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好啊，沒關係，你去吧。媽媽會照顧好你爸爸的，媽媽相信水晶的話，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你爸爸會有希望的！」
水晶？！柳振風的心又被針刺了一下，一滴一滴的不住滴血。那個永遠活在希望里的女孩，給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帶來希望，但願從今以後，她能快快樂樂的活著，再沒有煩惱和恐懼。
「媽媽，你回去休息一會兒吧，今天我在這裡陪爸爸。」
「好啊。」柳曼緩緩的站起身，這個孩子今天有很重的心事，可是如果他不願意對自己講，就是逼問他，也不會有結果的。不過尹襄一定更願意醒來時看見兒子守在床邊吧，七年了，他做夢都想著有這樣的一天，只是這一天為何來的這樣艱難！柳曼別過臉去，不願讓兒子看見自己泛紅的眼圈。
「爸爸，你要找什麼？」一直就這麼守在床邊看著他，原來他真的老了，枯萎了。記得小時候他很喜歡把自己扛在肩膀上，那時真的以為他象大山一樣偉岸，永遠屹立不倒。原來不是的，人都有衰弱老去的一天，只是象山一樣的父親老去時，身為兒子，心裡有多麼傷感呀！
「小曼呢？我想喝口水。」難怪剛才會做夢夢到過去的事呢，那個時候多麼快樂，小雪、小風、柳曼和自己總是會在陽光明媚的日子到郊外去走走看看。真希望不要醒過來呀，真希望自己就這麼睡過去該多好！只是舍不下柳曼，如果自己走了，她該怎麼辦呀！
「你坐著，我來。」在他欲爬起來的肩上摁了一下，柳振風的心咯噔一下，充滿了荒涼，他真的老了，也極度衰弱了，肩膀上一點肉都沒有，這是當初扛著自己在田野里恣意奔跑的尹襄嗎？！
「小風，你公司忙嗎？不用經常來陪我。再過幾天，我想回去住了，總在醫院裡，空氣很不舒服。」
「別這樣，醫生讓你留在醫院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就聽從醫生的安排吧，最多我和媽媽經常推你出去吹吹新鮮空氣好了。不過，天冷了，你也不宜在室外呆太長的時間。」
「那，那好吧。」不知道是不是隔了太久沒有跟兒子講過話了，居然會不知道說些什麼，柳曼要是在這裡還好些，她不在，氣氛好尷尬呀。
「嗯，那個，我跟媽媽說過了，過些日子，我想出去走走，阿華會照顧你們的一切的。」
這些年很難為他了，能把豐華打理到這樣的程度，這是自己或者自己的父親，甚至父親的父親都達不到的程度，他的確是個非常能幹，值得父母為他感到驕傲的好兒子。不過他也是辛苦了，年紀輕輕要承受很多壓力吧。「去吧。水晶跟你一塊去嗎？小風，她是個好姑娘。有時候心裡的話要表達呢，男人總是不好意思說愛，可是對女人來說，她們最願意聽的恰恰是這句話呢。」
「啊，她，她有事，可能不去。」不知道為什麼，要在尹襄面前說句假話，真的很難，他雖然身體疲憊了、衰弱了，可是目光還是跟過去一樣，能夠洞察一切的樣子。
不去？他們之間出什麼問題了嗎？最近他們都是神神秘秘的，柳曼還經常一個人偷偷抹眼淚，到底出了什麼事？！自己只是身體不好，腦子又沒有壞，明明知道有事，可是大家為了照顧他，不肯說，那麼自己就不問，也算是給他們一個慰籍。可是水晶一定是出什麼事了，她最近都沒有來看過自己，那個好姑娘雖然人長得不漂亮，可是心裡純凈善良，小風能夠遇到她，是上天的恩賜。
「小風，好好照顧她，愛她就好好照顧她，一輩子守護她，知道嗎？人的一生這麼短暫，能夠遇上緣分中註定的那個人多麼不容易，要珍惜，要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知道嗎？！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了你媽媽，能夠與她相守過一生。我感激她，為我生下了你和小雪。雖然小雪和我們的緣分淺，只有二十七年的緣，可是我不遺憾，她給我帶來的是一輩子的記憶和歡樂，你也是，你是我今生最大的驕傲！你們都是上天給我的恩賜！所以，不管我還能活幾天，哪怕明天就一覺不醒，我都沒有遺憾，我感激你的媽媽，和她給我帶來的一切幸福！」
「爸爸！」柳振風伏在尹襄的床邊放聲痛哭出來。尹襄也終於忍不住，落下了在心裡壓抑七年的老淚，這一聲「爸爸」自己足足等了七年呀！六十歲的人了，能有幾個七年可以等待！如今，自己終於再無任何遺憾和牽挂了！
「水晶，你以後可要好好保重呀！」
機場的人真多，雖然昨天在電話里說了不要安妮來，可是她還是和平雲舒還有小美一起來了。小美真漂亮，混血兒的所有優良基因全在她的身上顯現無疑，只是因為先天有些不足，心臟不好，需要加倍呵護，安妮說為了一心一意照顧她，以後和平雲舒不會再要孩子了。也好，她有了平雲舒，又有了小美，已經是個很完整的家庭和人生了，是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又有什麼關係！
