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掌門之議6酒泉子
郭浪驚叫一聲:「啞叔,師父!」反手還想去抓啞叔的手,但終究是遲了一下,身子離兩人已有數尺,怎麼拉得著?只見兩人拉拉扯扯,掙掙扎扎,向深谷墜去,一個縱聲長笑,一個厲聲慘呼,聲音越來越遠,終於什麼也聽不到了。
蘇壁華為救郭浪,這一甩之勢用盡全力,將他甩上了數丈,已靠近崖壁。峭壁上的岩石雖是風化剝落甚重,但好歹也有借力之處,郭浪略一收斂心神,施展平步青雲,踏壁而上,雖是踩落了不少碎石,卻也靠近了崖頂,左手在一塊大石上微一借力,已翻身站在懸崖邊上。再看懸崖下,仍是峭壁林森,深不可測,可見師父和啞叔這番墜下,多半沒了生望,想不到師父和啞叔也和當年的十大高手一樣,葬身於同一深谷之下,他心中又是一陣傷痛,當即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八個響頭,他這一生之中就只有這麼兩個親人,沒想到竟然在同一時候同時失去,心中自是傷痛無比。
身後兩人同時宣佛道:「阿彌陀佛!慶幸,慶幸!」一人是默心,一人是默意。先前眾人見他們三人同時墜下崖去,眾位掌門都是惋惜唏噓,搖頭不已,暗嘆如此仁心少年卻和北毒君這種大魔頭死在了一起。那些遠遠圍觀之人也是議論紛紛,連贊北毒君竟然有這麼一人好徒弟。而衛鵬,默意,默心,丐幫長老等人更是連聲嘆息,痛心不已。
眾人各自感嘆了一陣,也都知道了這場君山之戰已經到此結束,雖然結局出人意料,但好歹北毒君已墜下深崖,必死無疑。一些存心想看熱鬧之人也知已再無熱鬧可看,當即一撥一撥地下山而去。
默心等人雖是心中惋惜,但北毒君已死,終究也放下了心來,一一向前來助拳之人道謝,各人回禮告辭,三三兩兩,也下山去了。
衛鵬走到懸崖邊,看著郭浪掉下去的地方,凄然道:「郭少俠當日為救老夫,也曾被柳萬心這廝打下了深谷,想不到今日又為了救北毒君,又掉了下去。唉,他小小年紀,卻為何連遇此慘際!北毒君能有這麼一個好徒弟,當真是不可思議!我衛鵬能有這麼一個好朋友,也是不枉此生!唉!」又嘆了一口氣,也別過默心,下山去了。
丐幫二長老也對著深谷行了一禮,默默而去。
赤明道:「這位少年如此胸襟,老道未曾與之相識,實乃生平一憾事!」
凈蓮道:「是啊!此人從師賀北霆,卻能出污泥而不染,實為難得。可敬,可嘆!」
朱靈子也道:「師父對徒弟痛下殺手,徒弟卻能仇將恩報,捨身相救,此人品行,江湖罕見!」
孫清明道:「是非善惡,自有人辨!可嘆我崆峒一派,安有如此人才?唉!」
幾人深嘆了一陣,也終於拱手告別,下山而去了。
君山上只留下了默心默意二人。默心乃眾人之首,自是要一一送客,留在最後。默意卻是悄立崖邊,為郭浪不住宣佛祈求,他和郭浪極為投緣,數次相談甚歡,如今見故人墜下深谷,自是滿心悼意,不忍離去。
默心也念了幾遍往生咒,正想勸師弟下山,不料此時卻突見郭浪飛上崖來。兩人又驚又喜,見郭浪對著崖下跪拜,叩首相奠,料想賀北霆和蘇壁華已經墜死深谷,又忍不住宣了兩聲佛。
郭浪站起身來,向二人致謝。
默心道:「郭施主不必多禮,你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胸襟氣魄,老納深為佩服!」
郭浪向四周看了一眼,奇道:「咦,其餘幾位掌門呢?他們都下山了嗎?」
默意道:「此間事情已了,他們自是回去了!」
郭浪道:「可是在下還沒有將十大高手的事奉告他們呢?」
默心道:「老納心中早就有此一問,不知十大高手後來的遭遇如何了?郭施主能否告知?」
郭浪道:「這個自然!晚輩早就想告知方丈大師了,只是忌於北毒君未除,不便泄了士氣,這才隱忍至今,還望方丈大師恕罪!」當下便將自己掉入深谷,被顧蒼生所救之事一一奉告。
