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空中花園
(詭諸默)
1
沒有光的空間,回蕩著一個人用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
「晚上好。」
突然,黑暗中響起一聲機械聲。一雙太陽般的眼眸出現在半空中。
「晚上好,神龍……有什麼事嗎?」
「『詛咒師』回來了。」
金黃色的眼眸驟然睜大。「真的嗎?」
「當然。但他喪失記憶了,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自己的力量。」
「怎麼會這樣……莫非他還是無法克服『那個障礙』……」
「我們必須等待嗎?」
「是的,必須等待。我需要他。沒人能代替他……連你也不行……」
「可是,如果『詛咒師』十年八年也不蘇醒怎麼辦?沒有等待的時間了。這一點你比我更加清楚。」
「請別著急。在我們還可以等待的時間之內,他的能力會蘇醒的……他不可能沉默太久……」
「冒昧地問一句,你認為他真的可能按照你的安排一步一步走下去嗎?」
「為什麼這麼說呢?」
「他已經不記得你是誰了。甚至忘記了還有你這麼一個人存在。我想如果他知道在暗中操縱這一切的人是你,他不見得會繼續服從。」
「不,你錯了。我從未想過要用血緣之情來打動他。」
「那你的意思是……?」
「我跟他的關係,不僅僅是『血緣』那麼簡單。我們是彼此的一部分。他不會忘記我,就像他不會忘記他自己。而對於我們的『計劃』,他只能選擇服從。那是他的宿命。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剩下的,就讓我們看看命運如何安排吧。」
片刻的沉默。
「既然這樣的話,那麼我告辭了。」
「晚安……做個好夢……」
來訪者的聲音消失了。整個空間中只剩下那雙金黃色的眼睛在閃爍。
「……這個人……心懷鬼胎呢……我想,『戰勝我』對他來說應該比什麼都重要吧……」
一行發光的綠色字體出現在那雙金色眼眸前的屏幕上。「兩者綜合戰鬥強度比為1:999,獲勝希望為零。」
「我也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戰勝我……但我也知道,他一定會來『試圖』戰勝我的……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呢……不安於臣服,不安於服從宿命……真傷腦筋呢,嘻嘻……你也這麼想嗎?『皮歐拉里克』……」
2
第二天下午,居住區的模擬日光分外強烈。
沒有人為我安排今天的日程表,看來身為蛇牙的人平日是什麼都不用乾的。我大概在房子中熟悉了一下環境,就決定出去走走。我選擇的第一個目的地是子晚美兒所在的心靈理療處。她是個心理醫生,一定可以對我有所幫助。
按照基地內自動嚮導系統的指示,我踏著黑色的步行道穿過重重樓院,離開居住區,乘坐電梯滑過十多層樓,終於到了地下22層,也就是心靈理療部的所在地。
電梯的門打開了,正對這電梯的就是一個寬敞的大廳。裡面放了不少裝飾品,整體色調偏暖。
大廳中,紅蛇骨基地中央電腦的代言人——虛擬人妸荷的身影閃爍著出現了。我第一次看到她的全身,發現她比我想象中要矮小一些。
她那張以綠色裝扮起來的臉向我微笑著。「您好,詭諸默先生。有什麼事情嗎?」
「我想問……子晚美兒醫生現在有空嗎?」
「她正在21層的心靈理療室工作。您要聯絡她嗎?」
「不,不必了。我等她下班就好了。」
「子晚美兒醫生將在兩個小時之後下班。請您自便。」
妸荷的影像消失了。
我推開大廳中央的那扇門,進入了22層的病房區。
雪白而乾淨的走廊那麼安靜,四周全是病房的門,但大部分都是空著的。一個年輕的護士手捧咖啡杯,坐在在走廊盡頭的販賣機旁,看樣子正在休息。
當我走過去的時候,她立刻站了起來,鞠了一躬,微笑著悄聲說:「您來看戚蘊先生嗎?」
「戚蘊?」我反問。
「戚蘊先生以前有嚴重的歇斯底里癥狀,時常痛哭不停。不過經過治療之後,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現在他正在休息。」年輕護士的臉上略略染上了些許愁色。「不過,不管恢復得多好,過不了多久他還是要進來的。戚蘊先生很脆弱,經受不起那麼刺激的工作。」
