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既然軒轅在這裡,那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要不,你我作伴一起回京?我也想享受一下讓梅家大軍滴水不漏保護的滋味。」
驃騎將軍座下七十二名將,皆奉梅天驕為主,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抵得過數十個朝中的膿包大將,十分厲害。
這軒轅是東西十二大營的副將,二十四大營各支副隊便由他統管。
「不成,我還有一口井沒有挖。」那幾道牆也得推倒重新砌上才成,他要是不在了,那房子里住的人才會安全。
魚天胄搔了下頭髮。「我是知道你為了取信這裡的鄉民,在對面那戶人家委身
當長工,不過,拿些銀子補貼就可以了吧,用得著大費周章的?再說,要挖井,得春天才能動工,你……這是打算什麼時候回京?」
「事情辦妥。」
打了井,那些個老弱婦孺平日要用水也不必再去溪里挑,可省事多了。
這有回答和沒回答有什麼兩樣?
「莫非……你是看上對門那個小婦人了?」他一副看好戲的促狹神情,摩挲了下自己光滑的下巴。
這是最大的可能,他和梅天驕相交十幾年,這人,可不是慈眉善目,你跟我好我就會與你好的那種人。
如今生出別樣心思,這,可議啊可議,呃,是可喜可喜……「她可是有夫之婦!」梅天驕咬牙切齒。不許他敗壞她的名聲。
魚天胄搗著嘴走了。
多少大員想撮合他的親事,他藉口理由一堆,這會兒看上眼的,居然是個不受丈夫喜愛的棄婦。
這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嗎?
梅天驕看著吃空的籃子,這混帳,叫他要留一些,他偏吃光。
此時,璀璨的鞭炮咻的一聲,燃至半空,炸開一朵朵花束,隱約聽得見對面屋子眾人的歡聲尖叫。
他重新拿起盛知豫為他做的那身衣裳,又看了看那針腳綿密緊實的皂鞋,他褪下腳上的鞋,換上新鞋,孩子氣的從這邊走到那邊,再從那邊走回桌邊,這鞋子,走起路來一點都不咬腳,腳趾頭舒服的伸展著,明兒個大年初一,新衣呢,要不要也一起試試?
他又試了新衣。
明明不是什麼特別好的衣料,穿在身上卻合適的不得了,他這些年來乾涸龜裂如同旱土的心,像突遇春雨,溫潤了表裡,讓原本的死寂,漸漸的萌出芽來。完全被忽略的軒轅目瞪口呆。
「你怎麼還在這?」梅天驕察覺到他的目光。
「爺沒讓小的離開。」這事要說給同僚聽,怕是沒有人會信。
「你何時這般不通氣,一板一眼的?」
軒轅一悚,等著領罰。
誰知道梅天驕卻說:「大過年的,一人發五十兩銀子,都去做一套新衣新鞋吧。」
「這是……」沒有名目的打賞,他不敢自家將軍能回答。
沉默許久。「算壓歲錢吧。」
大年初一走親戚。
在這兒,加上對門人口用一隻手指就掰得出來,嚴格來說,盛知豫沒什麼親戚可以去走門串戶的。
既然省了這一樁事,她索性讓春芽幾個人都放假去,至於小米檲子昨晚玩鞭炮玩得盡興,極晚才睡,今日看起來不會早起。
難得眼前清靜無人,她想睡到日上三竿都無所謂,只是天不從人願,她那習慣寅時就起床的習慣,可恨的讓她一到時間就趕醒,但她也不管,就著和煦的朝陽,在炕上賴著,享受什麼都不做的悠閑時光。
她想得美,賴床的計劃卻沒多久就遭到破壞。
小雪球的吠聲摻雜著叫門聲逼迫她不得不起來,她本來想置之不理,後來想到,小雪球可不是那種會隨便叫的狗。
不情願的起來穿戴,隨便攏了攏頭髮,出去應門。
叫門的人是梅天驕,他還帶著一個盛知豫不認識的男子,小雪球吠的便是這個人。
她拍拍牠的頭,示意牠坐下,也給梅天驕開了門。
跟著他進來的不是別人,是昨夜就該回京的魚天胄。「這位是?」
「我京中的舊友,姓魚。」
「魚公子。」她很中規中矩的施禮。「夫人,打擾了。」
盛知豫見他劍眉星目,身上帶著一股沉靜之氣,腰間系著溫潤翠綠,剔透無暇的碧玉蟾和壓袍玉玦,兩件顯然都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頗有溫文爾雅的氣質,但那雙帶著興味的狹長眼睛給她一種擅謀之感,讓人直覺他絕對不像看起來這麼簡單。
他也打量盛知豫,烏髮鬆鬆挽就,發色流光,一支蝴蝶簪斜插發間,像春日枝頭欲綻的花朵,娓娓顫顫,妙目如一波靜謐春水,含而不露,自在安然。
要說美色,算是中等,要論氣度,女子間倒是少有,難怪能入那萬花穿過不留心的梅天驕眼中。
小雪球看見他踏入院子,齜牙低吼,陌生人敢隨便踏侵門踏戶,牠一律這麼對待。
與牠打照面的魚天胄看見牠的目光里有審視有對峙,一人一拘對視著,他一時也無法近小雪球的身,只是哇的一聲,「這小東西,我要牠!」
他好久沒這種感覺了,熱血沸騰,這小東西就連京城也少見,尋常人家餵養不起,宗親勳貴要劃出一大片地供牠跑動,又捨不得寸土寸金的地皮,嗜寒懼熱,胃口是十幾人的口糧,故只有高山得見。
而這窮鄉僻壤居然養了這麼只雪獒犬,是因為無知而無畏,或者這女子的心胸與眾不同?
