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理髮店趣事
當那女孩的背影消失的時候,一種失落感湧上蕭仁的心坎。可惜傻妞不在身邊,不然可以跟她隨便吹吹牛,講講其它的事來取悅自己。他牽著自己的破自行車,沿著方才那女孩離去的痕迹慢慢走著。校園的那片短草坪如同他的心坎,先是被那短女孩無意踩過一次,接著他自己故意又踩了一次,從此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走到校門口,蕭仁現五六家理店逃不出「不是冤家不聚頭」的宿命,都聚集在一起,排成兩列,壯觀無比,讓人一看就有斷的**。蕭仁摸了摸自己蓋過耳朵的頭,暑假兩個月來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成績里,那喜悅同時也滋養出了一頭長。進入初中,蕭仁決定活出一個全新的自己,所以他決定改變一下型,以全新的面貌出現在新同學的面前。
到了那些理店門口,蕭仁舉棋不定,不知道當走進哪一家店。眼前一家理店前貼著「磨礪以須,問天下頭顱幾許?及鋒而試,看老夫手段如何」兩對聯。蕭仁想起閃閃光的剃鬚刀,摸摸自己的頭顱,冷汗直流,只好捨去。轉眼到另一家「進來蓬頭垢面,出去容光煥」。蕭仁暗想,進去的人相當於承認自己是個「蓬頭垢面」的人,不可不可,於是又被捨去。又見一家「舊貌一剃了之,新顏從頭開始」,對聯之意頗合他辭舊迎新的心意,於是昂挺胸而入。
理店裡本來有六個人,三個黃青年坐在角落的破沙上談笑,一個五十歲左右光景的平頂男人在清理地上的斷。蕭仁從鏡子里看出那個正被修理頭顱的顧客是一個和他彷彿年紀的胖男孩。蕭仁越看越覺得那胖子眼熟,但是一時想不起來。等他坐到椅子上,那三個談笑的青年立馬騰出一個來招呼他。蕭仁滿腦子想著胖子熟悉的臉孔究竟在哪會過,所以一直盯著胖子看。這時,他又現那個招待胖子的理師站在胖子背後,打量了胖子的頭顱好一會,無從下手,愁眉苦臉地點起了根香煙。細看之下,才知道是因為胖子頭上長著兩個膿包,像是生吞了一隻刺蝟還沒來得及消化,天靈蓋被兩根刺頂出了一座駱駝峰。
「大哥,麻煩你快點,我趕時間。」胖子見自己坐在鏡子前大半會,頭絲毫未落,急了。
「我在想著如何給你設計個型!」理師舉著剪刀在胖子頭上比劃了兩下,狠不下心又將手縮了回去。
「大哥吸煙有害健康,你能不能先別顧著吸煙,我真趕時間。」胖子以為理師煙癮犯了,所以才冷落了他的頭,有點不高興。
蕭仁一聽「吸煙有害健康」,恍然大悟,這不是考試坐在他旁邊並在語文作文上寫著「吸煙有害健康」的那個胖子嗎?看來他考完試后,對告別兒童時代而跨入青春年華的渴望之情比自己來得還強烈,所以青春痘都長到了頭上了。他也來看教室嗎?以他在作文和數學「雞生蛋」的那道題目上的答案來看,他之所以能上初中肯定是拜義務教育的「義務」二字所賜。物以類聚,被錄取到與他同一班的人肯定是那群分數最低的學生。蕭仁心這麼想著,所以他雖然覺得和胖子緣分不淺,但絕不會深到淪為同班同學那境地。
理師也不樂意了,把大半根煙扔到地上,一腳踩滅,並重重地蹂躪了幾腳,以示自己痛下決心。
「小帥哥想要剪什麼樣的型?」蕭仁暗笑,正想仔細觀察那理師怎樣處理胖子頭上駱駝峰,自己背後的理師問了。這一問,蕭仁突然心慌了。只是想過設計一個新型,卻未曾想過該設什麼樣的型。這時他看到牆上貼著郭富城剛出道走紅時那二分式的經典型,他曾經從一則八卦新聞上得知郭天王這經典型風靡大街小巷,模仿者無數,甚至以他名字命名該種型,中間的分線雅稱為「郭溝」,所以該型也簡稱郭頭。長長的臉,大大的眼睛……一處處相似讓蕭仁數得心花怒放,他越看鏡中的自己越覺得自己和郭富城有幾分神似,特別是郭那裝純時的眼神更是如同借鑒了自己的。於是,他心意已定。