「是嗎。」我茫然的點點頭。我想不起戚蘊是誰。
離開了那個年輕的護士,我在走廊上漫步了一會兒,覺得實在無聊。於是返回電梯那裡,去了位於地下45層的紅蛇骨最高辦公層。
辦公層的色調很明快,米黃色,白色,和金黃色。跟想象中的辦公室不同,這裡很乾凈,看得出來他們十分依賴電腦,除了跟電腦有關的之外,幾乎找不到別的東西。
當我推開「行政處」的大門,不好意思地說了一句:「打擾了。」之後,回應我的竟然是全場十多個人的起立,鞠躬,齊聲道:「你好,詭諸默先生。」
我被他們的態度嚇了一跳,連忙還禮。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我說。「那個,我想了解一下基地的現況,以及詢問一些有關異能的事情,如果不會給你們增加麻煩的話,可否給我提供一點……幫助?」
「當然!請稍候。」一個年級比較大,一看就知道是整個辦公室的首腦的男人立刻抓起電話,對著話筒輕聲說起來。
過了片刻,大門再次被推開。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同時走進來,對著我深深一鞠躬。
「讓您久侯了。我們是科研部的異能研究科,基地管理部,以及人事處的代表。我們已經知道您的事情了,將竭盡全力協助您。如果方便的話,請選定一個交談地點。」
「星空廣場吧……其實我只是隨便問問……」
3
「異能的歷史十分悠長。以前,人類還未離開地球時,就曾在各個年代出現過不同的異能者的記載,但大多都真偽難辨,其中摻雜了不少江湖騙子。當時這種人產生的原因已不可考。但現在這些異能者產生的原因卻相當單純和明顯——地球人類和外星人的交配,導致下一代產生基因異變,不可思議的能力由此而生。所有異能者的父親都是數十年前對地球族展開侵略戰爭的流浪外星人。也就是說,所有的異能者都是——雜種。而指示流浪種族這樣去做的,正是莫尼羅族。異能者可謂是戰爭災難的衍生品。」
她講話並沒有太大聲,語調也沒有太激烈,但短短几句話卻讓我全身一震。他們都發現了我的表情,但沒有說什麼。
那個女人推推眼鏡,接著說:「異能不是每個人都一樣的。因為人的體質和思考方式的不同,每個人擅長的能力將會不一樣。越有才能的人在沒有經過人為鍛煉之前,能力的偏向程度越嚴重。以下幾種能力:組合、分解、操控、加熱、冷凍、重壓、物質化和強化,是異能的基本。其它所有的高級能力都是從這裡延伸出來的。只要稍加鍛煉,所有的異能者都會擁有這些基本能力,並且很容易就融會貫通。而從基本能力之外延伸出來的能力,就是一個高級異能者專有的特別能力了。這種能力是可以預測的。」
她找出一份文件,遞給我。上面全是我看不懂的數據。「上次的檢測報告表示,您能力目前沒有任何傾向。」
我對這個結論完全不驚訝。「這表示我沒有天分嗎?」
「哪裡!請不要誤會。」她急忙解釋,「詭諸默先生過去是個『全能型』戰士。可能是由於這項數據不在檢測範圍內,因此無法顯示出來。」
「我隨便說說罷了。」我撓撓頭。「請繼續說吧。」
「一個人維持異能需要消耗『意念力』。意念力的儲蓄容量越大,維持的時間就越長。而不同的能力消耗程度也不同,當意念力消耗光了的時候,就跟普通人沒兩樣了。單純的強大並不代表可以在作戰中佔到上風。靈活應用所會的能力以及控制意念力的消耗,以最少的意念力消耗換取對方最大的傷害,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比能力強大與否更加重要。這是『蛇牙』們的一致看法,能將這一點做到接近完美的也只有蛇牙戰士。異能差不多就是這樣。」
「那麼,告訴我機構方面的問題吧。」
「好的。」坐最右面的男子點了一下頭。「紅蛇骨的人員分為:被稱為『蛇頭』的領導層人員,負責治療各種疾病和傷口的治療處——『蛇喉』。『蛇腹』負責各種行政工作,比如人事,管理,資源分配之類的。負責處理任務執行之後的善後工作的,是『蛇尾』。科研部的人員屬於特殊人員,不算紅蛇骨正式成員。高、中、下層紅蛇被皆稱為『蛇身』,而您所在的『蛇牙』是凌駕於這之上的最上層戰士。」
