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犯顏極諫
卓然聽見安心的聲音微然一笑,點了點頭,手中竹棒兒點、撥、挑、刺,每一道青芒閃過,便有一個夏軍士兵倒下。在他的身後,還跟著丐幫的幾十名幫眾,都是身手不凡的江湖好手,夏軍士兵不過是尋常軍漢,又哪裡經得起這些武林高手的一招一式?沒多會功夫,丐幫眾人便在兵群里殺出一條血路,團團圍到了安心的身旁。
盧政原本已抱著必死的念頭了,但見此時不知從哪裡鑽出來這麼一群衣衫簡陋,渾身打滿了補丁的花子,將圍在他們身周的這一小群夏軍打散,心裡頓時驚喜交集,再一看到安心與他們熟識,對這位來歷莫名的女子更是欽佩萬般——她怎麼什麼人都認得啊!更加上稀奇古怪的想法倍出,醫毒之術高明,簡直就是上天在絕望之中送給宋軍的一份希望火苗。
盧政不是武林中人,卻也聽說過丐幫的名號,知道這些江湖豪傑們向來不喜理會朝廷中事,否則以他們的身手,數十萬軍隊里只要有百餘名江湖高手,任何戰爭都輕而易舉便能佔據主動地位。無論衝鋒、偷襲或是單打獨鬥,這些江湖高手絕不會落於人后。
這倒也不是盧政高估了這些江湖豪傑的身手與在戰爭中的作用。要知道中國武術博大精深,雖說人人都可習練,但能夠練成頂尖高手的卻千萬人中也未必能出一名。比如盧政、石元孫、郭遵等宋軍將領又有哪個不會一點尋常的粗淺武藝?但這些只能規規矩矩地領兵打仗,若想出奇制勝就很難了。習武,對資質的要求甚高且不說,也必須是要從小便打好根基,明師也很重要,還要數十年如一日的修習,這些零零種種的條件加起來,便知道為何江湖中三四流的人物眾多,一流高手卻寥寥無幾的原由了。
「你怎麼來了?」安心欣喜地有些弱智了,居然問出這般淺顯易解的問題,再回眸間,欣喜更甚,因為不止是卓然帶著丐幫的眾人來了,就連慕容修、風塵三俠等人也來了,此時正在不遠處殺得夏軍丟盔卸甲,屁滾尿流。
「痛快!哈哈——太痛快了!」卓然還未答言,司空極已一劍刺翻一名夏國士兵,一縱身躍到了安心身旁,對著她上下打量,仰天笑道:「好險!幸好你沒有什麼事,否則江傲一定揪下我的腦袋瓜子來祭奠你!」
「江傲!」安心此時激動得有些站立不穩了,微微一個趔趄,上前一把拉住了司空極的衣袖急問道:「他在哪裡?有沒有受傷?這幾個月來,我——我以為他——」說著,喉頭哽咽,淚珠滾滾而下!她不是傷心,而是太高興了,能夠得到江傲的消息,便可以知道他此時性命無礙,幾個月來壓在心下的大石終於落了地,百感交集。
「他受了很重的傷,不過性命暫且無礙,此時我已派人將他送去華山腳下盜聖那裡了。我百般勸阻,甚至不惜點了他的穴道,這才阻止了他再跟來涉險。」卓然微笑著輕輕撫了撫安心的發——這一兩年未見,她還是老樣子呵!只要一見到她,卓然便止不住從心裡蔓延上來的寵溺之情。在他心裡,安心便是他最疼愛的妹妹。
「謝天謝地!」安心輕撫胸口——只要江傲未死,哪怕再重的傷,她都要想法子治好!與蘇子揚學了這許久的醫術,不是用來當擺設的。
司空極嫉妒地瞅著卓然的手,忍不住叫道:「是啊!江傲這小子只不過受了很重的傷,重到今後大概會武功全失!不過你不用擔心,有我們在,沒人敢動你們一根寒毛!再怎麼說,咱們的武功也是今非昔比,在武林中算得是一流高手了!」說著,也要探出手去撫撫安心的頭髮,誰知手還未碰到安心的發,眼珠子前已赫然多了一把小刀子,看那架勢,只要他的手再往前探那麼一點,安心就要拿刀子捅他了。
「武功全失?怎麼回事?說!」安心的小刀子還未收回,目光只在司空極的周身上下打量,瞧得司空極毛骨悚然。他當然不怕安心捅他一下,因為安心壓根刺不中他,可是若是惹火了她,三天兩頭在暗地裡動點小手腳,司空極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她玩的,當下吶吶道:「我怎麼知道——」
