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連三天，銀色藝廓充斥各式各樣的人，其中不乏人名權要、商人及其他各階層的人。

他們全是為了來欣賞羅剛的「天使之愛」攝影展。

事實上，這雖然是羅剛第三次在國內舉辦攝影展，但他的名聲早已享譽攝影界；更令人欽佩的是，這位攝影師不過才三十齣頭就跑遍全世界，在各個國家舉辦過攝影展，拿下不少的獎項。

而這次所舉辦的攝影展對象幾乎以孩童天真無邪的笑容為主。非洲、英國、俄羅斯、美國……等等各國孩童因不同環境、際遇所展現出來的笑容里，有悲有喜，有動容有渴望，有希望也有好奇……每一幅作品讓人看了忍不住引起共鳴。

然而在這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有一個帶著墨鏡的高大男人一直安靜的站在角落裡，從上午直到現在，引起不少接待員的竊竊私語，奇怪於他付了門票錢卻看也不看牆上的作品一眼。

但他一點也不在意，他只是站在那裡，彷彿對於這位國際知名的攝影師的作品一點也不感興趣。

過了會兒，他低頭看看錶，張望四周，點了根煙。

時間愈走愈快，已近夕陽西下，人群去了一批又來了一批，唯獨他仍站在那裡，一根接著一根煙抽。

其中一名漂亮的接待員終於忍不住鼓起勇氣挺身而出，她走到他面前。

男人似乎驚訝了一下，但隨即平靜下來。

他透過墨鏡打量她。

接待小姐有些尷尬，她總覺得在這副墨鏡後有雙銳利的眼睛在看著她。

她吸口氣。「先生！你待在這裡已經快一天了，您又不看……」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身後一陣騷動聲。

她回過身去。

一個帥氣十足的男人從人群中快步走過來，還不時對尖叫的少女報以微笑。

她只能張大嘴巴，久久不能合上。她認得他！他是現在電視界里最有名的紅小生啊！

她竟然能親眼看到他，今天一定是她的幸運日了。

她傻愣愣的看著他走到她面前停住，一時間她以為她要暈倒了。

可惜的是他並沒有注意到她，他一直對著眼前帶著墨鏡的男人報以歉意的微笑。

「你等很久了吧？」他衣舊微笑著，但臉上帶著一副頑皮的表情。「我可不是故意的。我本來是打算一早就來了，可是沒想到那個製作助理緊迫盯人……」

帶著墨鏡的男人不耐的打斷他：「我不管你被誰緊迫盯人，我也可以原諒你遲到的習慣，但首先請你先看看能不能把你身邊這位小姐的嘴巴合上。」他低沉的聲音驚醒了接待小姐。

她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嘿！你怎麼可以對女孩子這麼粗魯呢？」他轉向她：「你還好吧？」他用電視上的笑容迷住她。

她猛搖頭。「我很好。嚴……先生，你能不能給我簽個名呢？」

帶著墨鏡的男人嘲弄的說道：「人怕出名，豬怕肥啊！」

「當然可以。」他保持微笑。「可是我沒帶筆和紙……」

「我有！我有！」她急切的拿出筆來，讓他簽在她的制服上。不久后，她就歡天喜地的回去了。她甚至打算把這件制服保存起來。

「嚴子為先生！」帶著墨鏡的男人冷笑：「真是想不到，幾年不見，你出名到這種地步。」嚴子為聳聳肩。「人嘛！總是要闖出一番作為才甘心。不過，說真的，我們離上回見面也有三年了吧？你打算要去哪裡好好聊聊啊？」他略看一下攝影展，他注意到攝影主題。「你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

「是嗎？我倒覺得我變了不少。」

「或許有變，但唯一不變的還是你那種孤傲的個性。上回我在雜誌上看見你在非洲的照片，據拍照的記者說，你很不喜歡讓人拍照，他還是想盡辦法才偷拍到一張。」他搖搖頭。「我真不懂你，你不讓大眾知道你的存在，你怎麼出名？你作品怎麼會有人來看？」