「蛇牙究竟有多少人呢?」
「人數很少。總共不過八個人。」
我前段時間所了解的情況儘管有不少和這些相符合,但遠沒有這麼詳盡。看來蛇身所了解的情況比蛇牙要差多了。
「心靈理療室是什麼功能?」
「治療心理疾病的地方。紅蛇的工作壓力沉重,很容易得各種心理疾病。這個時候就需要心靈理療室了。那裡有一些擁有撫慰心靈的異能的人,多半都是戰鬥型紅蛇轉過去的。比如子晚美兒醫生。」
「子晚美兒……她以前是戰鬥型的嗎?」
「是的。直到現在子晚美兒醫生也常常參與各種任務。她頗受患者和中下層戰士的歡迎。」
當然啦,那種完美級別的美女……
「我明白了。」我點點頭。「我還想問一下有關於武器的事情。如果我去執行任務,所配備的武器可以自己選擇嗎?」
「當然可以!」負責人事的男子介面說,「每位蛇牙都擁有專用手槍,比如子晚美兒醫生的專用手槍——卡麗蘭薩·99·雅典娜,邯鄲殘先生的愛槍——阿馬賴亞·7099·龍擊弩,李傷先生的黑文斯·1987·雙子星。」
我抓住陌生字眼發問,「阿馬賴亞,黑文斯,和卡麗蘭薩是什麼?」
「阿馬賴亞,黑文斯和卡麗蘭薩是三個著名科學家的名字。他們三個人奠定了現代武器的基礎。我們現在所使用的所有槍支,都是從這三個人的發明中演變出來的。基本來說,標號為卡麗蘭薩的武器,特點是輕巧,靈活性大,但威力偏弱,外形很女性化。阿馬賴亞則偏重於力量,靈活性就差了一些,重量也令普通人無法接受。黑文斯介於兩個人之間,是中下層紅蛇最歡迎的類型。」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專用手槍的定義又是什麼呢?」
「專用手槍是給蛇牙成員專門量身定造的手槍。設計獨特,性能卓越,能完全配合槍主的戰鬥方式及能力。不過這些槍支只有在特別任務中才能啟用,平日要上交,集中保管。」
「這麼說我也有嗎?」
「當然了。詭諸默先生你的槍是最著名的幻影名槍——惡靈。」
惡靈……?
「所以詭諸默先生你也被稱為『被惡靈附身的詛咒師』。」
被惡靈附身的……詛咒師?……這個稱呼聽上去多麼陌生。
我扶住自己的太陽穴,揉了揉。就在這個時候,走廊里傳來了工作時間結束的音樂聲。我這才想起我的最初目的。
「實在多謝你們的耐心講解,給你們添麻煩了。」我站起來,跟他們一一握手。「對不起,我該走了。我要去見子晚美兒醫生。」
4
五分鐘之後,我在自動導航系統的引導下找到了子晚美兒的辦公室。她當時正站在辦公桌前收拾東西,手忙腳亂。看到我,她幾乎驚訝地跳了起來。「你怎麼來了?」
「希望我沒打擾你。」我說。「請問,你下午有空嗎?我想……問問你關於我過去的事情。」
她側了一下腦袋,笑起來。「我明白了。你不想進精神理療室,卻又想恢復記憶,對嗎?」
我點點頭。
「那麼,等我一會兒。」她快手快腳地打開抽屜,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扔了進去。「我們去基地外面吧。我知道有一家氣氛很好的咖啡廳,我們可以聊聊。當然啦,我們要先去跟高韶韻少將請假。」
通過電子呼叫系統跟高韶韻少將請過假,說明了要去的地方之後,我們才正式離開基地,在紅蛇骨基地外的停車場找了一輛反光藍色的雙人車。
負責看守的士兵對我們行了個軍禮,幫助我們打開了車門。
等我坐好之後,子晚美兒發動了引擎,從中央政府區沖了出去,升到高空。
城市在我們腳下,那麼遙遠。兩分鐘之後,我們降落在空中反引力公路上,藉助公路的自動導航系統開始了平穩地滑行。雖然是星期三,但在空中高速公路上行駛的車輛還是很多,所以子晚美兒不時要做一下輔助操作,避免產生不測。
「紅蛇是這麼受尊重的嗎?」我沒頭沒腦地問。「我總覺得這一切像是假的。我對過去完全沒有記憶,這種感覺……真難受。」
美兒看著窗外的風景,沉吟了一會兒。「你不妨把談話當成普通的閑聊,我需要先知道你還記得什麼,又忘了什麼。比如說,你記得……『皮歐拉里克』嗎?」
「皮歐拉里克?」我的大腦在急劇地搜索。「不記得了。他是誰?」
「紅蛇骨的中央電腦。這是蛇牙應該知道的事情哦。政府首腦們經常會提供一些莫名其妙的草案給皮歐拉里克,讓它分析,進行修改。那可是整個地球族中最高超的電腦了,它甚至會分析異能。我們的異能教材就是它擬定的。厲害吧?」美兒戳著自己的面頰,仔細察看著我。「那麼,你記得給皮歐拉里克提供最佳異能分析材料的人是誰嗎?」
