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於黑月之下
我站在一個突起的檯子上,周圍全是陌生的面孔。我看不清楚那一張張的臉,但我感覺到他們都在看我。
檢察官在台上不停地說著關於我的事情,法官背後的屏幕上反覆不停地播放著從我的大腦提取的那一段關於邯鄲敬的記憶。邯鄲敬的臉一次又一次在屏幕上出現,我一次又一次在屏幕上殺死了他。
還有我注視著躺在廢墟中的李傷的記憶。
「……他在提交戰鬥報告的時候說了謊。真實情況是,他拒絕讓跟自己一起執行任務的同伴進入救生艙,讓他們隨著主船一起在超空間中爆炸,粉身碎骨。他還把另一個受重傷的同伴丟棄在廢墟中,自己駕車離開,這簡直不像是個十六歲的孩子能做出的殘忍舉動。」
我還聽到我的律師在作辯護,可我覺得他為之辯護的好像是另一個人,根本不象是我。也難怪,他是法庭指派的律師,而我事先又不肯見他。
在聽到陪審團的出「有罪」的結果后,法官盯著全場的人,慢慢地說:「本庭現在宣判,以謀殺、無作為謀殺未遂兩項罪名,宣判被告——抹消紅蛇資格,終身監禁於死亡行星!」
我的眼睛注視著旁聽席,卻只看到一片灰暗。
「真***,沒想到會派上一個紅蛇來協助看守。這下計劃全打亂了。」
「我們對付普通警衛是沒問題,可是紅蛇就……更何況還是個蛇牙。」
「但我們不是也有個紅蛇嗎?」
「你是說在特別牢房裡的那個小男生?靠,你他媽腦子進水,他怎麼能行!」
「靠!你忘了他是因為殺死跟他一起工作的另一條蛇而被送到這裡來的嗎?」
「就算他厲害,可是他的什麼狗屁異能被鎖著哪!你能幫他打開?」
「這……」
「所以我說這次我們要完蛋了。只好去那個地方了。」
昏迷中,有人脫掉我的制服外套,打開我的衣襟,拿出一個瓶子,將裡面的液體潑灑在我胸口那條紅蛇刺青上。我身上的刺青消失了——我的一切努力,一切驕傲,也隨著一起煙消雲散。
我又昏過去了。
疼痛再次將我從睡夢中喚醒。那是前些天「強制性思維閱讀」所殘留的後遺症,但願這種疼痛不會是永久性的,我可不願被它折磨一輩子。
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鐵灰色的天花板。唯一的光源是門口的激光柵欄。那上面還顯示著我的房間號。沉重的手銬隔著薄薄的灰色囚衣壓在身上,不住傳來刺骨的寒冷。讓我很不舒服。但我已經沒有力氣去管它了。
身體很疼啊,令人討厭的感覺……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像剝了皮的老鼠一樣,赤裸裸地記錄在一片磁卡的思維。那些人現在正在閱讀它嗎?一邊看一邊笑?吃著零食?
外面,那些囚犯們在嘶聲尖叫著些無意義的音節和髒話,發泄著他們的情緒。我看得到他們的臉,一張張的那麼猙獰。那麼醜陋。我聽得到他們的聲音,一句句都那麼不堪入耳。
人渣聚會場。
我到這裡來已經多久了?
喉嚨像碎裂了一樣,啞得無法發出聲音,身體因劇痛而麻木。還有那即將到來的流放……我對這一切失去了感覺,唯有疼痛還在提醒著我,我還沒死。
我面向牆壁,蜷縮起來。
明天就要去死亡行星了。那裡是個流放者的地獄,我從沒去過。很可怕嗎?
