霈陽不願多作談論。「我們不過是發現彼此個性並不適合,及早分開對大家都好。」
「不過她似乎不那麼認為。她把你描述得像是放浪形骸、不知檢點的花心大蘿蔔,而你甚至連交女朋友都沒有超出三個以上,他這麼說你,似乎有欠公道。」
「她怎麼說我都不要緊,就當是我欠她的吧!」看了一眼鍾,齊霈陽開始期待早晨的到來,他擔心娃娃一醒來面對無邊的黑暗,心中的恐慌……
曉玲一看見他臉色焦灼起來,急忙跳開話題∶「擔心了一整晚,一定連晚餐都沒有吃過,我先替你去煮碗面,補充補充營養。」
「媽,我不餓。」
「不餓也得吃,這麼大個人要是不吃點什麼,怎麼應付明天!再說心娃還需要你照顧,要是你先倒下了,那心娃怎麼辦?」
齊霈陽無奈之餘只好答應。
他的一顆心全放在醫院裡的心娃身上,甚至連吃了什麼,齊家夫婦跟他談了些什麼,他都視若無睹、恍若未聞,活像一具行屍走肉。
這一切,齊谷清全看在眼裡。
天剛破曉,齊霈陽被敲門聲驚醒。
一整個晚上,他待在書房裡等待天明,不知不覺中沉入夢鄉,夢裡凈是娃娃天真無邪的臉孔,從她三歲那年被顧家夫婦領養至今。他沒有一天不是細心呵護著她,他目睹她從幼兒園、小學、國中到高中畢業,她每一柱心事、每一個微笑、每一份痛苦他都參與分享著。他懷念那段日子,不可否認的,娃娃在他生命中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自信在娃娃心裡他的地位亦然。
昏昏沉沉的隨著夢境飄浮半晌,曉玲臉色發白,穿著睡袍衝進來,嚇醒了他。
她向後跟著一臉鎮定的齊谷清。
在瞬間,齊霈陽的心降落到谷底。
他幾乎不敢啟口,但麻木的舌頭仍然發出了聲音,陌生到連他自己都認不出。
是不是……娃娃的病情……」
曉玲安撫地拍拍他的肩,「阿陽,你要鎮定……」
「娃娃到底怎麼了?」他用力嘶喊。
齊谷清上前一步,明白愈早讓他知道可以愈早結束他心中的那份折磨。
「前幾分鐘,醫院來了電話,心娃已經醒了。」
「醒了?」齊霈陽鬆口氣。「她還好吧?我應該陪在她的身邊,她的眼睛……」
「醫院方面希望你儘快趕過去。」齊谷清冷靜的打斷他的話。
「娃娃找我?」齊霈陽瞪著父親的表情,沙啞問。
「不是,她……」
「她到底怎麼了?」他半吼道,一顆心懸在半空中,恨不得立刻飛過去。
齊谷清終於結束對他的拆磨∶「她失去記憶了。」
幾乎是在短短的幾十分鐘里,顧家兄弟及齊霈陽分別趕到醫院。
一路上,齊霈陽一連闖過幾個紅燈,不顧違規超速的規定,趕到醫院。
他立即衝到病房,正巧遇上剛走出來的醫生「你是病患家屬?」這回換個中年穩重的醫生。
點點頭,齊霈陽勉強克制住那股衝進去的慾望。「娃娃的狀況還好吧?」
「病患情緒十分不穩定,事實上我們正等著她的家屬來,你和病患的關係是……」
「親如兄妹。」他想越過醫生,「我能進去看她嗎?」「親如兄妹?」醫生皺起眉頭,「你不是病患的家屬嗎?」
「這有關係嗎?」醫生不急不緩的態度惹惱了齊霈陽,「我要見她!」
抿起嘴,醫生無視於他火爆的脾氣,「你必須了解病患不只是失去記憶,就連一雙眼晴也暫時失明,目前最需要的除了精密的治療之外,就是家屬的安慰,既然你不是……」
「他是。」顧行雲和顧風鵬停好車位,出現在他們眼前。「醫生,家屬之中就屬他和病患最親,如果讓他看看病患,可能會有些幫助。」
「醫生,娃娃失憶該不會是永久性的吧?」風鵬問道。
「很難說,可能只有幾天,可能會部分恢復,也可能……」
「一輩子她都不認得我們是誰,忘了過去相處的一點一滴。」行雲低聲接道。
刷白了一張臉,齊霈陽啞聲問道∶「我能進去看看她嗎?我保證不會刺激她的。」他懇求道。
點了點頭,醫生了解家屬的心痛。「只能一個人進去,記住!千萬別刺激她,她剛醒來就面對記憶的空白,還有智暫的失明,可能情緒上會過於激動……」
