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距離命案發生已經半個多月了。
「大人!」中午還沒到,捕快來到衙門后的內堂稟報。
顧天佑正和縣丞以及索師爺在研究命案的進展,思索著是否還有其他可行的方向,見到捕快直奔進來,便抬起頭來問道:「什麼事?」
「回大人,有個叫馬齊的抓了個男人來衙門,說此人在他家老爺的府邸外面探頭探腦,而且還鬼鬼祟祟的跟蹤他們主僕,形跡看來十分可疑,所以才把對方抓來請大人仔細盤查。」捕快抱拳回道。
「他真的這麼說?」顧天佑心中一動,很難不把這件事和邱家的命案聯想在一塊。「他家老爺怎麼稱呼?住在哪兒?」
捕快馬上回道:「他說他家老爺姓艾,是從北京城來蘇州跟人談生意的,府邸只不過是暫時租下來住的。」
「大人,那批強盜下手的對象也不乏打外地來的生意人。」索師爺開口提醒道。「得問個清楚才行。」
聞言,顧天佑馬上起身。「即刻升堂!」
待身穿官服的顧天佑來到大堂,在公案後頭坐下,瞥見站在堂下的高牡男子,從五官和體格來看多半是個滿人,約莫就是捕快所說那位名叫馬齊的男子,只見他將一名瘦高漢子雙手反綁,押在地上無法動彈,身手應該也相當了得。
顧天佑拍下驚堂木喝道:「堂下何人?」
「小的……叫袁八……」瘦高漢子吞吞吐吐地說。「大老爺冤枉……小的什麼也沒做,這個男人就對小的動粗……還打傷小的……」
「那麼本官問你,為何在別人的府邸外頭偷窺,還跟蹤他們主僕,究竟有何意圖?」顧天佑端詳著袁八的反應,尋找其破綻。
袁八佯裝出畏縮膽怯的模樣。「小的只是……正好路過而已……何況大街上任何人都可以走……怎麼能說小的是在跟蹤呢?大老爺冤枉啊……」
「嗯,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他撫著下巴說。
「大老爺明察……」袁八猛磕著響頭。
「本官也很想證明你是冤枉的,不過你應該聽說過咱們吳縣最近發生了強盜闖進府邸里殺人劫財的案子,本官一直很想抓到那幫兇手,好為那無辜枉死的二十五條人命報仇,讓他們能入土為安……」說到這兒,顧天佑口氣頓了頓。「袁八,你跟那件案子真的沒有關係?」
「小的連殺雞都不敢了,又怎麼敢殺人呢?大老爺冤枉啊……」袁八口口聲聲地喊冤。
顧天佑定定地看著跪在堂下的袁八,想著該如何套出他的真話來,就算真的與那批強盜無關,也該有犯下其他案件,不可能就這麼把人給放了。「本官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了,袁八,既然你說跟邱家的命案無關,那麼他們也就不是你害死的,應該也不怕鬼了。」
「鬼……鬼……」袁八差點咬到舌頭。
「既然不是你害死的,他們就算化成鬼也不會找上無辜的人……」看著袁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顧天佑腦筋一轉,想到測試他的好辦法了。「那麼你應該不介意和他們共度一晚才對。」
袁八顫聲地問:「大老爺的意思是……」
「邱家的二十五條人命,如今還停屍在自己府邸的大廳中,他們的親人打算等到抓到那批強盜才肯下葬,只要你願意在裡頭待上一夜,而且平安無事,那些枉死的冤魂沒有找你報仇,那麼就能證明你的確是清白無辜的。」他笑眯了眼問。「袁八,你應該沒問題吧?」
「大……大老爺……小的這輩子最怕看到……死人了……請大老爺用……別的法子……」袁八全身發抖,想到要跟自己所殺的對象關在同一間屋子裡,而且還是二十幾具,饒是膽子再大,跟天借了膽,光是想像那個畫面就兩腿發軟了。
顧天佑笑得很誠懇。「只要你跟那批強盜沒有任何關係,又怕什麼呢?只不過經過這麼多天,味道不太好聞罷了……來人!」
