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頂著大肚,懷孕對於皇甫小蒜來說是件苦差事。
她看起來太嬌小,顯得肚子大得嚇人,整個人好像快被肚子給壓垮。
她走沒幾步,被夫君給抱起來,她加上孩子的重量也只不過和尋常姑娘家沒兩樣,他不看在眼裡。
「我可以自己走。」她討厭被人當成易碎花瓶一樣對待。又不是多走一兩步路就會發生慘事,別老拿她當病患。
「你就當我是想提早抱抱孩子。」
「你怎麼這麼早回來?朝里沒什麼要緊事嗎?」明明一早就有宮人急呼呼來找他的。
「沒什麼要緊事,輕鬆解決了。」他笑,「箏兒睡了?」
「差不多快醒了。」所以她才急著想趕回房裡去。
她這麼一說,穆無疾加快了腳步,要趕在女兒醒來之前抵達——女兒醒來沒見到人可是會哇哇大哭的。
時間算得恰恰好,踏進房裡的同時,女兒也睡醒了。他將妻子安放在床上,自己抱起女兒,女兒快滿兩歲,讓他疼寵得很。
皇甫小蒜瞧著他與女兒,她向來貪看這樣的景象。「幸好箏兒看起來很正常。就是不知道她長大會不會像我一樣矮不隆咚。」為了試試女兒是否帶有殘疾,她在女兒九個月大時就用辣椒泡水給她嘗,幸好女兒還懂得分辨酸甜苦辣,水一入口就哭得浙瀝嘩啦,沒有味覺喪失,眼沒瞎、耳沒聾、口沒啞,手腳沒多長一隻,反應靈敏,活潑好動,健康寶寶一個。
懷上頭一胎,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算算時日,確實是被穆無疾綁在床上那時有的——穆無疾也沒像他所言那般殘忍,非得做到讓她懷孕才放她下床,她隔天早上就重獲自由,但她太想念他的溫暖,反倒是硬拖著要他不上早朝陪她廝混,到後來已經分不清楚是他在欺負她還是她在蹂躪他,她可以一整天趴在他的胸口細數他心窩處的縫線有幾條,數累了就聽著他的心跳睡,睡醒了還可以就近惡意輕咬他的乳尖,喚醒他的慾火,繼續下一回開戰,鐵煉成為非常具有樂趣的工具,至於使用方法,隨個人喜好,反正《幽魂淫艷樂無窮》里都有教——
然後過了將近三個月,她在聞到魚腥味時吐得昏天暗地,那時才抖著手指替自己診脈,診出了有喜。
她抿著唇,一時半刻只能手足無措怔忡,穆無疾卻在那時摟摟她的肩,跟她說:「要當娘了,開心嗎?」
她還無法篤定回他「開心」,他卻又自己先說了,「要當爹了,真好,希望孩子像你多一點。」
她突然笑開,因為他說那句話時的臉龐好開心,讓她忍不住摸著平坦的肚子,開始勾勒起孩子的模樣,並且有了期待,有了……當娘的喜悅.
生下孩子后,她的心踏實不少。如同穆無疾說的,那是她的心結,一解開之後她就完全安心了,尤其是女兒平平安安健健壯壯。
「你又在杞人憂天了。女孩子嬌小一點也不錯,抱起來不吃力.」別當男人個個都力大如牛能抱著情人轉圈圈,有時力不從心,也是會累的。
「我就是擔心嘛。我才不像你,老是誇自己的孩子頂呱呱。」穆無疾現在最愛抱女兒到外頭獻寶,非得要從每個人嘴裡聽見一句「好可愛」,他才肯罷休。
她拿玩具逗女兒,女兒很快就被逗得咯咯直笑,舞動雙手要捉玩具,穆無疾乾脆將女兒也放在床上,讓母女倆好好去玩。
「或許像丈人所言,他身上的毒只是影響了你和弟,並沒有傳至你們身體里。」穆無疾轉身打開木櫃,從裡頭拿出毛裘,準備替愛妻添衣。近日天涼,再過幾日可能就會降下今年城裡第一場初雪。
「嗯,我也越來越相信爹說的了。」床上散落的小玩意兒一下子就讓女兒玩膩了,她向她爬過來,要捉住她腕間的傳家玉鐲玩,她隨手拿過幾桌上的玉如意擺飾遞到女兒懷裡,女兒馬上自得其樂地玩起來,與一般孩子一樣將東西往嘴裡擺,沾滿童涎——
啪裂。
那隻玉如意在女兒的嘴裡碎裂開來,皇甫小蒜從頭到尾都將注意力落在女兒身上,所以這一幕沒逃過她的雙眼——
「她、她把玉如意咬碎了!」
穆無疾聞言回頭,立刻探手到女兒嘴裡將玉如意的碎片給掏出來,這若咽下喉可就糟糕了!