齊霈陽無心聽他詳細的解說,懷著恐懼的心理,他輕輕地推開病房門。
他看見小小的病房裡,一個雙眼朦著白紗布,半坐在病床上的白衣女孩一臉不安地傾聽她周遭所有的細微聲響,剛包紮的右手緊緊拉著白色床單,流露出對未來日子的茫然及害怕。
她就是過去那個無憂無慮、開開心心的娃娃。
他的娃娃。
那一瞬間,他的心痛得幾乎讓他喊出聲。他恨不得讓她立刻搬離這個可怕、像是宣判她以後的日子再也與光明無緣的地方;他要讓她永遠待在他的保護之下,不再受到任何人的欺負。
他輕輕的靠近她,輕輕地喊了聲∶「娃娃。」
警覺立刻浮現在她向來愛笑,如今卻一臉驚懼的臉蛋上,她抬起頭循聲聽去。
「誰?是誰在這裡?」她縮了縮身子,害怕地問道。
他立刻上前安撫她∶「別怕,我是霈陽,你的大哥,你忘了嗎?」他一觸到她的手,就讓她馬上躲了回去。
「霈陽?大哥?」
她的聲音是如此的熟悉,若不是聲音中那股懼怕,齊霈陽會以為在眼前的是過去的那個開心果娃娃,而不是如今面對他,卻驚悸到令他心痛的女孩。
「傻娃娃,你連最疼愛你的大毛哥都忘了嗎?」齊霈陽小心地不引起她恐慌的情緒。
「我想不起來了……你真的是我的親人嗎?」仰起的臉蛋有股熱切的期盼。
「我當然是你的親人,而且是最親最親的。」齊霈陽輕輕握住她冰涼的小手。
他給她掙脫的空間,當他發現他不再遭到她的排斥,他感到強烈的釋懷。
「你是我大哥,那我呢?我是誰?為什麼我的眼睛……醫生只是安慰我,要我好好休息,他有沒有跟你談到我的眼睛什麼時候會復明,你不能騙我,我一定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現在我就只有你了……」她在談及心底的恐懼時,雙手微微發顫著。
「別怕,娃娃。」齊霈陽情不自禁地用力抱住她楚楚可憐的身子。「只要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我叫娃娃?」
「你叫顧心娃,有三個哥哥。」
她的臉上充滿光彩、驚喜∶「我還有哥哥?」
點了點頭,他放開她,「行雲和風鵬是一對天性截然不同的兄弟。行雲處事向來溫文有禮,風鵬卻衝動、毛躁。」
「你呢?」
「我?」齊霈陽怔了怔。
她好奇的點頭,想了解現在站在她面前自稱是她大哥的男人。
「你的個性如何?象行雲還是風鵬?還是兩者的綜合體?」她遲疑的笑了笑。
「在我還沒有失去記憶以前,我們的感情還算好吧?」
齊霈陽怔住了。他完全無法接受她把他們相處的一點一滴完全忘個一乾二淨的想法。在他心底,無論是快樂的、悲傷的記憶,即使是爭執的回憶他都彌足珍貴的藏在心裡,而現在她卻把他忘得徹徹底底,連她的大毛哥都想不起來了。他心中積恨更深,恨那個使她遺忘一切的人,恨上帝如此對待善良的女孩,恨所有對娃娃不利的人事物,他一直細心呵護的女孩竟然連他也忘了,自憐的情緒迅速蔓延過他全身。
恨恨地嘆了口氣,他回答∶「我們的感情向來親如兄妹,連行雲、風鵬都自嘆弗如呢!」
「親如兄妹?」她閃過一絲驚訝。「我們不是親兄妹?」
齊霈陽立刻安撫她的情緒,或許該算是他想要鞏固自己在心娃心中的地位,無論何種想法,他都感到強烈的若有所失。
她是他最珍貴的娃娃。
而她的記憶里卻沒有他的存在。
「你怎麼不說話?你在生氣嗎?」她害怕的側耳傾聽。
齊霈陽立刻心疼起來。「你別怕,我在這裡,也沒有生氣。我的確不是你的親大哥,但我們之間的感情比起其他親兄妹還要強烈得許多。」
「顧行雲和顧風鵬呢?他們又在哪裡?還有我的父母怎麼不來看我……」
「你別慌,行雲和風鵬在外頭,醫生一次只准一個人進來,所以我先進來。」
他柔聲道。
「那我的爸媽呢?他們在那裡?也會來看我嗎?」有許多問題,她急切的想得到答案。