「我不稀罕。」他冷冷說道。

「我不稀罕？」嚴子為看了眼來往的人群，不禁有些羨慕。「不稀罕，還能有這麼多人來看，我真羨慕你。不像我，每天忙個昏天地暗，等老了可就沒人看我嘍。」他大嘆口氣。

「你可以趁早改行。」

「我是這麼打算啊！你呢？去了那麼多國家，到底什麼時候你才肯停下來，看看自己的國家？」他別有深意的問道。

「不知道，或許……」他的眼裡出現一抹哀傷。「或許我是在彌補以往不能走的日子……」

「你少騙人了！」嚴子為嗤之以鼻。「你根本就是忘不了她，是不是？」他無懼投來憤怒眼神。「否則，你根本不會在每次的攝影展中掛上『天使』兩個字。羅亦剛！」他加重語氣說道。

一時間，憤怒的眼神對上挑戰的眼神。

許久，羅亦剛才慢慢的笑了，笑容中有苦澀。「你什麼時候變成我肚裡的蛔蟲了？嚴家偉。」

家偉暗暗鬆口氣。看來時間真的讓他們成熟不少，要不然現在他早已經躺在地上挨亦剛的拳頭了。

家偉笑了，不同於電視上一貫的笑容。「很久沒聽人喊我的名字了，我還真懷念呢！」他恢復正經。「亦剛，天使已經離開你很久了，而且她擺明了不可能再回來……你再這樣獨身下去。羅媽媽會擔心的。」

亦剛表情黯淡下來。「如果人的感情能自己控制的話，我也不會這麼痛苦了。」

「亦剛……天使離開是為了你著想，你可以試試看，試一次也好，世界上還是有很多好女孩的。」

亦剛的眼神變了。「我不想試。」他的語氣暴躁。「我也不願試。嚴家偉先生，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在台灣紅得如日中天的你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女朋友呢？」

家偉聳聳肩。「那還不簡單，我一旦談了戀愛，結了婚，不知道會讓多少女孩淚流成河呢！」他看見亦剛不信的眼神，放棄的嘆口氣，「好，好！我承認多多少少是為了天使，但天使不會再回來是已經不爭的事實。亦剛，別在等了！就算不為你自己著想，也為了羅媽媽想吧！她等著抱孫子已經等了好多年了。」他想了想：「我倒認識不少好女孩，我可以為你介紹，你就試試看嘛。」

亦剛冷笑一聲：「留給你自己吧！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在幾年前跟你做結拜兄弟？」他得意的看著家偉變色的臉。

家偉不可置信的搖著他那顆不知羨煞多少人的英俊頭顱。「你在陷害我！好朋友是這麼個當法的嗎？你以為我會比你早結婚？」

「不是以為，而是根本就已經認定了。當不能兩全其美時，我們只能擇其一，不是嗎？」

「所以你就犧牲我？你根本就打算抱著獨身主義，終身不結婚了，對不對？」

家偉怒火上揚。「你……」

亦剛不以為然的打斷他：「我不以為我們難得見一次面就盡談這些話題，我也不想一直待在這裡，再待下去這裡的人會以為我是神經病。我真不懂你怎麼約在這種地方見面？」

「我以為你喜歡埋在自己的作品堆里嘛！」家偉嘲笑道，暫時放過亦剛。只有上帝知道他這次負有多大的責任，要是他不勸亦剛結婚，他可就對不起羅媽媽的重託……天使在天堂知道了，也會高興的贊成吧……他輕嘆口氣。

「該死！走不掉了！」亦剛突然低聲咆哮道。

「什麼？」家偉猶自茫然。

亦剛透過墨鏡看著一路笑臉迎人的中年矮胖子走過來。

「經理！這家藝廓的經理，他一定是從哪個地方知道你這位名人來了。」亦剛語氣中驚懼的成分大於憤怒，這對家偉而言，可是從未看過。

亦剛馬上給了他解答。「我警告你，你最好趕緊想個好理由，把他打發了，要不就把我們一起給打發了。他有一個女兒，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兒，他正打算推銷出去。如果你願意，我很樂意為你們介紹。」

