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坦誠對待我

第二十五章 坦誠對待我

紅蛇骨地下絕密區域。

「詛咒師確認歸來。他經歷過一番惡戰,受傷慘重。目前正在搶救,尚未脫離危險。」

「……是嗎……」

「據分析,詛咒師歸來時所乘坐的車與前些日子在諾勒·尼奇私人研究所里所見到的車輛是同一架。只是多了些嚴重的擦傷和磨損。可以認定詛咒師曾經跟諾勒·尼奇接觸過。」

「現在他活著回來了……也就表示諾勒·尼奇失敗了吧……現在,詛咒師以及突破了自己的『極限』,擁有了新的力量……我已經不用擔心他了……皮歐拉里克。」

「一切都已準備就緒。」

「是嗎……那好,我也該為了『我們的未來』而儲存能量了……這是最重要的一個環節……是成是敗,都在這個環節上了……皮歐拉里克,剩下的一切都拜託你了……」

「明白。」

「皮歐拉里克……命運已經離開了原先的軌道。歷史的巨輪將會駛向一個未知的方向……是希望還是徹底的毀滅,是好還是壞,都無法確定……但,我們也只能選擇去接受它了……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皮歐拉里克,我也應該沉睡了……希望我醒來的時候,就可以看到我們憧憬已久的『神聖之光』……晚安……」

2

地球歷2490年9月6日。治療室。

有什麼東西在呼喚我……我感覺到了,有什麼東西在刺激我的意識,迫使我醒來。

我睜開了眼睛。液體立刻湧進了我的眼球和眼皮之間。

周圍是一片黃綠色。透過厚厚的玻璃合金,高韶韻正在看著我,另外還有四五個不知名的男男女女站在她身後。他們都是協助高韶韻作戰的將領們,但我不知道他們叫什麼。

高韶韻向我困難地笑笑。「詭諸默,好些了嗎?」

我帶著一身的軟管游向水箱壁,伸出手,按住那個不停轉動的綠色透明圖案。瞬間,我所想的話就已經顯示在了對話框里:「我想……大概還不錯吧。」

高韶韻點頭。「你和邯鄲敬,李傷,三個人同時執行任務,究竟發生什麼?飛船呢?」

「飛船……」我略略停了一下,努力在腦海中搜尋著關於飛船的記憶。「它爆炸了。我們在完成護航之後的返回途中遇到了一些少年……」

我把在飛船上和後來在諾勒·尼奇實驗所里所發生的事情詳細而且有選擇地說了出來。

「就是這樣。飛船因為承受不了那些少年的力量而爆炸了,邯鄲敬沒能登上救生艙,陣亡了。至於諾勒·尼奇,我想他大概已經死了。爆炸后我沒找到李傷。」

我說話的時候,高韶韻沒提出任何問題,也沒有人打岔。等我全部講完之後,所有人臉色仍然凝重如常,只是高韶韻聽到邯鄲敬的死訊之後表現出了一些悲哀。

這讓我暗中鬆了一口氣。

高韶韻看看旁邊的一個身穿制服的年輕女子,「記錄完成了嗎?」

「全部完成。」女子把儲存卡從隨身電腦里抽出來,交給高韶韻。

「那,好好休息吧。」高韶韻朝我揮揮手。「放心吧,你回來之後,蛇尾也儘快把李傷找回來了。但由於時間長了一點兒,他的傷情變得十分嚴重,直到現在仍未脫離危險。現在醫生們正在儘力搶救。」

「我明白了。」我沒預料到自己聽到這個消息,依然會如此鎮定。

高韶韻看看自己手裡的記憶卡,「這次恐怕是蛇牙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失敗。」

醫生和護士在高韶韻他們離開之後出現在醫療水箱前。他們調整儀器,記錄治療情況,最後重新調整溶液成分。在顏色漸漸變深的溶液中,我慢慢昏睡過去。

3

地球歷2490年9月8日。人造亞空間。

扶政會成員正在進行私下會議。

「紅蛇骨此次的任務完全失敗,不僅兩位蛇牙受到重創,甚至還有一個死掉了。偽裝成『衛星裝置』的『特殊裝置C』也被遺失在超空間里了。這對紅蛇骨肯定是個不小的打擊。」

「沒有遺失,郝古拉人在第一時間從超空間里收回了『特殊裝置C』。否則我們又要像上次給莫尼羅送東西時一樣,重新想辦法了。」

「紅蛇骨恐怕是第一次有蛇牙級的戰士死亡吧?霍依蘭現在會怎麼想?應該在『提取蛇牙基因,製造人造人』的問題上有所讓步了吧?」

「霍依蘭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立場的人呢。其實就算她不同意又怎麼樣?我們可以通過其它渠道弄到蛇牙的基因。」

「紅蛇骨……真是個令人討厭的東西啊。」

也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東西。或許太強大了。

拉博森·布魯斯特暗自想著。人類的生存需要依靠它,但卻同時又視它如毒瘤。

以往的努力都失敗了。噶爾死亡,諾勒·尼奇下落不明,面前的道路變得更加崎嶇了。

4

地球歷2490年9月9日。普通病房。

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張陌生女性的臉。

「感覺怎麼樣?」她問。

「還不錯……傷口已經癒合,完全沒有疼痛感了。但我覺得身體好像有點遲鈍。」

「這是正常狀況。過幾天之後會好起來的。今天詭諸默先生可以隨意外出,但請不要劇烈運動。兩天後您就可以正式出院了。」

「謝謝你。另外,我想問一下,在我治療期間,有沒有人來過?」

「有。紅蛇骨的包包小姐。」

「邯鄲殘呢?邯鄲殘先生有來過嗎?」

「沒有。還有其他的吩咐嗎?」

「沒有了。」我關上了伺服器。護士小姐的全身虛擬影像消失了。

我躺在病床上,把手抬起來,看著自己手上傷口癒合之後留下的淡紅色傷疤。再過一些時候,這些傷疤也會慢慢消失。它們會帶走我的疼痛,和那些瀕臨死亡時的恐懼。

過去了。危險過去了。

我嘆息,從床上坐起來。就在我坐直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一個人影——從房門前走過去了。