齊霈陽不知該從何解釋,「怎麼了?」彷彿感覺出他的猶豫,恐懼又爬上她的臉。「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不,沒有,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緊握住她的手,「只是這一切太複雜了,或許等你身體康復……」
「我不要!我要現在知道。」她反抓住他的厚實大手,像攀住浮木般。
「娃娃,你信任我嗎?」
「我信任你。」她輕聲但堅定的說,換來齊霈陽內心一陣喜悅。
雖然她看不見眼前的男人,對他的記憶也完全一片空白。但不知怎麼的,他溫暖的聲音就是讓她安心。
彷彿她早已十分熟悉這種溫柔、這種體貼。
而在他未來之前,她的恐慌、懼怕如潮水般湧來,幾乎把她淹沒,尤其面對無邊的黑暗。幾乎快教她瘋狂了;但自從他一進門來,奇迹似的,她所有的情緒被安撫下來了。
是的,她信任他,打從心底信任他。
她怯怯的抬起頭,「在我失去記憶以前,我們的感情一定最好,否則他們不會先讓你進來。」
齊霈陽首次露出笑容,「你說得沒錯。在你失去記憶以前,你一直是最依賴我的小娃娃。」
她的唇邊也浮起一抹羞澀的笑容,「我可以摸摸你嗎?」
他怔了怔,「摸我?」
點點頭,纏著紗布的雙眼期盼而熱切的朝著他的方向看去。「我想知道在我失去記憶以前,最疼愛我的人的長相,你不介意吧?如果你介意……」
「不!當然不。」齊霈陽半是心喜的拉起她沒受傷的手放在他深輪廓的臉龐上。
她先從嘴角緩緩的往上摸,然後她皺起了眉,遲疑的問道∶「你一定不常笑吧?」
「可能吧!」他心不在焉的答道,全副注意力停留在她充滿好奇的臉蛋上。
她繼續向上摸,摸到他英挺的鼻樑、濃色大眉及修長濃密的睫毛,當輕觸到他的雙眼時,她臉紅的放下手。
「你有出色的五官。」她羞赧的下結論。
「是嗎?」他隨意答道,對於心娃對待他的態度半是熟悉半是陌生,有股古怪的情緒緩緩從他心底升起。
過去的顧心娃,他是再熟悉也不過了,無論是她的喜、她的悲、她的怒以及她的開心,他全摸得透,而她亦然。而今面對剛失憶的心娃,他的心中有股像是剛認識另一個心娃的強烈感受,彷彿是從未展出另一面的心娃在面對他,或許是他從未了解過的另一面……
「你怎麼不說話?」
齊霈陽回過神,硬是甩去那股多餘的感覺。
擠出笑容,他回答∶「我是在想,也許你想知道有關過去的點點滴滴?」
她臉一亮。「這樣我就可以恢復記憶?」
「這是遲早的事。」
「那我的眼睛……」
「醫保保證這只是暫時性失明,只要再過個幾星期,你漂亮的大眼肯就會一如往昔般地看得見。」他想拾回過去與心娃的感情。
「你沒有騙我?」
「我從來不騙你。」
心娃此刻有成千上百個問題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她小心翼翼地問∶「霈陽哥,你知道我失明和失去記憶的原因嗎?」她沒有看見因為她一句問話所引起的強烈恨意。
「霈陽哥?」
「只是一場意外。」他冷冷答道∶「一輛車誤闖紅燈撞到了你。他不想讓她害怕。」那……我父母在外面嗎?」
「他們……很早就去世了。」齊霈陽注意到她的失望,補充道∶「但你有我、有行雲、有風鵬,這就夠了,不是嗎?」
她掩不住一臉黯淡及疲倦的神色。
嘆了口氣,齊霈陽輕輕扶她躺好。「娃娃,先休息一會。如果你想知道其他的事,等你有力氣些,我再詳細的告訴你。」
她急忙拉住他,「你要走了?」
「我必須跟醫生談談,很快我就來陪你,好不好?」他哄她。
她慌張的想坐起來,卻被齊霈陽急忙按住。
「你不是說行雲他們還在外頭嗎?把那些事交給他們,你留下來陪我,我一個人會害怕,四周都靜悄悄的全是黑暗,我不一要一個人……」
