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終曲篇 第十一章 猶剪燈花弄
「青陽,」宗望走到我身邊,蹲下身子,深深地凝視著我,用只有我們三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問道:「如果當初在江寧時,我沒有突然離開,今天的局面會不會不同呢?!」
「咳,咳!」我輕咳兩聲,面對宗望那若有所待的目光,竟無法立刻否認他的話——那樣殘忍的破滅他的幻想,我真的做不到。我低下頭去,默然無語。
「她這輩子註定跟你無緣,你死心吧。」懷遠淡漠地回答。
「江莫回。」宗望用冷竣的目光緊緊地盯視著懷遠,慢慢地森然地説道:「這次算你贏,你可要看好她,不要讓她再落到我的手裡。如果再有下次,我絕對不會再放她走了!」
「放心吧。」懷遠淡淡一笑:「除非我死,否則絕不會讓這類事情發生的!」
「咳,咳!大哥。」我輕喘兩聲,從懷中摸出那枚玉扳指遞到宗望眼前:「這枚扳指,也該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不必了。」宗望笑容里微帶一絲酸楚:「什麼時候我完顏宗望送出去的東西還會再收回來?你留著吧,我給你的這個承諾,永遠有效!」他看了懷遠一眼,忽然笑得有些狡猾:「如果哪一天,這個江莫回真的對你絕情了,隨時歡迎你來找我。」
「你下輩子也休想。」懷遠收了掌,自地上一躍而起,抱了我飛身上馬,冷冷地拋下一句,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
我在心裡一再地提醒自己:不要回頭,不要回頭!可是,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張望——宗望迎風挺立的身影在一片茫茫的雪原里,襯著淡淡的青煙,顯得那樣的蕭索和憂傷。
大哥,對不起!我的心早已遺失,今生註定了是要辜負你了!——可是,宗望那孤單、蕭索的背影,卻令我的心隱隱作痛了起來,我不禁捫心自問——如果,在遇到懷遠之前遇到他;如果在與懷遠誤會冰釋之前與他重逢;甚至於,如果我早知道大哥對我的感情並不是兄弟之情,這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呢?!我內心一片茫然……
「想什麼呢?」懷遠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夾著淡淡的不滿:「別再看了,已經看不到了!」
「關爺爺呢?」我臉一紅,突然記起還有個關鼎山,急忙大聲問道:「我們不用等他了嗎?」
「哼!他們想抓住關爺爺,還得再練一百年。」——好狂的口氣,可是,狂得好象有點道理——遠遠的一朵烏雲伴著一個巨大的皮球向我們飄了過來,倏忽之間,已到了身前。
「嘖!真是沒用!」關鼎山瞄了我染血的狐裘一眼,又瞧了瞧懷遠唇邊的血跡,忍不住撇嘴輕嘲:「去那麼多人,不僅護不住一個女娃娃,居然還搞得自己見紅。呸!真是丟光我江家的臉!」
「江爺爺教訓得是。」柳無風與岳二哥交換了一下眼神,無奈地點頭稱是。
懷遠閉緊了唇,悶不吭聲,只摟緊了我,一個勁地策馬狂奔。
「臭小子,現在翅膀硬了不是?説你幾句就擺臉色給我老人家看啊?!」關鼎山氣呼呼地嘟著嘴,頂著風,大聲怒吼:「丫頭,依我看他那副臭脾氣,你早晚受不了,乘早別理他!」
我抿唇輕笑,心裡連連點頭稱是。嘴裡卻不敢搭腔,只偷偷拿眼去瞄懷遠——他下巴挺得筆直,全身肌肉緊繃,鐵青著臉。呀,好象真生氣了哦?!
「懷遠,我有點冷,你慢點騎。」我放軟了身體,舒服地倚著他的胸膛,柔聲低語,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奇怪的是,風那麼大,我的聲音那麼小,懷遠居然聽見了——他果然放慢了速度,也漸漸放鬆了緊繃的肌肉……
「呵呵,受了點小涼。」面對懷遠微眯的雙眸和鐵青的臉,我堆起笑容,一臉心虛地縮了縮腳,徒勞地想要收到裙子下面。忍不住哀怨地瞟了秀玉一眼——都怪她,沒事叫那麼大聲,害我被懷遠瞪,她現在高興了?!
「呃,我先出去了。」秀玉面對既將來臨的暴風雨,跑得比兔子還快——真是個沒有義氣的傢伙!
懷遠慢慢地蹲了下去,輕柔卻堅決地握住了我的雙腳。我的臉漲得通紅——呃!這本來是很曖昧的一個畫面,可惜!可惜我的雙腳現在凍得紅紅腫腫,青青紫紫的慘不忍睹,唉!一點浪漫氣氛都沒有嘛!
「完顏宗望就是這樣照顧你的?」捏著我那雙腫得跟豬腳有一拼的雙足,半晌,懷遠才從齒縫裡擠出了這么一句——桌上飄搖的燭光就好象懷遠此刻的臉色一樣陰晴不定。
「這不關他的事,呃,是我自己……」我下意識地替宗望辯駁,接觸到懷遠暗沉如冰的眼神,頓時結巴了起來——唉!我又沒做錯事,幹什麼心虛?!