「就來個『郭頭』吧。」
「你確定?」背後的理師一怔,又仔細觀察了一下蕭仁的整個頭顱,礙於顧客是上帝,他不好從口中說出「那型不適合你」幾個字,只好從眼睛里說出。
「就『郭頭』!」蕭仁點了點頭,決意如此。
「師傅,這型你最拿手,還是你來吧。」那型師放下手中的剪子,將招呼蕭仁的大任交給了那個平頭師傅。
「想當年我可是以這型起家的!」平頭師傅興奮難掩,好像難得輪到他出手,技癢得以緩解一般。他邊笑邊從工具箱里拿出一把推鏟,往蕭仁的後腦勺就是一鏟。
那青年型師回到沙上又開始和另外兩同伴談笑風生。
「我覺得女人波浪形的型代表一种放盪的美!」青年甲笑道。
「我覺得男人光頭代表一種不羈的胸懷。」青年乙續道。
「我覺得男人平頭代表成功,你看咱的師傅就知道。」本來招待蕭仁的那型師指著那平頭師傅拍起了馬屁。
蕭仁側耳傾聽,想起方才遇到的那女孩,心裡補充道:短頭的女孩代表清純。他剛一分心,忽然覺得耳朵涼涼的,郭頭不是應該將耳朵遮住的嗎?蕭仁正在納悶,又見大把大把的亂簇簇而下。
蕭仁覺苗頭有點不對,覺得自己的頭裸得太厲害,而且見自己的亂仍在紛紛落下,隱約可知那師傅大有將他的頭裸到底的氣勢,臉不禁慢慢泛紅熱,不敢直視鏡子中的自己。
「哇!哇!」胖子的兩聲慘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睛。
蕭仁聞聲抬起頭,只見胖子嚎啕大哭。那青年型師痛下決心,握著剪刀在胖子的頭上幾番峰迴路轉之後,胖子頭上儼然頂著一個實心的阿拉伯數字「8」,赫然醒目。蕭仁不禁破驚為笑,噗哧一聲,還沒來得及對胖子同情幾聲,就見胖子掩著臉,像一個剛被輕薄的閨女抽泣著衝出了店門。
見著胖子離去,蕭仁心裡開始慌了,那種誤闖黑店的恐懼落到了他一個人身上。縱使心裡有一萬個想一走了之的念頭,只要那理師沒喊停,自己也得像個跪在午門前的死囚,伸著頭任人宰割。
「好了!」那平頭師傅放下推鏟,拿了塊海綿在蕭仁的脖子上掃了掃,還用他那一股煙味的嘴巴吹了吹。
冬天提前降臨大地嗎?那師傅嘴巴一吹,蕭仁覺得整個頭顱像遭到了西伯利亞寒流的洗禮,陣陣冷。
「好…了?」蕭仁直接逃過鏡子中的自己,將疑惑的眼光拋給了那師傅。
「好了!」那師傅拍拍粘在自己手上的碎,大功告成,笑著道,「正宗的鍋蓋頭!我們那年代最流行的式。」
「什麼?郭?鍋蓋頭?」郭頭何時成了鍋蓋頭啦?蕭仁的耳朵一時無法接受這殘忍的事實,只好用眼睛又接受了一次。一看鏡子,傻了眼,只見自己的額頭、後腦勺、左顳骨部和右顳骨部四大皆空、頓入佛門,只剩天靈蓋一撮毛耷拉著傲視風塵,越看還真越像一個鍋蓋。不過還好有這鍋蓋,蕭仁的腦袋才不至於被改名為「光明頂」。
蕭仁又羞又怒,但可能是因為感情波動過於激烈,耗掉不少心力,導致他雙腳乏力,不能像胖子一樣飛奔而出,扔下三塊錢,低著頭走出了店門。
理師的手藝高莫過此,能把一個顧客從自信地走進理店修理成自卑地走出。
蕭仁心裡暗罵那幾個理師沒見過世面,把「郭頭」當成「鍋頭」。那平頭師傅還自詡鍋頭是他們那年代最流行的型,蕭仁想想也有幾分可能。那年代窮,沒錢買洗水,精神上流行不了,只好在物質上流行一把,把頭剪得越短越有利於節約,每個男人都恨不得剪成光頭,可是同時在那年代,一看到光頭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和尚而是囚犯,所以為了與令人鄙視的囚犯區分開來,只好留幾根頭在頭頂點綴一下以作區別。
蕭仁騎上自行車,做好了任風「掀起你的蓋頭來」的心理準備,眼前另一家理店的對聯讓他後悔不已。只見「握一雙拳打盡天下英雄不堪回,持三寸鐵削光宇內豪傑無不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