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巧計
「小叫雞還不傻嗎。」壺七公嘿嘿一笑,道:「沒錯,蘇大將軍想出的這個撞天婚的主意讓紀奸徹底沒了辦法,因為紀勝即便那天去撞天婚,蘇小姐也絕不會將繡球丟給他的,這幾天在家裡發脾氣呢,剛好那姓高的師爺撞上了你,而你的長象剛好和蘇小姐的心上人盧江有三分相像,所以高師爺便想了這一條計策,先讓你寫下賣身契,賣身做紀府的家奴,然後讓你去撞天婚,到那天高師爺會派人去控制場面,除了他選的一幫老弱病殘,別的人休想靠近,然後把你這小叫雞放中間,一大幫子人中,只你年輕壯實,又長得和蘇小姐的心上人有三分象,蘇小姐的繡球不拋給你,除非碰上了鬼,而等你和蘇小姐拜堂的時候,紀小奸突然一下拿出賣身契,哈哈,堂堂蘇大小姐就此成了紀府家奴的老婆,蘇家這個丑可就出大了,蘇大將軍非當場氣死不可,而蘇小姐除了自殺,就真箇只有去紀府當家奴一條路走。蘇家算是徹底完了,紀奸在大王那兒卻也說得過去,沒人能拿他怎麼樣。」
明白了高師爺的奸計,戰天風呆了好一分兒才猛地叫了起來:「好毒啊,我平生也自負有幾分智計,想得出幾個彎彎繞的點子,生得出幾個麻麻辣的花樣,但與這高師爺一比,簡直就是癩蛤蟆比豬,不是個兒。」
「你這小叫雞也有歉虛的時候,倒也稀奇。」壺七公嘿嘿笑。
「不行,我絕不能為虎作倀,助紀奸奸計得逞,我要是做了這事,以後在街面上再也莫想抬得起頭來。」戰天風叫著猛地叩下頭去,道:「七公,求你老人家救救小的,帶小的走吧。」說到這裡,略略一頓,想到自己其實沒什麼面子,便又道:「七公,小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過是個街面上混的小混混,不夠資格勞動你老人家的貴手,但蘇大將軍一代忠良將,你真就忍心眼睜睜的看著他被奸臣害得家破人亡嗎?」
「一代忠良將?」壺七公哈哈大笑:「你小子是不是戲文看多了啊,說起話來就跟唱戲一樣。」
聽了他這話,戰天風卻是大力點頭,道:「是,鎮上每年都要唱戲,我也看得多了,每當看到忠臣被奸臣害死,戲檯子下都是罵聲一片,甚至還有人往上扔石頭呢。」
「往戲檯子上扔石頭?」壺七公又是一陣笑,道:「那扔石頭的傻小子是你吧?」
「是。」戰天風不好意思的搔頭,道:「不過我扔那一石頭,卻給那些老傢伙狠狠敲了幾下,真是莫名其妙,我打奸臣,大傢伙該叫好才是啊,卻反罵我搗亂,氣死我了。」
壺七公更是大好笑,笑得戰天風面紅耳赤,暗罵:「老狐狸精,小心笑岔了氣,那時笑死老狐狸,可就成全本窮少爺的名聲了,啊呀不對,他若笑死了,蘇大將軍一家可就糟了。」急叫道:「七公,你老別笑了,說真的,救救蘇大將軍一家吧。」
壺七公止了笑,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帶你走,讓紀奸的奸計無法實施?」
「是。」戰天風點頭。
「不好。」壺七公卻斷然拒絕,道:「這樣一點都不好玩。」
「那你要怎麼樣?」戰天風急了。
「只是帶你小子走,有什麼意思,我老人家即然給他面子陪他玩,自然就要玩得他心花怒放,屎尿齊流。」壺七公哼了一聲,道:「紀奸奸計的最厲害之處,是在你小子和蘇小姐拜堂之日,突然闖進喜堂拿出賣身契,當著到賀的百官之面羞辱蘇大將軍,老夫要玩,就要在這點上跟他玩。」