「屬下在!」兩名捕快上前道。
「將袁八帶到邱家,把他銬在大廳之中,明天這個時候再去接他。」顧天佑希望這麼嚇唬他有用。
說著,捕快就要將袁八押出去。
袁八頓時失聲大叫。「不要……我不要去……我也是聽命行事……他們不是我一個人殺的……」
「你說什麼?本官沒有聽清楚。」顧天佑俊臉一凜,冷冷地問。
他又跪在地面,貪生怕死地哭嚷道:「小的知罪……小的錯了……大老爺饒命……小的願意供出其他人的下落……」
顧天佑冷笑一聲。「真的嗎?」
「小的不敢欺騙大老爺……」袁八嚇得魂都飛了。「只要別讓小的待在邱家……要小的做什麼都好……」
「其他人躲在哪裡?」顧天佑深吸了口氣問。
不斷發抖的袁八回道:「原本咱們待在靈岩山……因為最近捕快常去那兒……所以就跑到支硎山……想說再干一票就離開蘇州……」
「現在馬上帶路!」說著,顧天佑已經從公案後頭站起來,立刻下令,讓所有的捕快都集合起來,準備前往支硎山抓人。
在出發之前,顧天佑還親自向馬齊道了聲謝,若不是他,不知道要拖到何時才能抓到那批強盜,案子也破不了。
就這樣,在袁八的帶路之下,顧天佑和縣丞帶著所有的捕快來到支硎山,又怕對方有所防備,所以暫時按兵不動,先觀察一陣子再說。
一直到天色漸黑,那些待在廢棄多年的獵屋中的強盜終於出來透透氣,而且戒備也沒那麼重,顧天佑才讓幾個身手矯健的捕快慢慢靠近,先制伏外頭的入,然後才一鼓作氣的衝進屋內逮捕其他的強盜,將他們全都押回衙門。
當吳縣的百姓聽說那批強盜已經被抓到了,而且知縣大人馬上要開堂審問,頓時一傳十、十傳百,大家丟下手邊的活,全都涌到衙門外頭,一下子便擠滿了人,無不想知道結果。
就見包括袁八在內的十名強盜全都上了手銬腳鐐,分成幾列跪在堂下,顧天佑含怒的瞪視著一張張曾經是惡毒兇狠的臉孔,如今個個是灰頭土臉,恨不得立刻將他們斬首示眾。
「……你們還有什麼話說?」當公案后的顧天佑拍下驚堂木,跪在底下的強盜全都啞口無言,說不出話來。
十幾把刀劍就擺在那些強盜面前,全是他們不久之前拿在手上的兵器,上頭還有幹掉的血跡,加上袁八的供詞,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他們抵賴。
「本官判你們斬立決,明天午時行刑!」
就在知縣大人做出判決的當口,外頭的百姓也馬上大聲歡呼,所有的人都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
翌日午時,吳縣百姓全都聚集到了市集口,為的就是親眼看看那些為了錢財,不惜殺人的強盜應得的下場。
待劊子手的刀子落下的那一瞬間,果然大快人心。
「乾杯!」
顧天佑將後續的事都處理完畢之後,回到衙門后的內堂,便讓跟班去打了兩壺酒,想要和縣丞、索師爺好好的喝上兩杯。
「恭喜大人破了案子,卑職敬你一杯。」縣丞舉杯說道。
「本官也要謝謝你。」顧天佑真正放下心中的大石。「還有索師爺,有一半的功勞是你們的,應該本官敬你們才對。」
顧天佑一口飲盡,還被嗆了好幾下。
索師爺知道他不諳酒性,開口勸道:「大人不要太勉強。」
「無妨,今天可以多喝幾杯……」說著,他又替自己斟了杯酒。「這杯是弔唁無辜枉死的邱家人……咳咳……」喝完一杯又倒一杯。「這杯則是要感謝老天爺……讓本官能破了此案……」
「大人別再喝了。」縣丞見知縣已經不勝酒力,試著阻止。
「本官還可以……再喝……」顧天佑開始暈眩。「你們坐好不……不要晃來晃去……」
聞言,縣丞和索師爺相覷一眼,知道他醉了。
顧天佑接著又舉起酒杯。「本官沒醉……咱們……再干一杯……」
「別再喝了。」索師爺奪過他手上的酒杯,用眼色示意跟班。「還不快點扶大人回官宅歇著。」
「大人走好。」跟班馬上攙起顧天佑,一步步地走出衙門內堂。
