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終曲篇 第十八章 往事已成空
「人都走光了?」聽到門被帶攏的聲音,我試探地小聲問秀玉。
「是啊。」秀玉一臉驚訝地瞪著我「青陽姐,你要做什麼?」
「透氣!」我長吁一口氣,掀掉蓋在頭上的大紅蓋頭,嘟著嘴一迭連聲地抱怨:「呼!真是累死我了!早知道成個親有這么麻煩,説什麼也不答應懷遠!這個大騙子,還敢拍胸脯保證給我一個最簡單的婚禮!這哪裡簡單了?從一大早折騰到現在,我連口水都沒喝到!秀玉,快給我點東西吃,我都快餓死了!」
「青陽姐!蓋頭是不能自己掀的!這事得江大哥來做,你……哎!」秀玉圓睜了秀目,氣急敗壞地低吼。見到我疲倦而又可憐兮兮的眼神,她心一軟,終於停止了嘮叨,認命地拿了幾碟糕點過來:「先吃點吧,可別撐著了!呆會江大哥來了,你們還得喝合巹酒呢……」
我胡亂點著頭,嘴裡塞一塊雲片糕,左手抓一塊荷葉酥,右手捏著棗泥餅,吃得兩腮鼓鼓,眼睛滴溜溜亂轉著四下打量。才懶得理秀玉這個羅嗦鬼呢!真不知道張炳怎麼受得了她的嘮叨大法?!
奇怪,在這間房裡我住了差不多五十天,今天看上去的感覺卻仍然好陌生——不論是桌上正高燒著的一對紅燭,還是窗戶上貼著的充滿喜氣的窗花都如我身上此刻穿著的鳳冠霞帔一樣,給我一種如在夢中的虛幻感。
是的,就在今天,在兩刻鐘前,我和懷遠成親了——雖然江爺爺和關爺爺果然一個也沒有及時趕到,使我們並沒有高堂可拜,可我們還是通過了所有繁複的程序,結成了正式的夫妻了——而直到昨天,我才終於明白,那天懷遠所説的「最多再給五天時間,過時不候」這句話的真正意思!
想到懷遠冷著一張臉,用著一種不容質疑的口吻反駁我的擔憂:「信我已經傳過去了,能不能及時趕到,那是他們的事!反正要成親的是我們,只要我們倆個在就好了,要那麼多人幹什麼?!」而今天,這個曾經信誓旦旦只要兩個人就好的婚禮,突然演變成有好幾百賀客的混亂局面。搞到現在,懷遠還在前院被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們拖住灌酒,沒有辦法脫身。
聽著遠遠傳來的絲竹器樂和觥酬交錯之聲,中間還不時夾雜著陣陣轟笑打鬧,我突然覺得手中香甜的各色精緻糕點變得毫無吸引力了。我忍不住抬眼看向房中唯一伴在我身邊的人:「秀玉,今天真的是我和懷遠成親的日子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千真萬確。」秀玉抿唇輕笑著向我走來,拾起被我胡亂丟在一旁的紅巾覆在我的頭上:「別亂想了,青陽姐。吃飽了就乖乖坐好吧!省得……」
「省得什麼?」她突然住口不語,我忍不住好奇起來,伸手又掀開那礙事的蓋頭,倒吸了一口氣,笑容僵在臉上:「如眉……?」
「葉青陽?是你?想不到你居然是個女的!」陸如眉一身寬大的紅裙,仍然掩不住已然隆起的肚子。艷麗的雪顏上滿是不可置信的驚疑。她仔細地上下打量著我,慢慢的明眸裡布滿了輕視:「原來勾引莫回哥的狐狸精就是你!難怪從來也不喜歡熱鬧的莫回哥會讓你住在他的隔壁!難怪我怎麼也打聽不出和莫回哥同在巫山的那個女人!原來你一直都在他的身邊,無恥地糾纏著他不放!」
「你把秀玉怎麼樣了?」我懶得跟她爭辯,淡淡地瞅著架在我脖子上的那條閃著幽冷光芒的美麗的銀鞭,冷靜地看著她。
「死不了!」陸如眉撇著嘴冷笑著睨著我:「事到如今,你還是擔心自己吧!只要我輕輕用勁,你就得血濺新房,再也不能妄想飛上枝頭當天下第一庄的莊主夫人了!」
「放心,那個莊主夫人的位置,我從來也不曾放在心上過。」我淡淡地笑著回應:「我要的只是一個真心愛我的丈夫,從來都不是別的。」
「真心?你別做夢了!」陸如眉神情激動,手中的鞭子胡亂地在我眼前舞動著:「莫回哥是不可能真心喜歡你的!他只是,只是一時被你誘惑到昏了頭了!他現在不清醒!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愛的人根本就不是你!是我,是我!」
我靜靜地看著她,並沒有反駁她的話——可憐的女人,究竟她還要在幻想中沉浸多久才肯醒悟?