「小美，跟阿姨說再見，跟阿姨說保重。」
小美跟她一定是前世有緣，一直緊緊的粘著她不放，看她們摟在一起的樣子，還真是讓人羨慕。
「安妮姐，你也要保重，一定要幸福呀！」金水晶的淚又下來了，「平老師，你可要好好照顧安妮姐，不能讓她傷心。」
「我會的，水晶，我一定會用生命來保護她和小美的！她們對我來說就是超越了生命的一切！」平雲舒堅定的摟緊了安妮和小美，是的，她們就是他的全部，是今生努力活著的動力所在。
「水晶，別哭了，上飛機吧。」高展華愛憐的揉了揉她的頭，小丫頭，分明還記得小時候她瞪著小眼睛，雄赳赳氣昂昂的為隔壁左右所有受欺負的小孩出頭的樣子，一轉眼竟然這麼多年都過去了，現在面對這樣的別離，心裡未免好多感傷。小西還不知道她要走的消息，怎麼敢告訴她，她現在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即便這樣還三天兩頭的出狀況，真是急死人了。別人做父親都是喜笑顏開，只有自己成天愁眉苦臉，還得好言好語安慰那個不安份的孩子媽，她竟然還想出去散步，真是一點不知輕重！
「三哥，讓小西好好保重呀！一定要把寶寶照片寄給我，我還要做他乾媽呢！」早就跟小西說好了的，不管誰先生孩子，都要給對方做乾兒女的，想不到一直口口聲聲說不結婚不生孩子的小西，竟然這麼快就結了婚，還有了孩子。
為什麼自己沒有這樣的福份？！這些天想了好多次，為什麼自己就沒有這個福份，不能擁有大叔的孩子！莫非今生真的沒有緣？如果自己也能懷有大叔的孩子那該多好，那樣自己就不會生活在無望的痛苦中，如果能生下大叔的孩子，至少也是大叔生命的延續，自己活著才有意義呀！可是，老天就是這麼殘忍，連最後的一絲希望都不給自己！大叔，今生今世，我們只能就此訣別了嗎！
那天在海邊，真是恨不得死了算了，大叔不在了，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可是，齊妙那樣死死的抱著自己，苦苦哀求自己，他一個勁兒的求自己想想媽媽，還有爸爸，明明自己都已經嘗夠了失去至愛的苦痛，為什麼要讓他們也承受這樣撕心裂肺的痛苦？！人活著，有時候，只是為了責任呀！是的，是得想想他們，活著真的是件重大的責任。
「水晶，別想了，忘記過去吧，好好跟齊妙開始新的生活。」她是想振風了吧，看她一副哀大莫過心死的樣子，不知道何時她才能真正忘記柳振風，開始新的生活呢。只是，若如換成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她走的，難道愛不是為了守護她，與她廝守嗎！
「水晶，走吧，到時間了。」齊妙伸出胳膊摟住痛哭流涕的水晶，雖然不知道想了多少次，希望能夠跟水晶一起回法國開始全新的生活，可是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離別。柳振風就在那邊的柱子後面吧，剛剛明明看見他在那裡探了一下頭。他還是放不下水晶，那又何苦要讓她走，那個林欣不是死了嗎，這一切並不是他的錯呀！可是他如果這樣決定，自己又有什麼權利非要更改他。
「安妮姐！」水晶依依不捨的抱住安妮，淚已經如泉涌，「替我照顧大叔的媽媽和爸爸，我會經常和他們聯繫的。」沒有敢跟柳曼和尹襄道別，實在沒有辦法面對他們，一看到他們就要想起大叔，大叔，大叔，今生今世，永別了！
「水晶，水晶，永別了！但願你從此能過上幸福的生活！」柳振風無力的背靠著柱子，淚又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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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渾渾噩噩的回到家，看見客廳的茶几上還攤著她沒有看完的《花幟》，情不自禁的喊出了聲。沒有人應答，對了，她已經走了，從今以後自己再也不會看到這個可愛明亮如天使的姑娘了。雖然廚房裡似乎還有她忙碌的背影，冰箱上還粘著她最喜歡的小悟空即時貼，沙發上還擺著她買的豬豬靠枕，這個家裡無處不留著她的痕迹，她的影子，叫自己如何面對沒有她的生活？！
「大叔，從明天開始，你洗碗！」
「大叔，把台階擦一下，沒看見有灰嗎？」
「大叔，喝點水果粥，很醒酒的！」
「大叔，拜託不要這麼噁心的笑，你笑起來一點不像我的偶像，東施效顰，你懂不懂？！」
……
