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盛知豫把手都搖酸了,牠仍是鸞拉著頭,對吃食絲毫不感興趣,她思忖如此下去不是辦法,要不要撬開小雪球的嘴來喂?
又試了幾回,幸好牠終於伸出小丁似的粉紅舌頭,舔了一口,也許咽下肚后發現這東西不討厭,就算閉著眼睛也打起精神開始討吃食。
一碗米麩很快喂光,牠撐起圓滾滾的肚皮,嘴邊還殘留著米麩汁,蜷了兩下,窩在盛知豫的手心裡,不動了。
這種天氣,讓牠睡在堂屋裡,也不知道能不能活過明天?看起來只好讓牠和趙鞅一起睡了。
這結果自然惹得晚飯前醒過來的小米檲子暴跳如雷。
他居然墮落到和一隻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動物同睡一炕?這是奇恥大辱!
坐上飯桌,他的臉更扭曲了。
瞧瞧這桌上是什麼菜色?他見都沒見過,油渣炒土豆,秋收時存在地窖的大白菜炒豆角,加了紅薯的糙米乾飯,一鍋鹹菜臘魚乾湯。
那是人吃的嗎?在他的認知里,那絕對不是!
「我要吃玫瑰蘭丁、甜酸菠菜排骨、松露白芷寶魚湯、蜂蜜果子香糕、碧粳香米粥。」他如數家珍,簡直就是信手拈來。
是誰家大人把孩子這麼養的?
趙鞅的話理所當然被當成了耳邊風。
「不吃就下飯桌去,不過挨餓了可不能哭,就算你哭,也不會有東西吃,在我們這兒,過了飯點,可就要到明日早上才有東西吃了。」盛知豫特意把飯菜吃得飛快又香甜的樣子。
這樣被嬌寵的孩子,她不會拿外頭多的是沒飯吃的人這種話來鼓勵他要愛物惜物,讓他餓肚子,最直接。
他倔著的小臉有幾分鬆動,姿態也擺不下去了,他不是不餓,他餓啊,誰知道之前會累到不小心睡著了,他早晨只吃了一顆糖球的肚子早就餓到咕咕叫,餓得受不了了。
他不傻,他也知道自己身上隨身配戴的小配件隨便都能換錢和吃的,不過,這世間多的是壞人,他這小身板不管走到哪都極為吃虧,想占他便宜的人多的是。
「這樣吧,你要把飯吃了,待會兒擦過澡,姐姐給你講故事。」盛知豫給他挾了一筷子油渣炒土豆。
老實說這不知道是什麼的菜還挺香的,趙鞅捧起碗來,一副慷慨赴義的表情,但是說到底他就是個孩子,原則歸原則,他很快扒了一大口,吃到嘴角黏上飯粒都不知道。「是床前故事嗎?」
「算是吧。」
「要講得不合我意,我就不饒你!」
「我要說得精采絕倫,有什麼好處?!」
「總之,等本……我聽了再做決定。」他踐的咧。
飯後,盛知豫說要去消食,裹了披風便出屋子去了。
春芽心想院子就這麼大,沒什麼好擔心,倒也不去嘮叨她。
盛知豫走出門,屋外一地銀白,夜色靜然如水,跨過自家木橋,一二三四五六七……她數了數,自己橫走十三步,腳后十二道腳印子,對門就是梅家。
打從屋外的籬笆可以看見屋裡有朦朧的光,可見人是在家的。
她試著推門,想不到門吱呀了聲,一推就開。
這男人是懷抱夜不閉戶的精神,還是他膽子大,自恃藝高人膽大,壓根不怕什麼宵小?
她踏進一步,梅家這屋子是土窮的兩間房,茅草蓋屋頂,比起自家雖然差不到哪裡去,但是憑良心講,很難說住這裡的人日子會比較寬裕。
想起他那已經洗得快要不見顏色的衣服,盛知豫看得出來這個梅嘉謨,或者應該叫梅天驕的男子日子過得挺苦,那些個叱吒風雲的過去,讓他風光一時,可風光沒多久,一朝從雲端掉進凡間,就連一份猢口的工作都找不到。
都說伴君如伴虎,原來都是真的。
這般大起大落,他的心裡也苦吧?
「這麼晚了,少夫人在這裡做什麼?」分外清冷的聲音無聲無息的響起,讓她差點滑了一跤。
她她她……她又沒做什麼虧心事,不用表現得這麼心虛吧?
「梅大哥。」
他身上還是白天穿的那件衫子,這種天氣她披著披風出門還是冷到鼻尖和腳板都快失去知覺,靜靜落下的細雪沾上他的雙肩與睫毛,他卻毫無所覺的樣子。這人除了萬年不變的冰塊臉,就連知覺也不太好嗎?
