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聒噪女子
范仲淹手裡拿著一封書信,坐在大廳里攢眉不語,心裡思前想後,百般猜疑。
韓琦與范仲淹相處日久,一向見他對任何事情都應對從容,今日卻不知為何,捉住了一個夏國姦細,搜出一封書信后,范仲淹便一直是如此心事重重的模樣,臉上還隱隱有怒色,不禁奇道:「信上說什麼?你已經瞧了百八十遍了。」
范仲淹長嘆一聲,將書信遞給韓琦。韓琦接過一瞧,頓時也變了顏色,急道:「這信上所述之事若是真的——」說到這裡,他也說不下去了。此信是慕容浩的親筆,上面寫明了願意投靠西夏,而范仲俺的女兒已與慕容家定了親,慕容浩的兒子此時也正在延州效力。信上所述之事若是真的,不但慕容家逃不了裡通外國的罪名,就連范仲淹也難逃罪責。
「我看此事還得謹慎,希文,你還是將那夏國姦細再好好審審吧!」韓琦將書信往桌上一撂,一臉憂色。他近日雖與范仲淹政見不合,但並非落井下石的小人。
「審什麼?都審過了!那姦細也招了!」范仲淹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說實話,他還真不願意相信慕容修竟然會是潛伏在宋軍中的內奸,可是人證物證俱在,讓他如何才能不信?
「那姦細招了什麼?」韓琦問道。
「他說這封信是前幾年李元昊派使者招納慕容家時慕容浩親筆所書!現下兩國開戰了。李元昊派他潛進延州城找慕容修,準備裡應外合打下延州城,此信便是辨認身份地憑證!」范仲淹說著說著,火氣便上來了,一掌狠狠地拍在了桌上——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虧得自己還想把女兒嫁給他!
「你先別動氣,我看還是找慕容修來當面對質吧,這事事關重大,也不能只聽信一面之辭。」韓琦勸解道。
「對不對質我看沒什麼區別!」范仲淹頹然坐下。啞聲道:「那就讓人去把慕容修叫來吧,我倒要看看他還有什麼話可說!」
韓琦嘆息一聲,向著門邊站立的侍衛使了個眼色,那侍衛便立刻跑去尋慕容修了。
「范大人,你找我?」沒過多時,慕容修便急急忙忙地沖了進來。未來的老岳丈傳喚,怎能不趕緊著來應卯?
「哼!」范仲淹冷哼一聲,別轉了頭不去瞧他。
慕容修一見范仲淹那表情,頓時懵了。有點摸不清頭腦。每回見到范仲淹,他都是一臉和顏悅色的表情,尤其是在知道慕容修曾經在三川口戰役中救出過盧政與安心后,更是對這個未來女婿刮目相看。沒想到現下居然板著面孔,一臉恨不得抽死他的表情。
「這個——」慕容修再轉頭看看站在一旁的韓琦,見他也是一臉的嚴肅,話便接不下去了。
最後還是韓琦忍不住,將桌上的書信遞給慕容修道:「你自己瞧吧!」
慕容修接過一看。吃了一大驚。心裡納悶不已——明明江傲已經將書信盜了回來。爹爹也將信毀了,此時這信又怎會在此?再一看,面上不禁帶了點笑容。左看右看,居然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賣國之舉很令你得意么?」范仲淹被他激怒了,一張臉氣漲得通紅。
「范大人,消消氣!」慕容修終於明白范仲淹在氣些什麼了,身上頓時感覺一輕,壓力消散無蹤。他笑著舉起那書通道:「這封信是偽造地!這不是我爹爹的筆跡,下邊用的印也錯了!」
「假的?」韓琦聽他這麼一說,倒是鬆了口氣。
「你有什麼證據說這信是偽造的?反正現下這裡也沒人見過你爹爹的筆跡,自然由得你胡說!」范仲淹一怔,隨即又反駁道。
「證據嘛——」他還真是沒有!慕容修撓了撓腦袋,誰吃飽撐的成天帶著自家爹爹的書信或是詩詞滿大街晃悠呢?這一時半會的,他還真沒地方找去。想到這裡,肚內不禁暗罵范仲淹,真是個糊塗蟲啊,人家拿這書信給他看,他便信了,自己說,他卻不信,這不是專門難為自家人嘛!不過話說回來,慕容修心裡還真有那麼點小虛,因為慕容浩地確是寫過這麼封信,若不是安心將他勸住了,江傲又將信盜了回來,現下慕容修便只能乖乖認罪了。
