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不是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也不是這個時代的英雄,他只是一個迂腐的忠臣,是我不能忘卻的人。
——縈柔語錄
今夜是農曆大雪之日,謝縈柔看著桌上空空的竹籠,發獃了一會,這時外面忽然傳來幾個小宮女嬉笑的聲音。「下雪了,快來啊!」
聞言,走到屋外,一片雪花果真從天上飄落,落到她的發梢之上,接著,更多雪花落下,連她的唇瓣鼻尖都感覺到那份清涼。
南方人很少能見到真正的大雪,所以幾個小宮女都異常興奮,甚至忘了此時是在宮裡,皇后的寢宮就在附近,應該收聲,只顧著抓起地上剛剛積了薄薄一層的雪丟到對方身上,笑著來回攻擊。
謝縈柔看到旁邊一扇窗戶打開了,露出皇后的面容。她應該是準備睡下,但是又起身了,因為她平時高堆的雲髻此刻全部散落,身上穿的那件素白色綢服是她最愛的一件睡衣。
於是她走過去,輕聲說:「吵到娘娘了吧,她們…」
皇后抬手止住她的話,「不用說了,我不會怪她們。」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絲羨慕,「我只在嫁給萬歲之前,曾經在家中院子里玩過一次雪。」
謝縈柔一聽,心底不禁生出一股同情。身為一國之母,即使皇后還只是個二十歲的少女,卻必須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如果可以換個身分,她也一定想和這些小宮女們一起打雪仗吧?
「聽說前不久我們大破燕軍,萬歲這兩天的心情應該好些了吧?」她微笑著問。
皇后瞥了她一眼,「這兩天妳沒有看到萬歲?」
「沒有啊。」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妳不是可以不奉召就隨意出入皇宮?」
謝縈柔被問得一愣。皇后剛才說的話…是在指控她嗎?「奴婢不敢隨便到處閑逛,奴婢畢竟是娘娘手下的奴婢,規矩還是懂得的。」她不甚確定的小心回答。
皇后深深看了她許久,這種目光謝縈柔最近已經不陌生了,她很想問一問,到底為什麼皇后這大半年來對她的態度有著如此大的轉變,是因為朱允炆太過寵溺她,而讓她有所不滿嗎?
「縈柔,去幫我抓一捧雪來吧。」皇后忽然話題一轉,淡然吩咐。
此時院子里已經變成銀白色,月光投灑下來,使得滿地落雪泛出格外瑩白的光澤。
她清脆地應了一聲,跑到院子中地勢比較低的花池邊,那裡的積雪最厚,她小心翼翼地收捧起最乾淨的一捧積雪,正要往回走,忽然聽到皇后驚呼,「縈柔,房上有人!」
謝縈柔一驚,抬起頭看,只見房上果然有一道黑影快速移動,就在皇后驚呼的時候,那個黑影縱身飛起,一道寒光比雪花還要清冷地逼向她的面前。
她本能的向後一退,但地上積雪太滑,她一下子摔倒在地,手上的雪也灑落出去。
「來人!有刺客!保護皇后!」情急之下她還保持著絕對的冷靜和清醒,於是幾乎是在瞬間,整座寢宮***立時大高,人聲嘈雜地都向這邊湧來。
但是那個刺客並沒有要逃走的意思,似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一般,亮起冰冷的刀鋒,再度向她劈了下來。
謝縈柔就勢在地上一滾,但也已經滾到了牆角,退無可退,刀鋒第三次逼到她身前,她幾乎可以聞到刀劃破自己皮膚時流出的血腥之氣。
但是刀鋒並沒有穿透她的身體,因為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另一道黑影倏地從西側屋檐飛落,過如閃電的隔開她和那個刺客的距離,將那鋒利的刀子緊緊攥在掌中。
