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無名屍
050
「為什麼是冰凍蜘蛛呢……」
坐在原木搭建風格的套間卧室中,一面呼吸著從窗外吹進來的帶著雪花氣味的冷風,唐霖一面低聲說著。他用左手轉著一對玉核桃,像一個閑適的老人一樣。不過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對核桃是用蠟做成的。這是他在BR島特訓時養成的習慣。
這部電影沒什麼名氣,銀鑰隊的人里,只有柳風凌看過這部電影。這恰是因為她平時不看怪獸片,想看的時候便不知如何挑選。
自然,聽她轉述電影內容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更何況,柳風凌看這片子也是好幾年之前的事了,這片子本身又不甚有趣,她也不太記得清情節。可是,大家都一言不發地聽她說完。
「不過是,科幻恐怖,老模式了。」柳凌這樣評價著,開始介紹劇情。
故事的確非常普通。一家隸屬於美軍的研究所培育了太古時代的巨型蜘蛛,進行軍用研究。但蜘蛛失控后脫離了控制,捕殺了研究所中的人員之後跑了出來,開始攻擊滑雪場的客人們。最後,滑雪客在一位英雄的帶領下與試圖保護並活捉蜘蛛的美軍人員抗爭,殺死全部蜘蛛。但事情的真相依然被美軍掩蓋在黑暗之中。
比起普通的蜘蛛,上古蛛的確非常可怕。這些蜘蛛擁有比貓更大的體型,動作快捷,並且各自有不同的本領。可問題也在這裡。這些蜘蛛一共有四隻,每一隻都可以輕易大量殺傷普通人,但只要保持距離以避開致命的毒液,就躲開了它們最致命的武器。這一點,原著中一名退役多年的前海軍陸戰隊員藉助落地燈架就做到了。對於持有槍支的人來說,要在被擊中之前射殺它們也不會太難。當然,蜘蛛們出奇的靈活的隱蔽性是個威脅,但依然處於可處理的範圍之內。
簡單來說,唐霖、李猛、劉宇、柳風凌,任何人單獨對付一隻,勝算都在七成以上。更何況,他們還帶有主神處購買的強力解毒藥劑。
聯繫到主神給出的任務條件,只能說……
「果然,真正的問題並不在於蜘蛛,而在於另一支隊伍。」
唐霖一面慢慢轉動著兩個蠟核桃,一面低聲說道。
「主神在利用我們的『防衛行為』?」李猛說。
「沒錯。」
「主神刻意選擇了對我們有敵對的隊伍來團戰嗎?」劉玉廷不安地問道。他將風鷹劍拿在手上,並沒有裝備起來。
唐霖搖搖頭:「他們是否敵視我們,或者我們是否敵視他們,這並不重要。只要『我們與他們』共存於『這裡』,就足以引發問題了。」
「對不起,我不明白……」
「這很簡單啦。」作出回答的是劉宇,「這裡有兩支素未謀面的隊伍。我們自然要戒備著他們,他們也戒備著我們。這樣一來,我們自然會做出『防範』,而這又會引發對手更強的『防範』。也許誰都認為『開戰沒有好處』,但又不敢主動表露出和平的姿態。交互備戰的情況下,局勢自然變得緊張。結果,一有風吹草動,雙方都緊張得出手,戰鬥就爆發了。」
「何況,我們身邊還有一個緊張兮兮的美軍基地。」
唐霖補充道。
「而且無名氏未必想要和平。」李猛說。
「……那還真的好麻煩。」劉玉廷說。
「所以……」衣櫃旁的書桌前,一個瘦小的中年前舉起一隻手來,「現在可以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嗎?」
那中年人看起來瘦小中帶著幾分邋遢,但仔細看去,他雖廋,卻瘦在骨架,加之身上沒什麼脂肪。肌肉健壯卻不比一般人差,而且動作柔軟,可見身手靈活。
他是這次任務的新人。雖然他被老玩家們扔在一邊,但他並沒有急著發言,卻並不像另一位新人一樣怯於說話。從剛才開始,他一直在留神打量、判斷各位老玩家的情況。現在提問,他的目光在最初四人之間游移,完全忽略了劉玉廷和於曉晴兩人。
劉宇露出玩笑般的神情:
「您覺得呢?」
「如果我之前沒有聽錯的話,我現在身處於一部電影裡面,而且要去救電影里的人?」