家偉聽了不禁又好笑又驚訝。「顯然你已經受過推銷之苦了。不過我很懷疑憑你羅亦剛這副冷冰冰的樣子，也會怕他？」

「你不怕？」亦剛勾起嘴角。「他推銷功夫可是一流的，你不妨試試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

家偉莞爾一笑。他彷彿覺得回到學生時代，跟亦剛一塊胡鬧一塊玩。他微笑的迎接眼前這個面容善良的中年胖子，他就不信會有亦剛說的這般厲害。顯然是亦剛太久沒回台灣，不了解台灣的風土人情，只要他嚴家偉出面，那有擺不平的事呢……而後，他發現亦剛說的話，簡直含蓄過頭了！他嚴家偉差點就把這輩子給玩完了。

綉芙蓉2004年1月14日更新製作

政大。

羅亦剛坐在車內，看著懷念已久的大學。

這是他的母校，也是……玲玲最愛的大學。

可惜現在景物依舊，人事卻全非了……

那麼……他還回來做什麼呢？難道他還在期望能像十幾年前一樣，看著玲玲從天而降嗎？

這似乎已經是個很遙遠的夢想了……他抬頭看著萬里無雲的藍天。玲玲可知道這些年來，無論他去哪裡，去哪個國家，他想她的時候總是看著天，想像著她在做什麼事，她是不是過得很好，是不是還是……那麼迷糊、那麼貪吃……她可知道那一晚，他有多後悔，多希望他不曾說過那些話；她可知道那晚以後，他生了一場大病，口裡念著惦著的全是她？不！玲玲一定不知道，否則她是不可能不來看他的……玲玲，你為什麼不再回來見我了呢？難道你真要等我死後才肯跟我在一塊嗎？難道你不知道我不一定會做天使的嗎？難道你不知道我早就抱著獨身主義，只為了你嗎？既然我都不在乎你是天使了，你為什麼又要在意那些世俗的眼光？他輕輕嘆息。現在他得不到答案……將來呢？他只求玲玲對他也有一絲情意，哪怕只有一點，他也就滿足了。

他沉思許久，才搖起車窗。他並不想回家，他不想面對母親期盼的面孔，他也不想待在這觸景生情的地方，他該去哪呢？找家偉？他早知道家偉奉了母親之命，前來勸他結婚。他不想見家偉，他誰都不想見……這就是他長年留在國外的原因，天下之大竟無他容身之處！

他漫無目的開著車。難道他的未來人生就要如此過下去嗎？那倒不如自殺算了……不！他拋棄這個想法，自殺的人類是無法上天堂的，再說他不打算結婚已經是很對不起母親了，他要再來個早逝，他就太不孝了……難道玲玲不知道沒有她的人生是無趣的嗎？難道玲玲認為她不存在，他就會另尋新歡嗎？她太不了解他了！他並不是她那個王八蛋未婚夫啊！該死！要是有一天，讓他遇到那個王八蛋，他非宰了他不可，要不是他，玲玲怎麼會這麼不信任愛情！

在他思緒正漫遊之際，車前不遠處突然冒出一個穿著白色毛衣的女孩，他嚇了一大跳，連忙踩下煞車。

一時之間，輪胎摩擦地的吱吱響聲不絕於耳。

車在女孩前半時的地方停下。

亦剛嚇出一身冷汗，但他想那個女孩一定嚇得更是花容失色，否則車不會還沒撞上，她就已經先跌坐在地上了。

他趕緊跨出車門。

「你沒事吧？」他伸出手扶她。

女孩低著頭拍著身上的灰塵。「我想大概沒事吧！」熟悉的清脆嗓音讓亦剛一時之間愣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的瞪著她遮在臉前的長發。