當謝縈柔睜開眼時,只看見鮮紅的血滴落在她身邊白茫茫的雪地上,暈染開的紅色像紅梅一樣,一朵朵綻放在她眼前。
她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只覺惡夢重演,後來的那個黑影一劍貫穿刺客的咽喉,再縱身上了房頂,消失在高低不平的宮檐中。
「縈柔!妳怎麼樣?」剛才嚇量的小宮女們這才圍了過來,七手八腳地將她扶起。
皇后也來到她面前,驚魂未定地扶住她的肩膀,「縈柔,妳受傷了?快幫她包紮一下。」
受傷?她這才感覺自己的頸部有些刺痛,用手一摸,已是鮮血淋漓,好在傷口不深,只是劃破了皮肉而已。
「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所有人都在問她這個問題。
她力持鎮定地回答,「有刺客夜探寢宮,也許是想刺殺娘娘,不過後來又來個人將他殺死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無意間瞥了皇后一眼,卻見她盯著自己的目光超乎尋常的銳利,不由得心頭一震。
當晚,朱允炆聞訊趕來,一見到受傷的謝縈柔就萬分震怒地大罵,「刺客竟然如此大膽!不僅在外面隨意殺害朝廷大臣,居然還殺到宮裡來了!即刻傳北鎮撫司的蕭離來見朕!」
蕭離很快就到,朱允炆馬上就是一頓訓斥,「錦衣衛越來越無能了!這麼多天了,殺幾位大人的兇手還沒有抓到,如今刺客都殺到朕和娘娘的身邊,下一步就是來殺朕,你這個錦衣衛代指揮使的腦袋不想要了嗎?」
謝縈柔這才知道,原來蕭離已經暫時代任錦衣衛指揮使的要職,難怪他最近入宮的次數更加頻繁。
看見他被罵,她心中不忍,於是說:「萬歲,您不應該為奴婢發這麼大的脾氣。刺客在暗處,我們在明處,蕭大人已經儘力去查了,查不到是天意,不能怪他。」
朱允炆看她一眼,暴怒的神情黯淡了一些,但依然氣呼呼的,「妳和蕭離說說今晚的事,看有什麼線索。蕭離,朕等你回話!」說完便帶著一群人先走了。
又是這樣的情形——屋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望著蕭離沉靜的表情,謝縈柔許久后才輕聲說:「挽起你的袖子,讓我看看你的手。」
他一震,「做什麼?」
她霍然坐起來,緊緊抓住他的胳膊,粗魯的將他的衣袖拉起,血肉模糊的傷口赫然呈現在她眼前。
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氣,「天啊!你的傷口好嚴重,都沒來得及上葯嗎?」她拉開抽屜,找出許久前他送她的那個小葯瓶,「還好這葯瓶還在。」急忙將葯灑在他的傷口上,輕輕吹著氣,「會痛,你要忍一忍。」
望著她柔細的脖頸,聽著她低柔的聲音,蕭離嘴角不由自主地掛起一絲難得一見的笑容。
她抬起頭,盈盈秋波投在他身上。「謝謝你剛才救了我。我知道後來那個黑衣人是你,我一眼就可以認出來你的身形。燕王果然要殺我,只是我沒想到你會這樣貼身保護我。你每天都在周圍為我守候嗎?」
望著她,蕭離眼中全是憐惜和矛盾,久久才答非所問的說:「這件事妳不要再和別人提起,我答應過不會殺妳,也不會讓別人傷害妳。」
眼前的男人說話的樣子很認真,認真到她又想哭了。「天氣這麼冷,你日日為我守在外面,手腳都凍僵了吧…我知道你其實是個善良的好人,所以——」
「除了救妳,別再和我說救別人的話。」他迅速打斷她企圖說出口的那些勸誡。
