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她出嫁之前,祖母何嘗沒有給她準備了幾房的陪嫁,前世,沒機會試探他們的忠誠,這一世,她被驅趕到別院來,那些人期期艾艾,以為她沒有起複的那天,風向全轉到香姨娘那邊去,沒有人願意跟著她來吃苦。
人的忠誠原來是不能試探的。
那些個過去,因為顧著要填飽肚子,她並沒有覺得很疼,此時竟感到一種難言的痛,說不清是身上還是心上。
她單手支頤,想得迷迷糊糊,春日的風吹著她有些糊塗了;忽然,覺得肩上一暖,一件男子袍子裹住了她。
「怎麼來了?不是有事?」她揉了揉眼,認清眼前的人。「想要見你,就來了。」
「我在作夢嗎?」
「就算是春天了,夜晚還是涼得很,你在這裡坐這麼久,小心著涼了。」梅天驕少有主動的摸了摸她的頭,很有疼寵的意味。
盛知豫愣愣地看著他,像小孩在外受了委屈向大人投訴般,「我的嫁妝沒了,以後我怎嫁給你?」
今天月色這樣好,她卻這樣傷心。
他將她摟過來。「我舍讓你風風光光嫁給我,嫁給我后還用得著你來想吃穿嗎?我答應你,讓你衣食無憂,到老都會對你負責的。」
原來男人只要敞開臂膀,就可以輕易的讓無數假裝堅強的女子軟化。
夜是那樣的靜,兩個偎在一起的人靜得彷彿和天地融合。
其實對那筆嫁妝她不是真的捨不得,她有技藝傍身,了不起慢慢賺回來就是了,說到底,只是意難平。
「嫁給你就這麼一丁點好處,你再多說點,譬如往後必定富貴清閑、永遠青春美麗、事事如意、五福倶全……」
抱著她只覺得軟馥溫香,聽著她說話,他慢慢點著頭,但是聽到後面,滿眼迷惑。
「那我豈不是請了一尊老佛爺回來供著,還要早晚三炷香嗎?」在盛知豫身邊這些日子,他也會開玩笑了。
她噗哧一笑,眼光迷離,月光下分外嬌艷。「連定情信物都沒有,就談婚嫁了?而且你還沒有告訴我喜不喜歡我?」下巴微翹的哼道,卻帶著羞。
梅天驕目不轉睛的瞧著她那害臊的模樣,心動不已。
他無處可去的感情,面對心繫之人,這一刻,宛如流浪飄泊的舟子找到可以停佇的港灣。
他喉嚨里竄著如炙的澎湃情感,端端正正的捧著她的臉就親下去。「是的,我喜歡,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一口把她的聲音全吞了進去。他掌心如烙鐵,勾住她腰身最美的那弧度,且噬且吻且吸吮,探出舌頭近乎兇猛的與她絞在一起,直到她全身癱軟在他身上。
梅天驕依依不捨的放開她,見她櫻唇紅腫,伸出大拇指抹了過去,重新將她摟進自己還蠢動喘息的胸膛。
「你呢,要給我什麼定情信物?」他的聲音帶著啞。
盛知豫凝神想了下,掙開他的懷抱幾分,揮手有些不穩的把窩在狗屋裡的小雪球叫來,牠歡快的撒著丫子竄到主人身邊,愛嬌的一頭鑽進她懷裡,用舌頭給她洗臉,惹得盛知豫笑容燦爛。
她一笑起來,好像全身會發光,梅天驕看得有些痴。
盛知豫有些吃力的摟住小雪球的脖頸,偏著頭對他說:「就牠。」
他回過神來。「你捨得?」
小雪球是她從小養大的,情分不同於其他。
「捨不得,可是牠是我目前最重要的東西了。」她把臉埋進牠的毛里。
梅天驕朝著屋檐撮了聲呼嘯,不知道什麼時候如淑女優雅般站在上頭的三花貓「喵——」了幾聲,忽然一道箭般的從屋頂跳下來,幾個借勢縱跳,姿態嫺雅的來到他跟前,長長的尾巴炫耀的晃了好幾下,驕傲得如同姿態優美的美人。
他把三花貓抱起來,「給你。」
像是知道自己成為人家的定情信物,三花貓有些不滿的喵喵叫,盛知豫撫摸牠的頭,牠覺得舒服又無奈,不敢對她怎樣,卻一爪子朝著小雪球而去。
牠向來對著小雪球耀武揚威習慣了,誰知道今晚的小雪球卻不吃牠這一套,肉掌過來,也不搨牠,而是很有山大王氣勢的壓著三花貓的臉,易如反掌。
三花貓大感羞憤,炸毛了,一貓一狗又開始不知道第幾回的大戰,不過,一看就看得出來,三花貓是一點勝算都沒有了。
這算彼此換了定情信物。
「明日我陪你去里正那裡,免得那人又欺負你。」嗅著她發上的香味,山腳下的春天來得早,帶著涼意徐徐的清爽微風,充滿野趣草香的山坡,滿天星光的小月亮,他人生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圓滿過。
「你怎麼知道?」她抬眼,剛好對著他的眼。
真是神奇,能在一個人的眼裡看到自己,那是有多少喜歡?
