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申時左右——

綉雲才將飯菜端上了桌,心想這個時辰,若非有什麼案子,父親也該從衙門回來了,才這麼想,就聽到屋外有了動靜。

「大人請!」方老又領著顧天佑進門。

見狀,綉雲沒有料想中的那麼驚訝,似乎已經開始習慣這種情形了,不過之前幾次都是夜深了才來找爹喝兩杯,這會兒太陽都還沒下山,知縣大人便出現了,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往後一定還會再發生。

顧天佑一臉笑吟吟地說:「本官又來打擾了。」

知道會打擾到人家,偏偏還是來了!綉雲嘴裡沒說什麼,不過橫睨的眼神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

「誰教本官薪俸少得可憐,府里連個廚子都請不起,索師爺做的菜又……不合本官的口味。」光是想到那些半生不熟,甚至焦黑的食物,顧天佑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嗉,實在不想再虐待自己的胃了。「方老才會邀請本官來貴府吃個便飯,自然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方老一面點著頭,一面招呼他坐下來用飯。「只要大人不嫌棄,咱們也不差多一雙筷子。」

「本官高興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嫌棄呢?」在恩人面前,顧天佑可是滿臉誠懇之色。

綉雲在心裡嘆口氣,只得再回灶房拿一雙碗筷出來。

她真的不懂這個男人為什麼老是喜歡纏著爹,以他貴為知縣的身分,還怕找不到人請客吃飯,偏偏就愛往這兒跑,讓綉雲想不見到他都難。

「沒什麼好菜,大人就湊合著吃吧。」她說。

顧天佑比了下另一張凳子。「你也坐下來一塊用吧。」

「我現在沒什麼胃口。」綉雲涼涼地說。

「是這樣嗎?希望不是因為本官讓方姑娘覺得家裡多了個外人在,感覺到彆扭不自在的關係。」

顧天佑露出擔憂的表情。

方老可把這番話當真了。「大人千萬不要誤會,絕對不是這個原因……綉雲,還不快點坐下來一塊吃!」

「爹,我……」綉雲想要說她真的還不餓,卻瞥見顧天佑嘴角的笑弧更大,這才明白他是故意那麼說的,不禁狠狠的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本官還是離開比較好。」說完,顧天佑便作勢起身要走。

綉雲不想壞了爹的好心情,只得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我突然有點餓了……」

「是嗎?那就一塊吃吧。」顧天佑唇角勾起得逞的笑意。

如果這個男人不是知縣大人,綉雲保證會親手撕爛他那張笑臉。「大人可要吃飽一點,免得我以為自己煮的菜難吃。」

「方姑娘儘管放心,本官好養得很,只要不是半生不熟或焦黑就行了。」顧天佑捧起白飯,右手拿起筷子,當真就狼吞虎咽起來。「咳咳……」

「吃慢一點……」方老趕忙對女兒說。「快幫大人舀湯!」

「是。」綉雲不情不願地照做。

顧天佑接過她舀的熱湯,就喝了一大口,馬上被燙到舌頭。「哇!」

「噗哧!」綉雲用袖掩口,笑了出來,她就是故意不提醒他說湯才剛煮好,還燙口得很。

方老關切地問:「大人不要緊吧?」

「我還以為這湯已經不會那麼燙口了,所以才沒跟大人說。」綉雲也懂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無、無妨。」顧天佑見綉雲笑得很樂,分明是存心的,還真是不能小看她報復的手段。

「沒事就好。」方老並沒有看出眼前兩個年輕人之間的「暗潮洶湧」。

綉雲也舀了碗湯,先吹涼之後才給父親。「爹,小心燙!」

「爹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方老口中叨念,不過對於女兒的貼心和照顧,還是相當高興。