我頓時跳起來,沖向門口,一把拉開門,向走廊深處望去。

身穿迷彩服,踏著沉重的戰鬥靴,脖子上掛著鋼鐵項鏈的少年正距離我七八步遠的地方,回頭望向我。

果然是邯鄲殘。

「我知道今天是你治療結束的日子。」他冷漠的聲音中摻雜著些許愉悅感。「所以就來了。」

我站在那裡,嘴角不經意浮出笑意。

「見到你真好。幾天以前我曾以為我就要死在敵人手上,永遠都會不來了。」

「你如果那麼容易就死掉,也算是這個社會有福了。」邯鄲殘的手拍著我的肩頭。「我聽說你和李傷的事情了。蛇尾現在正在收回可利用的人造戰士屍體。據說負責研究人造戰士的科研部門認為這些屍體能給他們不少的幫助。」

「這樣啊。李傷怎麼樣了?」我假裝很隨便地問。「他還好嗎?」

邯鄲殘回答的也很隨便。「他現在生命無礙,但由於受傷嚴重,加上意志力消耗過度,很多神經遭到了根本性的損壞。現在已經被送回紅蛇骨基地了。他腦部受到了嚴重傷害,我聽說他可能變成另一個植物人,永遠都不會醒來了。」

「哦,真不幸。」我希望我的臉上流露出的是沉痛的神情。「對了,你今天有時間……」

「哎?你們怎麼站在這裡說話?」

談話被切斷了。我轉身去。

是包包。她正在朝我笑著。

或許是戰地生活的效果,她看上去更加健康了。那股戰士特有的尖銳戰氣籠罩著她。她穿著跟邯鄲一樣野戰服,銀白色的長頭髮披在肩膀上。

「包包!」我叫了一聲,「是你啊!」

「看上去你好像痊癒得差不多了!你昏睡了那麼多天,我們都差點兒以為你不行了。」包包揚揚手裡提著的粉紅色盒子。我記得那是一家有名的點心鋪的專用包裝盒。「這是送給你的慰問品。醫生允許你吃甜食嗎?」

「她沒有說,應該就是可以吧。」我笑著接過盒子。「謝謝你。我喜歡吃甜食。」

「不客氣。」她挺直了身體。墨綠色的背心緊緊裹在身上,玲瓏曲線一覽無餘。

「你最近好嗎?」

「不太好。」包包微笑著說。「沒想到邊疆助戰的工作也這麼辛苦。雖然沒有發生戰鬥,但沒完沒了的一些亂七八糟的任務也很讓人受不了呢。不過戚蘊他很照顧我,雖然他有的時候很沒用。」

「戚……蘊?」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突然說出這個名字。印象中戚蘊似乎很不欣賞包包。「他跟你很好嗎?」

「是啊。高韶韻認為我的戰鬥力和他的防守力搭配起來應該是不錯的組合,所以就讓我們組成臨時搭檔。」包包皺皺鼻子,「不過莫尼羅人沒有像預想中一樣發動進攻,這種搭配沒發揮作用。探望時間差不多到了,我該離開了。回頭見。」

說完,她向我揮揮手,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消失在走廊拐彎處了。

李傷……可能永遠都不會醒來了?

我暗自想著。這對我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反正我本來就不是十分信任他的承諾,這樣就省得我再費心了。

「喂,你還記得我的存在吧?」

我全身一振,趕忙回頭。

身後的邯鄲殘毫無表情地看著我。「你剛才問我『有沒有時間』?」

「啊,是啊。」我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下午吧。」他雙手習慣性地放進口袋裡,轉身,面向前方的走廊。「今天你可以自由活動是吧?下午四點鐘,我們在城內的夏之藍咖啡廳見面好了。」

5

下午,三點。我從醫療處的主任辦公室出來,開始計劃外出的方式。應該申請車輛嗎?還是先步行離開基地,然後坐計程車?

一雙腳出現在我凝視著地面的視線之內。

一雙肥大的腳。穿著最大號的野戰靴。靴子很乾凈,一塵不染。

我抬起頭,看到的是藍商順那張肥胖的毫無表情的面孔。

「有事嗎?」我問。

他沒有進行任何鋪墊,直截了當地說:「邯鄲敬真的死了嗎?」

我點點頭。「他跟飛船一起在超空間中爆炸了。不可能還活著。」

「為什麼你沒有死?」他像一堆裝滿棉花的麻袋一樣朝我傾斜下來,「李傷在死亡邊緣掙扎,邯鄲敬死了,為什麼只有你,現在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跟我說話?」

「我不是也被搶救過了嗎?何況我本來就比他們要強一些啊。」我側了一下腦袋。「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他不理會我的疑問,繼續說:「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邯鄲敬為什麼沒能及時登上救生艙?」