「到那會兒,只要紀小奸亮出我的賣身契,一切就成定定局,正所謂米已成飯,還能怎麼玩?」戰天風大是迷惑。
「臭小子不學無術,什麼米已成飯,是木已成舟。」壺七公罵了一聲,道:「真要到那時候,自然是晚了,但我們可以預先準備啊,可以雙管齊下,一是給你小子備個假身份,例如哪一國的落難王子什麼的,反正現在破國的王子多了,突然出來一個,沒人能懷疑,當然,老夫會給你小子備下點東西作憑證。」
「落難王子?我?」戰天風指著自己鼻子,一時呆了,壺七公這種想法,真的是匪夷所思。
「是啊。」壺七公叫:「紀小奸說你是他家奴,藉以羞辱蘇大將軍,結果你亮出身份,卻是一位王子,雖是國破家亡流落至此,但王子就是王子,身份永遠在那兒。」
「但紀小奸手中有我的賣身契啊。」戰天風還是想不明白。
「這個容易。」壺七公呵呵笑:「老夫神通廣大,不會把那張賣身契變一下嗎,變成一張白紙,或者在紙上也寫八個大字:紀家父子,一對傻蛋。那不就結了?」
「好主意。」戰天風終於明白了,拍掌大笑,道:「紀家父子,一對傻蛋,這跟蘇大將軍的蘇家虎女,不嫁犬子可是一個絕對兒,紀奸可真要羞死了。」嘴中大笑,心中轉念:「都說狐仙最愛惡作劇,果然如此,看來這壺七公是只老狐狸精是絕對錯不了了。」想到這兒,突又想到一事,猛地跪下道:「七公這條計確是絕妙,但還是有漏洞,因為我吃了高師爺的一笑丸,只有七天的命,真若七天上頭就死了,那蘇大小姐就要守寡,紀奸豈非還是贏了一局。」
「老夫出手,紀奸這傻蛋豈有扳局的機會。」壺七公冷哼一聲:「一笑丸算個什麼?小子,張開嘴來。」
聽他之意,竟是要給戰天風解毒,戰天風大喜,急把嘴加倍的張大了,只見壺中綠光一閃,飛出一粒小小的綠色丸子,奇准無比的落到戰天風嘴裡,戰天風還來不及咽呢,那藥丸早滾進了肚子里。
「這是解藥,你小子就安心在這裡吃飽喝足睡大頭覺吧,老夫替你去準備準備,三天後撞天婚,好好跟紀奸父子玩一場。」壺七公說完,突然連壺飛起,飛出窗外,那壺隨即又飛了回來,仍落在桌子上。
戰天風試著叫了兩聲:「七公,七公。」不見應聲,大著膽子過去,往壺裡一看,壺中果然空空如也,又拿鼻子聞了一聞,隱隱似乎有一股騷氣,心中低笑:「狐狸就是狐狸,就算是成了精,那騷氣也是再去不了的。」
這時早過了三更,戰天風躺在床上,想著自己竟然真箇遇到了狐仙,激動無比,哪裡睡得著,一時想一定要拜壺七公為師,學仙學道,一時卻又擔心,狐狸成了精還是狐狸,自己拜狐狸為師,最後會不會也變成狐狸,就算不變成狐狸,萬一壺七公有個什麼女兒孫女的硬要嫁給他,生出一窩狐子狐孫,豈非羞及祖宗,這麼胡思亂想著,直到差不多天亮才睡過去。
大吃大喝了兩天,第三天晚間,壺七公又來了,仍是藏身茶壺裡,但桌子上卻多了兩樣東西,一枚印和一塊玉,那印還用黃巾裹著,只不過這會兒攤開了。戰天風拿起來,那印有拳頭大小,四方四正,戰天風小時的私塾不是白讀的,也認得幾個字,看那印上刻著的,乃是四個大字:七喜之寶。也不知是什麼意思,再看那玉,有小手掌大小,用一根銀鏈子拴著,觸手濕潤,握在手裡,不象是握著一塊玉,倒象是捧著一捧溫泉,戰天風小時也是戴過玉的,卻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知道這是極品好玉。看那玉上卻沒有字,只玉裡面隱隱有兩點白色的影子,也看不出是個什麼形狀。