看著他們父女之間的溫馨互動,顧天佑不禁覺得虧欠得更多,要不是發生蕭老爺那件命案,或許方老也不會因為堅持要翻案而得罪建德知縣,因為建德知縣早已收了不耐寂寞而與府里的護院通姦,最後竟然與姦夫聯手殺害丈夫的蕭夫人賄賂,方老最後只得帶著女兒被迫離開原本居住的杭州建德,輾轉來到蘇州吳縣,這份恩情更是還不清了。

「大人在想什麼?」方老最先發現顧天佑沒有動筷子。

顧天佑淺淺一哂。「方老真是好福氣,有這麼孝順的女兒。」

「唉!將來誰能娶到她,才是真正的好福氣。」方老眼下最煩惱的還是女兒的終身大事,總希望她能嫁個好婆家。

「做什麼又提這種事?我若真的要嫁人,也要把爹一起帶過去……」綉雲幫父親挾菜,突然想到這個辦法,如此一來,也找到個借口可以說不嫁。

方老笑罵一句。「傻孩子,哪有把爹當嫁妝的新娘子?」

「要是對方不願意的話,那我就一輩子在家陪爹。」綉雲心想往後就不會有媒婆上門來煩她了。

顧天佑拭了下嘴角,看來普天之下的男子只有他願意,也辦得到了。「方姑娘這麼孝順,相信老天爺一定會讓你有個好歸宿的。」

方老連忙拱著手。「承蒙大人金口……綉雲,去把人家送的碧螺春拿出來泡,你要爹少喝點酒,那就喝茶吧。」

就在綉雲要進去泡茶的當口,就聽到敞開的大門傳來兩聲輕敲。

「大人!」身材矮小的跟班站在屋外朝裡頭喚道。

顧天佑從凳子上起身,走到門口。「什麼事?」

「索師爺說有事要請大人回去。」跟班轉達地說。

「知道了。」顧天佑轉過頎長的身軀,一臉扼腕。「這茶改天再來喝吧,本官有事得先走一步了。」

方老連忙起身送客。「大人慢走!」

「嗯。」顧天佑朝綉雲頷了下俊首,便跨出門檻,大步離去。

不用多久功夫,顧天佑已經回到位在衙門後方的住處,這座府邸據說是上一任知縣搜刮民脂民膏所蓋的私人府邸,當他被摘了項戴,也就歸朝廷所有,如今便成了自己的官宅。

待顧天佑走進書房,就見索師爺坐在裡頭,身邊的几案上擺了好幾錠亮澄澄的銀子,眉頭不禁一挑。

「這些銀子是打哪來的?」他好奇地問。

索師爺喝了口茶水。「這是司閽今天收到的門包,總共二百多兩,可是大人五年多的薪俸。」這司閭可是他親自幫知縣大人挑選,是負責官宅和官署門房的僕人,也擔起傳遞命令和接待賓客的責任,自然得是心腹和耳目,更是官宅的咽喉,要進門謁官得先經過此人,自然得用銀子打點。

「是你讓司閽這麼做的?」顧天佑口氣略沉,表示他不太高興了。

「大人想當個好官,我自然贊成,可是要當個清官,得先看看能不能養得起官宅里的奴僕,還有大人你自己,更別說要給本師爺的束修了。」

索師爺把利害關係說給他聽。

「想當一個清官,最後不是被害死,就是餓死,要不就是窮死的下場,大人再怎麼省吃儉用,即便連廚子也不請、轎子也不坐,每個月還是有必要的開銷,要是讓其他官員知道,還以為大人是故作清高,連門包都不收的,到時將你排拒在外,真有要事要求上面的人幫忙,可就知道吃虧的是自己,因為官場就是這般現實,權和錢是缺一不可的。」