如眉被我看得惱羞成怒起來:「你瞧清楚了!我懷了莫回哥的孩子!他愛的是我!他跟你只不過是玩玩而已,他絕不會拋下我們母子不管的!你等著吧!他很快就會厭倦了和你在一起!他……」
我仍然是一臉的平靜,瞭然地看著她,輕輕一嘆,真心勸告:「你明知道孩子不是懷遠的,何必自欺欺人呢?面對現實吧!世界上的男人絕對不止一個江莫回,江莫回也絕對不會是這世上最好的一個男人!你何苦為了他痛苦一輩子?放下一個不愛你的男人吧!」
「你胡説!這孩子當然是莫回哥的!」陸如眉的雙頰因憤怒而顯得更加粉嫩嫣紅,亮麗的瞳眸里閃著迷亂的光芒:「莫回哥怎麼可能不愛我?他是那麼溫柔地看著我,那麼深情地吻著我,那麼留戀地抱著我,那麼憐惜地眷寵我……從我娘死以後,再也沒有人曾這么溫柔地對待我了!你説,他怎麼可能是不愛我的?!」——陸劍風,你造的什麼孽啊?!你要報復儘管光明正大的沖著懷遠來,這么任意地揉捏著一顆女子的痴心,很好玩嗎?很有種嗎?很有成就感嗎?!
「真是可笑!你這個白痴到現在還不肯清醒嗎?」隨著一聲冷笑,一條纖細的身影姍姍地踱進了新房。她一身白衣勝雪,清新得恍如空谷中的一朵幽蘭。可惜,絕美的容顏上掛著與她容貌絕不相襯的殘酷的冷笑:「你肚裡懷的若真是莫回哥的孩子,他又怎麼可能棄你而另娶她人?!在你眼中,莫回哥是如此無恥之徒嗎?可笑你自己不知檢點,不知在哪裡與人亂搞,惹出事非就想一古腦賴到莫回哥頭上來嗎?」
「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跟別人!我只喜歡莫回哥!」如眉狂亂地搖著頭,神情恍惚,淚下如雨:「我不會弄錯!我沒有,沒有……」
「住嘴!沒看到她現在已經接近瘋狂了嗎?幹什麼還要去刺激她?!」我不禁深深地同情起如眉,忍不住怒目瞪向陸如蘭——雖然我並不喜歡如眉,可是,做為她的親妹妹陸如蘭的話説得未免太過直接而傷人了!雖然事實總是殘忍的,可話完全可以説得更委婉一點——畢竟,如眉現在是個孕婦!