戰天風看了一會,不明真意,對壺七公道:「七公,這玉和印是做什麼的?有什麼用嗎?」
「你小子不識字嗎?」壺七公哼了一聲,道:「那印上不是刻著嗎?七喜之寶,這印就是七喜國的國印,你就是七喜國的王太子,這印就是最好的憑證。」
「原來這樣。」戰天風明白了,又驚又喜又疑,道:「七喜國的國印怎麼會在你老手裡啊?」
「你這小叫雞管的閑事還真寬啊。」壺七公惱了,哼了一聲,道:「你只管拿著印,一口咬定你是七喜國王太子就行了,其他的廢話什麼?還有,你要機靈點兒,七喜國在天朝西南,三十年前為九胡所滅,老夫知道的也只有這些,所以萬一你那老岳父蘇大將軍問起來,你就要會撒謊,只說還未出來之前就已國破家亡,只知道自己是七喜國王太子,身負復國重任,對了,七喜王那姓古怪,複姓公羊,到那日你也得說姓公羊才是,名字你隨便想一個好了,公羊角啊公羊蹄子的,愛叫什麼叫什麼,就是公羊屎都行,沒人管你。至於其他的,例如七喜國的風土人情啊什麼的,因為沒回去過,一概推說不知道,免得給人看出破綻。」
壺七公說的這話有理,戰天風忙道:「小的記下了,七公你老放心,撒謊對小的來說,當真比放屁還順溜。」心中琢磨著七喜王的怪姓,想:「竟然姓公羊,真是姓得怪,卻不知有姓母羊的沒有,若是公羊娶了母羊,得,生出來現成的姓,小羊。」
「這就好。」壺七公語氣緩了些,道:「至於那塊玉,和七喜國本來沒什麼關係,但你小子生得賊頭賊腦,如果身上只有那一枚印,只怕別人不信,懷疑你是偷來的,所以這玉你也戴在身上,只說打小就掛在脖子上的,這玉是玉中極品,非極貴之家不能有,這樣就可以進一步證明你的王太子身份了,不過你先藏起來,免得給高師爺看見起疑,明天出了府再戴上。」
「是。」戰天風依言收了起來,又在外面按了按那印,想:「有了這印,我就是王太子了。」努力去想象王太子的感覺,卻怎麼也感覺不出。
壺七公察覺了戰天風的異象,喝道:「臭小子,怪模怪樣的,又在做什麼?」
「沒做什麼,七公。」戰天風忙道:「我只是想感受一下王太子的滋味呢。」
「王太子的滋味?呵呵,滋味怎麼樣啊?」
「也沒什麼感覺。」戰天風愁眉苦臉的搖頭。
壺七公大笑起來,道:「古話說穿起龍袍也不象皇帝,說的就是你這樣的傻小子呢,你以為你揣著枚王太子印你就是王子啊,哈哈哈。」
「哼,王太子不一樣的吃飯放屁,有什麼了不起。」戰天風哼了一聲,但心底還是十分沮喪。
壺七公道:「小叫雞花樣繁多,跟你在一起遲早笑死,行了,說正經的,明兒個其他的事都不要你操心,紀小奸算好了的,就算繡球不打在你身上,最後也一定會落到你手裡,這天上掉下來的蘇家女婿你是當定了的,咱們開始玩是在哪時候,是在你和蘇小姐拜堂之前,紀奸父子會到蘇府來,那時候就可以和他好好玩一把,這中間怎麼做戲怎麼說話,我老人家要教你。」當下便一一叮囑戰天風,戰天風雖沒經過大場面,但平日也是興風作浪慣了的,捉弄人是拿手的本事,倒不要壺七公多教,一時商議停當,壺七公又自去了。
次日一早,高師爺帶了皮秋親自來了,命兩個丫頭著意給戰天風梳洗了一番,隨即叮囑戰天風道:「你今日去城中十字大街撞天婚,那小姐姓蘇,蘇小姐的繡球向你扔來時,你就接著,蘇小姐就是你老婆了,然後蘇家會接你去當場拜堂成親,你跟著去就是,什麼都不要說,尤其不要提紀府一個字,只說是在一戶大戶人家幫工就行了,實在要問主家姓名,你就說姓姬,記住了,不許作怪,乖乖的,自有你的好處,否則七日後拿不到解藥,你就和那隻狗一樣下場了。」