默心默意聽得十大高手先後墜崖,皆是唏噓不已,又聽得了塵禪師的屍骨被顧蒼生埋於深谷之下,皆是悲痛,連連宣佛,不住念往生咒。
郭浪說畢,從懷內取出幾本小冊子,交於默心,道:「這便是顧老先生要我帶上來交還於各大派的秘笈,勞煩大師幫我交還於其餘幾位掌門,並代我向幾位掌門致歉。這本新冊子是我這幾日來君山的途中所默寫的,這門神功本是少林絕學,在下習之,亦然有愧,如今奉還大師,稍補晚輩一些過錯。」
默心接過冊子收好,道:「郭施主言重了!我們七大派這幾門絕學失傳已久,郭施主能夠學會,亦算有緣,再加之郭施主學這些絕學,乃是為了對付北毒君,其餘幾位掌門若是知道心中必定是只有感激,何來怪罪之詞?」
默意道:「阿彌陀佛!這《易筋經》自達摩祖師后,本寺中能練成在廖廖無幾,而《陰陽渡氣訣》更是失傳已久,郭施主兩門神功都能練成,福澤不淺。老納早就說過,郭施主與佛有緣,方能有此際遇!」
忽聽得腳步聲踏踏,有幾人轉過山角,趕了過來。三人回過頭去,第一個見到的是余婆婆,隨後四轎夫抬著轎子也趕了過來,最後一人卻是西門豹。
原來當日一聽說七大派來前往君山伏擊北毒君,余婆婆自不願再呆在少林寺,當即也尾隨眾人,趕往君山。但四轎夫抬著轎子,又加之蘇清夢身體不適,諸多不便,雖是星夜趕來,卻還是遲了許多。剛巧在山角下遇到了西門豹,余婆婆一聽說堡主墜下了深谷,忙趕了過來。
余婆婆大叫:「堡主,堡主!」掃視了幾眼,向默心瞪眼道:「我們堡主呢?快說!」
默心道:「余老施主,蘇堡主已經掉下了懸崖,阿彌陀佛!」
余婆婆眼睛一瞪:「胡說,我們堡主武功蓋世,怎麼會掉下懸崖?胡說八道!」
默心道:「蘇堡主的確是和北毒君同歸於盡了,此事有數百人親眼所見,何來胡說之詞?」
余婆婆仍是道:「胡說,放屁,放屁!什麼同歸於盡?就算我們堡主掉下崖去,他輕功蓋世,也會再飛上崖來。這麼一個小小的懸崖算得了什麼,能難得住我們堡主?」
默心瞄了一眼西門豹,搖了搖頭,知道余婆婆定然是聽說了堡主墜崖身亡,打擊太大,有些神情恍惚了。
轎簾揭開,蘇清夢一張慘白的臉上掛滿了淚水,更是楚楚可憐,她凄然看了看崖下,輕輕地叫了一聲:「爹!」便聲音哽咽,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默心勸道:「蘇家小姐,令尊即已過世,還請節衰順便!」
郭浪也道:「蘇姑娘,啞叔掉下去的時候還縱聲大笑,可見他走的極為舒心,你還是別傷心難過了!」他稱蘇壁華為啞叔,其實心中早就把蘇壁華當成了自己的親叔叔一樣,而蘇清夢又是啞叔的女兒,這時一見,更多了幾分親近之感。
蘇清夢已聽西門豹轉述過郭浪與父親的事,聽得此話,當即瑩瑩道:「多謝郭公子這些年來照顧我爹,請受我一拜!」
郭浪趕緊扶住,道:「別,別,蘇姑娘,快起來!說到照顧二字,這麼多年,一直是啞叔在照顧我,若要拜謝,應當我拜才是!」
余婆婆忽然道:「你叫郭浪,是不是?」
郭浪一怔,隨即恭恭敬敬地道:「是!」
余婆婆又道:「這些年來你都是和我們堡主在一起?」
郭浪道:「是啊,不過晚輩一直不知道啞叔就是蘇堡主。」
余婆婆道:「那你自己說,我們堡主這些年來可對你有恩?」
郭浪道:「這個自然,啞叔的恩情,我郭浪一輩子銘記於人,沒齒難忘!」
余婆婆婆點了點頭,又道:「即是如此,你你便跟我們回蘇家堡去罷!」
郭浪一怔,默心默意也是愕然不解,實在聽不出最後這句話是何用意。
卻聽得蘇清夢「啊呀」一聲,忽然間滿臉通紅,見郭浪的眼光向自己看來,忙咳嗽了兩聲,鑽入了轎子內,慌忙放下了轎簾。
又聽得腳步聲雜亂,有幾人已經飛奔了過來。
郭浪聞聲看去,卻是杜千金、金蘭、碧蓮、紫菊等幾女。原來錦繡門眾女一到君山之下,便聽說郭浪與賀北霆蘇壁華三人一起墜懸身亡了,便忙趕了上來查看。
