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大早,夜玫卉把累積的年做病假、寒假……不管是什麼假都加起來,硬生生的請了一個月的長假,而且是趁所有人都還沒到公司時,把寫好的假單放到經理的桌上。接著,她人就跑到醫院。
「駱先生,早。」雖然知道他眼睛看不見.她還是露出一張燦爛的笑臉,和他打招呼。
「我還以為你被嚇跑了。」聽出是夜玫卉的嗓音,駱天磊把頭轉向她,淡淡的語氣中藏著一絲喜悅。
「為什麼我會被嚇跑?」夜玫卉狐疑的開口,腦海一轉,她馬上想到昨晚的情景。其實如果要她老實說的話,她倒希望這樣的事情能多來幾次,當然這話她是不可能說出口的。
「喔,你是指昨晚的事嗎?那只是我不小心跌倒在你身上,不小心撞到你的唇,你的手也是不小心才會放到我身上,所以都是我們太不小心造成的結果,我當然不會因此被嚇跑,我可是一個專業的看護呢!」她偷吐了吐舌頭,有點心虛的說明,當然最後一句話是她在胡扯。
「你確定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不小心」?」聽她撇得一乾二淨,他反倒更想出言逗她。他知道在她面前,他似乎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或許是這次車禍的原因,讓他更反常,也或許是因為他現在失明,讓他不太想壓抑真實的自己。
「呃……當然是。我確定我昨晚對你做的一切,都是我不小心造成的,至於你……我就不確定了……」
「小卉。」
「什麼事?」她直覺的回應,然後又想起什麼似的,急忙補救說道:「駱先生,你叫我小卉,我會應聲的原因,是因為我叫作林美惠,而我的朋友都習慣叫我小惠,所以……」她邊解釋,邊瞧著他。「怎麼不說了?」
「因為我覺得你好像根本沒在聽我的解釋,那我幹嘛還要那麼緊張的解釋,就怕你誤會。」她拉過一旁的椅子,坐到病床旁,沒好氣的說道,一雙大眼卻眨也不眨的盯著他的臉。之前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因為外在原因和她身為女性的矜持,她都沒機會好好把他的臉看清楚,現在她當然要趁他暫時看不見她時,好好把他整個人收在心底。
「我是沒在聽。」他坦承道。
「唉,駱先生,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可是很認真的在解釋我會一聽到你叫我小卉,就回答的原因耶,你怎麼可以這麼不專心?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分心,是一件很沒禮貌的事嗎?」她噘著嘴,不滿的數落他。「因為你昨晚就說過一遍了。」他好笑的提醒她。
「咦?」她昨晚就說過了?有嗎?呃……好像是真的有耶……
「別咦了,事實就是如此。」
「啊哈哈,原來我昨晚就解釋過了啊?怪不得你都不聽我說話。」搖著後腦勺,她笑得有些尷尬。喔,夜玫卉你這個大笨蛋,昨晚才說過的話,竟然在今天一早就忘得一乾二淨,活該被人笑。「啊,對了,這是我在家裡做的早餐,你應該還沒吃早餐吧,來嘗嘗我的手藝。」急著想轉移話題,夜玫卉猛然想起她一大早爬起的另一項成果,她抹著三明治,討好的送到他面前。
「我是還沒吃,但……我可以問一下你所謂的『誤會』是什麼嗎?」接過她遞過來的三明治,他突然道。「什麼……咳咳……」剛咬下一口三明治,駱天磊卻丟出一個令她尷尬的問題,讓她不小心哽住,急忙從矮柜上倒了杯水喝,免了她可能噎死的下場。「怎麼這麼不小心?」
「我不小心?那還不都是你害我的?要是我真的因為你而噎死的話,我看你要怎麼負責!」夜玫卉苦著張臉,想也不想的回道。
「喔,我害的?」她的直覺反應,只讓他在臉上勾起一抹笑。想起他們幾次見面的情形,有時他不免懷疑,她真的是懷有企圖地接近他嗎?只是看她那麼在意他手上的戒指,還有意無意的詢問他是否結婚一事,讓他想說服自己相信她都很難。
「呃……不是啦,我是說都是我手上的三明治害的啦!誰叫它好死不死的在駱先生你問問題時,滑進我的喉嚨,害我差點噎死。」她有些指桑罵槐的意味。
「我問的問題有問題嗎?」他聽出了,卻僅是似笑非笑的直問重點。
「駱先生,我們不可以先把早餐吃完,再來聊天嗎?」再問,她的馬腳都快藏不住了。「當然可以,小卉。」似乎覺得逗弄夠了,駱天磊微微聳肩笑說,一點都沒有平常冰冷的感覺。「謝謝你喔!」她大翻白眼。