顧天佑也沒有天真到認為索師爺的論調是大錯特錯,因為現今官場上,收門包已經是見官的必要手續,只是他總不希望自己也淪落到那種地步,成為百姓口中的貪官。

「要收門包可以,不過一般老百姓的絕對不能收半分錢,更別說是窮苦人家有冤屈要求見本官的,至於一些商家想要乘機來巴結賄賂,那本官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這是顧天佑最大的容忍限度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索師爺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的。「這魏家和趙家經營的茶樓在蘇州很有名氣,不過為了生意上的競爭,暗中較勁得很厲害,加上兩家人都住在吳縣,看來這一回把主意打到大人身上,就是希望能有大人在後頭撐腰,所以今兒個都派了人來,想要見大人一面。」

顧天佑口氣稍稍和緩,若收的是有求於自己的百姓所賺的血汗錢,甚至得賣田賣地才能籌出來,他絕對會親自送回去,然後跟索師爺翻臉。「原來是這樣,那就收下吧。」

「只不過到時大人還是得找時間跟魏、趙兩家見個面,當然吃飯喝酒都是必要,最好的方法是雙方都討好,不過別輕易承諾什麼,免得到時拿石頭砸自己的腳。」索師爺叮嚀地說。

「幕友說的話,本官一定會照辦。」顧天佑佯嘆一聲。「不過什麼時候你做的飯菜不會再焦掉?」

「大人是不滿意我的廚藝?」索師爺一臉沒好氣。

「如果它可以吃當然就滿意了。」顧天佑說得直接坦白。「不過這會兒,我倒是不擔心以後沒有地方吃飯了。」

「怎麼?大人真的打算三餐都跑到方家去吃?」說著,索師爺臉色一整。「身為幕友,還是想要勸大人幾句話,報恩事小,大人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十年寒窗苦讀,終於榮登第一甲的狀元,就該好好把握機會,依大人的才華和能力,將來定可位居高官。」

顧天佑深深的看他一眼。「你或許沒有想過,若不是有報恩這個動力,也許就沒有今天的我,當然前途也很重要,只是事有先後,總要一步一步來,既然本官有才華有能力,還怕什麼。」

「大人別又用我的話堵回來。」索師爺眼看勸不動,也不再說了。

見兼幕友的索師爺生氣了,顧天佑才笑了笑說:「或許你跟著我反倒是大材小用,要是有機會,可以把你推薦給其他人。」

「要是我不想待在這兒,就算你開口留我也沒用。」索師爺嘆了口氣,起身往外走。「總之大人好好想一想吧。」

待索師爺離開了書房,顧天佑心想他說的也沒錯,當初去覲見皇帝,與年紀尚輕的皇帝相談甚歡,原本有機會進翰林院,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定有機會往上爬,更不用說成為皇帝的親信,不過他卻主動要求到吳縣來當個七品知縣,因為顧天佑知道方家父女住在這兒,沒有任何事比報恩來得重要。

想到這兒,顧天佑緩緩地起身,天下最容易的事就是做官,差別在於他要不要去爭取,不過前提是得完成自己多年的心愿再說。

半個月後——

綉雲才拿著剛綉好的鴛鴦被套到保聖寺附近的魏府,親手將東西交給魏夫人,因為她的女兒就快出嫁了,自然也要向對方說上幾句恭喜。

「你都已經十八,也該嫁人了,要不要我幫你找找看適合的對象?」

「謝謝魏夫人,綉雲不想嫁人……」

「咱們魏家有好幾間茶樓,有好幾位茶博士都還沒娶妻,也不會計較你是什麼樣的出身……」

「魏夫人,謝謝你這麼費心,真的不用了……」

只要想到方才和魏夫人的對話,就像有根針扎在綉雲的心口上,明知對方是一片好意,可是卻讓她聽得很刺耳,因為她從不以父親的職業為恥,相反的還相當驕傲,若是看不起他們父女,那樣的男人條件再好,她也不嫁。

才走過一座朱紅欄杆的畫橋,來到了鎮上最繁華的街道上,今天依舊是人聲鼎沸……綉雲馬上在心中更正,今天似乎比以往還要熱鬧。

待綉雲往前走了幾步,往聚集最多人潮的地方瞥了一眼,很快地知道原因了,只見頭戴瓜皮小帽、身穿深藍色長袍的俊秀男子被百姓們給包圍著,即便周遭有不少人,可是卻能讓人一眼便瞧見他。