「嘉謨是你的名字?」她發誓,她要說的絕對不是這件事。
「字。」他神情不變,就連眼神也不見絲毫波瀾。
「嘉謨是你的字?」喔,原來。「我來不是吃飽沒事,我是想來問梅大哥,我家裡缺一個長工,能來幫忙嗎?月薪二兩銀子,一年四時衣衫,一年三節有肉菜麵粉,一天管兩頓飽,我們吃什麼你就吃什麼,如此這般可行?」
梅嘉謨……梅天驕有些愣住,僵硬的看著她。
他沉默著,始終不發一語。
「鄰里互相幫襯嘛,梅大哥是知道我家中情況的,一屋子的老少,石伯年紀大了,體力有限,日子還很長,我懂一點女紅,想綉幾隻荷包、扇面或是隨身的小綉件去賣,換些銀子回來,不過城裡賣的繃子都不合我意,我還要一張綉架,房子舊瓦需要翻撿,翻了舊瓦,屋后又有半熟的桔子熟了要摘下,家裡的木門一到晚上風吹便吱嘎吱嘎的響,不知道是不是需要換扇門。再說了,每天要挑水劈柴,堂屋的青磚也要修補,年關快到了,這都是體力活,沒個有力氣的人來做真的不成。」她的眼神認真無比,等著梅天驕回應。
一長串的沉寂在他們之間迤邐開來,腳下是冷冷的風卷著細碎的雪花而過。回句話有這麼難嘛?她笑得臉都快僵了。
他不著痕迹的觀察她,她潔白的臉凍得紅通通,因為冷,兩隻腳不停換來換去,披風裹得緊緊的,身子微微的顫著,她明明冷個半死,就為了這種小事專程過來。
「給我時間考慮。」他目光依然幽冷,但是他那把聲音響在這晚上,沉重又輕柔,隱隱藏著威壓。
她猶如得到赦令。
也是、也是,男人嘛,好面子,是應該給他時間思考。「你如果覺得可以,那明兒個一早上工,我想你一個人弄飯也辛苦,不如早半
個時辰出門,到我家裡來一起用飯,我會吩咐黃嬸多切點紅薯,煮一鍋濃濃的稀飯等你……」
梅天驕聽著她喃喃數著步子回到自家小橋的影子,沒什麼情緒的眼裡難得露出點極淡的笑意。
【第六章】
盛知豫一開門,旋風般的小米糰子就差點撞倒了她。
趙鞅披著發,一把摟住她的腿,轉過頭直朝追著他過來的春芽嚷嚷:「你想脫我衣服,沒門,我才不要你幫我洗澡。」
這種小霸王,春芽實在無奈,她袖子卷得老高,棉褲和襖子濕了大半,這些都是這小混球的傑作。
小雪球懶懶的豎起一隻耳來聽了下動靜又趴回去。
「這是鬧什麼?」
「她這粗使下人居然想看我的身體,我的身體可是隨便人都可以看的嗎?」他還一臉控訴,悲痛欲絕。
盛知豫慢慢蹲下來,面對著趙鞅,眼對著眼。「春芽不是下人,你要知道這一點,你要是不想讓任何人碰你,那就自己洗。」
「她……不是下人?」他看了眼春芽,他明明看她做一堆家事,明明就是個粗使丫頭。,
「不是,她是我很重要的家人。」盛知豫非常堅定。「還有,你要知道她沒有義務幫你梳洗,說穿了,你和小雪球沒什麼兩樣,你和牠都是我因緣際會撿回來的,差別在,牠可能會在我家一輩子住下來,你不一樣,只要你的家人找來,還是你想起回家的路,那麼你就得回去。」
趙鞅大受打擊,這是要他認清自己的本分嗎?平平是一起被撿回來的,差別待遇也太大了,他可是活生生的人,居然比一隻四不像還要不值錢?這不成,這種天氣,就算這房子破破爛爛的,好歹也比流落在外面好,他要是想住下來,一定要她們知道自己值錢的地方,對!就是這樣!
「我知道了。」他暗自下定決心,朝無辜的小雪球比了比小拳頭。「我決定不洗了!」這是他表現他男子氣概的地方。
「唔——可以,不過不洗身體的小孩只能打地鋪。」
「什麼?!」這是非人待遇,他可不想被冷死,那多難看!「你可以自己挑,洗和不洗。」
他一輩子沒有自己洗過身體,叫他自己來,他還真的不會,這個香香的姐姐篤定不會幫他洗,能指望的也只有那個胖丫頭。
這香香的姐姐不像他習慣了的那些人,她不會他說什麼,就順著他做什麼,怎麼這裡的人都好奇怪——
他還在絞盡腦汁的想,春芽可不會縱容他想到天荒地老,一把拎起他的領子就往裡走,趙鞅破天荒沒做任何掙扎,只是哀怨的看盛知豫一眼,便被拎著回廚房後面的小浴間去洗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