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從不後悔

即使已經搬出二王子殿的主寢宮，卻始終有一張無形的網，在無時無刻地將澀芷包圍，讓她覺得喘不過氣來。

回宮的第二天早上，澀芷眼見沅蔚剛被喚出去，她就跟著被喚進主寢宮了，因為她是「妾」：

「公主千歲。」她往後難道每日都要到這請安嗎？

「妹妹別見外，還是喚陽兒姐姐吧。」

「……」她喊不出口，故意低頭沒讓坐在椅子上的趙壽陽瞧見她不甘的表情。

趙壽陽顯然看透了這種內宮暗涌，便單刀直入：「陽兒知道，妹妹你曾經為駙馬付出過很多，讓人非常敬佩。可如今他已經不記得了，也許這就是我跟他兩人的緣分吧？似乎冥冥中自有安排。」

去你的！！！澀芷握著拳，沒有說話。

昨天是因為皇上在場，想必一定是由於先前差點害她香消玉隕，為了防止她回國揭露此事，同時也是為了感謝她救了沅蔚，才會鄭重地朝她跪拜謝罪的。皇上這招恐怕也是唯一安撫她留在高麗的方法，澀芷看出來了，才會跟著對她卑躬屈膝。但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今天這裡可是只有她們兩人。

要是打起架來，灰姑娘可是絕對不會讓正牌公主的喔。澀芷早就想好了，她要是敢對自己臆氣指使，就一定讓她好看！

可惜人家說到底是個受過宮廷教育的公主，說話可是一矢中的，正中要害：

「彬彬雖然不是駙馬的親身骨肉，可駙馬卻喜歡他要緊，甚至將他視如己出，常常讓陽兒覺得非常內疚。」

還沒開戰，澀芷就被射得萬箭穿心了。

「陽兒想，將來一定要為駙馬生上一群孩子，在生產期間，無法好好照顧夫君的陽兒，還要請妹妹多多幫忙照看呢。」趙壽陽笑了，古代皇室三宮六院，她只不過開始為自己鋪排一個容易掌控的後宮罷了：「反正駙馬他一定會成為萬月台的王，到時候妻妾成群也是應該的，所以我想，姐姐跟你應該首先好好相處，你說對嗎？」

去死！！澀芷終於忍不住了，她忽然抬頭對她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認為自己不能一直這麼窩囊地低著頭，卻還是不想說話。

趙壽陽對她的笑容顯然感到意外，甚至有點毛骨悚然，不過她還是得把準備了一個晚上的話說完：「我想，萬月台上下一定對我當年的遭遇感到非常內疚，所以姐姐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好好地融入這裡。這樣一來，就只能有勞妹妹的幫忙了。」

澀芷繼續笑著：做夢吧。

「說來也奇怪，怎麼兜兜轉轉了三年，我居然還是回到起點了呢？呵呵……」她笑得太恬靜了些，看在澀芷的眼中，是很不順眼的。假如她說要和睦相處的心是真的，那麼相對而言，澀芷就覺得自己很小氣了，因為：

「很抱歉，公主殿下，澀澀不能答應您的要求。」她終於斂住了笑容，不想繼續聽她「大體」又「官方」的話，便直接開口拒絕：「我不能跟別人分享丈夫，哪怕他是個皇帝。」

只見趙壽陽眉頭一皺，整張臉都黑了。她也不是個容易退讓的角色：「可是妹妹～」她故意拉長了聲音，強調她們的「姐妹」關係：「你必須明白，你根本贏不過我。」

「所以我會離開。」與其繼續委屈自己，還不如洒脫地放手。她認輸還不行嗎？

說完，澀芷沒再理會她，就徑自朝她點了點頭，轉身離開這個曾經屬於她的屋子。她從不對自己的選擇後悔，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從前為沅蔚的付出，是她自願的，她不祈求回報，跟現在所作的決定一樣，對那皇后的位置，她根本不在乎。

「你！」剩下趙壽陽一人氣得直跺腳：「不要以為我剛到萬月台就治不了你，等我習慣了這裡以後，我一定會……」看來公主大人在恢復了身份以後，氣焰馬上就回來了。恐怕當初隱姓埋名的生活，根本也是迫於無奈吧？

澀芷乾脆捂住耳朵，心裡也儘是憤恨：「我才不會等到你習慣這裡呢！哼！」乾脆往回嚷的她，早就豁出去了。既然對這裡已經沒有留戀，那幹嘛還要卑躬屈膝？她才不要做這樣的窩囊廢。

事不宜遲，趁趙壽陽還沒來得及在沅蔚面前打小報告，她就必須先安排好「後事「。她馬上喚來威和武：「威，請你把當初我們採的礦業帳本整理一下，還有過去跟貴族一起經營的生意，現在都擴大多少了？」