不知道,同樣也不關心。
飛船走廊里傳來了模糊的腳步聲和談話聲。
我心中空蕩蕩的。看著自己的身體,就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他」的喜怒哀樂,「他」的屈辱,「他」的前途,都已跟我毫無關係。
越來越近了。
全都是些討厭的東西。
我閉上了眼睛。
「我是心靈理療處派來的。」一個聲音在激光柵欄外說。「詭諸默?醒一醒。」
我緩緩睜開眼睛。
門外站著的是子晚美兒。她臉上掛著一個醫生的標準表情,公式化的和藹。「我受命來檢查一下你的狀況。請把左手放到接觸網上。還有幾十分鐘飛船就要起飛,所以請抓緊時間。」
我聽話地從床上下來,走到門前,將手放到金黃色的接觸區上。像穿過一層溫暖的水幕一樣,我的手穿過接觸網,探了出去。
她用一個形狀奇怪的儀器扣住了我的手。儀器的屏幕向著她,我看不到任何東西。但卻可以聽到機械運作的聲響。
在美兒背後,一個囚犯癲狂地吐著舌頭,不停做著無聲的猥褻動作。
片刻之後,她收起了儀器,右手不經意地在我手中摩擦而過,留下了什麼東西。
「你的狀況還不錯。」她心不在焉地說。「如果沒有意外情況,飛行會十分安全。」
我收回手,在手心中發現一粒很小,內含水分的透明膠囊。
「這跟你以前服用的ma醉劑成分很相像,都可以麻痹神經,產生一定程度上的幻覺。但就純度來說,這個卻好得多。而且不會產生依賴性。」她眼睛看著別處,低聲說。「如果……你開始覺得暴躁,它會幫助你讓心情變得平和一些。」
她最後看了我一眼,無聲地說了句「再見」。而後就順著她來的方向離開了。在路過那個囚徒的門口時,她突然以專業搏殺的技巧和速度對著他抓著欄杆的手狠狠踹了一腳。疼得他慘叫起來。
地球歷2490年9月29日。紅蛇骨基地內,司令官辦公室。
「詭諸默的審判在三天前已經結束,紅蛇骨成員身份也已經抹消。現在開往死亡行星的飛船已經起飛了。」高韶韻合上文件,長嘆一聲。「一切工作都很順利。他並沒有做出反抗。」
「看來你最早的預感沒有錯。」霍依蘭的手指互相敲擊著。「詭諸默的出現使得紅蛇骨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創……難以彌補的損失。事情的背後是什麼?是精神分裂還是……那個像定時炸彈一樣的心理問題?」
「恐怕是後者,上將。」
霍依蘭沉默了一會兒。「有時我想,等戰爭結束了,我一定要爭取讓這些孩子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戰爭的負擔對他們來說或許太沉重了。」
「現在這個情況,我們或許要考慮選擇兩三個蛇身重點培訓,使其更早更快地成為蛇牙。儘管……這樣做的結果未必就好。異能這種東西常常是勉強不來的。」
「我想,對於蛇身來說,『蛇牙』這個稱號是一生最值得為其奮鬥的東西。哪怕要以死亡或精神失常為代價。我相信會有很多的自願者報名。」
地球歷2490年9月29日。
電子聲:「目的地——死亡行星出現在視線範圍內。預計三十分鐘后將到達。」
「喂,你知道死亡行星是個怎樣的地方嗎?肥仔?」
「那裡比死還可怕。」一個我熟悉的聲音回答道。他說話的同時,先前說話的一人因疼痛而發出了慘叫。「到了那裡,你會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生出來。再有一會兒你就會看到將在那裡終了一生的地方了。那裡還有很多像你們這樣的敗類,希望你們能生活得愉快。」
我不用向外面看也知道說話的人是誰。一個是在我房間的斜對面的囚犯,因連續殺人並且猥褻屍體而遭到流放判決的中年人。他喜歡用牛一般的聲音唱讚美詩。另一個則是……
「哐」的一聲。
我抬頭望去,看到一個肥胖的人影正站在我的房門口,一隻手握拳,砸在門框上。
是藍商順。他在看著我。沒有表情。
我別開了目光。
過了很久,他終於開口說:「我早就感覺到可能是你做的。但問題是,你為什麼要那麼做?邯鄲敬並沒得罪你,從小到大,他對你一直不錯。」
我沉默不語。
電子聲:「降落開始,請各位做好防震準備。」
「我真想割破你的喉嚨。」藍商順握緊了手中的電擊棍,我聽到他指節發出的咔咔聲。
地球歷2490年9月29日。PM6:00。
地球族流放場,死亡行星。
當我走出飛船大門的一瞬間,我感到一陣發自內心的,透骨的冰涼。
黑幕一般的天空,沒有星星,只有一個無比巨大的黑月懸挂在天空,散發著深藍色的光。地面上鋪滿了白色的塵埃,宛若一個白雪的平原,一望無際,沒有盡頭。在遠處的地平線上,有幾個不規則的突起點,看上去好像是房子。可視範圍內,三三兩兩殘破不全的古石柱寂寥地聳立著。石柱之下,偶爾有兩三個歪歪斜斜的墓碑,碑上的字跡在歲月的腐蝕下已經看不清楚了。石柱上的花紋內有不少淡黃色的熒光在閃爍,看上去像是一些膠體凝固成的結晶。時不時地,有些細小的光點從石柱里或地下鑽出來,在空中飛舞,漸漸遠去。看上去就像漂泊無依,充滿怨恨的靈魂。
這是個不折不扣的死亡世界。如此安靜,靜得可怕。
這就是我將要終了一生的地方嗎?