杜千金聽得郭浪已死,更是幾欲暈去,此時突然見到郭浪還在崖上,心頭一震,只道自己是看花眼了,眨一眨眼再一看,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哽咽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
郭浪心下感動,方才感受到杜千金對自己的情意,想到自己曾在少林寺內答應了杜三娘,照顧杜千金,當即走了過去,握住杜千金的手,柔聲道:「我沒有死,有人這麼牽挂著我,我怎麼捨得去死!」
杜千金喜動於色,滿臉都是幸福。身後的紫菊搶著道:「恭喜掌門!」
余婆婆在旁忽然重重地哼了一聲,冷冷地道:「小丫頭不在家裡守孝,卻跑出來狐猸妖惑,不知羞恥!「
郭浪一怔,方才看清錦繡門眾女都是身著素服。
默心在旁問道:「杜掌門她……」
杜千金眼睛又是一紅:「我娘她傷重不治,已經……」說到這裡,語音哽咽,淚如雨下。
默心默意雙手合什,又念了幾遍往生咒。
早在少林大會之日,余婆婆砸下巨鍾,罩住了杜千金,錦繡門和蘇家堡便結下了仇怨,此時聽得余婆婆又拿言語來諷刺杜千金,金蘭等人如何不惱?紫菊嘴快,第一個便道:「老大婆,你們堡主不也是死了,怎麼沒見你去守孝?」
余婆婆臉色一沉,柱杖喝道:「小丫頭竟敢對我們堡主無禮,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老婆子便成全你!」說完,拐杖一頓,便要動手。
金蘭和碧蓮也拔出兵器,護住了紫菊。
郭浪忙道:「大家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動手!」他知道余婆婆的性子,發起火來,什麼事都做得出,忙插在兩方人中間。
默心也道:「余老施主請勿動怒,這位小姑娘小小年紀,童言無忌,老施主又何必與她計較!」
余婆婆臉色稍和,又道:「好,老婆子才不與你這黃毛丫頭一般見識。郭浪,走,跟我回蘇家堡去!」
郭浪一怔,實在猜想不出余婆婆一而再再而三地叫自己去蘇家堡的用意。
金蘭已道:「好不橫蠻!郭公子又不是你們蘇家堡的人,憑什麼要跟你回蘇家堡?」
余婆婆傲然道:「憑什麼?就憑他叫我們堡主啞叔!就憑我們堡主照顧了他這麼多年!他豈能知恩不報?」
紫菊道:「原來你要郭公子隨你去蘇家堡,乃是要他知恩就報?」
余婆婆道:「不錯!」
紫菊又道:「那是不是也要向蘇壁華一樣,為奴為仆,才算得上是報恩?」
余婆婆手杖一頓,喝道:「小丫頭再胡說八道,瞧我不撕爛你的嘴!」頓了一頓,才道:「老婆子是讓他回蘇家堡去當堡主,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吧!」
郭浪一怔,金蘭等幾女也是一怔,只在轎中的蘇清夢一聲輕呼:「余婆婆,你……」
郭浪道:「余婆婆,晚輩無德無才,實在不敢當此大任,還請余婆婆收回成命,另擇高就!」
余婆婆怒道:「誰要你小子有德有才了?老婆子說讓你當堡主,你就得當堡主!有什麼敢不敢當的?」
碧蓮忽然道:「郭公子是要去我們錦繡門當掌門的,他才不希罕你們這個堡主之位呢?」
金蘭一怔,隨即也道:「對,我家小姐上君山來,就是為了接郭公子回去當錦繡門的掌門!」
杜千金滿臉通紅,想要說話,金蘭扯了扯她袖子,她便咽了下去。
余婆婆哈哈大笑:「好笑,好笑!你們錦繡門從不收男弟子,卻還想找個男人來當掌門,豈不笑歪了天下人的嘴巴!」
碧蓮道:「規矩是人定的,當然也可由人改。你們蘇家堡可以看中郭公子,我們錦繡門為何不能?」
余婆婆道:「好,話即已說到了這份上,多說也是沒用!郭浪,你站到一邊去,就讓蘇家堡和錦繡門打上一架,誰贏了誰就帶你走!」
郭浪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不到自己卻變成了眾人以武相爭的一件東西一樣,就這情形,應該說自己是怡害眾人的禍害呢,還是該說自己是一灘禍水呢?