「我不知道。」我直視著他的眼睛。「我和李傷趕到救生艙那裡的時候距離強制起飛已經只有幾十秒鐘。當時敬不在那裡,一直到救生艙的門合上,我也沒有看到他。」

藍商順略略眯起眼睛看著我。一瞬間,我看到他的黑眼珠里有一點異樣的光彩閃過。

也就在這一瞬間,我拔地躍起,從他肩膀上方翻過,輕輕落地。右手食指戳在他的後腦勺中央。

「死胖豬。」我笑著罵出這句話,想象中的表情立刻就在藍商順臉上展現出來了。「別想用『心靈窺破』來對付我。我不會那麼容易就被整到的。」

藍商順從自己肩膀上方狠狠地看著我,慢慢的跨出一步,離開了我的掌控。

「給我記住。這事沒完!」他低聲說。猛力甩頭,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在走廊拐彎處消失不見了。

他沒有再回頭看我,因此也就沒有看到我臉上諷刺的笑容。

6

PM4:17,我總算找到了那家叫做夏之藍的咖啡館。當我推門進去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深處的角落裡,凝望著門口若有所思的邯鄲殘。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我加快腳步朝他走去,臉上全是歉意。我知道邯鄲殘最討厭的三件事里就有「不守時」這一條。「我沒有開車,是坐計程車來的,半路上導航電子出了問題……」

「算了,不用解釋了。」他抱著手臂。他穿著對他來說有些大了的野戰背心,腰部有點松垮。由於沒有袖子,右胳膊上的紅蛇骨條形碼暴露無遺。「你從十歲的時候就能隨口胡編出一大堆理由。」

「真……真是對不起……」我在他對面坐下來。

穿著近似三點式的女服務生走到我面前。我搶在她開口之前就趕緊說出了我想喝的飲料。

「這裡雖然是一家咖啡館,但好像有色qing服務的樣子。」我一邊說一邊四處張望,驚訝地發現有不少人都穿著軍隊的衣服,另外還有一些人雖然沒穿軍服,但言談舉止之間卻將軍人的風範表露無疑。

「這座城市現在正在一級警戒狀態,大多數能離開這裡的人都已經離開了。剩下的全是無法離開的人——流鶯,還有毒品販子。」邯鄲殘平淡地說。「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談話了吧?你想告訴我的事情究竟是什麼?」

「是在飛船上發生的事情。」我雙手互握,放在桌子上。「那個叫做『司徒滸』的少年在作戰時使用了一種類似於『模擬幻境』的東西,把我引入一個完全催眠狀態。也是托他的福,我……在深度催眠之中,終於回想起我姐姐,詭諸淚死亡的原因了。」

「她不是被你殺死的嗎?」邯鄲殘向前靠過來,手肘撐在咖啡色的桌面上。

「我不是指直接致死原因。而是指迫使她做出『背叛紅蛇骨』這個決定的原因。」

邯鄲殘沒有說話,但他的目光經表示出他的注意力已經全放在這個話題上了。

「她當時不得不離開紅蛇骨,是因為有人一直在控制她,強迫性地去執行一個龐大的計劃。」我放慢速度,一字一字地說,「那個人就是『詭諸無』。」

邯鄲殘皺起眉頭。「那時詭諸無不是已經喪失自己的意識了嗎?而且他被囚禁在一個直徑不超過一米的水箱中,已經沒有自由行動的能力了。」

「不,他是自由的。」我口氣強硬地說,「或許他的身體不自由,但他一定有什麼方法,能把自己的意志和力量自由地傳達出去。否則姐姐的行為就不可解釋了。」

「那個所謂的『龐大計劃』指的是什麼?」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當時我還太小,但我依稀記得,那是個非常可怕的東西……如果我長大,也就將參與到那個計劃里。而詭諸淚就是因為無法接受這個計劃的最終目的,所以才……」

「我有個問題。」邯鄲殘的左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你現在已經長大了,如果詭諸無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有一個龐大計劃需要你的參與,他又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跟你發生接觸呢?」

「可能是因為我那五年的失蹤打亂了他的計劃吧。」我停了一下,接著說,「但我有一種感覺,詭諸無並沒有就此停止。他一直在進行著他的事情,同時等待最合適的機會。」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我吞了一口唾液,「我想弄清楚那個『計劃』的真相。不是被動地等詭諸無來接觸我,而是主動地去調查清楚。」

「很危險。」邯鄲殘半垂著頭,他黑灰色的瞳孔像一片冰冷的玻璃,倒映出咖啡館里的昏黃燈光。「如果詭諸無真的像你說的那樣,能自由支配自己的意識和力量,那如果你採取他所不喜歡的舉動,很可能會招來危險。」

「我想他不會殺死我的。」我說。「我依稀記得,那個計劃似乎是絕對需要我的。何況,這件事情實在太讓人不安了。像黑色的軟體動物一樣緊緊貼在後背上,不停蠕動,悶得人喘不過氣。如果不弄清楚,我恐怕往後都無法好好睡覺。」

「你這樣有勇氣,就是因為你認定不管你做出多麼過分的事情,詭諸無都不敢殺死你吧?」

「有點這個原因吧。」我點頭。「只要不死,就一定有辦法。」

「但問題是,」邯鄲殘伸出左手食指,遙遙指著我。習慣性的冷笑又出現在他臉上。「他是不是真的不敢殺死你呢?他需要的究竟是這個特定的『你』,還是僅僅需要一個擁有『詛咒』的異能者。」

我一呆。

「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吧。」邯鄲殘收回了手。「9月8日,也就是昨天,政府那邊以邯鄲敬的戰死和李傷的嚴重創傷為理由,向霍依蘭施加重壓,迫使她答應了『人造蛇牙』的計劃。」他揚揚手腕,「我們所有人都被抽取基因樣本了。包括你在內。不過在霍依蘭的大力堅持下,政府那邊還是做出了讓步,除非繼續有蛇牙戰死,否則不會製造複製人。」