呼,老天開眼,她終於可以好好把早餐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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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不用上班嗎?」在床上躺了四天,加上今天天氣暖洋洋的,在夜玫卉的建議下,駱天磊終於點頭答應讓她扶著他,到醫院中庭的健康步道散步。「我已經跟公司請假……啊,不是啦,我現在不就在上班嗎?你知道的,我是特別看護,專門被請來照顧你的啊!」夜玫卉小心翼翼的扶他到一旁附設的椅上坐下,小手搗住口快的回答,乾笑的把話帶過。
「嗯。」駱天磊輕點頭,不在這個話題打轉。心底卻在沉吟,她向公司請假,是為了照顧他嗎?那又是為什麼呢?她先是隱瞞她的身份,現在又請假來照顧他,如果說她是為了討好他,也不該捏造一個假名呀?駱天磊心中充滿疑問,卻怎麼都沒想到,夜玫卉是為了他「已婚」的事實,才隱藏情意,編出假身份來照顧他。
「駱先生,今天的天氣真的很好耶,這樣晒晒太陽多好,一直關在病房中,就算沒病都會悶出病來。」看他不在意的模樣,她也放下提高的心,伸個懶腰道。「你看,也有好多病人出來走動,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有的跟我們一樣坐在椅子上聊天,有的比較小的院童甚至直接躺在草皮上,好不愜意,一點都不像是有病痛在身的人。」「我看不到。」
「我知道啊,所以我把我看到的景象,—一描述出來讓你知道,雖然你現在暫時失明,但你的身邊有我,我可以當你這一段期間的眼睛,而且我相信,你一定能恢復視力的。」她轉頭看他,淡淡的敘述,卻隱含了對他的情意。「……謝謝。」她的話就像一股暖流,在他毫無預防下,暖和了他冰封的內心。「有什麼好謝的?我是你的看護嘛,這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揮了揮手,突然想起他看不到,才又靦腆的說道。駱天磊沒說話,只是臉上悄悄浮出一抹笑意,看護?呵,看護的身份是假,但她無意流露出的情感卻是真。「對了,駱先生,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看著他微揚的嘴角,夜玫卉沒有把視線轉回,突然脫口道。「問吧!」
「為什麼你突然變得不冷了?我記得你常常都綳著一張冰塊臉,活像每個人都欠了你幾千萬的債一樣,可是從昨晚到現在,你怎麼在我這個看護面前這麼和善?」她怎麼都想不通,她這一個看護的身份,為何會受到他特別的青睞?
「小卉,你怎麼知道我對你的態度是特別的?」他是看不見,卻能感覺她的注意都放在他的臉上,他嘴角的弧度擴大,以問題回答她的問題。
「呃……就是莫言說,他們曾請了好幾個看護照顧負責你,可是你住院三天,嚇跑了所有來照顧你的看護,所以我才會奇怪,為什麼我一個小小的看護,會得到和他們不同的下場?」
「喔。」看來小卉會知道他住院的消息,是莫言告訴她的,只是為什麼?他明明要求莫言和卓立,不得把他住院的消息傳出……難道是因為莫言一直覺得他和小卉之間有暖昧,他才會不顧他的命令,希望她來照顧他?但或許他是對的,有她的陪伴,他的心情真的變好許多。
「還有,我和莫言頭一次到病房看你,你還丟了一顆枕頭叫我們滾出去,你還記不記得?所以我才會想問你這個問題。」她急切的解釋,就是為了讓他不要起疑。
「嗯,然後?」
「然後?然後就是你要回答我的問題呀?」她陡然拉高音調,似乎不滿他敷衍帶過的語氣。
「我記得我是丟了一顆枕頭,但我更記得就是因為這顆枕頭,你才會對我投懷送抱,還有你的唇——很香。」駱天磊似乎不想回答她想問的問題,反倒無賴的對她調笑。
「駱天磊!」夜玫卉瞠大雙眸,不敢相信她又再一次聽到他宛若調情的口吻。
「什麼事?」他的口吻可無辜呢。
「你確定你出車禍只是傷了眼睛?你該不會撞傻了腦子都不知道吧?不然你怎麼會變得這麼奇怪?」她伸手在他的後腦勺摸來摸去,似乎想找出令他變得這般奇怪的原因。「你在幹嘛?」他哭笑不得的抓下在他後腦放肆的小手。