「我可以自己走……」他腳步虛浮地說。
「這兒有門檻。」跟班小心翼翼地提醒著。
「我看到了……」顧天佑嘴裡說著,不過還是差點絆倒。
跟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扶著顧天佑回到官宅內。「就快到了,大人可別這時候睡著……」
這個當口,綉雲正把剛縫補好的馬褂送進顧天佑的房裡,才折出來就見到主僕從長廊另一頭走來。
「大人喝醉了?」她才走近就聞到酒味。
「因為大人太高興了,就多喝了兩杯。」因為有綉雲幫忙攙著另一邊,才讓跟班能喘口氣。
綉雲可以理解顧天佑的心情,能抓到那批強盜,不只是吳縣百姓高興,整個蘇州的百姓也不必再擔驚受怕了。
「綉雲……」朦朧之間似乎聽到喜歡的女人的聲音,顧天佑睜開迷茫的俊眸,低笑地喚道。「我今天……真的好開心……」
「是,我知道你很開心。」綉雲笑著回答。
顧天佑覺得頭好暈。「為什麼……東西都在轉,連……你也是?」
「因為你喝醉了。」她笑罵。
「是嗎?」顧天佑被綉雲和跟班扶進了房中,總算讓他在床榻上躺下來。「綉雲……我明天就會去找媒婆……」
綉雲臉蛋一熱。「我知道,對了!爹說他的腳傷已經好得差不多,所以這兩天就要搬回去住……這事兒還是等明天再說吧。」見顧天佑醉成這樣,不管跟他說什麼,明天醒來多半都不記得了。
「綉雲……」他不肯乖乖躺下,硬是抱住綉雲的腰不放。
「你……快放開我……」她嗔惱地想推開。
跟班搔了搔頭說:「方姑娘,那大人就交給你了。」
「嗯。」綉雲面頰泛紅的頷首,待房門關上,她又羞又惱地打了顧天佑一下。「都是你,不會喝酒還這麼愛逞強……」
顧天佑將俊臉埋在她胸口上。「咱們明天就成親好了……我不想再等了……都已經等十年了……」
「什麼十年?」綉雲當他是在說醉話,費了好大的勁才脫下顧天佑身上的官服。「好了,快點躺下來好好睡一覺,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是……娘子……」顧天佑應了一聲,已經在打呼了。
綉雲一臉失笑,讓他在床榻上躺平,現在的顧天佑可以說是吳縣的大英雄,自己能嫁給這樣的男人,又是件多麼幸運的事。
對女子來說,人生再也別無所求了。
而就如同綉雲所說的,顧天佑已經是吳縣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人物,只要他走出衙門,大家都會自動上前問候請安。
隔天將近酉時,他派人將公文送去給長洲和元和兩位縣令,讓他們知道那批強盜已經全部伏法,也正式將案件做了個總結,顧天佑這才換下官服,神態悠閑地走在大街上,已經好久沒這麼好的興緻出來散步了。
「大人好!」寒暄聲沒有間斷。
路過顧天佑身旁的百姓,沒有不認識他的。
顧天佑親切地點頭。「大家辛苦了。」
「這不是咱們大老爺嗎?」不知撮合過多少樁親事的趙媒婆笑呵呵地走上前。「多虧了大老爺,大家才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這是本官該做的。」顧天佑認出這名六旬婦人可是吳縣有名的媒婆,聽說經驗老到,沒有作不成的媒,由她來跟方老提親,應該沒有問題。
趙媒婆揮著巾帕,笑得見牙不見眼。「大老爺真是太客氣了,要知道有多少當爹娘的巴望著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大老爺,就等大老爺挑挑看喜歡哪一個……」她這個當媒婆的開口閉口都離不開本行。
「本官正為了這事要找你。」他說。
聞言,趙媒婆的眼睛可就亮了。「難不成大老爺想要娶妻了?大老爺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儘管把條件開出來。」