這還是綉雲第一次在大白天里見到顧天佑,只見那個男人嘴角銜著抹笑,連雙眼都笑眯著,這會兒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讓身邊的幾位大娘大嬸都笑得花枝亂顫,年輕一點的未婚姑娘也顧不得矜持,費盡心思的也要擠到他身邊去,就是希望贏得知縣大人的注意。此刻的他既沒有當官的人該有的傲慢,也不見半絲嚴厲,那一派悠閑自得的態度反倒像個富家公子,帶了個跟班出來遊山玩水。

「咱們這位新的知縣大人真是年輕有為!」

「而且出門從來不坐轎子,一路上總會跟老百姓聊上個幾句,可跟上一任知縣的目中無人完全不同。」

路人七嘴八舌的評論著這位上任三個多月的吳縣知縣。

一位老婦也加入他們的行列。「聽說縣裡的媒婆都快把衙門的門檻給踏破了,很多人家想把閨女嫁給大老爺,可惜都被拒絕了。」

「當然會拒絕了,我聽說江蘇巡撫打算把最寵愛的么女許配給他……」

這個內幕讓旁邊的路人無不瞪大眼珠。

「要是咱們大老爺當了江蘇巡撫的女婿,仕途可是一片光明……」

聽到這番話,綉雲的心無端地往下沉了沉,不過旋即又定了定神,不想讓情緒受到影響。

她在意什麼呢?

那個男人將來要娶誰,又與她何干?

綉雲深吸了口氣,想要當作沒看見的快步離開,可惜有人不肯如她的意,顧天佑闃黑的眼角才瞥見眼熟的纖細身影,便馬上開口叫住她。

「方姑娘!」顧天佑提高音量,就是故意要讓所有的人都聽見。

看來不打招呼也不行了,綉雲咬了咬牙,偏首朝顧天佑頷了下首,口氣客氣疏遠。「原來是大人在這兒。」

顧天佑俊眸笑得更眯了,還一面舉步朝她走去,讓綉雲暗喑咬牙,因為她最不想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居然在這兒遇見方姑娘,真是有緣。」顧天佑眼睛可利了,瞥見掠過綉雲眼底的怒光,更想要招惹她了。

「大人正在忙,綉雲就不打擾了。」她只想快點離這個男人遠一點。

「本官今兒個一點都不忙,衙門裡也沒什麼案子……」顧天佑不著痕迹地擋住了她的路。「加上天氣又好,所以才想出來和吳縣的鄉親們閑話家常,互相認識一下,畢竟住在這座縣裡就像一家人,總不能連本官長什麼樣兒都不知道。」

「大老爺說得是。」

「大老爺真是親切……」

周圍的百姓們馬上點頭附和著,對這位父母官更加喜愛了。

綉雲忍住搓柔手臂的動作,免得雞皮疙瘩又掉了滿地。「大人真是辛苦了,綉雲還有事先走一步……」

「不如一塊走吧!」難得在這兒遇到綉雲,顧天佑自然要把握機會多跟她相處,也讓她多了解自己。

「我看……」綉雲思索著理由拒絕。

顧天佑已經昆艮在場的百姓們拱手告辭。「本官有點事想要跟方姑娘談一談,下回再跟大家聊。」

「那是誰家的閨女?」有人好奇地問。

聽到別人在談論自己,綉雲腳步也跟著加快。

「本官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面目竟可憎到讓方姑娘見了就想跑。」顧天佑跟在後頭,懶懶地開口。