「也就是說……邯鄲敬在取得基因樣本之前就已經死亡,所以無法生產出他的複製人。而李傷現在還沒有死,所以也不能製造他的複製人?」

「對。」邯鄲殘點點頭。「但你不一樣。你的基因樣本已經被保存起來了。如果你被詭諸無殺死的話,代替你的複製人將很快製造完畢。現在這種情況,你還有勇氣嗎?」

「對於他來說也有為難之處。」我反唇相譏,「他怎麼能確定那個複製人能擁有我的潛能?」

邯鄲殘沉默了,我也不再說話。

沉默中,我叫的咖啡終於來了。但並不是女服務生端來的,而是一個濃妝艷抹的陌生女人。她把咖啡杯放在我們兩個中間,水果一般豐滿的嘴唇剛剛開啟,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邯鄲殘就已搶先開口:「謝謝,但今天我們沒有『那種心情』。」

陌生女人一愣,眼神怪異地看了他一眼,臉上浮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她扇動嘴唇,似乎又想說什麼,卻又一次被邯鄲殘打斷:「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我差點兒笑起來。陌生女人怒氣沖沖地瞪了一下眼睛,轉身離開桌子,到別的地方去了。

「你怎麼知道她要說什麼的?」我低聲問。

「總聽她跟那些男客們說這一套。」邯鄲殘向後靠進椅子里,「你下決心了?」

我點點頭。「我始終覺得,如果不儘力去調查一下的話,會無法安心。」

邯鄲殘看著牆角,嘆了一口氣。「你有線索嗎?」

「中央絕密區域。」我說。「我從蘇醒的回憶中得知,詭諸淚在死之前曾經五十多次去過那裡。如果能弄懂她到那裡去是為了做什麼,就應該可以得到下一個線索了。」

邯鄲殘滿懷狐疑地看著我。

「調查出結果之後,你打算怎麼辦?阻止詭諸無的計劃?還是計劃第二次逃離?」

「這個嘛,」我思考了一下。「目前還無法決定。」

「請允許我把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整理一下。」邯鄲殘側了一下腦袋,「詭諸淚無法抵抗詭諸無的『操縱』,被強迫著去執行一個真相不明的計劃。我們回想一下,當時詭諸淚明顯擁有自己的意志和行動自由,在人前表現的非常自然。應該說詭諸無對她的『操縱』並不是傀儡式的完全支配,而僅僅是迫使她去做他需要她做的特定事情,除此之外的其它行為則不在詭諸無的管轄範圍之內。」

「是這樣的。」

「也就是說,詭諸淚有拒絕詭諸無的機會。詭諸淚是當時紅蛇骨當中最強的戰士,不論心靈還是力量都十分強大。雖然當時評分制度還沒有完善,無法得知她的綜合分,但可以想象,她恐怕比現在的你都要強大,或者至少跟你一樣。她對與那個真相不明的計劃的了解也比你要多得多。她顯然也是非常反對這項計劃的,但她什麼都沒做。沒能成功地粉碎這項計劃,阻止它的繼續發展,甚至沒有破壞他的肉身。最後只能選擇自己的死亡來作為最後的終結。我們都知道,紅蛇出身的人在被別人控制的情況下所會做出的第一反應應該不是順從,而是抗爭。但為什麼身為紅蛇第一戰士的詭諸淚在這種情況下卻什麼都沒做呢?答案顯然只有一個——她什麼都做不了。是因為詭諸無的計劃太完美無缺,無懈可擊,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詭諸淚不止一次的抗爭肯定全都失敗了。所以她才會想到最後的自我解脫。」

邯鄲殘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看著我,慢慢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你認為你能比詭諸淚多做些什麼呢?」

「你的意思是說,我最好認命?」

「就是這個意思。沒必要為了一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無端送命。」

我突然笑起來。「聽你的口氣,你好像對無和淚之間發生的事情十分了解呢。」

「我只是順著你所說的事情進行推測罷了。」他說。「你認為我低估了你的能力嗎?」

「不,我想你的推測十分正確。」我笑著搖頭。「但我還是想試試看。起碼,我想在詭諸無來接觸我之前,提前了解這件事情的真相。」

邯鄲殘深深吸了一口氣,看樣子已經在憤怒的邊緣了。

「我的話你到底聽進去沒有?」

「真不像你說的話。」我笑著說。「你好像十分不願意我去涉險。我如果死了你會難過嗎?」

邯鄲殘蒼白的手抓住了面前的細長的玻璃酒杯。

在他把杯子摔到我臉上之前,我趕緊按住他。「別生氣。」我說,「我開開玩笑。」

「你若死了對我來說的確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你執意送死,我也沒有阻攔你的理由。」他慢慢鬆開握著杯子的手。「你這樣固執地想了解這件事情的真相,是因為好奇心太盛,還是因為對你姐姐的死始終有負罪感,因此想要做出一些補償,來減輕自己的負疚?」

「負罪感?或許有一點吧。」我用指尖輕輕敲擊著咖啡杯的托盤。「但我並不是想要贖罪,或換得心靈的解脫才說要去調查中央絕密區域的。我跟那些通過各種方式給自己的心尋找解脫之門,期望能早一天從死者的陰影中擺脫,尋找新的幸福的人不一樣。我不做任何懺悔,因為我希望對她的負罪感會一直留在我心中,永生永世不忘記。讓她和我同在,背負著各自的十字架,在生存之道上歷經洗鍊,或許我就會更明白生命的本來意義。這是我的願望。」