「沒錯,在這一點上你說得很正確。」
劉宇的話無論如何對一位年長者並不禮貌。不過大家好像也不太在意這些。
「真是難以置信。」
中年人搖搖頭,但神情卻沒有一般人聽到這種鬼話時的不屑和以憤怒遮掩的惶恐,而是像一位軍人走入了自己不了解的戰場時的那種帶有審慎的緊張。
「那個……能不能請你們證明一下?」
這次以略帶稚氣的聲音提問的是另一位新人。同樣身材瘦小的他則沒有中年人那種精悍感覺,帶有一些學生特有的書卷氣。從外表看,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雖是男孩但相貌俊秀。從好的方面來說文質彬彬,從壞的方面來說就顯得靠不住。
「證明啊……」
唐霖慢慢轉動著手裡的蠟核桃,看向劉宇:「你來還是我來?」
「你來吧。」劉宇大方地說。
唐霖點點頭,將兩個蠟球拋起來,然後將拳一揮。
沙地一聲,從他手背上伸出的骨爪瞬間將兩個蠟球刺穿。
這當然說不上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威力。不過,唐霖主要表演的也只在於「長出骨爪」這一點。
從BR島回來之後,他改變了骨爪的生長方式,其中兩枚從手背上生出,第三枚則從掌根長出來,三條骨爪成倒品字型。
三根骨爪中有一根是妖骨劍的最新形態,另兩根只是普通的骨爪。
男孩猶猶豫豫地走上前來,細細觀察著唐霖的骨爪。唐霖也由得他打量。最後,男孩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種能力恐怕沒有很高的實際價值嗎?」
「是不太有啦。」唐霖笑道,「只是讓你們認識到,世間存在不合常理之事。」
「……啊,對不起。」
男孩突然低頭倒歉,然後退了回去。
「總之你們已經可以接受這個事實了,我們把具體情況講一下吧。」唐霖笑了笑,手腕一動,將骨爪收入腕內,兩個蠟球也回到手上。劉宇上前,將主神的事給兩個新人交待清楚,兩人臉上神色都是懼中帶喜。
柳風凌接替劉宇監視窗外,此時轉頭提醒道:
「關鍵人物,到了。」
「誰,那些運動員?」
唐霖一面問著,一面探頭出去看。但順著柳風凌的目光,只看到兩個穿著滑雪服和背著奇型背包的男人。
「他們背的東西不像雪具……」
「是弓,他們,來打獵。」
「用弓?」
「他們、來獵鹿。」
「結果碰到蜘蛛而被幹掉嗎……」
唐霖點點頭,「我們去滑雪場看看情況吧。不知無名氏隊藏在哪兒……還得幫新人們搞兩套冬裝。」
唐霖他們對現實中的季節早已沒有時間感可言,但男孩穿著初秋適用的長袖套頭衫,中年人則穿著薄夏季襯衣,怎麼看也不像是能在冰天雪地里行動的樣子。唐霖他們自己的衣服是桂英她們最終製成的成品,帶一定的調溫能力,長風衣、夾克外套等式樣在雪天里也能說得過去,但並沒有準備新人的份額。
「我去打聽一下。」劉宇說著便出了門。唐霖跟了出去,但只在門口聽著他的動靜。柳風凌依舊守在窗前。李猛一言未發,此刻只是坐在避開窗口的角落裡細細地擦拭著雙頭矛。
沒多久,劉宇已經回來。左右看了看,他壓低聲音,用密語說道:「我查過了,我們是預約過、今天早上到這裡的自助旅遊團,昨天傍晚剛到這裡。還有,我聽那兩位獵人說,他們今天要悠閑地享受滑雪假期,明天才會開始打獵。」
「也就是說,劇情從明天開始。那位前奧運冠軍的教練呢?」
劉宇沒回答,指了指窗外。唐霖看出去,恰好看到一個中年女人連滾帶爬地衝下初學者雪道。另一個青年男人跟在她的身邊,全身散發出不耐煩的氣場。
「這裡應該不會剛好兼賣滑雪服吧?」唐霖又問。
「沒有那麼巧。」劉宇笑道,「不過離這裡十幾公里有一個加油站,那裡兼賣冬裝和雪具。」
「就算是美國,也不會有這麼方便吧……」
「總之我去那裡弄兩套衣服回來。可以借用這裡的車——」
「我跟你去。」李猛將雙頭矛收起,打斷了劉宇的話。
「不用吧……?」
「另一支隊伍不知在哪裡。最好不要落單。」李猛嚴肅地說。