趙媒婆這一嚷嚷,可有不少經過的百姓聽見了,頓時都圍過來,彼此交頭接耳,相信不用多久,這消息就會傳遍了。
「對象早就有了……」顧天佑心想得趁今晚說服方老答應讓綉雲當他的正室,才能請媒婆正式上門提親。「不過還有點小問題得先解決,到時再麻煩趙媒婆。」
「這當然沒問題了,就不知道大老爺看上哪家的閨女?」有生意上門,趙媒婆自然不想放過。
顧天佑一臉笑意晏晏地說:「就是本官衙門裡的仵作,方老的女兒綉雲。」
「呃……」趙媒婆頓時傻眼了。「大老爺要娶的是……仵作的……女兒?」原本還以為是哪個名門千金,或是官家小姐,所以一時反應不過來。「一定是我聽錯了,大老爺再說一遍。」
「你沒有聽錯,就是仵作方老的女兒。」顧天佑笑睇著趙媒婆吃驚的表情。「本官就是要娶她!」
「那麼應該是……妾了。」趙媒婆尷尬地笑了笑。
「當然是正室!」他說得斬釘截鐵。
「呃……嗯……大老爺……這門不當戶不對的……」趙媒婆這下為難了。
顧天佑依舊笑咪咪。「原來也有趙媒婆作不成的媒,撮合不了的婚事。」
「成!我一定辦得成!」她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只要大老爺說一聲,我趙媒婆一定把親事說成。」
「那就等本官把那個小問題解決了,接下來就有勞你了。」說完,顧天佑便兩手背在身後,繼續散步去了。
望著知縣大人頎長的身影,趙媒婆搖了搖花白的頭,還真是沒見過有一個當官的願意娶個仵作的女兒為妻,活到這把年紀了還是頭一遭。
當天晚上——
顧天佑來到方家父女暫住的院落,因為這陣子忙於公務,撥不出時間來探望方老,聽綉雲說他的腳傷已經痊癒,也可以行走自如,這才放心。
「你來啦!」綉雲聽到兩下敲門聲,前去應門,瞥見站在房門外的人是顧天佑,有些羞赧地說。
「我是來看你爹的。」顧天佑笑眯了眼說。
在房裡的方老連忙回道:「大人快請進!」
聞言,顧天佑便跨進房門。「聽說方老的腳傷都好了,我也總算可以安心了……你坐著就好,不用起來。」
方老還是起身,拱了拱手。「託大人的福,都好得差不多了,而且那批強盜全都處死,案子也結了,所以打算這兩天就和綉雲搬回家住。」
「既然這樣,我也不便強留。」說著,顧天佑笑吟吟地覷了綉雲一眼。「方老應該知道我來是想說什麼,就是有關我和綉雲的婚事,還是希望能得到你的允許,屆時就請媒婆正式上門提親。
聽到是要談論自己的婚事,綉雲自然也不好意思待在旁邊聽,於是紅著小臉,靦腆地說道:「爹,我去泡壺茶水過來。」
說著,綉雲便步出房間,到灶房去了。
顧天佑於是示意方老也一塊坐下來。「我也知道方老是一片好意,是為了我的仕途設想,不過對我來說,從未想過要享齊人之福,只想娶自己喜歡的姑娘,所謂的門當戶對不過是外人的眼光,我並不在乎。」
「只要有大人這些話就夠了,就算綉雲這丫頭只能當個妾,也相信大人會好好疼惜她。」方老聽了甚為感動,不過依然不改初衷。「我更沒有其他的奢求。」
「方老真的捨得讓自己的女兒為妾?」他動之以情地問。
方老深深地嘆了口氣。「只能怪那丫頭有我這個當仵作的爹,註定有這樣卑微低下的出身。」
「我並不認為仵作就該是卑微低下,當然也有不好的仵作,不過方老在我的眼中,卻是最了不起的。」顧天佑說著真心話。
這番讚美讓方老紅了眼眶。「大人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何況我是真的很喜歡綉雲,早在十年前就決定將來長大之後要娶她為妻,這個心愿還望方老能夠成全。」事到如今,顧天佑也只好托出往事,讓方老明白自己的堅持。
「十年?大人這話從何說起?」方老一頭霧水地問。