「你喜歡自虐虐人呢。」

「我只是想記住一個人罷了。關於她的記憶和我的負罪感是一體的,我無法把它們分開記憶。」

「了不起的奇談怪論。」他剛剛說完,一聲刺耳的「嗶嗶」聲就從我們身上的某個部位里傳了出來。

邯鄲殘從口袋裡拿出他那黑色的通訊器,打開,快速閱讀一下上面的文字信息,又合上了。

「是總部的緊急呼叫。」我看著自己的通訊器,一邊說一邊站起來。「要我去一趟『諾亞方舟』。你的呢?」

「一樣。」

「『諾亞方舟』?」我低聲問。「我們前一次任務帶回的文件,好像提到過這個東東。」

我們將飲料費放在旁邊女服務生的托盤裡,一起向外走去。

7

「你記得『銀白之塔』吧?諾亞方舟似乎是在那個的基礎上衍生出來的產物。簡單來說就是一個新建造的終極避難所。目前還在試驗階段。」

殘在我身邊的座椅上慢慢吸著一支白色的煙。

「說起銀白之塔來,」我拍了一下手。「我一直忘記告訴你了。你知道銀白之塔的主設計師是誰嗎?」

邯鄲殘吐了一口煙,平靜地說出三個字:「詭諸無。」

我目瞪口呆。「你……知道?」

「是啊。」他點點頭。「上次我們在地球見到的『銀白之塔』上不是刻著很多字跡嗎?我把它們逐一拍攝下來了。其中大部分都是手寫字跡,我做了鑒定,跟詭諸無的字跡一模一樣。從時間上來看,恐怕地球上的那個銀白之塔才是最先被製造出來的。除了詭諸無的字跡之外,還有阿馬賴亞·蘭多,生物學家兼重工業工程師哈恩·洛斯里的字跡。可以說地球族的當代天才都參與進來了。」

「真是個要命的建築。」我嘆口氣,把煙蒂在煙灰盤裡熄滅了。「看樣子好像到了。」

由總部導航的無人駕駛越野車停了下來。我們兩個從車裡鑽出來,仰望著那隱藏在山脈中,幾乎無法看到的大門。

「這就是……諾亞方舟?」

「怎麼,跟你想象中不一樣嗎?」

「比想象中樸實多了。」我喃喃地說。

8

進入諾亞方舟內部后,我才知道自己的評價從根本上錯了。

這裡根本跟「樸實」兩字沾不上邊。某些地方比紅蛇骨基地還要先進,簡直像里描寫的未來場景。

我們進入第一層的入口時,就有一個身穿國家科學院制服的男子上來迎接。

「是紅蛇骨派來的邯鄲殘先生和詭諸默先生嗎?」他長相很普通,但看上去好像緊張過度,有點神經質的感覺。「啊,太好了。請跟我來。」

「到底出什麼事了?」他走的實在是太快了,簡直像是在小跑。我們只好跟他一樣大步流星。

「負責防禦系統能量供應的能量池發生故障,我們正在搶修。但問題是能量池的力量實在太強大,普通人無法進入。所以只好依靠紅蛇的非凡力量了。」他一邊走一邊說。「來,這邊。」

我們跟著他穿過入口樓層的主通道,進入向下的傳送式電梯。

這還是我第一次乘坐這種型號的傳送式電梯,感覺比普通型號的平穩,傳送式交通工具所無法避免的不適感也比普通型號的要微弱得多。

「真是先進的設施啊。」

「那當然了。」身穿科學院制服的男子頗有幾分自豪地看了我一眼。「這種電梯是我們最新開發出來的,比紅蛇骨基地的還要棒吧?」

「的確。」我有點不情願地承認了。「興建這樣一個避難所,所費一定十分可觀哦?」

「這是為VIP人士建造的,當然。」

「那能量池那麼重要的地方又為什麼會發生故障呢?」我看到他那得意的樣子,忍不住問。

「這個就很難對外行解釋清楚了。」他頗為苦惱地搖搖頭。「總之,兩位到了之後就知道了。」

傳送電梯降落了。我們從筒狀傳送管道里走出,面對的是一個相對來說狹小的走廊。大概只能三個人并行。

走出電梯的一瞬間,我停住了腳步。凝望著遠處的門,一種難以想象的感覺攫住了我,我忍不住後退一步。

而在我身邊,邯鄲殘也同時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來自科學院的男子回頭,不解的看著我們。

「前面……有異樣的能量波動。」我情不自禁地捏緊拳頭,「讓人不舒服的力量。」

「你們真不愧是紅蛇哎!」科學院的男子笑起來。「站在這裡就能感覺到能量池的力量。的確,那裡所處理的能量並不是普通的能源。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跑到門前,拉開了它。

一瞬間,驚人的暗流像海潮一樣從門裡澎湃而出,強烈得令人幾乎窒息。

門內,大約七八百平方米的能量池上方,架著「工」字形行走鐵橋,橋上方著一排辦透明式的激光探測器,淡綠色的觸角垂入下面的能量池裡,將一切所獲數據全部羅列在顯示屏上。科學院的人在上面來來往往,低聲地交談著。有秩序而平靜的忙碌正是科學院的特色之一。

在鐵橋下,能量池的力量瘋狂涌動著。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鮮紅的液體充滿了能量池,反射出片片紅光。透過半透明液體,可以看到在能量池中央,地下約七八十米的深處,一個閃光的碩大球體沉在那裡。從它當中散發出來的耀眼閃光和藍色的能量波在水中無規則地四處彈射,讓整個空間都產生微小的震動。

看到我們的來到,一個看上去十分德高望重的老人快步走來,拍了拍我和邯鄲殘的肩膀。「來得正好。我們剛剛把準備工作完成,現在就差你們了。」他看看手上的表,「由於故障部分產生在池底,所以需要你們潛入水中。沒問題吧?」