「我在你門邊上站了一會兒。」該聽的都聽見了。他不是故意來聽壁腳的,軒轅告訴他別院來了陌生的男子,他一過來正好聽見他們的對話。
「我讓春芽陪我去就好了。」
的確,他若是跟著,還名不正,言不順著,「也罷,自己出門要小心。」他會讓百烽暗地跟著的。
「省得。」這種暖暖的關心真好,她覺得自己的心無比熨貼。
這輩子再度重來,才知道心意相通與真心喜歡是什麼,也不枉重活一回。
【第十一章】
第二天她一早起床,洗漱後用過粥,換上周正的外出服,帶著春芽坐上石伯套好的車,來到里正處。
盛知豫淡漠的屈膝和嵇子君見過禮,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門,按照程序,確定了和離事情,將和離協議書換上正式的和離文書,公證過,如此一來,就具有衙門效用,等里正填好文書,蓋上印章,一式三份,一份留底,男方和女方兩家各執一份,這事順利辦完。
「豫兒……」他來時的決斷從容,念茲在茲的一刀兩斷呢?為什麼心裡越發不舍了起來?
「請喚我盛娘子。」盛知豫臉上保持的笑容益發淡了。「若無事,就不送了,嵇公子,請慢走。」
雖說表面客氣,她卻在說完話后,扶著春芽轉身便走,背影決絕挺直,毫不留戀。
他還想做什麼?就算現在再怎麼捂,她熱不了,也沒必要了。「豫兒,你可是怨我?」他的聲音追來了。
她轉身,他這是想嚷得大家都知道,讓她無法在白河立足嗎?「我不怨,人活一世就這麼短暫,何必花時間去恨一個人?」她臉色冷淡,眼神隱忍,語畢,扶著春芽的手轉身離去。
嵇子君愣住。
「我們上哪去吃碗豬腳麵線,去去晦氣?」
「小姐,哪能這樣……辦和離可不是什麼值得慶賀的事兒,就算開心也用不著這麼張揚不是……」春芽拉她的衣袖,他們家小姐就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家和離不該哭得風雲變色嗎,性子偏激的還有一頭撞死的可能,她卻說要吃豬腳去霉氣,這不是甩臉子給嵇少爺看嗎?
但她心裡卻給自家小姐豎起了大拇指,好樣的啊!
盛知豫淡淡瞥了她一眼不作聲。
結果,還是連同石伯三人去酒樓,叫了三碗豬腳麵線,吃飽了才打道回府。
盛知豫回到別院時已經近午,踏進家門,就聽見屋裡傳出趙鞅的怒吼聲。
「都給本公子滾出去!」
好大的派頭!誰惹他了?
一看,小雪球被拴在狗屋旁的木棍子下,也一副躁動不安的樣子。
春芽正要出聲,被盛知豫攔住。「先看看再說。」
這時有一道低沉,帶著些低聲下氣的聲音傳來。
「下個月便是老爺的壽辰,小公子再不回去,怕是趕不上,遲了老爺子追究下來,小的們無法交代。」
「交代嗎?不用了,你們全都去給我死一死……咦,姐姐,你回來了?」趙鞅原本一副疾言厲色,冷酷無情的模樣,一見盛知豫進門,如京劇變臉般換回小孩子該有的憨笑,討好的蹭了過來,抱著盛知豫的腰不放。
一個蓄鬚的中年漢子和一個長隨,及幾個看似護院打扮的壯漢都露出極不可思議的表情,其中一個還捏了下自己的臉頰確定真假。
盛知豫摸摸趙鞅的頭。「諸位是?」
中年漢子做的是文人打扮,但腳步輕盈,顯見是有武功底子的,見盛知豫做得是婦人打扮連忙長揖道:「敝姓趙,是公子的管家,未經夫人同意擅自前來,唐突之處還請見諒。」
很客套,打的是官腔,盛知豫也不與他多說。「你們終於找來了。」
「是是是,僕從失責,回去定要追究的。」他哪敢說公子丟失的第二天他們便找來了,是公子不許聲張,威脅他們要敢泄漏風聲一律殺無赦,這些日子他們只能自己在附近搭了草棚監視,輪流去買食,天冷時長凍瘡,開春被蚊蟻咬得全身是腫包,簡直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