女孩終於抬起頭，朝他感激的笑了笑。「還好你及時煞車，要不然我可能……」她突然停住不說，因為她注意到眼前男人注視她的眼神里充滿奇異的熾熱光芒。

她舔舔唇，忍不住後退一步。

「玲玲……」亦剛起先不可置信的輕喃，而後他終於無法剋制的大喊：「玲玲！」他衝上去緊緊抱住懷裡掙扎的人兒。「玲玲！玲玲！」他激動的一直重複著這個名字。他原以為他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玲玲了……沒想到……沒想到……上帝是如此的厚愛他，又將玲玲送回他的手中。他再也不要放開她，再也不要了。

他緊抱著她靠在懷裡，不讓她看見他的眼裡含著淚。

他的玲玲！他的玲玲！他的喜悅無法形容。

許久，他的胸膛傳來悶聲。

「我不叫玲玲，先生，你認錯人了吧？」聲音雖模糊，卻一字一句清楚的傳入他的耳里。

他壓根兒不相信，他只是更抱緊她，令她懷疑她會不會死於骨頭斷裂。

「你在騙我。」他又笑又哽咽的說道：「玲玲，我知道是你，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能長得那麼像你。我知道當初你對我們倆的事一直有心結，但現在你來見我了，那代表你不在乎，不再那麼鑽牛角尖了，是不是？」他溫柔的說著。

但女孩一點也不顧他的語氣有多溫柔，她甚至有些生氣的推開他，直到數步之遠，她才雙手叉腰瞪著滿臉困惑的他。

「我說過，我不叫什麼玲玲的，我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心結不心結，鑽不鑽牛角尖的。我根本不認識你。先生！」她氣得雙頰脹紅。「你一定是認錯了人！要不你就是從精神病院溜出來的。」

亦剛發愣了會。「不可能……」他細細打量她的臉。「不！」他堅決的搖搖頭。「不！你就是玲玲！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巴……甚至你的年紀都顯示出你就是玲玲！沒有會跟玲玲長得一模一樣。玲玲，你為什麼不認我？既然你都肯來見我了……」他恍然大悟。「難道你還不原諒那晚我說的話嗎？」

女孩氣得直跺腳，「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啊！你到底要我說幾遍你才相信，我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那個叫什麼玲玲的，我叫吳緣。先生！難道你看不出我跟你那個叫什麼玲玲長得根本就不一樣嗎？」

「不可能。不可能！」亦剛搖搖頭。「你是玲玲，我認得出來，你就是玲玲。為什麼你不肯認我呢？難道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我敢發誓在這近十年來，我從未接受過任何一個女孩子。」他真誠的說道。「我的心裡只有你一個人，我跟你那個混蛋未婚夫是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的。玲玲……」他激動的朝她走一步。

她馬上後退一步，她皺起眉頭。「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先生！你確定你沒有近視眼嗎？」

「玲玲！」

她嘆口氣，聳聳肩。「好吧！好吧！就算我相信我和你那位玲玲小姐長得一模一樣，絲毫不差，但我可聽到你剛到說什麼這近十年來你都在等她？」

他趕緊點頭。「你相信了？玲玲……」他想要再靠近她。

她立刻後退數步，同時舉起一隻手阻止他前進。「等等！我話還沒說完。她跟你相遇的時候是幾歲？」她冷靜的問道。亦剛愣了一下，馬上恢復。他想起他初遇玲玲的時候，也許玲玲是在考驗他是否忘了她的一點一滴。他迫不及待的回答：「十九歲。」

女孩得意的看著他，問道：「那麼我現在看起來幾歲？」

「十九歲啊！」亦剛困惑的答道，不知玲玲為何要問這種問題。

她鬆口氣。「那就是啦！十年前你玲玲十九歲，十年後她應該是二十九歲，而不是像我一般的年紀，我現在可還是個學生呢！」

亦剛直楞楞的看著她，一時之間不明白她的話。

「可是……玲玲，你永遠都是十九歲啊！」他話一說完，才發現她的眼神彷彿把他當瘋子一般看著。

女孩小心的往後退。

她清清喉嚨。「呃……先生！我能請問你從哪裡來的嗎？需不需要我打電話去你住所的……呃……地方呢？例如醫院什麼的？」

亦剛愈來愈困惑，他總覺得其中似乎哪裡出了什麼問題，但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他唯一清楚的是，他不能讓玲玲走掉。她這再一走掉，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看見她，他已經受夠了那段日子只能無助的看著她來來去去，他卻無力阻止她。