我看看下面的池子。「應該沒有問題。放心吧。」

「那好。」他又拍了拍我們。「請去換潛水衣吧,待會兒再詳細講解任務。」

9

「雖然這是個非常不錯的避難所,但叫『諾亞方舟』也未免有點過分了。這名字總讓人有點不好的感覺。」

「你知道關於諾亞方舟這個名字的事情?」

「我看過《聖經》。洪水吞噬整個世界,消滅一切邪惡,只有乘坐諾亞方舟的人才能迎來全新的未來……以這個名字命名的建築應該是用來在『大洪水』之類的事情發生時,令少數人逃生的特別避難所。」我雙手攤開,「現在這個年代,別說發生大洪水了,就算彗星撞擊也有辦法解決。」

「是啊。如果是外來的危險,人類都有辦法解決。但如果是人類自身造成的罪孽呢?」

邯鄲殘的聲音充滿笑意。

白色帷幕融化了。邯鄲殘穿著跟我一樣的白色泳裝和噴射型潛水鞋出現在我對面。他被白色手套包起來的手裡捏著一個紅色的球形濃縮膠囊。我想那裡面一定裝著他的愛槍——阿馬賴亞·龍擊弩。

「我也準備好了。」我握著包裹著惡靈的濃縮膠囊,站起來。「出發吧。」

10

地球歷2490年9月9日。PM7:00。

我和邯鄲殘站在鐵橋的邊緣,他打開了球形的太陽燈,扔入水中,讓它飄浮在池子中央。然後,他彎下腰,大略審視了一下下面的情況。

「能量的涌動似乎比剛才更加強烈了。」

「是的。力量正在產生力量,以極快速度強化著。」年邁但卻精神鎪鑠的科學院長老指著屏幕上的結構圖,「因為我們試圖將更加強大的力量能源導入能量池來增加防護系統的強度。但這些能量卻超越了能量池的駕馭能力,所以導致了現在的紊亂。不僅控制系統全部失靈,甚至連緊急拉閘也受到能量池輻射的影響,失去作用。現在我們只能在池上鋪開一層鐳射激光防護網,阻攔池內力量的外泄。」

「那要怎麼解決呢?」我問。

「下潛到池底的最深處,手動更改中央電腦的設置,進行能量逆引導操作。必須要快些。激光防護網的力量已經開始減弱了。」

邯鄲殘的身體向前傾斜著,隨時可能落下去。他的臉被能量池得光彩弄成了紅色。「下面那個大球是什麼東西?」

「那是過剩的能量自然而然凝結成的球體。它擋住了中央電腦的所在地。而且池中混亂的力量波也難以躲避。如果不想辦法躲開那個球體的話,是無法接觸到中央電腦的。」

「這些力量是從哪裡來的?

「這個問題跟你們將要做的工作沒有關係。」科學院長老乾脆利落地打回了邯鄲殘的問題。「請務必動作快一些,激光防護網的力量一旦消失,將會發生大災難,我們所有人都會遭到攻擊。」

「明白了。請講解一下『能量逆引導』的操作方法吧。」

在那些科學家們全部撤離之後,我戴好全功能水戰型眼鏡,跟邯鄲殘一起登上鐵橋的護欄,身子向前傾倒,箭一般落入了水中。

11

水下,一片赤紅色的世界。藍色的力量波在水中穿梭,激起強烈的波浪。一些屍體的殘骸隨著波浪飄浮。宛若神話傳說中的地獄。

我躲過一道能量波,隨手拉過距離我最近的一個男性屍體。

屍體腰以下已經被撕掉了,斷口稀爛,血肉模糊。但上半身卻十分完好。在成分不明的溶液之中,體內殘留的鮮血正在汨汨流出。這個人看上去好像是科學院的人。

透過氧氣過濾器呼吸到的純氧聞上去有點機械的味道,我聞不到屍體上的血味。

我把腦袋湊過去,發現屍體手腕上附著著一個大約一厘米左右厚,眼鏡片一樣大小的鋼鐵弧形片。製作相當精細,上面顯示著他曾下潛的深度——66米。也就是說接近能量池底部的球體。

「殘!」我通過內部通訊系統呼叫他,「這個屍體看上去有點奇怪。除了腰部之外,其它部分沒有受傷。可能他並不是被那個球體所散發出來的力量正面擊中的。」

「大概吧。」邯鄲殘不以為然地笑笑。「別磨蹭了,快些下潛吧。」

我清楚地看到他周身瀰漫的「氣」。從他身體里溢出的光幾乎達到耀眼的程度,像有生命一樣圍繞著他,上下起伏波動,將在他身旁流動的能量波全部震開。

我垂下手臂,自然地在水中漂浮著,釋放我所有的能量,讓全身的戰鬥機能完全蘇醒,達到巔峰狀態。淡淡的灰色光芒在我身旁環繞,形成一個直徑五米左右的「引導領域」,將那些向我射來的藍色能量波導向其他方向。

我們開始向深處潛下。五米,十米……二十五米……

當我們潛入五十米的深度之後,情況明顯地改變了。彷彿是在跟我們所散發的氣息互相呼應一般,從那碩大球體里泄漏出來的能量波驟然增多,並且都瞄準了我們,速度快得可怕。

邯鄲殘揮動左手,放出一片黑色的光幕。在能量波和光幕相撞的瞬間,他的身體已經轉到了另一個方向,直衝向那沉在池底的球體。

我在能量波組成的包圍網中穿梭,穿過那些一閃即逝的縫隙,在噴射器的協助下,魚一樣迅捷地追上了邯鄲殘。

地下六十米。距離球體所在地已經很近了。

六十二米,六十三,六十四……六十六!