「好,好!」齊霈陽急忙答應下來,不忍見她可憐兮兮的表情,那幾乎要揪疼了他的心。
「我陪你,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醒來。問醫生的事就交給行雲他們,你別怕,別怕,有我在,你就會沒事的。」
鬆了口氣,她怯怯的倒回床鋪。「你真的不會離開?」
「傻娃娃,你忘了我從不騙你的嗎?」
「除了我,你就會欺騙其他人?」
「在不得不的時候。」他為她蓋上薄毯,在她額頭輕啄一下。
她略略安心下來。
就在齊霈陽以為她睡著之際,她突然輕聲開口∶「有一副冷峻外表而不常笑的男人對待我有如對待一個寶貝,我真想看看你的長相。」
事實上,她想說的是,她迫切的想知道眼前男人的一切,她想恢復記憶,想知道他、了解他;在過去短短數十分鐘里,他給她信心、給她安慰,他付出的不只是一分親情,更是讓她在危急中及時攀住的浮木。從言談中她聽到他對她的疼惜、對她的體貼,她真的想認識眼前的男人,無論她是否失去記憶。
她期待親眼見到他的那一天。
齊霈陽那股古怪的情緒又緩緩地浮上心頭。
他只能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望著她安祥的睡容。
許久。
一份早報從沈寧手裡滑落,剛考入齊氏集團的沈樂成從早點裡抬起頭,身為沈寧二十多年的弟弟,他從來沒有見過向來慢條斯理的大姊會流露出強烈的震驚與…
…罪惡感?
拾起早報,他逐一看過新聞,然後他的眼睛移到擺在社會版里靠在版中央的一條小消息。
「齊霈陽之妹意外車禍?」他迅速瀏覽其中概要。「老姊。你吃驚的就是這個?只不過是小小車禍,又不是撞出人命,只是暫時性失明嘛!」
「我是幫凶……幫凶……」沈寧陷入自責之中,不住的呢喃著。
「老姊,你在說些什麼?」沈樂成老早就看不慣齊霈陽那股冷漠相。「這叫報應。只不過是報在沒有血緣關係的乾妹身上,誰叫他當年毫無理由就擅自解除婚約,讓我們沈家丟盡顏面。」
「就算他不解除婚約,遲早我也會。」沈寧淡淡地說,一雙眸子紅了起來。
怔了怔,沈樂成不明白她的話,「老姊,你是說,當年你老早就打算和齊霈陽解除婚約?」
她點點頭。「他的心不在我身上,就算人在我身邊又有什麼用?如果那天我能夠更坦白的警告他,心娃也就不會……」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她只是一逕地搖頭,沉浸在濃濃的罪惡感之中」。她根本沒有想到馬純欣的恨意如此深切,她一直以為馬純欣只是一時氣不過,放下狠話而已。沒想到她說到做到,把心娃害得住進醫院,還讓她的一雙眼睛失明……如果當初她早看出來她的陰謀,早些給齊霈陽具體的警告,或許今天的心娃仍然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女孩,她必須付一部分的責任,如果不是她……
「老姊?」
回過神,她擠出微笑。「我沒事。你今天不是上班第一天嗎?」
「老姊,你真的沒事嗎?」
「我很好,只是……」因為她,害了一個無辜的女孩子瞎了眼睛。
她的心情不是簡單的「罪惡感」三個字可以形容的。
她必須付出點什麼以補償她的罪孽。
還有,她必須找馬純欣談談。她不願再看見因妒生恨的報復行為,更無法接受心娃成了無辜的中間受害人……
是的,她是幫凶。若是當初她肯多開導馬純欣、她肯多給齊霈陽一些警告,心娃絕不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這全是她一手所造成的。
她必須去看看心娃,否則她會良心不安,但不是現在,現在她擔心的應是馬純欣。
她必須阻止馬純欣下一步的報復行動
輕哼著成名曲調,馬純欣愉悅的心無法形容。