他衝動的向前走一步。

「先生！」女孩試探的輕叫道，她的表情說明只要他一有任何不軌的行動，她隨時會拔腿就跑。

亦剛勉強忍住滿腔激動。玲玲為什麼要裝做不認識他的樣子？為什麼？難道她在天堂沒看見他每分每秒都在思她念她嗎？

「先生！你還好吧？」她的表情寫滿擔心。

「不！」他苦澀的答道：「一點都不好。玲玲，我不懂在經過十年的別離之苦后，我們好不容易見面，為什麼你要當作不認識我一般，難道你真的不愛我嗎？」

「先生！我說過我不認識你。」她疲累的說道：「我甚至連你的姓名都不知道，我又怎能愛上你呢？再說，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照推算，你的玲玲今年應該快三十歲了吧！你看看我，像是三十歲的女孩嗎？她氣呼呼的回瞪他。他搖搖頭，說道：「玲玲，你是個天使，當然不會老……」他驚訝的停住。

是的，玲玲是天使，一個人類摸也摸不到天使，而她……不！不可能……他不顧女孩的抗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摸著她的臉、她的嘴……溫熱真實……老天！他震驚的放開她……不！老天不會這樣對待他，不會在給他希望后又帶給他破滅……不！但玲玲是個天使啊！天使是人類碰觸不到的靈魂！難道這世界上真的有跟玲玲一模一樣的女孩嗎？他苦笑。是的，的確是真有其人，而且就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難怪她會不認得他，不是他的玲玲不認得他，是……眼前的女孩根本就不是玲玲啊？」

她憂心的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先生，你還好吧？」

好？他怎麼會好呢？他的希望全給破滅，他還會好嗎？恐怕他這輩子再也好不了了吧！

他強制壓抑住作嘔的感覺，搖搖晃晃的走向他的車。

她一直跟在他後頭。「先生，我扶你到你的車上，好嗎？」

他虛弱的搖搖頭。「不必了！抱歉……讓你受驚了。」蒼涼的聲音令她為之鼻酸。

她停下腳步，任由他跌跌撞撞地坐上車。

他甚至連看她一眼都沒有，就倒車離去了。

女孩輕嘆口氣。

這幾十分鐘的時光仿如作夢一般，如果……真有男人能愛她到那種地步，她也就不枉此生了，不是嗎？

她嘆口氣，拿起掉在地上的背包，頭也不回的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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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十幾年的好朋友，我才發現我一點也不了解你。」家偉特地抽了個空，抓住亦剛到隱蔽的咖啡廳敘舊去。當然明為敘舊，實為勸諫，這是他們倆心知肚明的。尤其在家偉知道他這個結拜兄弟是安什麼心后，他當然更加勤奮想要實踐羅媽媽的重託，他嚴家偉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步入紅毯的那一端。每當家偉思及此，總忍不住嘆息；雖說他是個重義氣的好友，但遇到結婚這碼子事，他只有退而求其次，先暫時當個小人，等風頭過後再說。

他看著亦剛抽著煙，彷彿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他提高聲音：「喂！你老兄到底聽進我的話了沒？」他不顧旁人投來的好奇眼光。當一個紅透半邊天的明星固然是會失去一些隱私，但相對的也會得到一些通融，這是唯一的好處。他瞄一眼沒有表情的領班，起碼他在這裡大聲說話，可沒人會趕他出去。