這句話頓時讓綉雲停下腳步,不情不願地回過頭去。「大人言重了。」

「要不然就是本官真的太惹人厭了。」他又說。

綉雲磨了磨牙。「怎麼……會呢?」

「是嗎?那麼方姑娘剛剛為什麼見到本官要假裝沒看見?」顧天佑就是存心捉弄她,喜歡看她有氣又不便當場發作的模樣。

「因為……綉雲急著回家準備晚飯。」她快招架不住了。

顧天佑抬頭看了下天色。「這個時候準備會不會太早了一點?」這口氣擺明了就是揶揄她撤的謊不夠高明。「方姑娘下回還是找個好一點的理由。」

「你……」綉云為之氣結。

見綉雲氣得小臉泛紅,顧天佑也覺得自己真的太幼稚了,非這樣欺負她才高興。「本官應該學著當個君子,不該把話說得這麼白,讓方姑娘感到尷尬。」

「綉雲也不敢奢望大人能當個君子。」綉雲還以顏色地嬌哼。

「看來方姑娘對本官的評價很低。」顧天佑哈哈一笑,不見半點惱意。「是該好好的檢討才是。」

這個男人會真的檢討才怪!綉雲嬌嗤地忖道。

「今天衙門裡沒什麼事,方老應該可以早點回去歇息。」顧天佑跟著她走上了一座石拱橋。「要是朝廷能多撥一點經費,也許可以再募得一名仵作,到時跟在方老身邊,隨時預備項補,也能減輕一些他的負擔。」

綉雲聽他口口聲聲都是關心父親的話語,也就不跟顧天佑計較方才的事了。「若我不是女子,或許就能跟在爹身邊學習,將來也能繼承他的衣缽。」

「你不擔心一旦當上了女仵作,就更嫁不出去了?」顧天佑戲謔地問。

「多謝大人關心,綉雲早就決定不嫁人了。」綉雲垂下眼瞼說道。

顧天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有他清楚心裡的醋勁在翻騰著,要是能早兩年來到吳縣,或許綉雲不會受到傷害,也不會有機會對其他男人動心了。「就為了那位江家大少爺?」

「不關你的事!」像被踩到了痛腳,讓綉雲冷了嗓子。

「因為方姑娘還喜歡他?還忘不了他?」顧天佑咄咄逼人地質問著,心想要是她回答是的話,他……真的想殺了那個江家大少爺,然後徹底抹去其他男人在綉雲心中的印象。

綉雲眼眶泛紅。「這件事跟大人無關。」說著,她便氣呼呼地走了。

見綉雲真的被他惹惱了,顧天佑搔了搔下巴,有些後悔不該逼得這麼緊,想著該怎麼挽救,該怎麼再逗綉雲開心才好。

「是本官說錯了話,還請見諒。」顧天佑快步追上,然後繞到綉雲跟前,又是打躬又是作揖。

「你……大人這是在做什麼?」綉雲慌忙地左顧右盼,就怕讓人瞧見。

「當然是表示歉意。」顧天佑一副誠懇的模樣。

「不、不用了……」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她可不想引來側目。

顧天佑一臉虛心認錯的表情。「既然本官說錯了話,惹方姑娘不高興了,當然要誠心誠意的道歉,請求原諒。」

「你……我原諒大人就是了。」綉雲急急地說。

「當真?」顧天佑笑眯了眼問。

綉雲咬了咬牙,回道:「當然是真的。」

「那本官就放心了。」他誇張的嘆口氣說。「原本還在想方姑娘若是不肯原諒,該怎麼辦才好。」

「綉雲倒是看不出大人有在擔心。」她淡諷地說。

「為官之道就是要做到喜怒不形於色,讓人怎麼也猜不透,方姑娘看不出來,表示本官已經開始有當官的本事了。」顧天佑頗為得意地說。

「你……」綉雲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腔。

「怎麼?」顧天佑一派無辜。

「綉雲以為大人的本事應該是如何讓人啞口無言才對。」她這句話很明顯的是在嘲弄。

聞言,顧天佑嘴角的笑弧更往上揚。「這還用說,在大堂之上有辦法說得犯人無從辯駁,最後俯首認罪,這才是真正當官的本事,想不到本官才做幾個月的知縣,就已經抓到竅門了。」