威面有難色：「稟告娘娘，臣由於一直忙於為殿下做宮中官員升遷的準備，按照右議政大人的吩咐，提攜願意向我們靠攏的貴族，所以……」

「所以事業都荒廢了？」不像啊，那些貴族要不是有經濟合併的關係，才不可能都涌過來生死未卜的二王子這邊呢。

「不是的，而是根據右議政大人的建議，把產業都交給鐵面去辦了。鐵面他在經營方面簡直是個天才，不到一年的功夫，就已經把原來娘娘經營的數額翻了兩倍，現在娘娘恐怕已經是高麗的首富了，個個貴族都要看您的臉色呢。」威報告時表情雀躍，但澀芷卻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產業都在右議政大人手裡，你的意思是我必須問他要帳單咯？」既然賺了這麼多，恐怕要拿回來並沒有這麼簡單吧？

「不是的，右議政大人日里萬機，簽署文件都是鐵面一個人在張羅，臣這就讓他馬上進宮。」

澀芷許了他，很快，她便看見那個叫「鐵面」的男人。起初以為只是韓國名字有點特別，沒想到，他竟然戴著個面具，還居然是坐著「輪椅」過來的。

澀芷眯眼仔細研究那輪椅，雖然是木頭做的，但難道說，在古代就已經有這種輪椅的發明？這輪子的精密程度，看上去比那些馬車什麼的都要精緻，瞧坐在上面的人對它控制自如，就更讓人稱奇了：

「你叫鐵面？難道沒有真名嗎？」

「回娘娘的話，鐵面自小長得醜陋，被雙親遺棄，從此就戴上面具示人。一年前承蒙右議政大人賞識，才有機會替娘娘掌管產業，小人沒有其他姓名。」說的是韓語。他的聲音跟他的人一樣，是有缺陷的，似乎聲帶已經破損，聲音沙啞，說起話來也吃力，這樣如何能去跟狡猾的貴族談條件做生意？

「你通常都一個人去簽文件，談生意？」

「是的，有右議政大人的介紹和力量，加上娘娘原本雄厚的資金，要管理那筆產業，根本不需要多費唇舌。」他果然是個聰明人，馬上就解開了澀芷的疑惑，甚至相當謙虛，把所有功勞都給了別人。

「好。」既然他是聰明人就好辦了，澀芷單刀直入：「我想請你把現在產業三分之一的產權和契約交出來，並在最短的時間內折現，我另有用途。」剛說完，她就意識到她說的話也許不那麼能讓古代的人聽得懂，剛想接著解釋，卻沒想到那男人壓根連遲疑都沒有就答應了：

「是。」沒想到他會是一個如此爽快的人，澀芷原本是想利用這點來測試這個人對那筆產業的企圖心的。

「你不打算問我要用這些錢來幹什麼嗎？」對於這樣一個忽然出現的神秘人，不能不小心提防。

「既然產業都是娘娘的，娘娘說另有用途就必定有您的原因，小人只不過是暫時替您掌管產業，自然還是要全部退還給娘娘的。」

澀芷點點頭，對他的回答很滿意，卻明白需要對他更提防了：因為沒有一個人會願意在毫無好處的情況下，為一個陌生人沒有保留地辛苦工作，他至少，應該開口索取一定的報酬的。

但現在他的回答對她有利，她便也沒再追問。

反而是威提出了疑問：「娘娘，為何要這麼大筆銀兩呢？」

果然還是沅蔚原本的心腹疑心比較重，她只能選擇把話說清楚：「請你跟這位鐵面一起，把剩下三分之二的產業向二殿下交待清楚，至於剛剛所說的三分之一，我需要那些錢來保證日後我跟允諾的生活。」她只拿回原本屬於自己的那一份，至於其他，她也不需要了。

「娘娘？」一直在一旁站著的武忍不住發話了：「您打算帶允諾王子離開？」這也是他一路上所擔心的事情。長達一年的朝夕相處，武早就了解這個王妃剛烈的個性。

澀芷閉著唇久久沒有說話，剛想開口懇求他們替她保守秘密，卻被來自於花園外，剛剛玩耍回來的允諾興奮的喊聲所打斷：

「面面叔叔～～～～～～」可兒子口中親昵的呼喚卻不是自己。

下一刻，他人也已經在對面那個男人的懷裡，即使他戴著面具，但澀芷還是能看出他的笑意：「諾諾回來了？叔叔以為今天會碰不上面呢。」他確實在笑，笑意從他黑白分明的眼中很明顯地看得出來，澀芷打這才驚訝地發現，他的這雙眼睛，跟沅蔚的一樣。怎麼古代里這雙迷人的眼睛竟然成為「大眾眼」了？

不過，面面叔叔？諾諾？他們好像很熟的樣子？

「咳，咳。」澀芷不滿被兒子忽視，隨便輕咳了幾聲，連剛陪允諾進來的夕娘都發現了，想提醒小王子，卻居然沒能插上話，因為早就爬上男人肩膀的允諾，在那男人耳邊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全是童音：

「面面叔叔，剛剛我在外面池塘抓魚，發現用您教的方法真的很管用喔！那些魚真的好笨，用點窩窩碎就騙到它們了，有一條魚有這麼大～！」允諾用兩雙小手劃了一個大大的圈，一看就知道是誇張了：「真的好大喔！我還讓……」總之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久，連澀芷都傻了，允諾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多話的？