「你也得看看牠要不要跟你走再說。」梅天驕涼涼的應付他。「別忘記你是來做什麼的?」
「我來做什麼的?」魚天胄還沒從對小雪球的征服慾望里回過神。「哦……」他眼神怪異的看梅天驕一眼,轉身走出院子,朝著站在馬車旁邊的僕從招手。
「把東西都帶進來!」
梅天驕不理他,掏出一大塊用油紙包裹的牛肉,小雪球聞到這味道,舌頭伸了又伸,一臉垂涎樣,小小如菊花般的尾巴來回的掃起地來,可主人在,牠終究是沒敢撲過去。
「原來你用這個收買牠,太卑鄙了,難怪牠對你言聽計從。」盛知豫終於知道為什麼小雪球除了她,一看到梅天驕就溫馴得像小綿羊的理由在哪了。
「這叫無肉不歡。」
「小叛徒!」盛知豫戳了戳小雪球的額頭。
牠嗚了聲,像是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這時,魚天胄讓人趕進來的東西分去了她的注意力。
「這是做什麼?」
兩頭羊,兩頭牛,她細看,都是母的,下垂的乳頭脹得厲害,怕是剛生下小仔沒多久,魚天胄手裡還捧著個陽雕鯉魚戲蓮的木匣子,「這是薄禮,望夫人收下。」
「我與公子素無往來,無緣無故,我不能收。」無緣無故送禮必有貓膩,她臉色沉下來。
從年三十到正月十五,連個賣青菜的都沒有,這是打哪裡買來的牛跟羊?
「怎麼會是無緣無故,昨夜我車趕得急,來到梅兄這裡腹餓如雷,吃了夫人的小點充饑,又聽梅兄提及夫人做這些小點心常要用到牛乳和羊乳,所以自作主張,希望這幾頭畜生能對夫人有所幫忙,在下也能常飽口福。」他說得入情入理,滴水不漏。
「既然魚公子盛意拳拳,來而不往非禮也,小婦人沒有可以還禮的,我們正要吃早飯,不如一起用吧?」
「那正好,我閑著沒事想替小雪球造狗屋,也準備我的分。」喂完了小雪球的梅天驕起身,非常流利的接了盛知豫的話。
小雪球壓根想不到自己還在舔爪子就被人拿來當由頭了。
這叫吃人嘴軟嗎?
一般人聽到這麼說,禮貌上應該會推辭一下,或是拒絕,可在魚天胄身上卻不管用,他笑得妖孽,舉止瀟洒。
「有勞夫人。」
「公子請跟我來。」她把魚天胄請進堂屋去,走了兩步,回陣,對著梅天驕。「既然你要留下來,那就把牛羊分開關進柵欄去吧。」她指揮梅天驕。
兩種截然不同的待遇,見梅天驕吃癟,魚天胄樂得很,原來堂堂的大將軍還要干這種活,長工這碗飯不好端吶。
他被這廝從官道上攔了回來,來回奔走,又替他張羅牛羊,還要去找夜明珠,他想討好姑娘家,卻要他累死累活。
不過就算心裡不忿,身為死黨也得陪著梅天驕把戲唱足,嘖嘖,這動了凡心的男人,再如何超凡入聖,也會變得和鄰家王小二一樣平凡了。
他哪裡知道,梅天驕對於盛知豫把他當自家人看的態度,非常的滿足快樂,牽著牛羊進後頭的柵欄,還各自餵了把草,這才進屋去。
用過早餐,把魚天胄送走,盛知豫慢吞吞的將收拾的杯碗放到盆子里,從灶頭的鍋子里舀上熱水,兌了少許冷水,準備刷碗,梅天驕也把餘下的菜碗用紗罩蓋上,轉過身,接過她洗刷過的碗,疊在灶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