卓然竹棒輕點,爾後一腳將衝上來的一名西夏士兵踢飛,微皺了皺眉道:「江傲那天一人衝進夏軍隊中廝殺,大抵因著夜黑,夏軍不敢放箭,尋常士兵又打不著他,但是他鬧騰了半宿體力卻也支持不住,後來還是受了重傷,乘著夜黑逃到了延州城請范雍調兵救援,誰知那范知州連見都不待見他——」卓然搖了搖頭,知道安心心急知曉江傲的消息,便接著道:「江傲天亮找見丐幫弟子的時候,已幾近昏迷了。幫中弟子稟報上來時,我正巧去碧波島上尋你,這才帶了他們一塊來了。江傲的情形不太好,多半時候都在昏迷中,聽照料他的幫中弟子說,他只要稍稍一清醒,便要趕著來找你,若不是他現下武功使不出來,丐幫弟子絕攔不住他。蘇前輩已趕往華山去替江傲救治了,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
安心聞聲沉吟不語,面上卻憂色重重。盧政在旁聽得更是臉色慘然,這幾個月過去了,連安心的朋友都可以從大老遠的趕來救助,可是朝廷的援軍卻到現下還未到來,恐怕是那范雍怕皇上怪罪下來,這才一直瞞著戰情不敢上報吧!只是可憐了這數千原本可以得救的將士。
這時方玄也已殺到了近前,沉著聲道:「圍在這附近的夏軍已然殺得差不多了,咱們快退吧,方才從側面繞上山來時便見到了李元昊的大軍正分散在山中各處,此時若是不走,一會李元昊糾集了兵馬攻上來,就走不了了。」
卓然聞言點了點頭,當下急命丐幫留下幾人斷後,帶著殘餘的幾百兵士往深山裡退——先進山再說,若是要衝下山去,迎頭撞上的便是李元昊那數萬大軍了,他們還好說,這些宋軍將士卻無論如何沖不過去的。
山勢險峻處,有這些武林高手在,並阻不了眾人撤退的步伐,夏軍卻不敢追得太過深入。因這隊人中有一個絕色女子,看來柔弱無力,但她的威名,這幾月來每個夏軍士兵都聽說過了——她一人使計廢了李元昊三千鐵騎,氣得李元昊時常跳腳發怒,至今仍恨恨不已,雖然也垂涎這女子的美貌,嚴令夏軍士兵在這次圍剿中要活捉這個女子,但是,如今面對這些走路都飛躍著前行的武林高手,哪個敢衝上前去送死?乖乖在後面裝模作樣吶喊幾聲也就罷了!
「慕容修,你來做什麼?」別人在,安心都不奇怪,但慕容家與李元昊有那麼點瓜葛在,他不好好在家待著討范慕雲開心,跑到這裡來做什麼?慕容浩這老狐狸怎會放他出來?有卓然這些人護著她已經夠安全了,用不著再多一個慕容修。再說碧波島上全是慕容浩的手下,也得有人看著。
「我——那個——」慕容修居然一臉不好意思,吶吶不能成言。
「他老子去范家下聘了,他這次來是為了討好未來的岳丈老泰山。」多嘴的人,指定是司空極。
「多嘴,我又沒問你!」安心伸手在卓然手上一借力,登上了一塊峭石。抹了抹額角上的汗道:「咱們先去華山。」話音剛落,安心就鬱悶了,因為看見了所有人面上似笑非笑的曖昧表情。丫丫滴!今後你們若是遇到這樣的事,千萬別讓我逮見,否則調侃死你們!
展昭這段時日喜氣盈眉,白玉堂原來也不是那麼蠻橫不講理的,自從兩人的感情談開了之後,野蠻的白玉堂最近也溫柔了許多,雖然還學不會噓寒問暖,眉梢眼角的笑意卻多了起來,也不再動不動就對展昭拳打腳踢了。
不過今日展昭卻笑不出來了,延州戰報送了上來,趙禎正在大發雷霆,數萬兵馬潰逃,這等事情,想瞞也瞞不下去。現下趙禎急命軍州都教練使折繼閔、柔遠砦主張岊,並代州鈐轄王仲寶,以兵入賀蘭谷,直襲西夏境地,希望此舉能夠圍魏救趙!想到前線戰事吃緊,展昭也恨不能上戰場去廝殺一番,只不過趙禎卻是絕不會放他去的。
黃德和這個被參奏率兵潰逃之人竟也狡辯說劉平叛宋,希冀以此來減輕自己的罪名。現下劉平的家人已被趙禎下令抓了起來。展昭雙手拳握——真不知道趙禎是如何想的,劉平若是叛宋,又豈會帶著殘兵與夏軍周旋到現在!若是沒有劉平,只怕延州早就讓李元昊給攻打了下來!想到這裡,展昭忍不住胸中的不平之氣,邁步進了凝暈殿,去見趙禎!分辯個明白!