「……大人果然有把白的說成黑的、黑的說成白的本事。」綉雲有種被打敗的感覺,這是她最後下的結論。

「這應該是誇獎吧。」顧天佑臉皮厚得很,可不會有半點羞愧。

綉雲瞪著他半晌。「大人果然適合做官。」

「本官也覺得做起來如魚得水。」顧天佑撫著下巴說。

「你……」綉雲噗哧一聲,再也忍不住的被這番對話給逗笑了。

顧天佑如釋重負地說:「太好了,你總算笑了,要是你再不笑,我真的拿不出更好的主意來讓你消氣。」

「為什麼要這麼在乎我消不消氣?」綉雲不解地問。

「對於自己喜歡的姑娘,當然在乎了。」顧天佑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別亂說!」綉雲跺了下蓮足,聽這個知縣大人說話老是不正經,可是卻又總會撩得她心都亂了,實在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你怎麼會以為我是亂說的?」顧天佑輕輕扣住她的手腕,口氣也跟著嚴肅起來。「只要你答應,我馬上就讓媒婆上門提親。」

綉雲被他此刻正經的表情給嚇了一跳。「大人怎麼可能會想娶我?」

「自然是因為喜歡。」他當街表白心意。

「大人……別跟我開這種玩笑……」綉雲心慌意亂地低嚷,怕他只是隨口說說,更怕自己會當真。「綉雲已經到家了,那就先告辭了。」

顧天佑見她匆匆跑離的身影,心想綉雲該不會真的討厭他吧?是因為之前老是喜歡逗她生氣的關係嗎?

要怎麼做綉雲才會相信自己是真心的?

看來他得從長計議才行。

過了將近十天,縣內沒有什麼大案子發生,只有幾樁糾紛鬧上了官府,不過很快的便迎刃而解。

這天卯時都快到了,顧天佑打著呵欠,才喝了口碗里的白粥,接著便聽到跟班匆匆來報。

「大人,有人到衙門擊鼓鳴冤!」跟班奔到桌旁叫道。

顧天佑兩、三口便把粥喝完。「把我的官服取來!」

「是。」跟班速速去拿。

「擊鼓鳴冤的是誰?」顧天佑一面換上官服,一面問道。

跟班遞上補子上綉有鸂鸂的補掛。「是位張大娘……她說女兒昨天深夜在婆家懸樑自縊,直到寅時才被發現,可是她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會做那種傻事,一定是被丈夫和婆婆害死,所以就告到衙門來了。」

「這樣啊……」顧天佑沉吟了下,然後戴上涼帽。「走吧!」

因為官宅跟衙門很近,幾乎是相連,走個幾步路就到了。

來到大堂,顧天佑在公案後頭坐下來,只見公堂上懸挂著「明鏡高懸」,比喻官吏能光明正大,明察秋毫,執法嚴明,公案后則是懸挂「海水朝日圖」,象徵著官員「清似海水、明如日月」,更不用說「肅靜」、「迴避」牌分豎兩邊,而衙役也分別站在兩旁,凝肅的氣氛油然而生。

「啪」地一聲,顧天佑拍下驚堂木,望向跪在底下的老婦,只見她老淚縱橫,不斷低頭拭淚,相當傷心。「你就是張氏?有何冤屈?」

張大娘嗚咽地說道:「大老爺,民婦的女兒嫁到王家十幾年,當初以為兩家都住在吳縣,母女倆還能有個照應,想不到……嫁過去之後天天吃苦受罪,就算民婦生病了,也不讓她回娘家探望……婆婆和丈夫更不把她當人看,這會兒卻突然上弔死了……請大老爺作主……民婦的女兒不可能丟下我這個娘尋短的……」