「你總是不肯聽我的勸告。」她輕輕地為他上葯,就怕弄疼他。「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會出事,在這裡,肯關心我的人並不多,雖然你不肯把我當你的朋友…」
「誰說我不肯?」他眉骨一沉。
她微詫地揚起頭,「可是我說要把你當作朋友的時候,你拒絕了…」
蕭離遲疑了一會,最後才垂下眼,悶聲說:「那時我…不是故意的。」
他發覺自己原本堅強的意志在對上她后便會全盤走樣,根本做不到和她劃清界線,所以只能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唯有在她身邊才能保護她,藉此偷得與她相處的時光。
她展顏一笑,用手指著窗台上那隻小小的竹編鼠。「好吧,看在你曾送我珍貴禮物的份上,就原諒你了。」又瞥見他手上的傷,她收起笑,「到了這裡,我才發現自己真的很無能,保護不了別人。也保護不了自己。如果這是在二十一世紀的家裡…唉,可惜回不去了。」
「妳家裡有銅牆鐵壁?」這是他第一次聽她說她的家世。
她苦笑,「沒有,不過我爸…爹有一把槍,是用來打馬的,他常說如果有人敢闖進他的古董店,他會一槍打飛那人的頭,我還曾經笑他說得太嚇人,沒想到我自己卻跑到古代,變成待人宰割的肥肉…」
蕭離有聽沒有懂,正想問個仔細,眼角餘光掃過她手上那枚玻璃戒指,眉心頓時凝起,「妳還戴著這個東西?」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光滑的玻璃戒面,「還滿好看的,就一直戴著了。皇後有時候會叫我送信去給金城燕,戴這個去金城閣,金城家的人就會對我特別客氣。」
蕭離聞言,臉色卻更陰沉,「我聽說…金城絕要拿二百萬兩白銀換妳?」
她的臉頰一紅,想四兩撥千金的帶過。「那件事早過去了,也許只是他和萬歲開的玩笑,或者是他不想借錢的託詞——」
「妳知道不是。」他又一次打斷她的話,很嚴肅地說:「金城絕為人雖然顯得輕佻,但不會在大事上亂開玩笑。」
「…萬歲已經拒絕了。」她只能小小聲回答。
「那妳呢?」
他略帶質問的語氣引得她心中一陣不快。她都還沒得到他的任何錶態呢,憑什麼她就要先說清楚講明白:「你希望我主動獻身,然後換得二百萬兩白銀去幫助萬歲打燕王,還是希望我拒絕到底,讓燕王毫無阻礙地打到應天來?」
看著她因為生氣而漲紅的小臉,蕭離的眉頭鎖得死緊,最後緩緩伸出右手,蓋在她滾燙的臉頰上,「我…不想看到妳做他的人。」
這是很簡單的一句回答,卻足以撼人心魄。
謝縈柔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下一刻蕭離便像被燙著似的縮回手,急促的說了一串,「妳的臉很燙,可能發燒了,我去給妳叫大夫!」說完,便足不點地的飛掠而去。
看著瞬間「飛」得不見人影的男人,謝縈柔只能緊抓住被單,無聲悶笑。
這個獃頭鵝,為什麼在關鍵時候偏偏要走掉?他難道不想知道她聽到這句話時心裡有多開心,多安慰嗎?
他說他不想看到她成為金城絕的人,換句話說,就是不希望看她依偎在別人的懷中吧?
他的話總是不如金城絕來得直接坦率,更不如金城絕悅耳動聽,當她受傷時,金城絕的溫柔體貼可以一點一滴地幫她療傷止痛,蕭離的話,卻可以讓她在痛的時候笑出來。
蕭離不得不逃走,他這輩子沒在女孩子面前說過那麼肉麻的話,自己都覺得受不了,只好趕緊離開。倘若再多留一會兒,他怕自己的臉會比謝縈柔的還要紅。
叫住一個小宮女,囑咐她去找太夫替謝縈柔看病,那個小宮女唯唯諾諾、誠惶誠恐的樣子忽然讓他覺得有點好笑。他真的是那麼可怕的人嗎?那為什麼那個女人卻從來都不怕他?