大人們耐心地等候這繪聲繪色的兒童獨聲表演，連威和武都含笑看著可愛的允諾，沒有打攪他的意思，直到他終於說累了，才忽然停下來，對身旁的夕娘說道：「夕娘，我要喝水。」

終於口渴了？

「我說……」澀芷剛有機會插話，就想抓住機會，沒想到還是失敗了：

「面面叔叔，您什麼時候教諾諾玩蹴鞠？」小孩子說風就是風，說雨就是雨，想到啥就馬上要得到答案。

「隨時都可以啊～！」男人的語氣也很是愉悅，哪怕聲音不算好聽。只見他還親昵地將允諾額頭上的汗水抹去，繼續瞅著他，充當最稱職的聽眾。

「萬歲！！！！」在一陣最熱烈的歡呼以後，允諾終於喝到水了，心滿意足以後，他才擰頭看向張大嘴巴呆在那裡的澀芷：

「媽咪，您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這個到底還是不是她的兒子？下半輩子真能旨意他來陪伴嗎……？澀芷已經不那麼確定了。

「呵呵，」一旁的威也笑了：「娘娘不在的這一年裡面，多得鐵面陪伴小王子，他們兩人非常投機呢。」

澀芷狐疑地盯著鐵面帶笑意的雙眼，卻抿了抿唇，朝終於發現自己存在的兒子勾了勾手指，允諾只好很不舍地離開了鐵面的懷抱，嘟著嘴投進媽媽的懷裡。澀芷一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什麼，跟當初他小時候總喜歡爬沅蔚的毛腿一模一樣。她抱住他，捏緊他的鼻子不讓他好好呼吸，權當懲罰：

「我說兒子～抓魚媽咪也會。」就因為這個才輸給對面的男人，太不值得。

噗哧一聲，忍不住發笑的，竟然是那個戴著面具的男人，他這突兀的一笑，馬上引來澀芷不滿的瞪視：你笑什麼？

「對不起，娘娘……」男人卻笑得差點叉不過氣來：「我只是，覺得，您……哈哈……沒必要跟小人掙寵的。」

哦？澀芷斜睨這個說自己長得丑，卻一副樂觀個性的男人，懷疑更深了：他好像什麼都知道？

「威，送客。」澀芷被看透了心思，面子掛不住，馬上就趕人。轉身把孩子給抱進內室，沒想到掛在自己身上的兒子一點也不安分，頻頻朝身後的男人揮手：

「面面叔叔再見……記得要來看允諾喔～！」

澀芷馬上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刻意壓低聲音，卻咬牙切齒：「住口！我才是媽媽了啦！那個是外人！」

無端被打的允諾覺得委屈極了，他誇張地呼喊救命：「哎呀！好痛！媽咪好凶！」更嘀咕著鼓起兩腮，不滿地反駁：「面面叔叔才不是外人。」

這個兒子天生就胳膊往外拐，她認了。

等明顯聽見人都走了，她才小聲問兒子：「那個叔叔，雙腿真的不能動嗎？」

「怎麼會？面面叔叔可厲害了！坐在輪椅上也能踢蹴鞠喔！他只不過是不能站起來而已啦～」允諾一臉媽媽很笨的表情，看來早就把那個男人當神來拜了。

不過這「面面叔叔」的稱呼還不是普通的噁心，聽得澀芷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你確定他站不起來？」

「是的啦！」

「為什麼會站不起來，你們這麼friｅnd，他有沒有告訴你？」

「什麼是friｅnd？」

「就是好朋友的意思。」

「嗯！」允諾咧開了大大的笑臉，對跟鐵面是朋友一說似乎相當感冒：「當然有！面面說他的腿是被壞人打傷的。」剛說他們是朋友，他就乾脆把「叔叔」都省略了。

「什麼壞人？」

「允諾沒有問這麼清楚啦！」媽咪好煩。

「那你看過他的模樣沒？」

「看過啊！」

「真的？長得真的很醜嗎？」

「不醜，很酷的啦！面面臉上有這麼長～～～的一條蜈蚣疤痕，很帥喔！」小孩子用雙手比了個最長的距離，顯然跟那條大魚一樣採用了誇張的形容手法，而且審美觀有待糾正。

澀芷終於滿意了，她相信自己的兒子不會說謊，最後她的問題是：

「那麼，這個鐵面，長得跟你的爹爹像嗎？」心跳徒地加速起來。

只見允諾在澀芷懷裡支頭認真想了很久，似乎這個問題難倒了他，最後，他終於搖搖頭：「不像，面面比較帥。」

「……」澀芷開始要懷疑兒子的審美觀了，能比沅蔚還帥的男人，應該不多吧？何況是個戴著面具，有那麼長一條蜈蚣疤痕的男人？

澀芷鄙夷地看著兒子，說：「你是因為喜歡他才覺得他比你爹帥的吧？」

「嗯！」允諾倒是回答得理所當然，用力地點著頭的他，看來真的很喜歡那個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