「你才和狗一樣下場呢。」戰天風心中暗罵,嘴上只是諾諾連聲。
高師爺皮秋都是熟臉,怕蘇家的人認出來,都不跟去,只叫兩個下人帶了戰天風去。到十字大街,但見人山人海,好不熱鬧,十字大街本就是吞舟城最熱鬧的所在,蘇家又事先放出了風聲,來看熱鬧的自是特別的多,這也正是蘇家想要的,來的人越多,挑的機會越多不是,可惜紀葦早做了安排,讓九城兵馬司調了大批人馬過來,明裡說是幫著維持秩序,暗裡卻是故意拿捏,放進去的,都是老弱病殘和紀府找來幫襯戰天風的人,年輕壯實的,一個不放進去,來的人再多,進不去也是白搭。
戰天風看在眼裡,暗暗點頭:「紀奸果然是權勢滔天,不過你機關算盡太聰明,本窮少爺翻牌就要你老命。」
這時彩樓下面擠了已至少有數百人,卻都是老弱病殘,正中間那一團,還儘是紀府暗中找來的人,不相干的人便是看熱鬧也只能在邊上看,別人擠不進去,戰天風這正主兒自然是順順噹噹進去了,正對著彩樓正中,地勢最佳。
彩樓下面,站了十餘名蘇府家丁家將,這才正宗是維持秩序的,呆會只要誰接到繡球,他們就會將那人保護起來,免得邊上的人眼熱哄搶,否則就不是撞天婚而是搶天婚了。彩樓上披紅挂彩,也站了幾個家丁,不過卻沒有女眷。
戰天風一心想看看蘇小姐長什麼樣,想:「蘇小姐大家閨秀,無論怎麼說,不會比小紅長得差吧,不過也難說,蘇大將軍是武將,五大三粗的漢子,生下的女兒,不說五大三粗,只怕也有個四大兩粗,傻大姐兒,臉比屁股大,巴掌莆扇大,天熱不要扇,借她的巴掌就好了,不過好便好,不好時,一巴掌扇在頭上,只怕就要到閻羅殿去涼快了。」他就沒去想過,紀勝丞相公子,什麼樣的美女沒見過,怎麼就會死乞白賴的纏上蘇晨。
胡思亂想一回,猛地又想到一事,想:「啊呀,呆會破了紀小奸的奸計,正式拜了堂,是要入洞房的啊,我本意只是要幫蘇大將軍對付紀奸,幫來幫去,最後難道真要幫到他女兒的床上去?這好象有點不合江湖道義吧?而且七公說蘇大小姐是有心上人的,撞天婚只是不得已,心中並不情願,我要是冒冒失失真箇往她床上爬,萬一她枕頭底下藏著把剪子,抓著我那傢伙咔嚓一剪刀,那戰爺我可就成戰姐兒了。就算蘇小姐下不了手,聽說她那心上人盧江也是將門之後,只是後來得罪了大王給全家抄斬逃去了他國,萬一那盧江為了心上人又潛回來呢,我往蘇小姐床上爬,盧江會客氣?」
這麼胡思亂想中,突聽得一聲鑼響,戰天風急抬頭,只見綉樓上一個女子現身出來,這女子十六七歲年紀,一張清清秀秀的瓜子臉,比龍灣鎮上著名的陳二嬸新打出來的嫩豆腐還要白嫩三分,這時在低頭往下面的人堆里看,臉上帶了三分羞意,更是迷人。戰天風一眼就看呆了,心中狂喜,想:「蘇小姐原來是這般迷人的一個小美人兒啊,這可美死我了,小紅若跟她比,真正提鞋都不配呢。」
戰天風目不轉睛的盯著蘇小姐看,蘇小姐往下看的眼光里卻現出失望之色,秀眉也鎖了起來,直到一眼看到戰天風,眼光才唰地一亮,一下子就定住了,臉上也飛起了紅霞。
