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亮的賓士私家車裡坐著一名清俊少年，他百般無聊的拿起司機替他準備的車型目錄在看，認真地看……看得心不在焉。

前座的司機對著後照鏡，感受到後座小少爺的目光從目錄上緣朝他探了探，不懷好意的眼神令他心驚。

是說做下人的最忌諱揣測僱主的心思，尤其是他們這種私人司機，更沒必要帶著命走到懸崖邊──是吧？是這麼說吧？日子要長長久久的過下去啊！

可是他怎麼一直有感覺，小少爺在等著他說些什麼呢？

他要是不說，小少爺好像會來吃了他似的。

他這是進也難，退也難。

徐慎謀用力振了振手上的目錄，發出不是很閑適的聲音，穿著制服褲的長腿交迭，又睨了司機一眼，然後帶著暗示重重的咳一聲。

年輕司機抹著流汗的額頭，把心一橫。「少、少爺，那好像是簡家小姐？」

「哦，是嗎？在哪？」啪。可憐的最新車型目錄被丟在腳踏墊上。

司機指著不遠處的學生妹，「簡小姐怎麼會自己在外頭遊盪呢？她的司機怎麼沒來接她？」司機在心中嘆息，他怎麼會把自己的工作搞得好八卦？司機最禁止話多啊！

別人家的小姐，干他屁事？

「真的很奇怪，她一直以來都有專車接送的。」徐慎謀也看過去。

水靈靈的五官，乾淨的書包，秀氣的站姿，真是一個清純的小女生。

司機暗笑著，他都不知道原來小少爺這麼注意簡家小姐的動向。「可能簡小姐想要散步，所以自己走回家？」

徐慎謀瞪了司機一眼，「不對，一定不是這個原因！」

司機試探性的反問，「那少爺覺得？」

「不知道。」

「那我來聯繫一下簡家司機，問問他怎麼沒來接小姐。」司機拿起電話就要打。

沒眼色！徐慎謀陡然來氣，踢了駕駛座的椅背一腳。

司機機靈地立刻改口，「我直接去找簡小姐，順道載她一程！」連問號都不必。

徐慎謀嗯了一聲，坐回位置上。

司機顧不得自家車停在紅在線，趕忙走到不遠處的簡蘋蜜身邊。

她一身制服沒有穿過一整日的狼狽，依舊整潔如新，就像她給人的感覺，清晰乾淨。路過的人都紛紛投來注目禮，好奇她是哪所高中的正妹學生。

司機朝她說了幾句話，姿態很謙和。

徐慎謀在車上看著，面無表情。

然後他看到簡蘋蜜對司機說了話后又微微笑著，頭一偏，大眼往他的私家車瞧來，靈動的眼好像能透視過黑黝黝的車窗看到他。

他下意識的想躲，暗罵司機沒事把他供出來幹嘛？

最後簡蘋蜜仍沒接受搭乘便車的提議，還煞有其事的朝他的方向頷首，意思很明顯：他的好意她心領了。

司機上車了，徐慎謀對他任務失敗還敢回來的行為實在難給好臉色。

「簡小姐說她在等人，所以還沒打算回家。」人家小姐心好，還提醒他車子停在紅在線，小心警察開單子。

等人？「等誰？」

「沒說。」

「我靠，是你沒問！」

「少爺，我問這個很奇怪。」司機很無奈。

徐慎謀擺擺手，「算了。」

「那少爺要回家了？」司機期期艾艾的問

「我有說嗎？」

「那是……」吼，一次說清楚很難嗎？

「把車子往前開一點，停在前面巷口，我要看看她在等誰。」

不一會，車子停妥了，徐慎謀用極其可笑的姿勢趴在椅背上，朝後車窗全神貫注地瞧著。

司機倒是由後照鏡也能看到動向。他好笑的想，好在車子玻璃貼得全黑，否則萬一少爺這輕率的模樣被附近出入的同校學生看去，他長久經營的白馬王子形象會瞬間化為烏有。

「少爺，我說，你是不是喜歡簡家小姐？」司機的首項要求就是不能八卦，可是他冒死也想知道。

徐慎謀沒有回答是或不是，充耳不聞。

其實他和簡蘋蜜是再單純不過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比鄰而居、家世淵源深厚、三代交情匪淺的關係，可是那又怎樣？