顧天佑陡地從凳子上起身,然後彎下雙膝,跪在他的面前。「雖然過了這麼多年,我還是要跟方伯伯磕這個頭。」
「大人!」方老見堂堂一個縣令居然要跟自己磕頭,可真是大吃一驚,也消受不起。「你這是做什麼?快點起來……」
「方伯伯,我是阿寶,你還記得嗎?十年前在杭州建德,方伯伯為了讓我爹的案子得以翻案重審,還得罪了收了蕭夫人賄賂的縣太爺,最後不得不轉到蘇州來任職……」顧天佑依舊跪在地上,然後道出當年的事。
不只方老愣住了,正好端著泡好的茶水回來的綉雲湊巧聽到這一段,整個人怔在房門外,好久以前的記憶同時回到父女倆的腦海當中。
「你是……被指控殺害蕭老爺的管事……的兒子阿寶……可是你跟小時候長得一點都不像?」方老不禁詫異地問。
「我出生時生得圓圓滾滾的,所以娘才幫我取個侞名叫阿寶。」顧天佑眼圈發熱地笑說。「不過這些年來在外頭歷練,自然也就長高變瘦了。」
「原來是這樣,因為大家都叫你阿寶,還以為就是你的名字,而且樣子也變了很多,這才沒有把你們聯想在一塊……」方老吸了吸氣,想到當年那個可憐失怙的孩子如今當了官,有了成就,也相當的欣慰。「我真是想不到大人居然就是……時間過得真快,你都已經長這麼大了,而且還是個會為百姓做事的好官,相信你爹娘在天之靈,也能含笑九泉了。」
顧天佑朝他磕了個頭。「真的要謝謝方伯伯當年挺身而出,願意為先父洗刷冤情,若沒有你,只怕先父真的含恨九泉。」
「那不過是身為仵作該做的事,沒什麼謝不謝的。」方老彎身扶起他。「大人快點起來吧!」
待顧天佑和方老又坐下來,此時此刻,不再只有上司和部屬的關係,還有著往日共同生活過的情誼。
「當年我帶著綉雲要離開建德之前,還在想要是你真的無處可去,不如就跟咱們一起來蘇州,也不過是多個人吃飯罷了,想不到正巧有個親戚來把你接走,只是這麼多年下來心裡還是有些挂念,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方老想起那時的心情,感慨地說。
「原本已經出家不問世事的大伯父在聽說了爹娘相繼去世的訊息,還是決定來帶我離開,這些年來跟著他一面托缽,一面讀書,日子雖然很苦,不過總算熬過來了。」顧天佑也簡單地帶過這些年來的心路歷程。「之後便參加應試,還算是相當順遂,最後當上了狀元,正好吳縣又缺了位縣令,這才請求皇上讓我來接下這個位置,因為先父曾蒙受不白之冤,所以希望自己也能為那些被冤枉的百姓平反,也希望能再見到方伯伯和綉雲。」
方老聽了頻頻點頭。「身為狀元,卻不想當大官,你爹娘要是地下有知,也會同樣感到驕傲的。」
「當年和方伯伯生活的那兩個月,時間雖然短暫,卻是永難忘懷的回憶。」他誠心誠意地說。「尤其是綉雲,她那時雖然年紀還小,卻很照顧我,這一切到現在都沒有忘記過。」
聽到這兒,站在外頭的綉雲推開房門,臉上帶著驚訝地問:「你就是阿寶哥?」
經顧天佑剛剛那麼一提,她都想起來了,想起七、八歲時,曾經和他們父女一起住過的「阿寶哥」,可是也跟父親一樣,不曾想過他們是同一個人。
「所以你是為了報恩,才想要娶我?」綉雲又板著嬌顏質問。
「綉雲……」顧天佑馬上起身,轉頭面對她。
「因為我跟爹幫過你,所以你才想用娶我當正室來報恩?」綉雲聽他滿口的感激、道謝,實在無法不這麼想。
「當然不是,我要娶你是因為喜歡……」顧天佑不希望她誤會。「打從還年幼時就喜歡上你了,這點你一定要相信我。」
綉雲忿忿地將手上的東西擱下,昂起秀美的下巴問:「那麼為什麼不早點說出自己是誰?為什麼要等到現在才說?」
「那是因為……」顧天佑有些詞窮,他確實是想要報恩,可是那真的跟娶不娶綉雲無關。
「你說不出話來了?」見顧天佑居然也有啞口無言的時候,綉雲更加認定自己的猜測沒錯。「就因為要報恩,所以你嘴裡才會口口聲聲嚷著要請媒婆上門提親,對我爹才會這麼敬重,甚至處處關心我,原來是這麼回事……」