柳振風用力的搖了搖頭，腦子裡竟全是她的樣子，她的話語。還記得第一次撞傷她，她什麼都不計較，只要自己說一句對不起；還記得第二次把她撞暈，她在醫院裡把自己的衣服當抹布，哭得稀里嘩啦；還記得到哈根達斯，她一次吃了八份冰激凌，結果進了醫院；還記得結婚典禮過後，她居然會想要回自己的家；還記得她做的那麼多那麼多好吃的菜；還記得她蜷縮著身子鑽在自己懷裡……
可是，自從跟自己在一起后，她的生活就充滿了辛苦：林欣在她的薑湯里下藥，把她拉到幾乎脫水；後來又被車撞，胳膊和腿都斷了；自己還傷她的心，讓她感染了肺炎，一病就是半個月；雅吉把她推倒，那一次她幾乎就喪了命；然而就是這樣，竟然還不是盡頭，這一次，她的命是齊妙撿回來的！跟自己在一起，除了傷害，自己還給過她什麼？！連最起碼的生命保障的不能給予她，還談什麼愛，還談什麼廝守？！就讓她離開吧，今生今世能夠擁有這一段記憶，自己已是得了上天無比的眷顧，還敢再奢望什麼？！水晶，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是因為我，才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了不應該受到的傷害！
「阿華，你把楊律師帶到我家來，我有事找你們。」是啦，現在是時候了，水晶既然已經平安離開，自己也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楊律師，你看還有什麼需要交代的嗎？」
「振風，你別這樣，我，我不能接受！」高展華的臉都憋紅了，沒想到柳振風找律師來，竟然是為了把他名下的股份給散掉！
「振風，不行，我不能接手豐華，這是你們尹家幾代人的心血，特別是你，你付出的最多，我不能接受！」他竟然要將他名下30％的股份，分成兩份，一份10％留給尹襄和柳曼養老，由自己代為打理，另一份20％竟然全給了自己，也就是說，今後，自己就是豐華最大的股東了！
可是，自己怎麼能接受？！他這樣的安排分明是抱定了不再回來的決心，自己怎麼能放心他就這樣離開呢！
「阿華，聽我說，豐華姓什麼並不重要，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你的能力我知道，還有小西、周曉、何東他們會幫你，將來你們一定能把豐華經營得很好，我累了，不想再在商場上打拚，我要出去尋找另一種生活。你幫我照顧好我奶奶、我爸爸、我媽媽就可以了。」
「振風，你……」真的不想看到他這個樣子，認識他五年了，從來沒有看到過他象今天這樣疲憊，這樣喪氣，這不是柳振風，不是自己認識的柳振風！
「阿華，別說了，我已經決定了！楊律師，我簽了字是不是就生效了？」
「是的，柳總，您簽過字后，這份股權轉讓協議就生效了。」
「那好，就這樣吧。」
「不行，楊律師，等一下！」高展華一把抓住他的手，「振風，你不想做了也可以，但是股份我不要！你覺得累了，我可以暫時幫你打理，股權還是你的，我暫時替你拿主意，將來哪天你回來了，我隨時把權利還給你！」
「不用了，阿華，我，我只怕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不會再回這個地方了，這裡的空氣里固然還殘留著水晶清新的香皂味，可是更多的是血腥，是她的血淚，自己是再也不想回這裡了，就讓記憶里永遠留著她傻傻的笑，沒心沒肺的快樂吧！那樣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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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雪，我走了。對不起，我一直都沒有來看過你，我只是還沒有做好面對事實的準備，我其實是個膽小懦弱的人！你，不怪我吧！但願有來生，我還是要和你做兄弟姐妹，真的，尹雪，我生生世世都會做你的兄弟姐妹，只是下一次，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哪怕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好好保護你！再見了！」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來到尹雪的墓前，本來已經背上行囊準備走了，想想還是得在走之前，跟尹雪道個別，否則尹雪真的就不會原諒自己了！柳振風掏出餐巾紙，在把墓碑上的照片仔仔細細的擦了個遍，尹雪跟自己記憶里的樣子一摸一樣，她微笑的樣子真是美極了，或許，她真的就像水晶說的，是降落人間的天使，來這一趟，就是為了帶給自己，帶給自己全家，終身難忘的歡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