我想了想,搖搖頭。
「嗯。」美兒點點頭。「差不多到了。我們要在下面那個停車場降落了。」
5
跟管理員應對了幾句,我和美兒一起進入了這座著名的標誌性建築——空中花園。
這裡的特點就是整個廣場都處於室內,永遠黑咕隆咚的,只有頭頂的人造星空在閃爍。本來這是科學研究所的天文學家們的研究室,但後來地球勢力的蓬勃發展使他們有了更好更具規模的研究室,就把這裡拋棄了,成了公共遊樂場所。現在星空花園裡除了長椅之外還出現了酒吧,咖啡廳和舞場,人人都在星光下狂歡,頗為熱鬧。
我和美兒在人工培植的樹林中踩著鋪滿落葉的小道漫步,她的手放在我的手心中。
我突然想起那個遭遇不測的女孩。
「請不要對我使用異能,」我遲遲疑疑地說。「用異能喚起我的記憶恐怕會有危險。我只想讓你告訴我一些過去的事而已。」
「放心,我不是業餘的。」美兒低聲說。「保持精神輕鬆,請什麼都別說。」
她甜美的聲音剛剛消散,我就突然感到眼前有一片桔紅色的光掠了過去。同時,一種異樣的,淡淡的氣息籠罩了我。
我跟子晚美兒一起,沿著林間小道繼續向前步行。
樹林深處,周圍熱鬧起來。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時不時傳出一兩聲尖細的笑聲。如果仔細看,會發現黑暗一片的樹林中人影幢幢,全是些成雙成對,調笑偷情的情侶們。
但這些聲音恍恍惚惚地傳到我耳朵中,我分不清我聽到了什麼。我好像被放到了一個透明的盒子里,周圍的一切都跟我失去了關係。
我們很快就脫離那片尋歡作樂的樹林,進入了貫穿整個星空花園的步行道。美兒把我帶進了步行道旁邊,一個掛著熒光咖啡杯型招牌的小咖啡館里。
咖啡館裡面的裝潢非常別緻,天花板是透明的,裡面用比人還高的板子隔出三四十個小房間,每個房間里只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外加一支放在酒杯里的蠟燭。一切都在仿照被拋棄了的地球上的老式咖啡館。
我恍恍惚惚地跟著美兒前進,進入咖啡廳最內部的房間里。
有人送來了咖啡。我跌坐在半躺椅上,望著天花板。我不知道我看到了什麼。
子晚美兒坐在我身邊,握起我的手。
朦朦朧朧地,我看到她的手心中放射出了桔紅色的光線。一種溫暖的氣息從她的手中傳遞到我的手心裡。
「默,現在,聽我說,回答我的問題。」她的聲音那麼輕柔,甜美,我感覺我快要睡著了。
「你記得你是如何到紅蛇骨來的嗎?」她低聲說。
我模糊的意識中出現了什麼,一個輪廓,一個人……是誰呢……是誰呢……如此熟悉的感覺……
「你記得給『皮歐拉里克』提供最棒的異能研究材料的人是誰嗎?」她仍然在問。
白色的,白色的影子……朦朦朧朧的一片白,我看不清楚……那是誰……
「你記得這個人是誰嗎?」她的手那麼暖。她的聲音也那麼暖。
朦朧的白色影子變得清晰起來了,可還不夠,我還是看不清楚……白色中那一點亮光,一點太陽一般耀眼的光芒,是什麼呢?
驀然,一種怪異的氣流湧進了我的大腦。有什麼東西被打開了,我聽到我自己的聲音在說:「他是給皮歐拉里克提供最佳異能研究材料的人……他在中央絕密區域——皮歐拉里克的內臟中沉睡了將近二十年,沒有自己的意識,只有永無止境的睡眠……我因他而在六歲的時候來到紅蛇骨……他是……詭諸無……我的哥哥……」
我的哥哥?……頭疼,難以忍受的頭疼……
「那麼,這個人呢?」這甜美的聲音宛若一道命令,我劇痛的大腦中又有什麼東西被挖掘出來了。
一個女人。長長的黑髮,隨風飛舞。她在慢慢地回身,那張臉,蒼白的臉,越來越清晰……
驀然,某種黑色吞噬了我面前的畫面,也吞噬了我。彷彿某種濕漉漉的軟體動物,緊緊貼在我身上,不住蠕動。我無法呼吸,不停地流汗。我的嘴唇張開,舌頭卻僵硬,我聽到我自己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什麼都看不到了。昏暗中,我聽到了子晚美兒的慟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