在一個被山崖包圍的銀色空場上方,飛船放出了一大片桔黃色光,組成一個長方形的透明平台。從平台中央延伸出一條通往對面斷崖的通道,很狹窄,只能讓兩個身材正常的人並肩行走。現在,大多數囚犯都已到了斷崖上,用最大聲音咒罵著不堪入耳的髒話,其中有很多我從未沒聽過,非夷所思。他們的聲音如此響亮,一聲疊一聲,彷彿充滿了整個天地。
我在兩個警衛的護送下穿過那條狹窄的通道,穿過那一群囚犯。他們並沒有遠遠避開我,而是僅僅讓出了可以讓我行走的空間。而在我過去之後,他們的隊伍又迅速恢復成原樣,所有人聚在一起,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這就是我將要終了一生的地方嗎?
我從高高的山崖上,俯視這寂靜的,死亡的星球。這裡沒有白晝,只有永恆的黑夜。我相信,這裡可以摧毀一個人的所有意志。
我呢?我也會變得精神崩潰嗎?還是會正常地活下來?……正常地,清醒地,在這個地方終此一生?
我感到自己的血液瞬間凝固了。皮膚收緊,像一層僵硬的殼一樣包裹著我。
我閉上了眼睛。
一陣強烈的絕望感在黑暗中湧上心頭。我除了站在這裡傷心地發獃之外,其它什麼都做不了「如果沒有這手銬……只要發射輻射波的手銬不在……」。我從未感到像現在這樣軟弱無助。
我感到有什麼東西碰到了我的皮膚,冰涼的,濕漉漉的。我抖了一下,睜開眼睛。
一張女人的臉在我面前,沖我神經質地笑著。她瘦得像骷髏,臉上布滿了斑駁的刀疤,幾乎看不出她的本來面目。她的手放在我的手銬上,而在她手中,正捏著一個激光軟鋸。
手銬正在軟鋸下漸漸斷裂。那些囚犯的罵聲掩蓋了金屬互相摩擦發出的聲音。
「聽我說,小子。我們呆在這兒,這裡比死還可怕。我們想劫持這艘船,隨便飛到哪裡去。」她用口形對我說。「但前提是必須要把那些礙事的警衛全部幹掉才行。全靠你了。」
最後一點連接斷開了。激光保護層瞬間消失,電子晶元落到了地上,我的手在一瞬間恢復了自由。
一時之間,我有點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我在一秒鐘內把懷疑的念頭擠出了我的腦袋。我把意志力凝結成團,擊在地上,藉助反彈力把自己彈起來,掠過人群頭頂,落向那條桔黃色的光橋。
或許是人類的本能,正在橋上行走的兩個警衛恰好在此刻回頭,看到了尚在空中的我。他們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拔步向飛船跑去。讓我的襲擊落了空。左膝蓋撞在光橋上,有些疼。
而飛船那邊的警衛在一秒鐘的停滯之後一齊轉向我這邊,一邊怒吼一邊動作迅速地做出了攻擊。
子彈撞擊在我的抵擋光壁上,紛紛粉碎,四處飛散。我朝他們奔跑過去,速度越來越快。當我擦過速度比較慢的警衛身邊時,我從他腰部的皮鞘里抽出兩把裝飾小刀,順手在他的喉嚨上抹了一下,把他推下了光橋,藉助這個動作,我的速度陡然加快,左手抓住了前面那個女警的手腕,用力一擰,用她手中槍的槍口射穿了她的肚子。
就是這樣……殺死這些人,搶走這架飛船……
我已經無法調動理智或道德來評判自己的行為,一種瘋狂的意志徹底控制了我。這一刻我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罪犯,為了求生而不惜與人類為敵。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前不久我還是人類崇敬的大英雄呢。
剩下的三個警衛似乎對我的強悍估計不足,他們在驚懼中失去了抵抗的意識,飛速沖飛船門口,口中不住呼喚著藍商順的名字。
我推開女警的屍體,加快步伐追上去,用小刀從背後刺穿了離我最近的警衛的心臟。剩下的兩個已經踏入了飛船的入口。我看得到,在走廊深處,正在飛速向這邊趕來的藍商順。
我把刀子在手裡拋一下,像飛鏢一樣投向左邊一人的咽喉,用從女警手裡搶來的槍擊斃了另外一人。
藍商順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伸出手,想發射意志力來阻擋那把飛刀,但還是晚了一步。警衛脖子上噴出的血濺上了他的臉。