紫菊道:「小姐,這老婆子存心跟咱們過不去,我看她搶郭公子是假,為難咱們才是真,咱們錦繡門可不能輸了這口氣!」
杜千金本來扭捏不安之極,一聽了這話,也抽出了雙刀,嚴陣以待。
蘇家堡四轎夫也放下了轎子,掏出匕首,只待余婆一聲令下,便要動手。
默意道:「方丈師兄,你看這……」意思是讓默心勸上一勸。
默心道:「師弟,兩派相爭,乃是為了郭施主。依我看來,若是郭施主兩不相幫,兩方必傷;若幫一主,必傷一方。這好比是陷入了一個劫,此劫亦為情劫,亦為恩劫,亦為心劫。咱們出家人能看透卻不能左右,還是讓郭施主自己出劫吧!」
默意點了點頭,便不再說了。
轎內的蘇清夢忽然開口道:「余婆婆,走罷,咱們回去罷!」
余婆婆道:「小姐,我這可是在為你的終身著想!」
蘇清夢道:「余婆婆,你若真為了清夢,那就別再說了。也別在為難郭公子,咱們這就回蘇家堡去!」
余婆婆道:「可是……」
蘇清夢急道:「余婆婆,你再不走,清夢就再也不理你了!」
余婆婆無奈,只得一揮手,轉身便走,忽然又轉過身來,掏出一張紙來,遞給郭浪,道:「我家小姐對你一番情義,你還有什麼為難的?老婆子讓你去蘇家堡,還不是想讓你多陪陪小姐,堡主已經過世,那冰蠱之毒再無葯可止,小姐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她還想再說下去,蘇清夢叫道:「余婆婆,你若再說,清夢就……就死給你看!」
余婆婆搖了搖頭,只得調頭而去。四轎夫抬起轎子,跟著余婆婆走了。
郭浪展開那張紙一看,卻是一幅畫像,一看之下,當即認出了畫中所畫之人乃是自己,回想起那晚在屋頂見到蘇清夢深夜披被畫像,原來畫的就是自己,心下感動,向轎子看去,見轎簾似乎微有揭起,但隨著自己的這一眼看去,又放了下來。再看手中畫像時,右側還題有一首《酒泉子》:"寒湖水冷泛孤舟,邀月共醉西樓.誰抱琵琶撥弄,夜曲聲聲擾人夢.風飄思緒,垂簾織就,珠動心不動.燭影朦朧,憐憐相映如透.酒入喉.渦休休,金樽倒盡空自流.紫壺斜露,一盞春秋,忘卻千古來由.看杯中,朱額皺,玉頰瘦,為何白了少年頭?是恩,是怨,是情,是仇!"字跡清秀,但詞意間卻儘是凄苦思念之意。
郭浪心道:「蘇姑娘小小年紀,何來這等凄涼的心境?」待讀到那句:「為何白了少年頭?是恩,是怨,是情,是仇?」時,忽然醒悟:「她在這詞中所說的是以後在蘇家堡想起我之後的種種感受。嗯,寒湖水冷泛孤舟,卻也只能邀月共醉西樓,抱琵琶輕弄,卻只能擾人清夢.金樽倒盡空自流,終究還是為情白了少年頭!」又想到蘇清夢身中冰蠱,在世時日無多,不由更是感動,向轎子望去,見轎子越行越遠,終於消失在了山角處,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