「我親眼看到她把玉如意咬碎了!」皇甫小蒜急呼呼揪著穆無疾的衣袖嚷嚷。
「怎麼可能?應該是玉如意之前就有裂痕才是。」
「不不不,是咬碎的,你看——」她遞上那根缺角的玉如意到他面前,「這是齒痕對不對?」
玉如意上頭確確實實有個小小的圓弧狀咬痕缺口,拿來對照他女兒的嘴大小正好吻合。
穆無疾將女兒摟進懷裡,要女兒「呀——」地張嘴,白米粒般的乳牙亮晃晃的完好無缺。
「箏兒有一口好牙。」
「是一口鋼牙吧!」她就知道不會這麼順利!是毒!一定是老爹身上的毒繼續藉由他們這群皇甫後輩傳承下去了——
「只是牙硬了一些。」穆無疾頸上的御賜鎖片又被女兒叼在嘴裡。
啪裂。
「連金鎖片都能咬碎!」皇甫小蒜捉著頭髮尖叫。
「這樣以後要啃甘蔗或是雞骨都能很順利。」他又探指將金鎖片掏出來。
「她以後要咬斷人的指頭都很簡單好不好!」她慌張將穆無疾的手指搶救出來,就怕女兒順口將爹爹的手指也「啪裂」咬斷。「肚子里還有一個……這個一定也會有缺陷的!呀呀呀呀——」瘋掉了。
「對呀,不知道肚子里這個會些什麼?真期待。」穆無疾呵呵輕笑,一點也不在意,甚至覺得驕傲。他屈膝半跪在妻子面前,將耳朵貼在渾圓肚皮上,感覺孩子動了好幾下,他閉上眼,享受親匿的時光。
他原以為此生沒有機會擁有到的平實,是皇甫小蒜替他帶來的,她給了他重生,也給了他孩子,並且將她自己也完完全全給了他。他之前的生命太狹隘,以為那就是全部,從沒想過還能獲得如此豐富的人生。
他並不知足,他開始貪心,他知道他還能得到更多更讓他心滿意足的東西。
在他有生之年,他能獲得的不僅於此。
活著,真好。
「穆無疾!」
吼聲一路飛震過來,打破寧靜,是伏鋼。
果不其然,聲音由遠而近,隨即被踹開的兩片門板可憐兮兮地苟延殘喘掛著搖晃。
「你是什麼意思?!」伏鋼殺進內室,興師問罪。
「我的意思是,我下一個孩子可能也會是非常特別的。」當爹的人,滿嘴都是兒女經。
「誰管你下一個孩子多特別!你竟然真的這麼做了——」
「真的怎麼做了?」穆無疾被伏鋼吼得耳痛。
「你真將小皇帝推上戰場?!」兩鄰國這些年來大小戰事不斷,他總得兩頭奔波兼顧,累歸累,至少還勉強能壓制兩鄰國的攻勢,形成勢均力敵的對抗。這一回東鄰國君王有備而來,傾盡全國之兵想打下他們,他原以為穆無疾會提出什麼好建議,沒想到競真的要叫小奶娃領兵打仗?!
「剛剛在朝上我不就說明過了嗎?眾卿官也毫無異議呀。」
「你想害死他嗎?他才五歲!」
「如果這個五歲的奶娃娃沒辦法戰退敵兵,那麼我們就會被東鄰和西鄰兩國瓜分得乾乾淨淨。」
「你還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嘛——我還以為你這幾年被幸福生活給腐蝕得喪心病狂了!」
「不是喪心病狂,用錯詞了,伏鋼。」開始多讀些書是好事,不過似乎還沒能讀得頂好。
「鳥你呀?!你最好認真再想其他對策!」他伏鋼一點也不想帶著小娃娃上戰場!把屎把尿的像什麼樣?!
「再送一個公主去和親嗎?按照排次,快到十八了……送東鄰國的話,東鄰君王火爆是出了名的,我倒沒幾分把握能掙得幾年的安穩。」
伏鋼咬牙切齒,噴吐著炙怒鼻息,瞪著穆無疾好半晌,突然大吼,「娘的!把屎把尿就把屎把尿啦!」
吼完,掉頭走人。
「伏鋼,去哪呀?」穆無疾明知故問。
「去準備小孩子上戰場的東西!」走時又再踹了門板一腳,砰!門板壽終正寢。
伏鋼來匆匆去匆匆,留下來的只有兩片被踹壞的門板,穆無疾用毛裘將妻女抱裹其中,少了門板,幾陣蕭瑟的風灌入房裡,有些冷哩。
「送小皇帝上戰場真的是好主意嗎?」皇甫小蒜被抱得很舒服,蹭蹭他的臂彎。
「至少是我能想到最不勞民傷財的主意。自從你救了我之後,我很珍惜生命,不管是我方的生命或是敵方的生命,每個人都有會替他擔心挂念的人,我不會輕易踐踏它,這是我活下來后的體悟。」看見女兒在毛裘里暖和得眯起雙眼,他拍拍女兒的背,沒兩下她又安靜打盹去了。
「你有點貪心哩,想要多全其美?」
「如果可以的話。」
「那小子行嗎?」她問的是小皇帝。一個五歲的孩子上戰場,只會在敵方大軍面前尿濕褲子吧!
「行。」
「你哪來的自信呀?」她聲音帶著笑,也帶著一個呵欠,他聽見了,輕柔地撫摸她的背脊。她在等他的回答,但是近來的她很貪睡,或許是懷著孩子太耗體力,她在他輕緩的手勁下無法抵抗地合起眼,以為自己還能聽完他說話才睡——
一大一小偎在他懷裡,一個睡得比一個還要沉。
穆無疾笑了,放柔聲音,明知她睡熟了,壓根就聽不見他說話,他卻很有興趣繼續說:「我猜測的是人性。東鄰國君王傲氣十足,勝了個小娃娃他不會覺得光彩,我就賭他的高高在上。西鄰國女王外強內柔,本想跟著東鄰國一併瓜分咱們,東鄰國一退,她自然也會有所斟酌。加上她向來喜愛小孩,我就賭她的母性光輝。所以你說,我能不有自信嗎?再說……那個五歲的小娃兒可是比我更有自信哩。」
如果這是一個不可行之策,他不會拿它來用。此役只能勝不能敗,這個國家裡有著他的親人,有著他最懸念的所有,他心裡牽挂著的、他呵護在掌心的,他無法下儘力保護,不容許任何傷害,所以他做出決策時,比誰都認真。
「將兵戰死沙場,謀士死於運籌帷幄……為的都是守護心中最重要的人。」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