警衛的屍體從藍商順的手臂上滑下,倒在地板上。身後,那些囚犯地叫罵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一切都似乎凝固起來了,只有不安的氣氛在我們周圍動蕩,一觸即發。
藍商順本來就很小的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線,攝人的寒光從他眼眸中流露出來。「你想越獄?你覺得有什麼地方是你能去的?」
是啊,越獄……去哪裡呢?當然是二號開發星球……去做我想做的事情。這個念頭是如此強烈,成了我的唯一。
藍商順從背後抽出一把鐳射光劍的手柄,按動開關。「阻止越獄,是我的職責。」
我「嗯」了一聲,把那另外把小刀上的血甩乾淨。
他的目光並不是履行職責的目光,而是「想殺人」的目光。這頭肥豬啊。
藍商順肥胖的身軀現在一點都不滑稽了。鬥士的精神在他眼神中澎湃著。我沒想到這個人也會有這樣認真並且令人恐懼的時刻。
他的速度絕對比不上我。但他會使用重壓,讓我的速度降至比他更低。
我把手中的刀子拋了一下,捏住刀刃,像飛鏢一樣甩向藍商順。
他緊皺稀少的眉毛,伸出指頭在刀刃上輕輕一彈,飛刀立刻調轉方向,向我飛了過來。同時,一種沉重的感覺隨著刀子的接近而籠罩了我。當我接住刀子的那一瞬間,藍商順的重壓突然完全施展,我的身體在半秒鐘之內加沉了數十倍,我差點因為站立不穩而跌倒在地,後退半步才站穩。
當我站穩的時候,發現藍商順已經衝到我面前,手中的淡藍色光劍正在落向我的腦袋。
「勝負已定了!」他口中大吼著。
我一笑。左手突然伸出,緊緊抓住光劍的劍峰,右手卻舞動刀子——乾淨利落地切下了他持劍的手腕。
藍商順頓時慘叫起來。鮮血從斷腕中流水一般噴出,染紅了光橋,也染紅了我。
「不可能的,這小子的動作怎麼如此靈巧?」
我發現光劍在我手裡無法啟動,看來好像是為藍商順定做的。因此我扔掉了它,舔舔手心中被光劍弄出的創口。疼痛感似乎十分遲鈍而模糊,我知道我已經進入戰鬥的最佳狀態。
戰鬥吧……戰勝一切阻礙……然後回去……
藍商順不管被我拋掉的光劍,緩緩後退幾步,突然大吼一聲。
頓時,我感覺到一塊無形的石塊落到了我頭上,其沉重比之前增加了數倍。我用盡全力才保證自己沒有趴到地上去。全身骨骼卻開始咯咯做響。腳下的光橋倒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仍然好好的。
他喘息著,用完好的左手費力地包紮著斷腕。
我不要呆在這裡。我要回到二號開發星球,去找邯鄲殘……去殺死他,用我的雙手……
「接招吧!」藍商順原地一跺腳,朝我衝來。重壓這麼沉,我無法移動。他卻能不受重壓影響,保持原先的速度。淡藍色的意念薄膜凝結在他拳頭上,可以想象,這一拳如果打中會產生多麼大的創傷。
我用力抬起手臂,在他跑到我面前時在一個巧妙的角度推了他肩膀和胳膊一下,讓他從我身邊滑過。
他似乎有些吃驚,落地之後沒有立刻發動下一擊。
我盡量不耗費力氣地轉過身,再次面對他。
他沉默不語,慢慢站直,似乎在思考什麼。過了一分鐘左右,他才終於說:「你比我想象中更難對付。力量上我不是你的對手,現在看來,你的速度竟然也超出了我的估計。這樣打下去,我會贏得很痛苦。但你或許忘了,我還有另外一個能力。」他一邊說,一邊開始從口袋裡向外掏什麼。但因為他身體太胖,口袋又太小,因此拿得很慢。
另外一個能力……他是指心電感應嗎?從他的眼神來看,簡直是信心十足。可是心電感應這種程度的能力,能做什麼?而且他現在這樣一直維持著這麼強大的重壓領域,用不了多久他的意志力就會消耗光了。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綠色的扁型方盒子。「看著吧,現在你失敗定了!」說著,他單手打開盒子。應著光橋向上放射的光在盒子里引起了反射,投在藍商順臉上。
那是一面鏡子!這時候他還有心情照鏡子?