一瞬間,球體四周的氣場產生了爆炸。十多道奇異的光柱撕裂了我所能看到的一切。不可思議的強大氣流席捲了我們。將我們沖離了原來的位置。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不受控制地移動,我甚至沒辦法確定我是頭朝上還是腳朝上。

強光之中,我恍惚看到一條鋼鐵管道。於是伸手抓住它,固定住自己的位置。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被衝到了能量池的上方,靠近屋頂的地方。剛才我抓住的正是起重機的一條橫樑。

好大的力量啊。看來要接觸中央電腦比想象中還要困難。

我凌空一翻,在空中劃了一個半弧,從起重機下面翻到了起重機上面。

一各白色的人影從空中落下,輕輕落到我身邊。

是邯鄲殘。他看上去神色很平靜,沒受什麼傷。

「你好好吧?」他問我。

「沒受傷。」我看著那頂住房間天花板的光柱。它明顯擁有極強大的攻擊性,接觸到它的金屬行走橋已經粉碎,但不知道為什麼,房間的四面牆壁和天花板卻安然無恙。光柱不住發出響亮的轟鳴其絢爛的色彩投在四周的牆壁上,也投在我和邯鄲殘身上,給我的耳膜和眼睛都造成了不小的傷害。「那個球似乎是感覺到我們的力量才會突然發生如此反應的。看來穿過它去接觸中央電腦恐怕是不可能的事情。」

「試試看把它擊碎吧。」

「硬碰硬嗎?」

「暫時沒有別的辦法啊。」邯鄲殘的身軀漸漸飄浮起來,向下滑去,停留在距離水面五米左右的半空,凝視著下面的水波。「我們不一定完全銷毀這股力量,只要將它衝散就可以了。」

我們把壓縮膠囊放在手中,用手指擠暴。柔軟的外殼爆炸之後,手槍飛了出來,在空中旋轉著恢復原來的尺寸。長度超過兩米的龍擊弩,和長度只有四十多厘米的惡靈同時墜落,落進我們的手裡。

那個球的體積這麼龐大,力量儲蓄值肯定也非同小可。正面抵抗絕對沒有好處。取勝的關鍵或許在於利用它本身所產生的強大力量。

我這樣想著,集中身旁的氣浪,滑向邯鄲殘所在的地方,跟他一起再次落入水中。

12

現在的水已經不像第一次進來是那般平靜了。球體似乎在剛才的爆炸中增大了不少,水下空間被它的力量覆蓋,我們必須分出相當的精力才能保證自己不偏離預定方向。

當我們潛入地下五十米左右的時候,承受能力就已達到極限。球體所散發出來的力量向一堵無形的牆壁,堵在我們面前。想再前進一寸也做不到。

「看來這裡就是我們所能找到的最近地點了。」邯鄲殘仍然是那樣冷冰冰地微笑著。龍擊弩上出現一行鮮紅的字體:「力量全匹配狀態啟動。數值調整中……」

我握緊惡靈,深深呼吸一下,將惡靈的槍口瞄準了那個球體的中心。

一線黑色的光帶沿著邯鄲殘的左手臂滑下,液體一般注入龍擊弩上所雕刻的花紋,瞬間跟它融為一體。

惡靈開始膨脹,沿著我的右手臂不斷向上,將手掌,胳膊和肩頭都籠罩起來。當那層灰色的微光去時,一個造型複雜的黑色肩扛式轟擊炮顯露出來。所不同的是,它的表面布滿了紅色花紋,隨著我的呼吸一亮一滅。

「數值調整完畢!最大匹配狀態成功啟動!」

我和邯鄲殘在這一瞬間同時扣動了扳機。

細如絲弦的黑色光和炮彈一般龐大的灰色光團穿過層層溶液,正正擊中球體。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球體被擊中的地方像充氣墊子一樣陷了下去,然後瞬間恢復原狀。我們的力量在經過反彈之後改變方向,直衝天花板。跟光柱相撞,發出一陣駭人的巨響和強烈的震動。

在水中,球體在承受打擊后,竟然自衛般發出更強大的力量,一道散發著桔紅色光的弧形能量波破開水波,沖我們飛來。速度如此之快,令我們無法躲閃。

我發出驚叫,雙手放出一片抵擋光壁。

一瞬間的灼熱。抵擋光壁被撞得四分五裂。我身上出現了無數細長的傷口,鮮血淋漓。爆炸般的疼痛在身體內海嘯一般毫無預兆地涌了起來。

能量池深處,球體在大量釋放能量之後暫時靜止了。周圍的一切迅速歸於寂靜。

我看了旁邊的邯鄲殘一眼。他的右手上破開了一條長長的傷口,濃稠的血液從他身上流出,溶解在紅色的溶液里。他的臉上毫無表情,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痛楚。

「看來硬碰硬我們不是對手。」邯鄲殘簡單地說。

「我有個可以試試的方法。」我向他游去,把我和李傷在諾勒·尼奇實驗所里發現「共鳴技」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兩個人的波調在達到最大吻合的狀態下一起發動能力,比單獨發動力量要大得多。」

「是嗎,」邯鄲殘向我伸出右手。「那麼,試試看吧。」

我也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也許是在水裡浸泡的時間太久了,他的手握上去跟以前的感覺不一樣。像某種柔軟的海洋生物。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他的力量。頭腦中的雜念不知不覺間全部湮滅,我開始感覺不到周圍事物的變化。