「哼,拿不出來?」范仲淹又冷然笑了兩聲,高聲道:「來人啊!將他拿下!」
「慢著!」韓琦急聲制止上前抓人的侍衛道:「希文,你太衝動了,我明白你心裡的感受,可是一切都要謹慎些從事才好,免得中了敵人的離間之計!況且素日這孩子也行事正直,不像說謊地樣子,你要給他機會澄清一下啊!」
「依你說如何?」范仲淹原本對慕容修寄予了極高的期望,見到那封書信之後,一下子變得心灰意冷,心裡生氣,平日的冷靜便都忘了,甚至有些蠻不講理起來。
韓琦拈鬚沉吟不語。
慕容修急道:「那我立刻叫我爹爹修書一封,寄來延州比對字跡!」
范仲淹冷笑兩聲道:「你們若是串通好了,隨便找個人來代筆,我又從何比對起?況且這書信在路上來回一趟也要費上許多時日,到時只怕這延州城早被李元昊帶兵滅了!」
「這——」慕容修啞口無言了,范仲淹已有了成見在那裡,任憑自己如何說,他都不會相信的。
「這什麼這!你這平日里伶牙俐齒專和我過不去的傢伙,倒也有噤聲地一刻?」隨著清脆地調侃聲。一個絕色地女子從門外晃了進來,手裡還拎著一隻白毛狐狸的尾巴,在空中一晃一晃,而那狐狸大概是被搖得暈了,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裝死。
「安心!你怎麼來了?」慕容修欣喜道。再瞧,安心身後還跟著兩個萬年保鏢,正笑吟吟地望著他。
「本神仙今日正往青澗城去,走到半道上忽然心血來潮。掐指一算便知汝今日有難,也罷,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特來施展廣大神通救你一救!」安心搖頭晃腦地說著半文不白地字句,看得范仲淹與韓琦一愣一愣地直發怔,不知道哪裡來了一個戲子。
「范仲淹!」安心忽然正色道。
「啊?」范仲淹正發愣呢,被安心這麼指名道姓的一叫,不由自主應了一聲。
「虧你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呢!你什麼腦袋啊你!慕容修放著好好的慕容家少爺不做。辛辛苦苦跟著你到延州來駐守他容易么他?你憑什麼就懷疑他啊?李元昊是你什麼人?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上回那傢伙連用反間計你怎麼就不吸取一下教訓呢?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你拿什麼跟人打仗?我看你乾脆回去跟趙禎那小子說,你不做這官兒了。否則只怕沒過十天半個月,你這都成空城了,人呢?都讓你砍了嘛!話說回來,李元昊為什麼要設計他?不就是忌憚他武功高明么,李元昊害怕!你若是砍了慕容修。他倒要拍手叫好了。說不定西夏將來攻打下大宋地城池。還得替你封官進爵呢!你是功臣!西夏的功臣!」安心噼里啪啦一長串話,中間連換氣停頓都沒有,瞬間將眾人都侃得頭暈眼花。范仲淹哪裡反應的過來,直站在那裡,眼睛里向外直飄小星星。
「你你你怎麼怎麼敢直呼直呼皇上名諱——我我我這個——」韓琦聽了半天,只聽明白趙禎兩個字,再看這女子氣勢強橫,口齒伶俐,站在那裡簡直就是一副想要上前揍人的架勢,只差沒拿著菜刀揮舞了。一時舌頭打架,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這時跟在安心身後的卓然與江傲強忍著笑裝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左右張望,而慕容修卻是一臉崇拜的模樣——安心好厲害啊!一進門三言兩語就把人說暈了!可是,她到底說了什麼呢?慕容修的笑容凝聚在臉上,開始思索。
范仲淹簡直快要站成石像了,半晌,終於回魂了,一臉急怒道:「重軍之地!你到底怎麼進來的!我不聽你說那些有地沒的,你要替慕容修說話,便拿出證據來,否則——」他話說到一半,便瞧見安心拎著那隻小白狐在他眼前打著晃,嘴裡嘖嘖道:「小聲些,我聽得見。」她完全忘了先前是誰先大聲說話的,一臉無恥的笑容,還真讓人不知從何罵起。