劉宇將求援的目光轉向唐霖。唐霖想了想,卻說:「兩個人去也好。滑雪客特地下山買冬裝,有些惹人生疑。你們兩人去,將東西裝在兩個包里,不那麼顯眼。記得帶些零食之類的東西回來,那種讓外國人覺得『果然是中國人』的東西。」
劉宇嘖了嘖嘴,然後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了解。不過,你們最好趁這個機會打聽一下獵人們的行動計劃,再留意一下無名氏……」
「我們快去快回。」
李猛將劉宇拉出了房間。
幾人說話到半途便刻意轉回普通話,以便讓兩個新人聽懂他們要幹什麼。劉宇和李猛走後,唐霖又坐下來,一面轉動兩個蠟核桃,一面開始思索要怎樣接近兩個獵人。正想著的時候,中年男人湊上前來:
「公子,這位公子。」
雖然是早就被時代拋棄的稱謂,這個人說出來,卻不怎麼突兀,雖然覺得這個玩笑未免太過油嘴滑舌,也不怎麼惹人討厭。
「嗯?」
「你們要去打聽那兩個獵人這幾天的情況對吧?讓我去吧,我會幹這個。」
「……」唐霖沒有立刻回答,抬起頭來,打量著這個中年人。不知這人是想藉機溜走、找借口偵察環境,還是想要表現自己的有用性。但在他的臉上,只有滿滿洋溢著的助人為樂的美德。
唐霖很清楚自己接人待物上的弱項,而這個中年人顯然是個真正懂得怎麼和人打交道的——從他對自己這些年齡只比他一半稍多的人時沒有一點倚老賣老的高傲,就可以看得出來。而他的謙虛態度又完全沒有一點「腆著一張老臉」的屈尊感,這就更加難得。
唐霖並沒有考慮很久,便回答道:「既然這樣,風凌你也一起去。那麼……」他轉回頭去看著中年人,中年人剛才自稱姓張偉文,唐霖猶豫一下,稱呼道:「那麼張叔,讓她陪你一起去。」
對待年長者自然要溫和一些,但唐霖並不打算讓張叔拒絕。
張偉文也聽出這點,微笑著點頭:「那更好,那更好。」
「那一起去外邊吧。」
唐霖說著,從口袋裡摸了摸,果然摸出門牌鑰匙,心中暗嘆主神做事周到,卻並不提起,只帶著大家出門后將門鎖上。
滑雪場附帶沙龍,兩位獵人大概已經將東西收拾好了,卻並不急著去滑雪,坐在沙龍里喝著咖啡聊天。在這樣的場合里,原本素不相識的人坐在一起攀談之事也不罕見,張偉文帶著柳風凌大大方方地坐在他們身邊。
唐霖不太放心,帶兩個准新人與另一名新人坐在附近的另一張沙發旁,一邊小聲討論一些注意事項,一面注意聽著張偉文的動靜。
張偉文真的很擅長與人攀談。最初那兩人因為見到平時很少交談的中國遊客而覺得有趣,很快,張偉文就提到他很羨慕美國人可以在假日打獵作為休閑。話題很自然地就轉到了打獵上去。
等到唐霖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張偉文已經在叫他們過去了。
「這位先生邀請我們參觀他的狩獵,你要不要一起去?」
這也太快了吧……唐霖暗自咋舌,卻用晚輩的口氣回答道:「不了,我這幾天累得夠嗆,明天我要睡到下午再起來。」
另一位新人也跟著搖了搖頭:「滑雪比較有趣啦。」
張偉文笑著點了點頭,也不堅持,於是代表自己和「正在上高中的侄女柳風凌」接受了這個邀請。事實上柳風凌已經二十來歲了,但在西方人的眼裡東方女性普遍顯得年幼,柳風凌也不例外,所以在冒充高中生時,倒也不顯得不自然。那兩位獵手顯然也很想在氣質典雅的東方少女面前表現一番自己的身手,雖然張偉文和柳風凌看著明顯外行,他們也不在意。
又聊了幾句,張偉文帶著柳風凌先回房間了。唐霖也帶著新人男孩回去。一進門就聽到張偉文在抱怨:
「好冷,凍死我了。」
「一會他們就帶衣服回來了。」唐霖安慰道,又說:「林叔幹得好,不知從前在哪裡高就?」
「高什麼高,我就是個做快遞的。不說這個,剛才他們都說了他們的日程……」
「他們只在這裡待三天兩夜。刨去今天,他們就只有明天和後天要去獵鹿。也就是說,劇情應該就在明天或後天開始……明天的可能性大一些。」