「綉雲,真的不是這樣,你先聽我說……」顧天佑試圖辯解。
方老也開口勸著女兒。「綉雲,你先冷靜下來聽他說完。」
「你還要說什麼?」綉雲只覺得又有被羞辱的感覺,而且比江家大少爺帶給她的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她是真的愛上顧天佑了,所以才更生氣。「就因為刻意隱瞞到現在,才讓我無法相信你是真心的。」
顧天佑扣住她的肩頭,口氣也有些激動。「綉雲,難道咱們這段日子的相處,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
「我現在沒有辦法相信你說的話到底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綉雲此刻腦子一片混亂,害怕他只是同情她、只是想報恩才要娶自己,那麼她若真的嫁了又算什麼呢?她不想接受這種施捨和憐憫。
「綉雲……」顧天佑試圖再解釋給她聽,可是綉雲現在什麼也聽不進去。
「爹,咱們明天一早就回家。」綉雲丟下這句話,就轉身要回自己的房間,現在不想看到顧天佑。
「綉雲!」顧天佑捉住她的手腕。
綉雲連回頭看他一眼都不肯。「我現在只想一個人靜一靜。」說完便怞回自己的手腕出去了。
「你現在跟她說什麼都沒用,等她想通之後自然就沒事了。」方老看得出女兒此刻鑽進了牛角尖,因此更急不得。
顧天佑重重地嘆了口氣。「反正十年都等了,也不差這麼一點時間,但是請方伯伯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歡綉雲,不是為了要報恩……」
於是,顧天佑費盡唇舌的來說服方老相信他是認真的,知道得先通過綉雲的爹這一關,也好多個人幫自己說話。唉!要等到何時才能成得了親,才能抱得美人歸?
天亮了。
顧天佑在去衙門處理公務之前,先守在綉雲的房門外,就是想要在她離開之前再說服一次。
「你在這兒做什麼?」綉雲打包好東西出來,才打開房門,見到他就馬上板起小臉問。
「綉雲……」顧天佑試著用哀兵姿態來博取同情。「你真的不相信我?真的這麼狠心要拋棄我?」
「走開!」綉雲氣呼呼地推開他。
「我都已經是你的人了,你要負起責任……」他還是纏住不放。
聽到這句話,綉雲的臉蛋頓時脹紅。「你……不要曲解事實!」到底是誰的清白比較重要?「閃一邊去!我不想看到你!」
「綉雲……」顧天佑跟在後頭,可憐兮兮地喚道。
她硬起心腸不去回應,來到父親的房門外。「爹!」
「綉雲嗎?」方老在裡頭問道。「進來吧。」
綉雲踏進了房內,見父親也收拾好隨身的衣物,決定現在就離開官宅。「爹,咱們回家吧!」
「可是……」方老瞥了一眼在女兒身旁滿臉討好的顧天佑,很想要開口替他說情。「丫頭,你……」
「爹什麼都不要說,咱們回去吧。」綉雲攙著父親的手肘就往外走。
顧天佑嘆了口氣,知道得另外想法子了,反正他們就住在吳縣,在自己的管轄之內,不可能就這麼離開。
待方家父女步出了官宅,他還捨不得收回目光,一直到再也瞧不見兩人的身影為止。
「大人也該死心了。」索師爺倒覺得這樣反而好,顧天佑可以不必再因為報恩之事而綁手綁腳的,可以將全部的心思放在如何陞官上頭。
「誰說我要死心?」他低哼一聲。「你不幫我想辦法,還凈是潑我冷水。」
索師爺也涼涼地回敬道:「大人請我來當幕友,為的是在公事上幫忙出主意,可不是用在這種兒女私情上。」
「既然這樣,我自己想辦法。」顧天佑可不會被這小小的挫敗給打倒了。「你就等著喝這杯喜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