「蘇小姐看上我了。」戰天風狂喜,忙將胸膛用力挺了挺,眼睛也加倍睜大了,熱辣辣的回看著蘇小姐,蘇小姐與他眼光一對,竟是害羞起來,一下子將頭縮回了樓里,但最後那一抹又羞又喜的眼光戰天風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心中大是得意,想:「靠著紀小奸安排得到蘇小姐的繡球,那不算本事,要蘇小姐自己看上我,心甘情願的把繡球拋過來,那才叫真本事呢,嘿嘿,真想不到,本窮少爺平素不洗臉,原來洗了臉還真是個小白臉,真能讓美人兒喜歡呢。」自鳴得意,心神蕩漾,不免胡思亂想:「蘇小姐即是自願看上我的,該不會在洞房裡藏著把剪刀,平日只聽他們說把女人抱上床怎麼怎麼有趣兒,又怎麼欲仙欲死,又說是比吃紅燒肉還要加倍的油心爽口,今夜戰爺到要試試,到底是個什麼味兒。」
神思飛揚,一雙眼睛拚命的看著樓上,不一會,蘇小姐果然又現身出來了,一露臉先就在戰天風臉上掃了一眼,隨即開口道:「大家靜一靜,小姐正在祭拜天地,馬上就出來了,大家不要爭,不要亂,有緣之人,自有天意。」
「她不是蘇小姐?」戰天風一下子呆了,一顆心撲通一聲跌進了水裡,想:「蘇小姐原來真的只是個醜丫頭,所以先找個漂亮丫頭來撐場子,這在江湖上叫什麼來著,對了,叫掛羊頭賣狗肉,慘了慘了,原以為是碗紅燒肉,端出來卻是盆糠粑粑,這叫本窮少爺怎麼吃?」
「小姐出來了,大家不要亂。」樓上那丫頭又叫了一聲,戰天風幾乎都不敢抬頭看,但終是忍不住抬頭看上去,先把眼光鎖定那丫頭,那丫頭正兩眼含笑看著他,還拿一個小指頭兒往他身上指,她旁邊站了一個女子,不要說必是蘇小姐了,她這麼指,是告訴蘇小姐往戰天風身上看。
「醜媳婦終是要見公婆,我倒要看看這蘇小姐到底是個什麼樣兒。」戰天風一咬牙,眼光偏轉,向蘇小姐臉上看去。
戰天風首先看到的,是一道眼光,那道眼光極其的明亮,就象午夜的寒星,清寒,高貴,在戰天風的感覺里,蘇小姐不是從樓上往下看,而是從天上往下看。
然後戰天風看到了一張臉,但有好半天他都沒看清楚,那張臉似乎不是一張臉,而是一團光,逼著人不能直視。
這蘇小姐竟是一個世所罕見的美人,不僅僅是美,最重要的,還是那種大家之女的高貴,有一種直攝人心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的自慚形歲。
戰天風沒看清楚,卻突然不敢看了,不由自主的低下頭,眼光雖然收了回來,眼睛卻奇怪的有些發花,耳朵里也好象在嗡嗡亂叫,現在是深秋了,他卻覺得全身發熱,就象在火上面烤著,惟一冷的,只有一顆心,冰涼冰涼的,似乎正在往哪個黑窟窿里掉。
低下頭的不止戰天風一個,事實上在看到了蘇小姐后,樓下的絕大部份人都低下了頭,不敢面對著她。
這世間美人很多,出身高貴的女子更多,但許多同樣擁有顯赫家世和美麗臉蛋的女子卻只是讓人想多看兩眼,並不能象這蘇小姐一樣,讓人生出不敢仰視之心。這是天生麗質加顯赫家世加後天修養的完美組合,世間女子能達到這三者和協統一的,沒有幾個人,而能坦然面對這樣的女子的男人,這世間也沒有幾個,別說這樓下還大多只是一些老弱病殘,自然是沒幾個人敢和蘇小姐對視了。
但所有人裡面,最難受的卻是戰天風,他只想哭。他一生人里,因為痛哭過,因為冷哭過,因為餓哭過,卻從沒有象這次一樣,因為自慚形穢而想哭。他雖然窮,雖然只是個小混混,雖然一無所有,卻從來都是恥高氣揚,自鳴得意,就象一隻小公雞,雖然只能飛到籬笆上,卻並不妨礙它以小看天下之心放聲高啼。