「這里幾時輪到你説話了?」如蘭冷笑著一步步向我走來:「你這個不男不女的傢伙!乾巴巴的象根枯死的稻草,完全沒有一點女人的柔媚嬌態!居然也敢在莫回哥面前賣弄風情,還搞得關鼎山那個老不羞暈頭轉向,為你做起了貼身保鏢!就你這種貨色,怎麼敢站在莫回哥的身邊?!」
「哼!照你這么説來,天下唯一有資格站在懷遠身邊的人非你莫屬了?等一下,你,你想幹什麼?」我忍不住譏諷她——那麼尖酸刻薄的話,積怨那麼深沉,要説她對懷遠沒有一點心動,騙鬼還差不多!
「當然應該是我!為了能走到莫回哥的身邊,十幾年來我下苦功學武功,學女紅、學琴棋書畫,費盡了心血!他中毒失蹤,我不惜踏入江湖,加入無極門做了青鳳堂主,只為了尋找他的蹤影!絕情令現,我周密布屬,派雲仙接近你,監視你,設計二姐,趕走你……我機關算盡,沒想到居然在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時被你搶去了!你説,要是換成你,你會怎麼做?」陸如蘭出指如風,輕鬆點中情緒極度失控的如眉。她執起桌上的酒壺,隨手倒了一杯酒,端到我的面前,絕美的臉上掛著幾近猙獰的微笑:「七年前我沒有毒死二姐,卻讓莫回哥誤喝了毒酒,使她幸運地躲過一劫。你説,七年後的今天,你會不會也有二姐這么好的運氣,有人幫你喝掉這杯酒呢?」
「什麼?你就是傳説中的冷情仙子?懷遠的毒是你下的?」強烈的怒火燒掉了我的懼意,我憤怒得全身抖了起來,怒目瞪著她:「你為什麼要下毒?你這個瘋女人!」——千想萬想,也絕想不到害懷遠中毒的居然會是當年才十四歲的如蘭!
「為什麼?因為莫回哥本來是屬於我的!他從來也沒有喜歡過二姐!因為他從來也不曾對二姐笑過!」如蘭陷入回憶當中,她的唇邊泛起一抹淺淺的笑容,微微的紅暈使她白皙的臉更顯嬌柔艷麗,犀利的眼眸也變得溫柔起來,淡淡的光暈灑在她的身上,如夢似幻:「可是,莫回哥對我笑了!當我被二姐推入冰冷的池水時,莫回哥宛若一個天神般向我伸出手,把我從地獄帶到了天堂!他把我救上岸,他溫柔地安慰我,擦乾我的淚水,微笑著摸了摸我的頭,遞給我一塊杏仁糖。從那時起,我就知道,莫回哥是喜歡我的!」
「變態啊你?你落水時不過才八歲!」我駭極而笑:「任誰看到了,都會去救你吧?摸摸頭,給顆糖,你就死心塌地了?荒謬!」
「你懂什麼?自從娘親死後,莫回哥是第一個向我伸出手的人,他第一個向我微笑,第一個關心我!也是唯一的一個!」陸如蘭收起笑容,冰雪般的麗顏上滿是憤慨:「娘親可以一死了之;大哥可以離家出走;二姐可以為所欲為;爹爹可以迎娶三娘!我為什麼就只能被迫住入庵堂,遠走他鄉?!」
我呼吸一窒,無言以對。幾乎要心疼起如蘭小小年紀便要忍受這么多不屬於她年齡的痛苦。劍風的偏激,如眉的跋扈,如蘭的瘋狂,糾纏在這一家人的到底是怎樣難解的死結?
「我早已明白,在這個世界是只有強者才可生存!所以,請收起你那沒用的同情心,我不需要!」如蘭冷笑著捏住我的下鄂,執起酒便往我嘴裡灌:「不如你痛痛快快地喝掉這杯酒,不要掉一滴眼淚,讓你至少看起來配做莫回哥的女人!」
我拚命掙扎,可惜卻敵不過她那一雙纖細白皙,彷彿一折就斷的皓腕。只能眼睜睜地瞧著那杯毒酒一點點向我的唇邊靠攏,如蘭的唇邊綻放出一朵絕美的笑容,宛如一朵妖艷的纓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