「你帶幾個人跟仵作過去瞧瞧!」顧天佑跟距離最近的捕快說道。

幾名捕快才要走,張大娘又悲從中來的哭喊。「啟稟大老爺,王家欺人太甚,說要馬上辦喪事……將我女兒抬去山上埋了……分明是心虛……」

顧天佑當機立斷,馬上又交代了幾句。「除了仵作之外,沒有本官的命令,誰也不準動那具屍首。」

幾名捕快立刻銜命去辦了。

「大老爺,求你替民婦的女兒伸冤……」張大娘不斷磕頭哭道。

「只要是真的有冤屈,本官自然會為她討回一個公道。」顧天佑語氣沉著的安慰苦主。「你先起來吧!」

張大娘一面拭淚,一面道謝。

等了大半天,都過了一個多時辰,還是沒有人回報目前的狀況,顧天佑索性從公案後頭走出來。

「看來本官還是親自走一趟好了。」他不喜歡什麼事都不做,只是在這兒空等。「張氏,你也一起來。」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張大娘聽說這位新知縣是個好官,這會兒真的相信了,要不然有哪個當官的這麼勤奮,願意親自到現場。

在張大娘的帶路下,一身官服的顧天佑用步行的方式前往王家,見他儘管揮汗如雨,不過卻一點都不在意,經過身旁的吳縣百姓們無不用愛戴尊敬的目光看著他,因為這位新知縣自從上任以來,就經常走出衙門問案,可是鮮少有地方父母官願意這麼做的。

一行人走在大街上,一路上小橋、流水、人家的水鄉美景盡收眼底,只是這會兒沒人有心情欣賞。

「大人,王家就在那兒!」張大娘指著前方說。

顧天佑凝目望去,果然在一戶人家的門外擠滿了街坊鄰居,還有幾個捕快也在其中。

「大老爺來了!」有人高喊。

「仵作來看過了?」顧天佑問其中一名捕快。

捕快忙道:「回大人,方老還沒到衙門,屬下已經派人去他家裡找了。」

「還沒有到?」顧天佑有些意外,因為方老向來準時到衙門當差的。「王家的人呢?」

「都在屋裡。」捕快回道。

聞言,顧天佑便跨進門檻,先瞥了一眼躺在地上蓋著白布的死者,然後又抬頭看了還掛在樑上的繩子,最後才望向站在角落的王家母子,身上散發出的官威讓他們心頭一凜。

「大老爺,冤枉啊……」王婆婆整個人仆倒在縣太爺面前,一陣呼天搶地的嚷道。「明明是我這媳婦兒自個兒要尋短……居然說是民婦害的……我也捨不得這麼好的媳婦兒就這麼走了……」

長相粗蠻的王大龍也跟著母親仆跪在地,假哭幾聲。「都是小的不好……才會讓她想不開……是小的該死……」

顧天佑冷眼看著哭得聲嘶力竭的王家母子。「本官重證據,你是不是該死,也得等仵作來驗屍之後才知道。」

「嗚嗚……人死為大,還是早點讓民婦這個媳婦兒入土為安……」王婆婆深怕被仵作看出什麼,只想趕快把人給葬了。

「急什麼,就算你這媳婦兒真的是自縊的,難道你們不想知道她為什麼尋短?說不定她是受了什麼委屈,難道你要她死不暝目?」顧天佑這番話說得他們啞口無言了。

王大龍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大老爺說得是。」

「那本官就在這裡等仵作到來。」說著,顧天佑當真在廳里坐下,也可以乘機觀察王家母子的態度和反應。

這下王家母子可急了,他們萬萬沒想到這位新知縣這麼仔細,而且難纏,想要花點銀子收買,手頭又很緊,這下該怎麼辦?

王婆婆不禁瞪了獨子一眼,氣他脾氣太過衝動,一怒之下就把人給勒死了,害她得收拾這個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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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勞縣太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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