「我怕你被撞傷了腦子啊。」雖然她的手被緊緊的抓住,不得動彈,她仍是一臉理直氣壯。「哎喲,你放開我的手啦,不然我要怎麼摸看看你的頭,有沒有什麼不明腫塊啊?」「就算我真被撞傷腦子,你這樣摸有什麼用嗎?」她以為她的手是什麼精密儀器嗎?「對喔,走,我們去找你的主治醫生,要他再幫你徹底檢查一下腦袋,不,你應該趁這機會做個全身檢查,誰知道車禍的後遺症還有哪些沒被發現?」經他提醒,她隨即化心動為行動。「小卉?」
「幹嘛啦?你也動一下嘛,我又不是神力女超人,你不動,我壓根拉不動你。」對他好像屁股黏在椅子上,動都不動的模樣,她嘟起嘴抱怨。「那就不要動。」他好笑的道,一用力,把她整個身子拉往他的懷抱。
「啊……你幹嘛啦?」一時沒注意,她整個人往他身上倒,額頭去撞到他的肩膀,痛得她大叫。「喔,我的額頭……駱天磊,很痛耶,你的肩膀怎麼那麼硬啊?」她抽回手,揉著發紅的額頭,完全沒注意她的腰被一隻大手攬住,而她整個人則坐在他的大腿上,逕自大發嬌嗔。「或許是因為我平常都有在練身體吧!」他笑笑,似乎喜歡上有她在懷裡的感覺。
「這算是什麼爛原因啊!?」她嘟嚷著,一抬頭,突然發覺周圍的人都往他們的方向看,她一時還傻愣愣的沒搞清楚、問起造成這場注目的罪魁禍首。「喂,駱先生,為什麼大家都在看我們啊?」
「我怎麼知道?我又看不到有人在看我們。」駱天磊是知道原因,但他就是故意不講。「對喔,駱先生,對不起啦,因為你表現得一點都不像看不見的人,所以我就一直忘記這件事了……」夜玫卉不好意思的道歉,卻無意發覺他們兩人這時「親呢」的動作——「啊……為什麼我會坐在你的大腿----」臉蛋倏地竄紅,她想也不想的把他推開,慌忙的跳離他的身上。「晤,小卉,你謀殺啊?」幸好身後有椅背,他才沒有被她的無心之舉推倒而滾落在地。「對不起,對不起……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啊……駱先生,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你眼睛看不見,走,我現在就帶你回病房。」她邊道歉,一邊想趕快逃開這令人發窘的困境,偏偏才走了幾步,她赫然想起駱天磊眼睛看不見,連忙跑回,攙扶著他一起離開。前後不到幾秒忡,她的語氣變了又變,逗得駱天磊哈哈大笑,笑得她面紅耳赤,偏偏沒有借口發嗔,只好無聲的嘟嚷,伴隨他愉悅的笑聲走回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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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先生,今天睡得好嗎?」夜玫卉捧著一束花插進花瓶中,順手拉開窗帘,讓外頭的光線照射進來。「還不錯。」駱天磊微笑道。
和她相處一個多星期,他微笑的次數比他之前三十四個年頭都來得多,讓有時來醫院看他的莫言和卓立大呼不可思議。「那很好啊,再過五天,你眼睛上的紗布就要拆掉,在這之前,你更要保持好心情,來迎接手術后的結果,不過我相信,駱先生你的眼睛一定能恢復正常的。」「我也相信。」
「嘻,那駱先生如果在五天後恢復光明,你第一個想看的人是誰呀?」看著她插好的花,她滿意的點點頭,隨口問道。「小卉。」
「咦?駱先生你剛剛說誰?」身子突然一頓,她訝異的轉頭看他。
他剛說的是小卉,但是哪個「小卉」?是夜玫「卉」,還是林美「惠」?雖然這「兩人」都是她,但夜玫卉還是很想知道他說的人到底是誰,偏偏他卻毫無所覺般的轉移話題。「小卉,你這一兩天怎麼都一直帶花來?那麼破費做什麼?」嗅到空氣中傳來的花香,駱天磊不免生出疑問,把她的問題忽略。「破費?我沒有破費呀,我手上的花不是我買的。駱先生,你應該還記得前幾天我跟你提過,我看到一個老太太在偷看你的事吧?這花就是那個偷看你的老太太買的。」插好花,她坐到病床旁,老實道。為了不讓駱天磊一直待在沉悶的病房中,只要天氣不錯,她就扶著他到處走,把一些比較有趣的畫面,以言語代替畫面告訴他,當然也包括那個穿著明顯是有錢人家的老太太鬼祟的動作。「老太太?』聞言,他下意識的擰眉。
從前幾天開始,這個「老太太」就時常在夜玫卉的口中出現,不是她孤單的坐在他病房外的椅子,就是她一臉哀傷的在偷瞧他……聽著她的描述,他知道這個老太太不是別人,就是他的母親。只是……她到底想做什麼?