一大早,她翻著各家報紙,滿意地看見版面中央的一條小新聞。一隻眼睛瞎了,顧心娃再也不是齊霈陽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孩,這點對於馬純欣而言是相當令人滿意的結果;或許她該去向齊霈陽冷嘲熱諷一翻,但她擔心她得意的表情會露出破綻。齊霈陽不是簡單人物,他能輕易看穿任何人的心思,而她可不希望處心積慮的報復到頭來反害了自己。
她原本預估就算顧心娃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但如今這結果也還算是差強人意。
電話鈴響,馬純欣抱著愉快的心情去接。
「純欣?」
馬純欣臉色一沉。「你打電話來幹什麼?」
「你……你看了早報嗎?」
「看過了。」她的聲音冷冷淡淡。
「顧心娃她……她……」他的聲音在發顫。
「瞎了眼睛。」她代他說出。「這種結果對她來說已經算是不錯了,你緊張什麼?」
「我不是緊張,是愧疚。我跟她無怨無仇,這樣害她……」
「現在後悔不嫌遲了?」她冷笑,「沒有人會知道是我們做的,只要你不說,我不說,這完全是一場意外,難道你沒看見報紙上寫的嗎?」
「當初你只要我嚇嚇她,她的眼睛……」
「她瞎了,反正有齊霈陽照顧她,你又何必內疚?」
「我要向她道歉。」
馬純欣瞪大眼睛。「你瘋了不成?還是想進牢里?這是蓄意謀殺,就算你沒有開車撞她,你也算參與了這場行動,你以為你能全身而退?」
「我並沒有嚇她。」
「那她會慌慌張張的衝出屋子?」
「屋裡有另一個男人,就在我進去的時候,我看見他……」
她打斷他的話∶「屋裡有另一個男人?」她驚訝極了。
「他想殺顧心娃,是我正巧遇上了,所以她才乘機跑出去。」
馬純欣立刻想到一個問題∶「他……沒有看見你的長相吧?」
「……應該沒有吧!」
她滿意的鬆了一口氣∶「那就行了。反正齊霈陽的敵人數不清,我們不過算是幫了那個男人的忙。」
「純欣,我必須去跟顧心娃道歉,是我們對不起她、對不起齊霈陽……」
「是她先對不起我的。」馬純欣把話說在前頭∶「我先警告你,要是你把一切供出,我們的前程就算完了,你好自為之吧!」她掛掉電話。
瞪在報上白底黑字,她握緊泛白的拳頭。
「要怪就怪的你的好哥哥,如果他肯把對你的愛分一點給我,我也不會對你下毒手。」她憤恨的說道。
緊抿著嘴,她轉頭注視窗外清清徹徹的陽光、綠意盎然的草坪,剎那間她竟感到一絲愧疚,如果當初她沒有愛上齊霈陽,今天的馬純欣就不會背負著蓄意謀殺的罪名吧?
她償嘗不想像一般女人遇上一個疼惜自己的男人?可惜她所遇非人,遇上了齊霈陽。怪就怪她自己不爭氣,先愛上了他,才會因愛生恨,哪怕是現在,她仍然弄不清楚地齊霈陽的感情是愛還是恨,她只知道她不願就這樣善罷甘休。
她還會繼續報復下去,直到她心滿意足為止。
「娃娃!一聲輕喚隨著開門、關門聲熟悉地在心娃敏感的耳邊響起。她仰起臉,唇邊帶抹好甜的笑意,毫不猶豫的喊出來人的名字。」霈陽哥。」
齊霈陽掛著淡淡笑意走到病床邊。「你是怎麼猜到是我的?」
「這幾天就你每天準時報到,連行雲、風鵬偶爾都會有事。」她流露微許困惑。「風鵬哥說你是一家大集團的副總裁,你不忙嗎?」
「多嘴的風鵬。」齊霈陽喃喃道。
「霈陽哥?」
齊霈陽換上笑意麵對她,她的眼睛雖然暫時失明,但對於齊霈陽而言,她仍是以前的顧心娃,愛笑愛鬧的心娃,唯一不同的是他們之間彷彿有一道無形的牆帶來了半是陌生的感覺。
或許是他太多慮了……
他回答∶「再忙都比不上你重要。娃娃,今天覺得好些了嗎?」他故意轉移話題。
心娃摸上纏在她雙眼上的紗布。「林醫生說,我的眼睛狀況良好,也許短時間內真的能恢復視力。」她的語氣中有股興奮的味道。