亦剛仍然望著窗外絲絲細雨。「聽見啦！我相信不止我聽見，可能現在在場的每個人正豎起耳朵仔細聽你這位大明星說的每一句話。」

「如果你肯專心些，我就不再說這麼大聲啦！」

亦剛轉過頭來注視著他。「明人不說暗話。家偉，你有什麼事就直說好了，我想一定是很重大的事才能讓你在百忙之中抽空出來。」他停頓一下，繼續說道：「不過，要是媽派你來做說客，那麼你的話就可以免了。」他慢條斯理的說道，眼光又回到窗外那些躲雨的路人。

家偉羞赧的聳聳肩。「的確是羅媽媽派我來做說客的，但我可不能不說。自從你從國外回來后，還沒回過幾次老家，你當然不太明白你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他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相片擺在桌上。「你家來了位客人，很漂亮的客人，還是個華裔呢！我記得她叫做里雅吧，看起來滿有異國風味的。」他得意的看著亦剛迅速調回的視線。

「里雅？」亦剛的眉頭皺起來。「她來做什麼？」

「顯然是來探望她的情人。我真沒想到原來你長居國外不回，是為了一個漂亮小妞呢！」家偉笑開臉，但亦剛的下句話打散他的笑意。

「我跟她不是情人。」亦剛怒氣騰騰的說道：「她只是我在美國認識的一位朋友的女兒，我沒想到她會追來台灣。」

「可見你的魅力足以讓一個女人遠渡重洋。」家偉說道。「不過，既然人都來了，你倒不如接受她吧！看她的樣子倒是挺愛你的樣子，反正長得又不……」

「我不愛她。」亦剛一個字一個字緩慢的吐出。「我根本對她沒有感覺，而且我們之間清清白白。嚴家偉，你最好不要亂說話，否則你忠心的觀眾會在銀幕上發現缺了兩顆大門牙的你有多好看。」他威脅道。

家偉縮縮肩。他知道亦剛說得出就做得到。

「看來，為了我廣大的觀眾，我還是不要說的好。不過，我還是先警告你，她現在住在你老家，羅媽媽可是命我來帶你回去的。」他壓低聲音：「羅媽媽可是高興得很，她還以為這輩子要你結婚是無望的呢！但現在……」

亦剛怒氣橫生。「她是不是對我媽說了些什麼？」

家偉聳聳肩。「依我之見，你最好還是回家解釋清楚嘛！我早說過，只要是女的，無論老少可是一丁點也不能沾惹到，否則後患無窮唷。」

「該死！我早跟她說過，我是絕對不可能愛上她的。」亦剛憤怒的說道。

「為什麼？」細細柔柔的聲音在他們身側響起。

他們同時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亦剛首先恢復過來。

他懷疑的打量眼前的人。

「天使！」家偉顧不得形象失聲叫道。

站在他們面前的女孩害羞的笑了笑，但不是對他，而是對亦剛。

「嗨！」她的笑容好甜。「好久不見了，雖然你帶著墨鏡，但我還是看得出來是你。你最近好嗎？」亦剛的眼神淡了下來。他還以為是玲玲……

「天使，你不認得我了嗎？」家偉拚命的想引起她的注意力。

她困惑的看看家偉。「先生……」

「你認錯人了。」亦剛冷漠的熄掉煙。「她不是玲玲，她是人類。」

「人類？」家偉懷疑的上下打量她。「可是……」

「她只是一個跟玲玲長得很像的女孩。」亦剛不耐的回答。

她點點頭。「是啊！先前這位先生還把我認做那位玲玲小姐呢！不過，我可先聲明我是個人類，玲玲小姐……不是人類嗎？」她睜大眼天真的問道。

家偉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長得這麼像的女孩……」

「小姐！」亦剛開口，馬上就被她打斷了。

「我叫吳緣。你們可以叫我小緣，我同學都這麼叫我的。」她一直保持笑容。

亦剛的臉抽搐了一下。「無緣……」他喃道，難道這是冥冥之中註定的嗎？難道這是玲玲故意派這個女孩子來告訴他……他們之間無緣了嗎？

小緣猶疑的盯了他半晌。「你還好吧？先生！你有臉色好像跟那天一樣……」

家偉的目光在眼前這一男一女之中徘徊。這兩個人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你有什麼事嗎？」亦剛冷淡的問道。