懷遠不再説話,從懷裡掏出一個銀白色的小瓷瓶,揭開了蓋。我好奇地探頭去瞧,是一瓶色澤碧玉,散發著一股淡淡幽香的藥膏。他小心地挑出一點抹在我的雙足上,我只覺一股涼意沁入心脾,腳上那種麻辣火燒的疼痛感立時便減輕了大半。
「這是什麼?」我接過他遞過來的瓶子,放到鼻尖下去聞——好象有點薄荷的味道?
「金線蛇油膏」懷遠淡淡地回答,一邊伸手入懷,掏出一條絲帕小心翼翼地將我的腳包了起來:「幸好沒有破皮。」——卻帶出了另一條雪白的手帕飄落於地上。
「為什麼沒有丟掉?」我深吸一口氣,突然覺得手裡的瓶子好沉。眨去眼角的濕潤,輕聲問。
「什麼?」懷遠微怔,瞟一眼掉在我腳邊的絲帕,恍然大悟之後,彎腰拾起,收入懷中,笑得那樣淡然:「這是你留給我唯一的一樣東西。」
我聞言,不禁啞然——難道這就是一直以來我和懷遠之間相處的模式?我一直在接受著,而他一直在默默地給予,從來也不求回報?!
「傻瓜,又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不是?」懷遠展臂納我入懷,下巴頂著我的髮絲:「別把自己想得那麼沒用,你知道嗎?自從認識你,我才學會了微笑,知道什麼是快樂;才懂得在心裡牽挂著一個人是什麼滋味;也嘗到了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所以,」説到這里,他鬆開擁住我的雙手,改握住我的肩,深深凝視著我:「晴兒,你答應我,再也不要離開我了,好嗎?!」
我雙頰嫣紅,迷失在他那亮若繁星的黑眸里,獃獃地點著頭,心裡恍恍惚惚地想著——這,算不算是求婚?如果是,那如眉怎麼辦?
「關如眉什麼事?」懷遠蹙起眉頭,不滿地反詰——啊?我什麼時候把這句話問出口了?
「怎麼不關她的事?」對著懷遠象要冒火的目光,我硬著頭皮把話説下去:「她畢竟是你的未婚妻啊。」
「那是七年前,現在她是無風的未婚妻。」懷遠的表情開始不耐煩:「如眉從來就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你認為我們有必要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嗎?」
「等一下。」我也糊塗了起來:「難道你從來也沒想過要跟如眉在一起嗎?」
「我以為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根本就不需要討論。」懷遠顯然比我更驚訝,他用看白痴一樣的眼神看我:「我如果想跟她在一起,不會選擇消失六年。」
「可是,你不出現,難道不是因為自己的樣子『見不得人』嗎?」我訥訥地反問,心裡一時還消化不了剛接收到的信息:「那你幹嘛對江爺爺説,你會給如眉一個交待?一個交待,難道不就是和她成親的意思?」——懷遠,真的從來也沒想過要和如眉在一起?
「我有什麼見不得人?我只是剛好懶得見他們而已!再説了,我什麼時候……?」懷遠一愣,隨即恍然。他輕瞥我一眼:「你聽到了?哼!誰説交待一定是和她成親?」
「那你所謂的交待究竟是什麼?」——我實在是有些好奇。
「幫她找個如意郎君,把她嫁掉羅!還能是什麼?」懷遠的神情就象喝一杯白開水那麼輕鬆:「無風肯娶她是最好,他若不肯,當然要再設法尋找了。」
我無語:「想得還真是天真!如眉如果肯隨便找個人嫁了,又怎麼會等你這么多年?很明顯她喜歡你啊!」
「哼!那是她的事。」懷遠的態度真的很欠揍:「江湖上喜歡我的女子多了去了,我總不能把她們全都娶回家吧?!」
我沉默,努力回想當日他和陸劍風的對話,發現竟然還可以這樣去理解,我真的無語了——難道我真的錯得這么離譜?突然覺得自己好冤——現在看來,懷遠好象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那我這幾個月的傷心豈不全是白費?越想越不服氣,忍不住氣呼呼地瞪他:「既然你對如眉完全沒意思,為什麼和陸劍風説得那麼曖昧?害我,害我……」
「害你怎樣?你又聽見什麼了?」懷遠先是吃驚,繼而失笑:「我怎麼不知道你那麼喜歡偷聽別人講話?不如你去當個大內密探好了!」
「喂!人家跟你説正經的!」我生氣了,一把打掉他環在我腰間的手,把臉扭到另一邊:「居然還對他説我『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哼!」
「晴兒,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聽。」懷遠從身後擁住我,低沉如醇酒的聲音里夾著一絲疼惜:「這一段日子,我的話讓你很傷心吧?!唉!你這個傻丫頭,心裡該有多難過,才會不顧一切跑到磁州去啊?」
「就算我不在場,你也不應該在背後那麼説我吧?」我的心正一點一點地融化,嘴上卻不願那麼輕易原諒他——害我傷心小半年呢!
「事實上,我是故意那麼跟他説的。」懷遠猶豫一下,還是説了下去:「其實現在告訴你也無妨。我們懷疑劍風就是無極門的門主。而無極門一直就是跟我們靜幽山莊,或者説就是跟我作對的!我在他面前這么説你,只是不想讓你成為他攻擊我的一個目標。幸好,他對我的話雖然沒有全信,卻也是半信半疑。所以他選擇了如眉而不是你下手。只不過,他的確狡猾,居然使了個一石三鳥之計!」
「你是説,當日假扮你的人是陸劍風?」我打了個寒顫:「他是如眉的親哥哥啊!怎麼可以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