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兩人在靠窗的座位落坐,服務生遞來菜單,墨未濃看也不看,直接問她:「你喜歡貝果嗎?」
「喜歡啊。」她點頭。
「這裡的貝果很不錯。」他自作主張,點了兩份不同口味的貝果,又點了兩杯咖啡。
這麼晚了喝咖啡?她蹙眉。「我想換別的飲料——」
「你不喜歡喝咖啡嗎?」
「喜歡啊。」只是她不想晚上失眠,而且他憑什麼問都不問她的意見就幫她點餐?「可是——」
「你會需要咖啡的。」他沒讓她有機會表達抗議,朝服務生比了個OK的手勢。
服務生轉身離開,庄曉夢端起桌上水杯,氣呼呼地喝了一大口。
這傢伙,真是有夠大男人主義的,誰當他女朋友誰倒楣!
玻璃杯重重擱回桌面,敲出清脆聲響。
他看她一眼。
「對!我就是在不高興。」她索性挑明了說:「墨經理,沒人告訴過你,不問人家意見就幫人點餐很不禮貌嗎?我有嘴有腦子,我可以自己作決定,不用你幫我。」
他沒說話,黑眸點亮奇特的光芒,瞅著她。
她又喝了一口水。「你或許對咖啡因不敏感,可是我跟你不一樣,這麼晚還喝咖啡,我回家一定失眠。你知不知道失眠的滋味有多難受?我明天還有很多工作要做耶,我可不希望頂著熊貓眼去上班!」豁出去了,要說就說明白點。
「你的工作分量很多嗎?」
「什麼?」她一愣。他怎麼回話回得這麼沒頭沒腦的?
「為什麼連影印跟調整投影機這些小事都要你來做?我請你來我們部門並不是要做這些的。」
他居然還有臉質問她?也不想想始作俑者是誰啊!庄曉夢不可思議地瞪他。
「這不是你指示的嗎?『老闆』。」刻意強調這稱謂。「是你說了,要我擔任部門男同事的『助理』,負責『協調』的工作,影印跟調投影機這種小事當然就得由我來做嘍。」
「菲比可以做,她是部門秘書,至少她在影印的時候你不用在一邊盯著看吧。」
「你以為我喜歡盯嗎?她剛出社會,什麼事都不上手,總得有人提點提點她吧!」想起影印時菲比一副嫌她啰唆的神態,庄曉夢悶悶地嘟囔。「誰喜歡當那種討人嫌的老處女啊?」
「你說誰是老處女?」
「就是敝人在下我啦!」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他沒接腔,端起水杯,沉思似的啜飲著,驀地,一聲短促的笑聲像脫了序的音符,從他嘴裡溜出來。
她瞪眼。他笑她?
「抱歉。」察覺她眼中滿滿的不悅,收住唇畔的笑意,摘下眼鏡,笑意改在眼中閃爍。「看來你有滿腔委屈。」
「哼。」她垂下眼,懶得理他,事實上也是不敢看他。
可惡,為什麼連他在嘲笑她的時候,她都忍不住覺得他性感啊?簡直是花痴嘛。庄曉夢在心中恨自己。
「菲比是上禮拜才應徵進來的,當初是整個部門投票決定用她,我沒想到她經驗那麼嫩。」
她訝然抬眸,因為他的主動解釋,也因為他竟然讓部門同事投票決定用一個人。
「我是想,反正只是幫忙處理瑣事的秘書,就讓同事們用一個比較賞心悅目的也未嘗不可。」
這什麼意思?庄曉夢瞠視墨未濃。他是說反正是招個花瓶,當然愈漂亮愈好嗎?
不敢相信!居然有這種男人,居然有那些個不看能力看容貌的男同事,怪不得他們根本不奢望菲比能幫上什麼忙了,他們要的只是平常能讓他們眼睛大吃冰淇淋的花瓶而已!
「不敢相信,居然有你們這種男人,簡直太過分了。」她碎碎念,一杯水讓她全喝乾了,胸口的怒火卻沒澆熄半分,還愈燒愈旺。
服務生送貝果跟咖啡來,她搶過其中一盤,叉子狠狠戳入烤得熱酥酥的貝果。
「直接用手拿比較方便吧?」他閑閑地建議。
她冷哼,果然接受他的建議,氣得顧不得什麼淑女形象了,直接抓起來便咬上一大口,忿忿咀嚼。
吃一口貝果,喝一口咖啡,然後又吃貝果。
他望著她,嘴角淺淺地,勾起一個不像笑的笑。「你吃東西都這麼狼吞虎咽的嗎?」
她一怔,停下咀嚼的動作。
「女孩子還是文雅一點比較好,這樣吃東西,男人看了會沒胃口。」
她僵住,腦海片刻空白,接著,一股又涼又燙的血流從她腳趾出發,一路往上竄,佔領她身上每一個細胞,直到頭頂。
她想尖叫……不,想撞牆……不,還是直接挖個地洞讓她跌進去比較快。
她想開溜。
但她只是凍在原地,宛如一尊被寒冰封住的人像,從遠古的冰河時代,站到如今這數位時代。
「你噎住了嗎?幹麼一動也不動?」
她不是噎住,是呆住了,是遭極度的羞愧與極度的哀憤奪去了神魂。
「你有沒有男朋友?」他忽問她。
「……」
「我在問你話。」
她總算回過神,認命地咽下了半卡在食道的食物,啜飲咖啡,讓苦澀的液體侵蝕唇腔每一個味蕾,就連胸口也浸滿了濃濃的苦味。
算了,她放棄了,在這個男人面前她是徹底沒形象了,毀了,一切都完了,Over。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有男朋友嗎?」極度的絕望過後,迎來的是毫不在乎的坦然。
「你真的沒有?」他不相信地確認。
他就非把她逼到絕境不可嗎?她白他一眼。「對啦,我就是沒有,二十九歲,沒男人,工作糟透了,存款數字少得可憐,我就是這麼一個前途茫茫的老女人,怎樣?」
墨未濃沒說話,有好幾秒的時間只是默默盯著她,然後端起咖啡杯。「不怎樣。」抵住杯緣的俊唇,隱隱約約似勾著彎弧。「不怎樣。」
她沒看到那抹奇特的彎弧,只覺得自己夠凄涼了,垂下頭,鬱悶地啃貝果、嗑咖啡。
食不知味地吃畢,她站起身。「感謝你請客,我吃飽了,先走了,拜。」
「等等,庄曉夢。」他又喊住她,今天,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請她留下了。
「幹麼?」
「請你留下來。」他低聲說,嗓音略微沙啞。
她一震。他要她留下來?還說請?
涼透的心房悄悄地又燃起一把溫暖。
「留下來。」他重複,低沉的嗓音,還有那幽幽的、教人無法參透的眼神,在在帶著股奇異的魔力。
她不知不覺跌回座位上。「你想……有什麼事?」嗓音軟弱地顫抖著。
他微微一笑,打開身旁的電腦提袋,搬出筆記型電腦和麥克的那份報告。「關於這份報告,我想跟你討論一下。」
「什麼?」她楞楞地看著他,一時處於狀況外。
「我對財務方面真的不太了解,我想你應該可以給我一些好建議。」
什麼嘛!原來……是這樣啊,原來他請她留下來是為了要討論公事,她還以為——
以為什麼呢?庄曉夢不敢再想,只是忽然領悟了為何他會選擇這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廳,又替她點了咖啡。
他根本早就計劃好了,她卻傻傻地存著一絲希冀,以為這個男人主動說要請吃飯,是因為總算對她產生一點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