她顯然不把他的冷淡放在眼裡，她指著窗外的雨。「外頭現在可下著大雨，我又沒帶傘，身上又沒錢，正好看見你在這裡頭，我在想……也許你可以請我喝一杯咖啡，順便躲躲雨。」她期盼的看著他，好似他一定會答應似的。

亦剛本想拒絕，但一看見她的頭髮全濕了，雨珠一顆顆的從她臉上滑落，他的心軟了下來。

這一切，家偉全看在眼裡。

他馬上拉出一張椅子，還招來侍者拿來一條大毛巾和叫了一杯咖啡。

小緣朝家偉甜甜笑著，讓家偉開心好一陣子。他已經很久沒見到天使了，他甚至懷疑在未來的歲月中還能有見到天使的一天，現在突然來了個長得跟天使一模一樣的女孩，他怎能不開心呢？

「謝謝！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她瞥了眼冷漠的亦剛。「當然還有這位先生的。」

家偉訝異一會，但並未表露出來。「我叫嚴家偉……吳緣小姐，你真的不認識我嗎？」

她眨了眨眼睛。「我該認識你嗎？嚴……家偉先生？」她的聲音讓家偉一驚。

他朝亦剛搖搖頭。「太像了！要是我沒看見她的人，我會以為她就是天使，不！現在光看到她，也讓我不得不懷疑她就是天使。」

亦剛皺著眉頭。家偉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和，但……玲玲怎麼會有溫熱的實體呢？再者，玲玲為什麼會不認他？不！她不可能是玲玲的，他盯著她被雨珠弄濕的臉孔。不！玲玲連雨珠也觸摸不到呀！

小緣感興趣的看著他們。「天使？打從我一來，我就一直聽見你們叫玲玲為天使……難道你們說的玲玲是天使嗎？」

「不！當然不是。」家偉有些驚慌的答道。他朝她倉促的笑笑：「你還不知道坐在你眼前的冷漠小子是誰吧。」

亦剛瞪著他。

家偉促狹的眨眨眼。「他本名叫羅亦剛，事實上他還有個名字，叫……羅剛！」

「家偉！」亦剛低聲叫道。這混小子明知道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就是羅剛，那會讓他到處被打擾，該死！這個傢伙是故意的。

小緣低喊了一聲：「哇！你就是那個好幾次把攝影展所賺得的錢全數捐給慈善機構的羅剛？」她的眼裡充滿崇拜。

亦剛暗暗驚訝，他以為像她這種年紀的女孩，只會對名人盲目崇拜，但他可沒想到她竟然會為了他做善而崇拜，這令他……不由得心生一絲好感。

「嘿！你認識亦剛？那我呢？你不認識我嗎？」雖說他不能算是最紅的明星，但起碼他還有自信他比亦剛出名多了。

「我該認識你嗎？」她的語氣里充滿純然的無知。

家偉終於忍不住為她解答。「你真的不認識我嗎？我是嚴子為啊！現在主演八點檔的那個男主角啊！」他不甘心的再補充：「下一檔還是我主演呢！」

她歉然的笑了笑。「抱歉，我家沒電視的。」她不待家偉說話，就看見桌上的照片。「哇！好美的女孩子啊！」她拿起照片細細觀看。「這是誰啊？羅大哥的女朋友嗎？」

「不是。」

「是。」

亦剛和家偉同時答出不同的答案。

她帶著頑皮的笑意看著兩人。「我該信誰了？」

亦剛怒瞪家偉。

家偉聳聳肩。「你說信誰就信誰吧！我可不敢說話了！」

小緣笑出聲，但很快的她恢復正經。「這女孩好美哪！羅大哥不追她就太可惜了。」她瞥一眼亦剛的表情，聲音低柔許多。

「羅大哥，人死不能復生，你的玲玲既然已經死了，你又何苦再折磨自己呢？再說，她也不會希望你這麼做的，是不是？」

亦剛聽著她說話，一時間他竟看成是玲玲在對他說話……他的玲玲啊！如果眼前這個女孩就是他的玲玲，那有多好，這輩子他們就可以快快樂樂的在一起，而不是天人永隔……

驀地，他抬起頭來，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臂。「你——你怎麼知道玲玲死了？你怎麼知道的？」他顫聲問道。