有私交的是大人們，跟他們小孩子沒有關係。

據他長年觀察，簡蘋蜜這個女生太拘謹，不是很熟的男生幾乎和她聊不起來。

對啦，他就是其中一個不是很熟的人。

雖然他們兩家的互動很不錯，餐會的賓客名單一定都有對方，他也很常到簡家走動，小時候甚至每個禮拜都會隨父母去簡家私訪，印象中他還看過簡蘋蜜的閨房。

只是他的性格太傲，不會討好人，更別說攀談搭訕，他不屑！

而她知禮懂禮，活得太有規矩，大人一多，她就不愛湊熱鬧，早早就迴避到房裡。

又例如，一群同年紀的小孩去她家玩，她對誰都好都禮讓，沒人不喜歡她，卻莫名談不到心坎里，所以他們之間只有客套的問候，連坐在一起談話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排除這些，他也看過她很女孩的一面。

飯桌上，她對父母說話都是輕聲細語，她一笑可以明媚四周的風光，沁白的皮膚點綴紅唇，讓人情不自禁想將目光停留。

她承襲簡母的所有優點，想必簡母的不顯老也會遺傳給她。遠看這對母女不如說是姊妹更恰當。

當簡蘋蜜與母親在廚房說悄悄話時，還不時能聽到輕笑聲，細細的聲音回蕩在無人說話的客廳，在場的人全都靜默聆聽的那一刻，簡家大哥就笑了。

「蘋蜜跟我母親的感情很好，有時候連我們兄弟都吃醋。」他的表情分明寫著自豪。

簡蘋蜜上頭有兩個哥哥，簡父簡母多疼小女兒也沒什麼，他也看過她跟哥哥們撒嬌笑語時的親密，簡大哥會有什麼醋好吃，他才不信。

矯情！

高二開學那天，他照慣例讓司機把私家車開進學校，冠壓群雄，所有女孩都在各個樓層對他尖叫、吶喊，他活像個明星似的。

他得意的四處望望，瞥見校門口停著輛凌志，看來是想跟他家的車一樣開進校園。

他不客氣哼了哼。連凌志都來了？

保全將其攔下盤問，凌志的司機下車，指著他的車好像在說「怎麼他們就可以開進去？」

他嗤笑。什麼車都能開進來，這裡不就車滿為患？

那位司機似乎挺為車裡的小主人抱不平，他等著看好戲。

結果司機和保全還沒吵起來，後座的人就下了車。

是簡蘋蜜。

原來她的座車這麼低調。

簡蘋蜜沒留意司機跟著徐家的車子進入校園，直到被保全攔下，她才從容下車，指示司機先把車子開走，再對保全道歉。

司機看小姐讓步了，當然也不好再擺高姿態。

徐慎謀一般只管看熱鬧，不管閑事，但這時不知道哪根筋接錯線，他走到保全面前，一臉酷樣的說：「這是簡氏實業的大小姐，今天入學，以後她的車要有和我一樣的禮遇。」說完他就走了，一個眼神也沒給簡蘋蜜。