「我是最強的,我的力量是最強的。」鏡子之上,藍商順充滿剛強戰意的眼神突然變了,變得溫柔玄惑又奇詭。我被這個變化所吸引,仔細看著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抬起,與我相對。那雙小眼睛現在看來竟然流光異彩,宛若寶石。
「而你,」他用緩慢的語調說,「是最弱小的。你動也無法動一下,力量離你而去,生命之神不再眷顧於你,喉嚨被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你必然會在此地被我擊敗。」
一陣前所未有的感覺隨著他的語聲席捲而來,籠罩了我。重壓領域之中突然湧起一道看不見的暗流,凝固住我的手腳,緊緊擠壓著我的喉嚨和我的身體。我的手指使不出一分力氣,不受控制地張開,那把小刀從手心裡滑落,「噹啷」一聲落在地板上。
我大吃一驚。也就在這個時候,藍商順拋開鏡子,飛一般向我撲過來,狠狠一拳打在我的臉上。
我眼睜睜地看著拳頭到了眼前,卻避也避不開。左臉頰顴骨幾乎碎裂。
藍商順第二拳又飛過來,這次攻擊的是我的胸口,力量比剛才強大了一倍,拳風當中隱約可見藍色的閃爍光點。
我隨著他的力量飛了出去,「轟隆」一聲撞在船艙牆壁上。
我落地之後,忍不住咳嗽起來,沒有聲音,但卻吐出了一口血。
「對於你來說,流放這種處罰實在太輕了。」藍商順慢慢地朝我走過來,「幸好你這個蠢貨不知道感恩,做出屠殺警衛,企圖越獄這種愚蠢的舉動。現在,我可以以警衛的身份殺死越獄者。這是完全合法的。不必擔心我會跟你一樣遭到組織處罰。」
地球歷2490年9月29日。死亡行星。
我無法從地上站起來。滿身滿臉都染滿鮮血。我的肋骨肯定斷了三四條,其它皮肉傷不計其數。這場毆打進行了多少時間我已無法估算。
但我感覺不到太多疼痛,也沒有暈倒。我透過蒙在眼睛上血霧,看著藍商順。靜靜地,毫無表情地。
藍商順似乎打累了。喘著粗氣,他後退半步,看著我。
「詭諸默,這招『催眠術』是從心靈感應中延伸出來的,最近才剛剛完成。沒想到第一個對付的人竟然是你。怎麼樣?」他氣喘吁吁地對我笑著,「再強的人遇到了這種招式也只有俯首認輸。」
從剛才的情況來看,這源自心電感應的招式是目光發出的,言語則是輔助作用。如果剛才就想到這一點,不跟他目光相對的話就好了……我在里看過,破解催眠術的唯一辦法就是以比施術者更強的意志力破壞催眠。但我已經卯足力氣了,卻還是沒什麼效果。
「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你心裡也十分不爽吧?」藍商順踢了我一腳,「這一切的起頭是你自己,如果要怨恨的話,就恨你自己吧。」
催眠的原理好像是通過麻痹人腦的中樞神經來達到目的。但我總不能把中樞神經破壞。
我整個身體被給他提起來,一步一步走入宇宙飛船,在門口第一個分岔口右拐,進入了垃圾分解間。
「就算你能復活,在分解箱也無計可施。復活的瞬間就會再次死去。」他突然提高聲音笑起來,「記得我對你做過的預言嗎?『會有不可抗拒的事情讓你英年早逝』,一點兒都沒錯吧?」
藍商順把我放到堅硬的滑道上,按動開關。傳送帶開始慢慢滑動,越來越快。「永別了。」他對我揮揮手,轉身走向正倉,順便關上門。
子晚美兒在飛船起飛前,曾經給了我一粒毒品膠囊。她當時的確說過,這膠囊跟我以前所服用的毒品非常相像,可以迷惑人的意識,但純度卻大得多。
這種毒品也可以引起人的幻覺,跟催眠術多少有些相像。姑且試試看吧。或許陷入深度幻覺,就不會再受催眠術的影響了。