我的靈魂彷彿脫離了肉體。在那麼一瞬間,我感覺到自己我和邯鄲殘在慢慢地接觸,互相融合,同化,終於成為一體。

黑色的光從我們的手心中擴散開來,形成一條龍的形狀,咆哮著,翻湧著,沖向那碩大的球體。

球體也感應到了我們的力量,迅速做出回應——一層流動的桔色光芒脫離了球體本身,形成一層保護膜。

兩者在水中相撞,力量之強大超出了我的預料。本來存在的能量波似乎被這可怕的力量壓迫,向四面八方擴散,在牆壁上反彈,速度越來越快。

「這樣不行的,」邯鄲殘突然低聲說。「我們只是頂住了球的力量。這樣耗下去,我們很快就會力竭。而這個球卻不會。」

「那麼,這樣如何呢?」我抬起惡靈,扣動扳機。

灰色的光芒穿過溶液,穿過黑色的光芒,射穿了球體的保護膜。

雖然只有直徑大約十五厘米左右的洞,但這已經足夠了。

邯鄲殘沒有等我說話,就已將所有力量凝結起來,對準保護膜上那細小的洞,射了下去。

像一支力量之矛一般,黑色的光芒刺穿了球體的表層,深深沒進球體的中心,然後——從內部爆炸了。

由力量波凝結成的球體被衝散了。重新分解成無數的能量波,擴散開來。跟本來存在的能量波互相碰撞,開始了新一輪的凝聚。

我和邯鄲殘游下能量池中央,按照那些科學家們所吩咐的,開始了「能量逆引導」的操作。

13

水池重的能量波好像鐵器被磁鐵吸引一樣,迅速向排水口涌去,跟那些紅色的溶液一起消失無蹤。

科學院的人回到了原先的地方,開始修復工作。我和邯鄲殘在邊上站著看了一會兒,確定這裡不再需要我們之後就按照負責人的安排,穿過最新型號的清潔通道,像車一樣被機械清潔手上上下下搓弄了十七遍,徹底清潔。

「真是讓人坐立不安的基地。」我抱著自己有點暈暈的腦袋,「下面的能量池發生那麼可怕的故障,上面的清潔通道又這麼誇張,把我的傷口都弄疼了。沒想到排除故障的工作也這麼困難。」

「這就是為什麼包包他們抱怨連天的原因了。在前線這種意外故障層出不窮。」

說話間,我們已經離開諾亞方舟,到了外面。這裡距離城鎮並不太遠,我們決定走路回去。

「說起來,」邯鄲殘點燃一支煙,「你是怎麼想到用惡靈打開通道的?你應該知道當時那種情況下,惡靈的子彈很可能會被反彈回來的吧?」

「當然。」我眼明手快,在他把煙放回口袋裡之前毫不客氣地抽出了一根。「但我也發現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個球體釋放能量的方式,並不只一個模式。從那些屍體上就可以看出,它可以將能量改變成『意念劍』之類的形態,來精確地狙擊靠近它的生命體。因此我推測,它的能量釋放方式很可能是根據敵人的狀況而自然改變的。當我們釋放出龐大的,寬廣的能量波時,它也就自然而然地用同樣寬廣的能量波跟我們對持。而當能量以這種方式放射出來時,就會變得像雞蛋殼一樣——施展整體壓力,幾乎不可能將其擊碎。但如果將力量集中一點做出攻擊,哪怕不是很強,也足以穿透它了。」

邯鄲殘無聲地笑起來。「你很聰明。」

「我不需要你的讚美啊。」我笑了笑。「不過說起來,諾亞方舟果然名不虛傳呢。」

「你是指它的堅固程度嗎?」

「是啊。我們的力量被球體反彈,再加上球體本身所放出的光柱,兩者加在一起,都沒有讓天花板出現一線裂縫。甚至連我們後來在水中釋放全力的時候也都沒有給牆壁造成傷害。這種堅固程度,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建造這麼堅固的避難所,到底是為了什麼?看來問題似乎十分複雜。不過,這也跟我沒什麼太大關係。

邯鄲殘沒有接著我的話說下去。我們各自想著各自的事情,並肩前進著。天上那名叫「月亮」的巨大衛星,散發著跟真正的月亮一樣的柔和銀光。月光下,一切都變得像是夢中的情景——美麗而不真實。

這樣默默走了幾分鐘,他突然低聲說:「默?」

「什麼事?」

「剛才那個共鳴技巧,感覺很特別。」

我抬起頭。

邯鄲殘的臉在逆光中變得模糊,依稀似乎是在微笑。「我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好像精神體脫離了肉體……很溫暖。像回歸母體了一樣。」

他在笑著,黑灰色眼眸宛若一潭清水,清澈無垢。在這雙眼睛里看不到防備和冷漠,只有坦誠和溫暖感。這是一種可以令人敞開心胸的笑容。毫無敵意,跟以往的邯鄲殘判若兩人。

這才是他發自內心的笑容嗎?

我回報了他一個同樣坦誠的微笑。

「殘,有句話我想告訴你。」我的語氣十分真誠,「如果你我聯手,就沒有做不成的事。」

「我會考慮的。對了。我有件事情一直想問你。」邯鄲殘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強迫我不要離他太遠。「邯鄲敬沒有登上救生艙,是因為什麼原因?」

「我不知道,救生艙強制分離之前我沒看到他。可能是跟他戰鬥的敵人讓他無法及時脫身吧。」我手指開始有點發硬。面對邯鄲殘說謊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他很善於抓住對方眼神中任何一點不正常的波動。「你認為我沒有去找他,是不對的嗎?」

他笑著搖搖頭,放開了我。「好了,現在已經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剛剛走了幾步,他忽然又叫住了我:「默?」

「怎麼了?」我轉頭看他。

「別對我說謊。」

我看著他那出奇柔和的眼神,本能地點點頭。「我知道。我理解你的心情。」

他不可能知道什麼的……只要李傷不醒來,他就永遠都不會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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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坦誠對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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