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但四年的感情,豈能說斷就斷?
調派國外就職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此去,不曉得何時能再回台灣,沈靜能等他那麼久嗎?
孟霆禹憂鬱地蹙眉。「你可別想把女朋友也帶去紐約,會礙事的。」總經理力勸愛將。「在華爾街工作,你一天有二十四小時都不夠用,哪還有時間照顧女人?」
「我知道。」孟霆禹澀澀地回應。所以他從沒考慮將沈靜帶去美國,他很清楚,自己沒法子分神照料她。他深吸口氣,振作起精神。「抱歉,總經理,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好嗎?」
總經理瞠他,半晌,很無奈地擲筆興嘆。「好吧,我就再給你一天時間,明天再不給我答覆,我就當你拒絕這次的調派。」語氣強硬。
孟霆禹明白,這是最後底限了,他終須做個決定。
他心事重重,不知情的沈靜卻是無憂無慮。當晚他準時回家,她還大感驚喜,接過他特地買的一束香檳玫瑰,笑顏比花還嬌。
「老公,謝謝!」她開心地喚著甜膩的昵稱,投入他懷裡,在他頰上啄吻一記。
他摟著她的纖腰,完全無法感染她的喜悅。
她興高采烈地找出玻璃花瓶,將玫瑰細心地剪了雜枝,小心翼翼地將花供養在瓶里,捧到客廳茶几上放好了,左右端詳。
愈看,愈滿意,笑容愈清甜,他怔望著她娉婷的倩影。
「對了,我今天跟同事要了一道新菜的食譜,做給你吃,你等著,馬上就開飯了。」
說著,她翩然又往廚房飛去,哼著歌,繫上白色圍裙。
她忙碌地洗手做羹湯,他倚在廚房門邊,呆看著她。
「奇怪了,你傻儍站在這邊幹什麼?」她奇異地回眸瞟他。「快去看你的新聞啊!你不是每天一回來就急著看財經報導的?」
「今天不看。」他淡淡地說,
要看那些起落不定的數字,他將來有的是機會,現在,他只想好好看她。
「那你先去洗澡吧!等你洗好,我也差不多弄好了。」
「等會兒再洗。」
「去看報紙?」
「不看。」
「不然到客廳休息一下?」
「不用了。你不必管我,忙你的吧。」
「我是想忙我的啊,可是你杵在這兒當門神,我很彆扭耶。」她嬌聲埋怨。
他一語不發,仍是定定注視著她,深邃的眼瞳,如藏在地底千年的黑曜石,神秘而誘人。
她心跳加速,粉頰羞赧地開了兩瓣芙蓉花。「算了,隨便你,反正你別吵我就是了。」
她不再理他,他也繼續看,靜靜地,將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收入眼底,鎖在心裡。
「靜。」良久,他漫漫地牽回思緒,沙啞地揚聲。
「嗯?」她沒回頭,逕自掀開鍋蓋,攪拌一鍋細火慢熬的清燉牛肉湯。
「我記得你說過,你會學會照顧自己。」
「幹麼?不相信啊?」她轉過臉,朝他皺了皺鼻尖。「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當然會照顧自己。」
「你以後過馬路會小心嗎?」
「會。」
「要記得先看清左右有沒有來車,才可以過。」
「我知道!你真當我幼稚園小孩啊?」
「你會記得按時吃飯吧?」
「當然會。」她舉起鍋鏟輕敲他一記。「拜託,你才是那個不按時吃飯的人好嗎?每次工作忙起來,就忘了吃,還敢說我?」
「鬧鐘別老是忘了調。」他繼續交代。
「好啦好啦,討厭,不過是偶爾忘了那麼一次嘛,你就要笑人家到現在。」她不依。
「還有,做什麼事都要細心一點,別老是匆匆忙忙的。」
「啊,你又要嫌我不像個女孩子樣了是不是?」她關上瓦斯爐,轉過身來,雙手插腰,擺出很潑辣的母夜叉姿態。「對啦,我就是很粗魯,怎樣?」
若是平常,當她如此半真半假地嬌嗔時,他總會朗聲一笑,揉揉她的頭,或捏捏她鼻子,甚至一把將她攬進懷裡,不客氣地偷香。
然而這回,他只是幽幽地、深深地凝視著她,嘴角,很淡很淺地彎著。
她終於感到不對勁了,他墨黑的眼潭波光粼粼,微抿的唇彷彿噙著說不出的秘密。
「霆禹,你今天好奇怪,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他點頭,默默對著她迷惑的容顏,只覺得行將出口的言語,一字一句,都是千斤重——
「我要去紐約。」
他要去紐約。
乍然聽到這宣言,沈靜先是呆愣,腦子瞬間當機,一下子轉不過來。
過了好片刻,理智方慢慢恢復運轉,她蒼白著臉,顫唇勉強掛著笑,一遍又一遍地跟他確認,確定自己沒聽錯。
他、真、的、要去紐約。
是真的。
她驚嚇地立即紅了眼眶,追問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他說不一定,他是去工作,不是留學或旅行,無法確定歸期。
「那,帶我一起去!」
她落了淚,巨大的驚慌,在她心海激起千堆雪,她啜泣著,哽咽著,求他帶她一起去紐約。
他為難地搖頭,說自己無法分神照料她。
「我不必你照顧,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她急切地聲明。
但他,還是為難,那雙深幽的眸子一逕瞅著她,心疼又無奈的眼神剜割著她,她巴巴地期盼著,他就是不肯點頭。
「你帶我去啊!霆禹,別丟下我一個人在這裡!求求你——」她哭著懇求他,虛軟的身子幾乎癱在他腿前,他扶住她,不敢看她一眼。
見他這樣的表情,她明白他心中也很掙扎,他不是全然無情的,他也捨不得拋下她。
希望的火苗,又在胸口燃起,她退而求其次,顫聲表明立場。
「好,你不能帶我去也沒關係,我會在台灣等你,不論你去多久,我都等你回來。」
這樣的表白似乎驚著了他,他轉頭瞪她,幽眸閃著光。「靜,你別這樣,我真的不確定什麼時候會回來……」
「沒關係,我可以等!」她固執地仰著下頷,直視他。「我知道你一直想去華爾街工作,不可能放過這次好機會,無論你想怎麼做,我都支持你,但是你不能阻止我等你!」
「我真的不曉得……」
「我等你!」她很堅決。
他凝視著她,臉色和她一樣,蒼白如雪。「你知不知道,你等我一天,在我感覺就是一整年?我沒辦法給你歸期,不能讓你守候著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的男人,我——」
「只要你不變心,我可以等你一輩子!」她熱烈地攬住他肩頸,不許他再說這些她不想聽的話。
他一震,身軀僵硬如遠古的冰人,終於,他像是認輸了,沒再多說什麼。
情人間的爭論,就此打住。
但事情依然懸而未決,沈靜很清楚。
孟霆禹的決定,在兩人世界里丟下一枚威力強大的炸彈,她被炸得暈頭轉向,他同樣不好過,一夕之間,滿目瘡痍,迫著兩人逃到懸崖邊緣。
只要走錯一步,一切就完了。
所以,她一定要小心翼翼,一定要證明自己的決心,不能讓他再次動搖。
她一定要證明自己可以照顧自己,他無須為她擔憂,她絕對足夠堅強到留在台灣等他。
「霆禹,我會證明的,不會令你失望。」沈靜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