他不懂自己在表現什麼。是希望她來道謝，投給他一個崇拜的眼神，然後他能說：沒什麼，這是哥該做的事？

結果，什麼都沒有。

她沒來跟他這個學長攀關係，在校園裡見面也只是點頭微笑而已。最重要的是，他再也沒見過她的凌志出現在校門兩百公尺以內。

她完全不領他的情，無疑大大駁了他的臉面，讓他往後經過保全面前時都莫名窘然。

且這種事還不只一次兩次，否則，他哪裡會不管她？

依照他們兩家的關係，他現在去揪她上車，載她回簡家，也沒人敢說他綁架。

「哦，簡小姐等到人了！」司機驚呼一聲，把簡蘋蜜的一舉一動實況轉播。「可是好像是偶遇啊……那男同學長得還真不錯。」

要死，他覺得他家司機真的很多話。「走了！回家！」

司機摸摸鼻子，搞不清楚小少爺這是怎麼了。

徐慎謀坐好身子，抱胸閉目，腦海自動跳出剛剛看到的那一幕。

那個邊走路邊低頭背單字的男生，在經過簡蘋蜜時應該目不斜視走過去的，可是她突然倒退一步，讓男生驀然抬頭……然後他們順理成章的談起話來。

那不是真的等人，也不是真的偶遇，簡蘋蜜是在堵那個男生！

原來她也會有這樣的小心機。

之後，他理所當然的更是注意簡蘋蜜的動向，發現她和那個男同學經過幾天「相堵」后，默契更好了，兩個人還會到小吃店一起吃東西。

徐慎謀說不出這種感覺，心口悶悶的。

他印象中的乖女生並不是那麼天真無邪……

男同學和簡蘋蜜見面了幾次，他和司機也就跟了幾天，每次都是看到男同學來的時候就離開。

「少爺，我們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司機忠告著。

「誰跟你這樣下去？」徐慎謀低斥一聲。「不要臉！」

年輕司機悶啊！小少爺分明心情不好，看車裡沒別人就拿他出氣。

話說，這裡也沒他徐大少的事，可幾天來他就是硬要看著，何必呢？

「簡小姐是不是要跟那男同學交往了？」哎，簡小姐早戀，他家少爺不就要失戀？

徐慎謀沒空回答司機的問題，因為他注意到今天的簡蘋蜜跟平常不同。

她站在路邊，等著等著，頭低垂了下來，看樣子是在哭。

為什麼哭？男生放她鴿子？他們吵架？還是男生有什麼困難不能來？

「少爺，簡小姐怎麼自己走了？」司機也發現了不對。

「看到了還不跟上去！」

「是！」司機立刻往前開。

老爸，能不能給他一個機靈的司機啊？「喂喂，簡蘋蜜在後面！」

「少爺，這條巷子是單行道，不能迴轉，我只能走前面的路彎出去攔截簡小姐。」

「喔。」徐慎謀無語了。

司機心想：拜託，是有沒有這麼心急啊！

☆☆☆☆☆☆☆☆☆

「簡蘋蜜，上車！」徐慎謀讓司機開著車跟在她旁邊。照他對簡蘋蜜的了解，她是不會停下腳步的。他要下車哄她也可以，就怕她給冷臉，他當街失面子。

簡蘋蜜不知哪來的脾氣，不理、不聽、不看，直直的向前走。

他看到她偷偷抹眼淚，分明就是不想讓人看到她哭的樣子。

「有什麼事不能說的？妳上車，我給妳討公道！」

前座的司機仰天泣淚。他的小少爺頭一次說出這麼男人的話！被man！

殊不知徐慎謀說出這樣的話，其實暗地在抹汗。他在她眼裡算什麼？還想給人討公道？

可這話真的讓簡蘋蜜停下了腳步。「慎謀哥，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她瞬間掩飾哭過的痕迹，在他的車窗前淺淺笑著，連眼睛都不紅，教徐慎謀嘆為觀止。

然後她上車了，坐在離他只有一步距離的地方，恬靜而禮貌，還跟他的笨蛋司機打招呼。

徐慎謀深深覺得，他自以為了解的她，其實不是全部。

她好倔，一點也沒有女孩子會有的示弱與求助，對他的疑問一概否認，還暗示性的請他別和簡家人說她沒要求車子接送的事，以免家人擔心……她只是想透透氣而已。

透透氣？

他答應她不和簡家人說，可是派司機去和簡家的司機套交情，問問看有沒有可用的訊息。

消息傳回來，內容他也不意外，只是很不能接受這樣的簡蘋蜜。

太卑微、太沒格了！

「妳對男生的姿態擺這麼低也沒用，他只會更看不起妳。」用錯招、表錯情！

這傻妞，都幾天了還在原地等男同學，他實在看不下去，直接下車逮人。

「慎謀哥，我不懂你在……」

他瞪她。要是她敢打馬虎眼，他就……

簡蘋蜜觀察到他的怒氣，立馬改變問題，「我是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來帶妳回去。不要再等了！」堂堂簡家小姐在路邊苦等一個不知好歹的小子，教他看了就來氣！說他多管閑事也好，莫名其妙也可以，他就是剋制不住自己不去關注她。

簡蘋蜜露出瞭然的表情。「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