從她失去記憶至今不過幾天的功夫,但對記憶一片空白又處於黑暗中的她而言卻彷彿是度日如年;如果不是齊霈陽適時給予她安慰與支持,今天的她就不會如此心安。
她視力恢復后的第一件事是要親眼看見齊霈陽。她想知道他的一切,包括未失去記憶以前他們之間親如兄妹的關係……
「是嗎?」齊霈陽早在醫生那裡知道消息,眼見心娃熱切的表情,他也忍不住愉快起來。趁此機會,他提出這幾天一直停留在心中的想法。
「娃娃,想不想回家?」
「回家?」
他點點頭,隨即意識到她看不見他的動作,小心地回答道∶「昨天我跟你的主治醫生詳談過,只要你定期回醫院接受檢查,你隨時就可以出院。我考慮過,你一個人待在公寓里,沒有人照顧,不如住到我那裡,彼此才有個照應。」
她微張著嘴,對於這項突來的建議無法立即下決定。
齊霈陽看見她的表情,強抑住心中的不安,極力勸說她∶「娃娃,你不信任我嗎?」
「不!我當然信任你,自從我的記憶一片空白后,你就佔據了我生活中的一大部分。」雖然只有短短數日,但她感受得到齊霈陽對她的體貼與細心。
鬆了口氣,他恢復笑容,「那還有什麼問題,明天等我辦完出院手續后……」
「等等!」她舉起一隻手。「行雲哥他們知道我要出院嗎?」
齊霈陽蹙起眉,「你想到行雲的住處休養?」
濃濃的醋意毫不保留的表露在那張平日冷峻無情的臉龐;他從來沒有象此刻這般妒忌顧行雲,他一直以為在心娃的心底,他的地位遠勝於其他兩兄弟,無論失去記憶與否,她都該憑著直覺依賴他、信任他,把他當成她最新密的……親人,如今隨著記憶喪失而連帶遣忘了他的存在……他泛白的拳頭緊了又松。
他應該是心娃心中最重要的大哥,一如她對他的意義一般;但自從她醒來后,一切彷彿都變了……就連她似乎也變得不可捉摸,難以猜測……
「你生氣了?」她小聲地問。
搖搖頭,深吸口氣,他平靜地回答∶「不!只是太驚訝我在你心中的地位竟然還比不上行雲,我一直以為三兄弟里,和你最親密的人是我。」
「我……我沒有這個意思。」她期期艾艾地說道∶「自從我醒來后第一個聽到人就是你,是你一直守著我、安慰我的,可是我不想……麻煩你。」
「我不怕麻煩,再說我們是兄妹,不是嗎?」
「可是畢竟不是親兄妹呀!」她衝口而出,小臉上一片臊熱。
齊霈陽怔了怔,一時無言以對。
「霈陽哥?」她側耳傾聽動靜。
「就因為我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所以你拒絕我?這就是你唯一的原因?心娃紅了臉。齊霈陽緊逼不舍∶「顧家子女沒有一個有血緣關係,你以這個藉口搪塞我,卻投向行雲懷裡,我沒有想到才短短几天的功夫,在你心目中行雲已經成了最重要的人。」
「不!我說過我沒有這個意思……」
「但是你卻打算到行雲那裡休養?」
「我沒有說過我要到去行雲哥那裡休養。」她脫口而出∶「我的意思是……太麻煩你了。」
「我不怕麻煩。」齊霈陽不容她拒絕。「事情就這麼說定,明天我來接你。」
「你相當霸道。」她有些惱怒。
淡淡地笑了笑,他聳聳肩。「這點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此言一出,心娃強烈的感受到眼前的男人對她而言是相當陌生的。
或許在過去的顧心娃心裡,齊霈陽是個熟悉而又親密的大哥。但對失去記憶的她則有全然不同的感受。
她完全不了解齊霈陽。不了解他的個性,不明白他的處事態度,她唯一清楚的是他對待她的態度彷彿她是個易碎的娃娃,碰不得一絲傷害,即使對目前的她來說,齊霈陽只是一個陌生男人,他也耐住性子對待她,等待她恢復記憶的那一天。
但如果她永遠……忘了過去呢?
那那時,她仍然能把他當成最新密的親人嗎?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