但在面對蘇晨這一刻,戰天風突然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他也明白了那夜懷揣七喜國的的傳國寶印時,為什麼會沒有那種王太子的感覺,因為他只是太小太小的小人物,他沒有大人物的心境,也就找不到大人物的那種感覺。
而蘇晨這樣的絕世嬌女,天生是只有大人物才可以般配的,象他這樣的小人物,別說摸上蘇晨的床,便是站著,也要站遠一點兒,看著,也莫要太看久了,因為他不配。
「我就是陰溝里的老鼠,碗櫃里的蟑螂,白菜葉子上的大青蟲,蘇小姐看見了我,只會嚇得尖叫起來,而絕不會象看一朵花一樣,心生歡喜。」這麼想著,戰天風的頭一點一點的,更加的低了下去。
「注意,蘇小姐要丟繡球了。」帶戰天風來的一個大漢在戰天風身邊低聲提醒,戰天風一愣,抬頭,剛好對上蘇晨的眼光,蘇晨手裡這時已捧了一個大紅繡球,對著戰天風腦袋便丟了下來。她為將門之後,平日也練拳習劍,頗有些準頭,只可惜戰天風給她對視的那一眼看得走了神,竟不知道伸手去接,好在高師爺的布置這時起了作用,紀府找來的人將戰天風周遭數丈方圓牢牢控制住了,外圍的人休想擠得過來,也就沒人來跟戰天風搶,那繡球落下來,正打在戰天風腦袋上,輕輕彈了一下又落下來,戰天風不由自主的一伸手,得,接個正著。
「姑爺有了。」樓下蘇府家丁家將早在盯著,立時大叫著圍過來,將戰天風牢牢護住,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便過來,笑嘻嘻對戰天風抱拳道:「恭喜公子,賀喜公子,公子撞中天婚,便是我家姑爺了,小人是蘇府管家蘇全,奉命請問公子高姓大名。」
這時蘇晨帶著丫頭已退回樓中,戰天風也就完全清醒過來了,忙道:「我叫戰天風。」
「姑爺姓戰諱天風。」蘇全對著樓中揚聲大叫,當下便有家丁給戰天風披紅挂彩,又牽過一匹馬來,請戰天風騎上,便去蘇府。
一切都在安排之中,戰天風不必做任何事,由著人擺布就是,心中卻在琢磨:「我是絕對配蘇小姐不上的,待會紀奸來,讓他當場出個大丑后,我再把一切都說明白,這什麼撞天婚也就不必做數了,戰爺我仍回龍灣鎮做混混去,我雖是小人物,但有這份自知之明,蘇小姐自也會高看我一眼,這樣天仙似的人物肯高看我一眼,那也是我戰家祖上積德了。」
他並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有便宜就占,見縫子就鑽,這也是街頭求生的本能,因此最初在聽了壺七公的安排后,他是真的想趁勢就做了蘇家女婿,從此嬌妻美妾,錦衣玉食。雖然他這麼做等於是騙了蘇家父女,可騙人對他來說並不覺得有什麼錯,騙不了人那才是錯,當然,蘇大將軍是忠臣,他也敬重忠臣,但他對忠與奸的理解主要來自戲檯子,最多再加一點他自以為是的江湖義氣,那些為國為民的大道理,他是不懂的,便是懂也不理,大道理當不了飯吃不是?在他心中,忠臣可敬,但敬歸敬,騙歸騙,騙騙忠臣,佔佔忠臣的便宜,也無關緊要嘛,何況他也算幫了蘇家一把不是?所以這幾天他一直在做著美夢。
直到看到蘇晨,蘇晨那居高臨下的眼神徹底打醒了他,他心裡不僅僅是有自知之明,根本上就是害怕,極度的自卑讓他完全不敢想象娶蘇晨這回事,只有選擇逃避。