萬歲還在等著他回報,於是他又馬上趕去干清宮。
這一年來,他來往宮裡的次數更加頻繁,他知道朱允炆屬意讓他接任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但是他沒有對此表現出強烈的興趣和願望,再加上燕軍戰事緊迫,所以擢升他的事情也就耽擱下來。
其實他真的不想做錦衣衛指揮使,不僅僅因為樹大招風,可能會給他帶來殺身之禍,還因為在謝縈柔幾次真誠的勸告之後,他的心中也有了波動。
朱允炆是個好人,但絕不是一個好皇帝。
燕王也許不是個完美的好人,但只有他才能扛得起大明壯麗的河山。
他不能負燕王,也不想虧欠朱允炆太多。
干清宮裡,***通明,只有朱允炆一個人獨自沉思著,好像等待已久。
「縈柔還好嗎?」他看著他問,「沒有被嚇壞吧?」
「沒有。」蕭離走到寶座前的玉石階下站住。
朱允炆又說:「剛才朕對你發了火,如果有傷到你,朕向你道歉。」
「萬歲的話讓臣誠惶誠恐。」他跪倒,深深低下頭。
「縈柔說得對,這些事情有天意,朕不能拿人情來命令你們,最近朕逼你逼得太緊了,也許是因為最近朕的心中越來越不安,所以脾氣也變得暴躁起來。」朱允炆嘮嘮叨叨的,根本是在自言自語。
「蕭離,刺客今日的目標是縈柔還是皇后?」這句話總算明白無誤地是說給蕭離聽了。
蕭離回答,「聽謝姑娘和其他宮人的描述,這個刺客的目標似乎是謝姑娘,不是皇后。」
「為什麼?」他大感不解,「刺客為什麼要和一個宮女過不去?」
見他沉默不語,朱允炆不滿地薄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而不告訴朕!」
蕭離這才說出了口,「恕臣直言,萬歲對謝姑娘的過於寵溺,已為謝姑娘招來了殺身之禍。」
這個答案讓朱允炆一震,喃喃地問:「為什麼?」可他並不是傻子,不需要蕭離說明白,只是稍微動了動腦便想通,不由得又氣又怒,「燕王居然連這種腦筋都要動!」
「倘若萬歲想救謝姑娘,就最好不要讓別人再對謝姑娘與萬歲的關係說三道四了。」
朱允炆陡然大怒,「朕就是對她好又怎樣?難道朕身為一個天子,還不能對一個女子示好嗎?」
聞言,蕭離的右拳一攥,唇角抿得很緊。
只聽朱允炆忽又一嘆,「本來朕一直在考慮封縈柔為妃,但是皇后反對,說朕不該用死氣沉沉的宮廷束縛縈柔開朗的天性,現在看來,皇后的反對是有道理的,朕怎麼也沒有想到,外人會因為朕對她的好而要她的命。」
低垂著頭,蕭離握緊的拳頭一直沒有鬆開。
朱允炆又問:「蕭離,朕聽說金城絕又回到應天了?」
「是。」他抬起頭。
「金城絕這個人朕真是捉摸不透。他之前居然敢威脅朕用縈柔換取二百萬兩的軍餉!朕不管他是真的喜歡縈柔,還是故意要讓朕難堪,朕都不會答應。你知道朕一直顧慮他和燕王有私交,但是如果他真是燕王的人,這淌渾水。他一腳踏進來到底有什麼好處?」
「萬歲要臣去查嗎?」
「朕只是不安很久了,也許這天下一日不屬於燕王,朕就一日不能安心。」
這樣的話從一個皇帝口中說出實在是太過頹廢了,從這樣的一句話就能聽出朱允炆已經全無鬥志。