范仲淹被那小白狐晃得眼花,望著眼前這個憊懶地女子,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是好。每一回遇見她,好像總是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到底是自己的口才太差,還是她太強詞奪理?就像方才,她說的明明就是一串廢話,可是卻叫人不知該如何反駁,除非坐下來,研墨沾筆,一字一句逐條批駁也許還有可能。
韓琦終於從暈眩中清醒了過來,他沒見過這女子,也不想知道她是誰,別的且不說,僅僅不敬天子之罪,就足夠她死去活來好幾次了,當下提聲道:「拿下!將這滿嘴雌黃的妖女拿下!」
門外地侍衛還未衝進門來,便被卓然與江傲一手一個給點倒了,韓琦目瞪口呆,嘴張得能塞進一隻鴨蛋。
「看見了吧?我說你們笨你們還偏不信!若是要對大宋不利,何必跟你們廢話這許多?直接將你們殺了或是綁去交給李元昊,這裡鎮守地士兵再多又有何用?還不是烏合之眾?不用等趙禎再派下官吏,這延州城便已然改姓李了!」安心悠悠然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將手中抗議尖叫地小白狐放在了案幾之上。真是可憐的狐狸,趔趄了好半會才平衡住了身子,險些一頭從案幾之上栽倒下來。
「你還是快別這般稱呼皇上了!有辱聖躬!」范仲淹嘆了口氣,他實在是拿這女子毫無法子了,不論信不信她的話,現下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名字起了就是給人叫地,不叫他趙禎,難道叫喂?」安心不滿地撇撇嘴角,這些宋朝人就是這點不好,走到哪都忘不了君天臣地的觀念,總是沒事便愛把自己往低里貶,隨便皇帝發句話,就能夠出生入死,還美其名曰:忠誠!
「希文,你認得她?」韓琦見范仲淹一臉見怪不怪的表情,更加驚惶了,手足無措的模樣。沒法子,不論誰沾惹上了安心,都變得有些瘋瘋傻傻與原先的言形舉止不合。不是他們太蠢,也不是他們無能,而是遇到了這種打不得,抓不住,既不怕死,又不知臉皮為何物的女子,神經崩潰了。
「見過幾回!」范仲淹臉色發青,幾乎是咬牙擠出這幾個字的。上天啊!他真是後悔認得這樣的女子,連帶的,在心裡暗暗埋怨范慕雲沒事出門亂逛什麼,竟招惹上這種甩不掉,罵不走的傢伙!看來古人說的真是有理,女子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對,否則指不定就惹出什麼禍事來。
「好了,不玩兒了,說正經的,方才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麼?我進門之前只聽見你們在說什麼敵人,反間之計,好像慕容修這小子這次惹上大麻煩了?」安心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
只聽得「卟嗵」兩聲齊響,范仲淹與韓琦兩人華麗麗地昏倒在地——鬧了半天,安心壓根連發生了什麼事都沒弄清楚,只是憑著聽見的隻字片語便發揮出了這麼又臭又長的一大篇說教啊!
「不是吧!我知道我魅力很大,你們也不用這麼給我臉子啊!」安心皺了皺那可愛的小鼻子,眨著眼望著倒在地上的兩個人。真是的,怎麼說這兩人也是朝廷命官嘛,不用配合她做出如此有失儀態的動作吧!難道他們不會痛的?
江傲面色一沉,飛身上前以手背探了探兩人的鼻息,又翻開他們的眼斂瞧了瞧,抬起頭目光炯炯地對著安心道:「別臭美了,快來瞧瞧,他們兩個是中毒了!」
江傲話一說完,安心「啊!」了一聲,正待上前查看,慕容修在旁也突然一頭栽倒在地上,後腦勺撞到了椅子,「嗵」一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