下定了決心,戰天風心中卻又隱隱有失落的感覺,猛然警覺,便罵自己:「呸呸呸,你心裡難過什麼?誰叫你只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呢?」自罵一陣,咬牙向天,暗叫:「天公老爺,你說說看,我戰天風這一世,也有個做大人物的命沒有?」這麼問著,突然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狠勁,咬牙想著:「終有一日,我戰天風也要做一番大事業,成一個大人物。」
到蘇府,但見門前車馬如雲,好生熱鬧,原來合朝上下,都知蘇良這次讓女兒撞天婚,是為了與紀葦鬥氣,因此但凡與蘇良交好的朝中大臣便都趕了來,不論蘇晨撞中的女婿是個什麼人,他們都要來喝杯酒,算是對蘇良的支持,紀葦一黨本來是不會有人來的,但紀葦事先設下了套子,於是便通知了所有死黨也來喝蘇晨的喜酒,當然喝酒是假,看笑話是真,因此這會兒的蘇府中,合朝文武竟是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戰天風下馬,蘇全引他進去,一步跨進大廳,但見廳中濟濟一堂,至少有上百人,都是高官,卻是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向廳口看來,都想看看蘇晨撞天婚撞中的女婿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啊。
若換了一般的鄉下少年,這麼多眼光一齊看過來,又都是高官,只怕就要嚇得腿肚子抽筋了,但戰天風與別人不同,他是典型的人來瘋,人越多他越得意,也越來勁,一眼掃到這麼一大堆人,他腦中沒有半點慌亂,反而加倍靈活,心中飛速轉念:「這裡面都是大人物了,我以後也是要做大人物的,現在就絕不能露怯,免得將來給人笑話。大人物第一個就是要不慌不忙,就算火燒屁股了也一定要端著個臭架子,是了,別的現在學不來,臭架子本窮少爺還是會擺的。」心中拿定了主意,面上便裝出渾不在意的樣子,大大方方的回看眾人。
蘇全向廳中一人稟報道:「恭喜老爺,這位便是小姐按天意撞中的姑爺,姓戰諱天風。」
戰天風知道這人便是蘇大將軍蘇良了,抬眼看去,但見蘇良五十來歲年紀,身軀魁梧,果然可以說得上五大三粗,方臉鐵須,不怒自威,這和戰天風想象中的大將軍剛好一模一樣,心下暗贊一聲:「果然是大將軍的架子。」俯身便拜:「戰天風叩見大將軍。」
戰天風看蘇良,蘇良更在看戰天風,他更關心啊,讓女兒撞天婚,這是和紀葦鬥氣,女婿的好壞,不僅事關女兒的終身,更涉及他和紀葦之間的輸贏,若撞中的女婿七老八殘,那隻會讓紀葦拿來恥笑,這時眼見戰天風五官端正,身材雖還略嫌單瘦了些,但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材了,最難得的,是在這麼多高官面前,不慌不亂,神色從容,這份定氣,少年人中,百個裡面就難找一個,一時心中大喜,見戰天風拜倒,忙一步上前扶起,呵呵笑道:「錯了錯了,不是大將軍,是該叫岳父大人,戰天風,好名字,從此你便是我蘇家女婿了。」說著轉身看向百官,兩眼放光道:「這便是我蘇良的女婿,得此佳婿,夫復何求。」說著仰天狂笑。
戰天風沒想到不等拜堂蘇良就會這麼公然認婿,心中叫苦,沒辦法,只要一想到蘇晨那對居高臨下的眼光,他心裡就虛得厲害,真的不敢有絲毫的幻想,不過在揭破紀葦奸計前,可吱聲不得,只有悶聲大發財了。