蕭離身為臣子,本該力勸,但是他不是巧言詭辯的飽學儒士,也不想違心說一些虛無縹緲的空話,所以還是維持原來姿勢,一個字也沒說。
朱允炆苦笑一下。「你先退下吧,一會兒朕還要見太傅和齊泰他們。」
「請萬歲保重龍體。」這是他唯一能說的客氣話。
離開皇宮,他獨自走回北鎮撫司,沒想到疲倦的一夜還沒有結束,在北鎮撫司中還有人在等他。
「你來做什麼?」他皺起眉頭,「還嫌萬歲不夠懷疑我?」
金城絕微微一笑,舉起手中的杯子,「來找你喝酒都不行?」
在他的對面坐下,蕭離沒有接過杯子,直接問:「為什麼回來?今天萬歲還和我問起你。」
「回來是為了一個人,萬歲難道想不到?」金城絕哼笑。
蕭離一震。「什麼人?」
喝乾杯中的酒,金城絕緩緩念出那個名字,「謝縈柔。」
閉了閉眼,他很困難的才擠出一句,「你是真心的?」
金城絕看著他笑,「你緊張什麼?你這個樣子會讓我誤以為你要和我爭她。還記得當初我們一起參軍的情形嗎?在奔赴蒙古的行軍路上,我們曾經共飲一壺酒,那時候我對你說過,只要我還有一口吃的,就會留給你,除了女人,我不會讓。」
「她呢?」
「她?」金城絕目光悠遠,淺淺地笑開,很愉悅自信的樣子。「是個懵懵懂懂的傻女孩,還不確定自己要什麼,但是相信她最後會跟我走的。」
「為什麼?」
「因為我是金城絕。」
他口氣中的狂妄,讓蕭離蹙緊的眉心皺出深深的印痕;而他的沉默,也讓微笑的金城絕發現了異狀。
斂去笑容,他像是早就察覺,瞇著眼說:「你,該不會真的對那個丫頭動心了吧?」
抬起頭,蕭離正視他的眼,堅定且鄭重地點頭。「是。」
金城絕笑得更加燦爛,卻無笑意。黑亮的雙眸竄出習慣掠奪的危險光芒,「這可有趣了,我很不想和自己的好朋友為了一個女人反目成仇,但是偏偏這個女人是我這輩子最不想放手的一個目標。所以,蕭離,我們只有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了。」
「女人不是買賣。」蕭離認真的說,「她不是用來買賣和交換的。」
金城絕勾唇,笑得輕蔑。「我當然曉得。女人是用來疼的,生來就該是男人掌中的一顆明珠。木頭,這樣的道理我比你要懂得多,不需要你來告訴我。只是我問你,這顆明珠你養得起嗎?你能保證很好的把她呵護在掌心,照顧她一生一世嗎?如果不能,又憑什麼和我爭?」
「…我只希望她快樂,至於她最後選擇誰,我都不會阻攔。」
他沒有萬貫家財,不能為喜歡的人營造金碧輝煌的宮殿,他的前程渺然,當決戰到來之時,也許生命將會終結,所以他無法做出任何許諾,有的只是一顆真心,和無限的希望。
希望她平安,希望她快樂。
謝縈柔的傷勢不重,休息七八天就全好了,但在她養傷期間,卻得到了一個讓她意外的消息——金城絕以商賈身分暗中贈與朝廷白銀一百萬兩,用以抵抗燕軍。
她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做此決定,朱允炆顯然也不明白,所以急急來找她,第一句就問:「縈柔,妳是不是答應了他什麼?」
「我…」她拚命回想兩人幾次見面的情形,她的確有些被金城絕的溫柔所感動,也曾因為丘丘的死而哭倒在他懷中,但是,她沒有確實答應過他什麼啊!