「展昭,有什麼事么?」趙禎正在批閱奏章,一眼便瞧見到展昭眉間的隱怒之色,這小子很少會這般怒形於色,趙禎倒是擱下了手中的筆,抬起眼來凝神看他。
「皇上,我覺得劉平不會是反賊,你不能只聽信黃德和一人之言啊!沒查明事情的真相就將劉平的家人抓捕起來,會讓朝中的將士們心寒哪!」展昭當下便開門見山,直接來意道明。
趙禎沉吟了半晌,開口道:「那你覺得朕應當如何處置?此事事關重大!數萬將士臨陣脫逃!傳揚出去大宋的顏面何在?那黃德和自然不是個好東西,朕也將他下獄了,即便劉平反叛,他那數萬人馬是幹什麼吃的?只會逃跑?朕已讓文彥博去詳查此事了,你放心,劉平的家人朕並未虧待他們,一旦事情查明,劉平若是冤枉的,朕會放了他們的。此時卻不能夠,軍紀、軍法是不能私徇的!」
「可是劉平明顯沒有叛國啊!」展昭不依不饒,繼續說情。
「可他敗了!慘敗!」趙禎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但若不是黃德和臨陣脫逃,劉平他——」展昭還待再說,卻瞧見趙禎攢起了眉,輕輕搖了搖頭,話語便就此哽在了喉中,輕嘆口氣又道:「有件事情,不論皇上聽不聽得,臣不得不說!」展昭語氣堅定,目光炯然。
「你說。」趙禎望著這個陪著他渡過了數年寂寞帝王生涯的忠心護衛——不論如何,展昭是為了他好,是為了大宋好!
「今後再不能讓宦官領兵上陣了!」展昭輕哼一聲道:「黃德和去了勢,連膽氣都去了!不懂軍事也就罷了,這仗還未打完就先帶頭逃跑,今後哪個將領還敢跟著宦官一同上陣?劉平這個活生生的例子便擺在那裡,皇上可要顧及朝中武將們的想法!」
趙禎低頭想了想,嘆口氣道:「朕知曉了!」
「那微臣告退了!」展昭此時只想出了宮去,找到白玉堂一同大醉一場,國事憂人哪!
「等等——」趙禎在展昭身後沉吟出聲道。
「皇上還有何吩咐?」展昭問道。
「你——有沒聽說——那個——」趙禎忽然扭捏起來,形象之難堪令展昭驚異得下巴頦都差點掉了下來。
半晌,趙禎方才接著道:「聽說劉平軍中在關鍵時刻來了一男一女,打扮像是江湖中人,那女子彷彿會醫術,在劉平受傷的時候曾替他救治——」趙禎說到這裡,長吁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過在乎安心,明知道她已不在這個人世,可是一聽見會醫術的女子,便忍不住要聯想到安心身上。其實趙禎的消息早都過時了,他聽到的這些只不過是黃德和軍中敗逃的將士們傳揚出來的八卦,若是知道李元昊的三千鐵騎曾經被那女子以毒藥陷阱給盡數殲滅,不知心裡又會是何感受。
「臣——沒聽說過!」展昭此時心裡更是驚起波濤駭浪。他是知道安心又回來了的人,一聽趙禎這般說法,便料定那女子是安心無疑了,難道她也在劉平那被圍的殘兵之中?這數月過去了——不知她可還安然無恙。想到這裡,展昭更不願在宮裡多停留了,恨不得立時飛奔出宮去隨欲居打探打探消息。雖然蘭汀等人未必知曉安心的行蹤,但她們總有法子聯絡到安心罷,再不濟,卓然或是慕容浩總是會知道消息的。
趙禎負手背立,再次長嘆了一口氣,頹喪道:「你下去吧。朕一個人靜一靜。」
「是。」展昭低著頭退出了凝暈殿,生怕讓趙禎看見自己臉上異樣的神情。慧劍斬情絲,談何容易!就讓趙禎繼續蒙在鼓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