我輕扣牙關,果然感覺到一個不正常地凸起點。毒品膠囊在我的牙齒中迸裂了,甜甜的汁液流進我的咽喉。
我穿過層層走廊來到主船艙駕駛室門口。門沒有關好,意料之中地,我透過門縫看到了藍商順的脊背。他在對駕駛員大聲說:「起飛吧,不用擔心我!」
駕駛員從駕駛座上回頭,似乎打算說什麼,不經意間,他的目光正好和我的目光相對了。
在駕駛員露出震驚表情之前,我的拳頭穿過了沒有關好的門,狠狠一拳打在正準備轉身的藍商順的脖頸上。他像炮彈一樣撲倒在地,低聲呻吟著,試圖翻身。
我提起腳,用力踩住他的後腦勺。
「你失敗了。」我說,「用毒品ma醉自己的神經,就可以抵擋催眠術。現在你休想在讓我第二次中計了。」
他的腦殼在我的腳下發出可怕的卡卡聲。
「永別了。」灰色的意念力凝結在右手上,突然暴長,演變成一把光劍,貫穿了藍商順的後腦。
他痙攣了幾下,便再也不動了。甚至連尖叫都沒有發出。
我把腳從他腦袋上提起來,用後腳跟踢在他的腦門上,把他的屍體踢進走廊。
我看著駕駛員,他也瞪大眼睛,像看著怪物一樣地看著我。同時慢慢地站了起來,右手背在背後。突然之間,他手臂的肌肉抽動一下,彷彿做了一個什麼動作。
我衝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但這個時候已經晚了,操縱台上的一個紅燈亮了起來。燈下面的文字顯示:「自爆系統啟動!」
「喂!」我狠狠抖了他一下,扯住他的衣領,卻發現一道黑色的血正在從他的口中慢慢流出。
服毒自盡了。不愧是地球族培訓出來的飛行員。
我看了一下儀錶盤,眉頭頓時緊皺。這種飛船我從來沒駕駛過,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取消自爆系統。
「棄船!即將開始倒計時……倒計時開始9,8……」
不行了。
我開啟了頂艙,跳了出去,沿著飛船的弧形外殼下滑,終於落到了那條窄窄的走道上。我沒有絲毫停留,立刻向懸崖跑去。
一片爆炸聲和飛騰的火焰吞噬了整架飛船。滾滾煙塵之中,透明的桔黃色平台飛速變淡,終於消失了。龐大的飛船落入了下面的銀沙中,開始漸漸下沉,很快就只剩下一個支架了。
我站在懸崖的邊緣,喘息著。
我轉頭去看那些罪犯,他們的臉上有著各種各樣的表情,憤怒,震驚,絕望和茫然。
「靠,蛇牙也這麼沒用!」
我望向那個說話的光頭。他腦門上紋的字在閃閃發光。
「你!你看什麼!」他皺起眉頭,惡狠狠地看著我。因為沒有眉毛,所以這個表情顯得很古怪。「你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離不開這個狗娘養的行星了!」
我伸出手,慢慢伸向他。
他停住了話,開始後退,但他後面不遠處就是絕壁,因此兩步之後他就已經無處可躲。
我抓住了他,捏住他的顴骨,像提衣服一樣輕易地把他提了起來,懸挂在懸崖之外,然後送了手。
他的慘叫像刀子一樣撕碎了空氣。當他的身體落入銀沙的一瞬間,銀沙像水一樣盪起層層波浪。當波浪平復時,他已經不見了。
流沙。最後一絲希望也沒有了。
因為不可能下去打撈飛船,檢查飛船配件的炸毀程度了。
我轉身,面對那些囚犯,他們的目光比剛才多了一些恐懼。我慢慢向他們走去,從他們為我讓出的道路走下山去。
我一定要離開這裡。而且,我也一定會離開這裡。
因為我是詭諸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