探聽出了重要劇情人物的動向,便可以掌握劇情發展的節奏,可說是一個良好的開始。唐霖心情大好,便說:「看起來開局不錯。」
「是啊。」林叔隨口附和道,接著又問:「我說話他們能聽懂,他們說話我也能聽懂,這是那個『主神』的緣故?」
「是的。」唐霖說,「玩家的母語之間、玩家使用的母語和任務世界的人使用的故事主語言之間,會自動翻譯。但會翻譯的也只有聲音。文字是不會翻譯的。而且,如果我們不說母語,也不會被翻譯。」
「天啦,那還真是神通廣大。」
張偉文感嘆一聲。
唐霖不答話,去茶水間取了幾罐啤酒,給張偉文和男孩一人一罐,另兩罐丟給兩個准新人,又單拿了一聽可樂給柳風凌。柳風凌依然在監視著窗外,拿過可樂來也沒多看,打開便喝。
唐霖拍拍她的肩膀:「我守著,你歇會兒。」
柳風凌看著他的眼睛,然後也不爭執,拿著可東坐在一邊。
另一邊,張偉文接過啤酒來,他說了半天話,早就渴了。順手將拉環拉開,卻不料這罐酒早被搖晃過,泡沫噗噗地冒出來。男孩拿到啤酒本有些不知怎麼辦好,見這情況,吃地笑出聲來,又立刻收斂了。
唐霖原本也露出笑容,突然反應過來:
「不對……這酒在冰櫃放著沒人去動,誰搖過它?」
剛警覺起來,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聲驚叫。唐霖和柳風凌的感知力都經主神強化,聽出是女人驚叫,從沙龍中傳來,立刻彈身而起。柳風凌一聲不響地衝出門去,唐霖將兩個蠟球一攥,在手中彎成一把蠟珠,催著兩個新人一同出門。
趕到沙龍里,見之前連滾帶爬的那女人拿著一把照片,面色驚魂未定。柳風凌已經到了她旁邊,撿起兩張她掉下的照片,看了一眼便緊鎖眉頭。
唐霖走上前去,不再會驚恐的婦人和她丈夫,以及好奇的獵人,拿過柳風凌手中的照片掃了一眼,立刻明白為何眾人表情如此怪異。
事實上,這一眼所看到的東西,就如大鎚砸在頭上一般令他心頭一震。
那是婦人的丈夫用拍立得相機照下的婦人滑雪的姿態,或許是夫妻兩人重要的回憶吧。然而,在其中三張照片上,出現了毫無疑問不應該屬於這個滑雪場的人物。
那是一個看似俄裔的高大白人,下身穿一條長褲帶打綁腿,上半身沒穿衣服,密密地纏著打著鐵釘的皮條。男人背後背著雙手戰斧,光頭,其中有一張看出婦人在照相,對著鏡頭露出囂張的笑容。
如此刺眼的人,如果出現在滑雪場上,但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唐霖也不由地緊緊皺住眉頭。無論是奇異的裝扮,還是不正常的隱蔽性,都向他揭示了這男人的身份。
輪迴玩家小隊,無名氏,成員。
張偉文與男孩對看一眼。他們沒有看到照片,不知發生了什麼,但也想到有嚴重事態發生。
正想說點什麼的時候,沙龍的門突然被大力打開。一名滑雪客跌跌撞撞地衝進來,還未站穩便大喊到:「快報警……死人了!」
唐霖不自覺地將手上蠟丸盡數捏碎。
發現屍體的現場是在初學者雪道的頂端,路邊的雪堆被不自然地掘開,雪堆中滾出一具男屍,一絲不掛,膚色身褐,看不出有什麼明顯外傷。屍身冰冷僵硬,已經死透了。
唐霖等人不敢靠得太近,遠遠圍在四周。滑雪客和雪場人員只是驚恐莫名,同樣的情景看在輪迴玩家眼裡,自然是另一番景像。
唐霖咬緊了牙,手指不自覺地活動著,妖骨劍壓抑不住地想要刺破皮膚彈出來。柳風凌默然無語,神色比平時更加陰沉,身上快要蹦出電火花來。
滑雪場發現屍體,全雪場的人都是目擊證人。這無論如何也是會報警的,雪客們自然沒人能再玩得下去,只怕預約要來的滑雪隊——這部電影的主要角色——也不會再來了。從這一刻開始,事情的發展,已經與冰凍蜘蛛的原本劇情不再有什麼關係了。
唐霖慢慢倒抽一口涼氣,放鬆臉頰肌肉,緩緩將這口氣吐了出來。
「無名氏隊……好他嗎狠的手段。」
兩名新人又對看了一眼,只是這次兩人臉上全是濃濃地擔憂。先前建立起的微弱興奮與信心,此刻已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