「亦剛！」家偉緊張的看著亦剛的舉動。

「我……我……」小緣緊張的吞吞吐吐。「我是推理的嘛！我把你上回的話和嚴大哥的什麼『天使』結合起來……我想一定是玲玲姊姊死了，你才會這麼難過，這麼傷心……」

亦剛瞪著她許久，才緩緩放開手，鮮紅的五指印深深的印在她的手腕上。

小緣似乎有些害怕的盯著他。「也許我不該來，玲玲姊和我長得這麼像，難怪羅大哥會一直錯把我當作她。」

亦剛閉了閉眼。「我沒有。」他否認道。在他眼前的是跟他所愛的玲玲長是一模一樣的女孩，這叫他如何不動容呢！

她站在眼前就好像是玲玲在他眼前，她在說話就好像玲玲在說話……上帝！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長相如此相像的人類呢！

不！簡直一模一樣，連聲音都一模一樣。她……真的不是玲玲嗎？

小緣害羞的笑了笑。「那就好了，我還在擔心羅大哥見了我會難過呢！現在我可放心了，羅大哥，你做我的朋友，好不好？」

亦剛震動了一下。這……跟當初他和玲玲相識的情景多麼相似啊！做朋友……

就是因為做朋友，他和玲玲才結下不可解的緣分！

「羅大哥！」她的眼神充滿期盼。

既然玲玲不願來見他，為什麼又要讓一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出現在他面前呢？她可知道看著跟自己所愛的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心中會有什麼感受？

那是痛苦！一種撕裂般的痛苦啊！

一時之間，他的情緒跌落到谷底。

「羅大哥！」她小心的盯著他陰鬱的臉色。

他彷彿沒聽見她說話，他站起來。「家偉，我有事先走了。」他心不在焉的說完，不待他們的回答就走了，臨走時連看一眼她都沒有。

家偉輕嘆口氣，目送他離去。他眼角瞄到小緣失望的神色。

他安慰她：「亦剛就是這副樣子，他不是存心要忽略你的。」

小緣調回視線，她低頭瞪著她的咖啡。「他一定是很愛玲玲姊了，如果我沒有出現在他面前，他也就不會這麼難過了，是不是？」

「你別這麼說。」家偉急於安撫眼前這個酷似天使的女孩。「這也不能全怪你。要怪就怪……怪緣分吧！」家偉不由得想起當初的情景，他嘆息。「他們有緣相遇，無緣在一塊，這又能怨得了誰呢？」

「可是既然緣去人散，羅大哥就應該忘了玲玲姊才對。他的人生還這麼長，如果他一直執著於一個死去的人，不是太不值得了嗎？這世界上還有許多美好的事物等著他啊！」小緣正色說道。

家偉以驚奇的眼光看著她。

他不可思議的搖搖頭，說道：「我以為像你這種年紀的女孩兒應該崇尚於愛情永遠不變的神話，沒想到聽你的口氣……」他打住不說。「好吧！今天算我請客，你還想吃些什麼？」

小緣若有所思的望著窗外。「外頭雨這麼大，不知道羅大哥要去哪？」

家偉皺皺眉。「那還用說，一定是他和天使……我是說玲玲初遇的地方嘛！這幾年來他回國去的頭一個地方就是那裡，我想在他心裡總還有一些期盼能遇到她吧！」

小緣垂下睫毛，輕輕嘆口氣，她的眼睛飄忽不定的落在桌上的照片。

也許……只是也許，她能為羅大哥做些什麼……起碼她得讓他不再終日憂愁，只為了一個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