和蘇良交好的官員齊上來給蘇良道賀,紀葦一黨自然也要虛情假意一番,正亂著,外面報紀葦父子來了,蘇良大笑:「紀丞相來了,好啊,就讓他看看我蘇某人撞天婚撞中的女婿。」牽了戰天風的手,轉過身來,紀葦父子已進了大廳,後面跟著高師爺。
戰天風雖在紀府呆了幾天,卻沒見過紀葦,這時抬眼看去,見紀葦也是五十左右年紀,面白無須,胖胖的一張臉,身量也不高,肚子倒是極大,挺胸凸肚的,倒也有幾分氣勢。進廳呵呵笑,道:「聽說大將軍挑得佳婿,紀某特地帶犬子道賀來了。」
「佳婿不敢當。」蘇良也是呵呵而笑:「但也將就看得過吧,至少不至於讓人笑話了去。」
「是嗎?」紀葦眼角在戰天風臉上一掃,打著哈哈,他笑起來時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讓人看不到他眼中的真實意圖,不過戰天風是了解內情的,聽得出紀葦笑聲中的含意,心中冷笑:「紀大肚子,你就樂吧,呆會我看你怎麼哭?」
但凡撞天婚,都是當天成親,不再另挑日子,總之一切聽隨天意。喜堂是早就布置好的,下人給戰天風外面罩一件大紅喜服,便等著拜堂,他趁這個機會,便把那玉掛在了脖子上,那玉先掛上去時溫溫潤潤的,十分的舒服,但慢慢的卻越來越熱起來,到後來幾乎就象塊燒紅的鉻鐵了,這會兒戰天風已到了喜堂上,上百雙眼睛盯著,又不能取,可就把戰天風害苦了,只有盡量把胸膛縮進去,心底又是奇怪又是惱怒,暗罵道:「搞什麼鬼,莫非這鳥玉欺生,你大爺的,本窮少爺雖是窮了點,可還真不稀罕你,警告你老實點兒,真把本窮少爺惹毛了,我砸碎了你再丟進茅廁里,看你囂張不囂張。」
怪了,只說鬼怕惡人,原來這玉也怕,戰天風在心底發了這一回狠,那玉突地就涼了下去,竟是不燙了。
戰天風大喜,咬牙低叫道:「你這鳥玉,果然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告訴你,本窮少爺正是天下一等一的惡人呢,從此老老實實的,好多著呢。」
正發著狠,忽地感覺那玉似乎跳了一下,腦中隨即現出幻象,一張女孩子的臉,奇詭無比的出現在戰天風眼前,那是一張絕美的瓜子臉,但臉上沒有半點熱氣,就象那臉不是血肉做的,而是冰霜凝成的,尤其是那雙眼睛,射出來的光,竟彷彿帶著呼嘯的寒風,讓人情不自禁的要縮一縮脖子。
這張臉一晃而逝,戰天風卻仿似給那眼中射出的寒光凍麻木了,好半天才清醒過來,差點就要驚呼出聲:「有鬼。」不過好在及時醒悟,沒有叫出來,手隔著衣服抓著那玉,再不敢讓那玉貼著胸口,心中怦怦亂跳,腦中急轉:「這鳥玉上到底有什麼鬼,剛才那女鬼是什麼人?為什麼找上我?難道便是這玉的化身?我嚇了她,她便現身出來嚇回我。」想到這一點,忙在心裡打躬:「玉姑奶奶,算我怕了你了,我知道靈玉認主,我不是你的主人,發財,我也不敢戴你,現在不便,呆會兒只要找著便當,我立即取你下來,你老人家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去,我絕不留難。」這麼禱了一通,那玉果然再無異常。
一切妥當,丫頭牽了罩著大紅蓋頭的蘇晨出來,戰天風冷眼看著紀葦父子,等著奸計發動,卻突聞門上急報,竟是吞舟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