她的錯愕和停頓讓朱允炆非常不安,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問:「妳說過妳不會離開朕身邊的!」
「奴婢當然不會。」他的神情讓她嚇了一跳,她從沒見過朱允炆有現在這樣恐懼又震怒的表情,這種恐懼來自於他對一切的未知,而震怒則像是看到有人在和他搶奪心愛的玩具似的。
他死死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掌握得生疼,直到她意識到兩個人這種肢體接觸在宮中其實是一種禁忌的時候,馬上想抽出,卻發現他握得太過用力,以至於她根本沒辦法抽手。
「萬歲,您…」她詫異地看著他。
好在朱允炆及時壓抑住自己波瀾萬丈的思緒,將手慢慢放開,「別怪朕失禮,有些事情,朕和皇后說過,但是沒有和妳說過。縈柔,當初妳來到宮裡的時候,朕就覺得妳與眾不同,開始本以為是因為妳的天性純真,有著宮裡人所沒有的爽直開朗,後來發覺妳其實還是個博學睿智的才女,朕才真的對妳敬服喜歡到無以復加,所以一直在想,或許應該把妳——」
「萬歲!」她蒼白著臉,截住他後面未說的話,「倘若萬歲希望縈柔還是原來的縈柔,就請不要再說下去了。」
朱允炆一怔,黯然之情掠向他眼中,良久的沉默之後,才低啞著聲音說:「朕明白妳的心意了,朕不會勉強妳的。妳…好好休息吧,這裡朕會派人嚴加看守,絕不會再讓刺客潛入到妳身邊。」
「謝萬歲。」她跪下去,低著頭,不再去看他的表情。
負了他今日之情,總好過日後傷他更深。
終於,她明白為什麼皇后在這半年裡會對自己日漸冷落了,原來是因為朱允炆對她的動情。
她很想苦笑,一個在二十一世紀里平平常常的她,以前在父親的古董店裡坐上一天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她,為什麼來到古代卻驟然成了多方矚目的焦點?
當這樣的焦點,她一點也不覺得開心,她只想和喜歡的人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只想做一株山間的小草。
可為何如此低廉的夢想,要實現起來卻是如此困難呢?
深夜,蕭離坐在北鎮撫司的寢室之中,手中拿著一張素白的紙箋,紙上只有幾個字,這字跡他再熟悉不過,是燕王朱棣的——
戰事已至緊要,建文身邊那個女子,速殺!
一個殺字,他見過無數次,但是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讓他心驚肉跳。
那個送信的人,正坐在他面前,捧著一杯茶愜意地喝著,就像往常給他送信一樣。「王爺說,這次的任務很簡單,如果你辦完了,就算是王爺進京之前你的最後一項任務了。蕭大人,小的要恭喜您,等燕王拿下山河之後,您就要成為燕王跟前數一數二的大功臣了,到那時,千萬別忘了賞小的一杯酒喝。」
蕭離的眸子從那紙箋上移開,眸中的殺氣讓送信人一陣膽寒,不禁強笑道:「蕭大人,小的是服了您了,就憑您現在的殺氣,那個要被殺的人只怕在五里之外都要膽寒。」
「是嗎?」他從齒間擠出這兩個字,閉了閉眼又問:「王爺說過讓你什麼時候回去嗎?」
「王爺說,等蕭大人把這件事辦妥,小的就即刻回去復命。」
「難道王爺不相信我能辦成?」
「不是王爺不相信大人,實在是前次崔公公死得太蹊蹺,王爺擔心這京中有人叛變,所以讓小的打探一下。蕭大人知道是什麼人膽敢背叛王爺嗎?」
蕭離不答反問:「除了我,王爺還派了什麼人來殺信中的女人?」
「不清楚,王爺沒有說過,但是既然這任務交給了蕭大人,應該就不會再派第二個吧?誰都知道,蕭大人是從無失手的,哈哈哈…」
送信人討好似的笑著,陡然間,他的笑聲凝滯,臉上的笑容變成驚恐,而後凝固。
蕭離握著劍的手從他身前抽出,靜靜地擦乾劍身上的血漬。
他必須殺了這個人,只有如此,才可以保住謝縈柔。如果除了他,燕王沒有再派其他的殺手,在城破之前,他還可以暗中保護她一陣子。
為了她,這是他第二次背叛燕王,如果被燕王知道,他定然不會有半點生機,但是,哪怕在燕王面前自殺謝罪,他也要先保護她逃出生天!
讓她快樂幸福地活下去,遠離陰謀和戰火,這是他在冷絕了所有希望之後,第一次對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生起了渴望。
他沒有金城絕的一擲萬金可以博她歡心,有的,只是他這一個人,一把劍,一顆心。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