「對啊,就是她,因為這個老太太和我們好有緣,走到哪似乎就能碰到哪,所以三天前我又看到她一個人孤伶伶時,我就主動上前找她說話,那個老太太看到我走向她,不知為何,她看起來好高興。」她好奇怪的說道。
「她跟你說了什麼?」他突然閃電般的抓住她的手,卻忘了控制力道,在她纖細的手腕上留下紅色的五指印。想起他住院第二天,她到醫院來看他,說的那些自私的話,讓原本對她有些心軟的他,再度築起保護自己的城牆;而且,現在他慢慢的接納小卉的存在,所以他絕不容許她也有背叛他的一天「痛,好痛,駱天磊,你快把手放開!」她拍打他的手,使盡吃奶的力氣想把手抽回。「啊!小卉,對不起。」察覺他粗暴的動作,他緩緩鬆開緊握的力道,任由她把手抽回。「沒關係啦,只是,你沒事嗎?」夜玫卉撫著疼痛的手腕,看他臉上出現的痛苦神色,她的心也跟著揪緊,很想為他分擔心底的痛苦。駱天磊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其實三天前我遇見那個老太太,她只是說她兒子也住在這家醫院,只是她兒子和她之間有了誤會,兒子不肯理她,她也不敢出現在她兒子面前,免得她兒子病情加重,而你又跟她兒子年齡相近,所以她才會不時的偷看你。」她把和那個老太太之間的談話都說給他聽。「昨天我又看到老太太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她向我打聲招呼,說這花是她買來給她兒子的,可是她不知道要怎麼送給他,所以她要我把花送你,當作她偷看你的歉禮。」見他專心的在聽她說話,她心底起了一絲疑惑,又把她們之間的互動說給他聽。「駱先生,你說,母子間會有什麼大不了的誤會,需要搞到大家避不見面?既然都說是誤會了,那更應該面對面把話談開,不然誤會只會在沒溝通的情況下,越積越深,不是嗎?」她甚至帶點試探的道。「這是別人的家務事。」他語帶譏消,充滿冷意的回答。
誤會?呵,說得這麼好聽,他們母子之間僅是一句「誤會」,就可解釋得了嗎?「我知道啊,只是我覺得那個老太太很可憐……」
「你可憐她?」他突然提高語調,語氣中滿足冰冷怒意。
「對啊!」
「你可憐她,那你怎麼不想想她兒子的感受?說不定這所謂的誤會,壓根就是那個老太太的錯。」可憐?那個自私的女人,有什麼值得可憐的?八年前,她可以說是為他好,讓她選擇背叛他。那這回的事又要怎麼說?她竟然要他的前未婚妻到醫院來照顧他,而她的親生兒子則在他住院的這段期間,到公司主持大局!?哈哈……這算什麼?偏偏她還說這是為了他好,這是她的贖罪方式……
「天磊,你怎麼了?怎麼這麼激動?」看他的情緒似乎變得有些失控,夜玫卉慌忙的握住他的手,不管他是不是又會用力過度,捏疼了她。「我是覺得那個老太太可憐,但也覺得她的兒子一樣可憐。」看他快的模樣,又想到那個老太太欲言又止的樣子,或許老大大說的兒子就是……「為什麼?」他可憐?他又是哪裡可憐了?
「因為恨一個人,等於是把自己自由的心靈囚禁起來,尤其這個人又是自己的至親,仇恨就像是一把雙面刀,傷了別人的同時,也傷了自己。天磊,這個道理你也該懂的,不是嗎?」「我懂?我懂得什麼?我只知道女人是自私的,是不可信的,嘴巴說得好聽,但做出來的一切舉動,卻只是在鮮血淋漓的傷口上灑鹽……你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要隨便亂說……」「天磊?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什麼?哈哈,我在說什麼……」他承認,他是可憐也是可悲的,但他不需要她來同情他,不需要,不需要……「天磊?」她擔心的叫道,開始後悔她為什麼要說剛剛那些話,她對他的事,的確太過不了解。「我累了。」駱天磊突然揮開她的手,冷冷的語調沒有一絲溫度,他平躺在病床上,似乎不想再多說一句。看著他又散發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氣息,夜玫卉嘆了一口氣,也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