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上官風微微一笑,換他揮手一招,頓時,四周又無中生有地冒出十二條人影,水漾兒又是一陣目瞪口呆,再退兩步。

「耶耶耶,他們又是誰?」

「奪魂谷十二煞,專責保護少爺的。」上官風解釋。「那回二夫人出谷,他們也跟著來了,之後便奉二夫人之命,留下來暗中保護少爺。」

藺殤羽神色陰沉,但沒吭聲,想來是二夫人的交代,他拒絕不了。

也幸好,他們是奉命在暗中保護——躲起來不見人影的,不會在藺殤羽面前晃來晃去礙眼,不然十二個人……

呃,好像真的太多了一點!

「喔……」水漾兒以袖掩唇,竊笑。「那就……沒事了。」

藺殤羽又是一哼。「你們幾個,去幫忙!」

「是,少爺。」十六個人齊齊躬身領命。

「慢著!」水漾兒驟然大喊一聲,那十六個人立刻乖乖的把自己打樁定住了,眼泛笑意地望著她,靜靜地等侯她下一步「命令」。「喂,喂,藺公子,我是說要你幫忙,又不是他們!」

藺殤羽唇角傲然一撇。「我從不做那種事。」

從不做「那種事」?

好吧.「說故事」時間又到了!

「藺公子,跟你講喔,我小時候,一年到頭,全家人總是忙得連睡覺時間都不夠,可是呢,一到了過年時節……」

一刻鐘后,「從不做那種事」的某公子,默默的拎著掃把開始掃地……

新年,是一整年裡最大的節日,童年時期日思夜盼的就是過新年,最窮困的人家,這時也要盡最大的力量把年過好,一踏進臘月門裡,家家戶戶就開始為過新年籌備了。

過個好年,也是象徵著全年的吉祥。

不過,要說到熱鬧,高潮應該是在元宵,初八點燈,集市上的焰火就開始熱火潮天的爆開來,蠟燭攤遍地皆是,還有各色各樣吃喝玩樂的攤子。

夕陽甫西沉,各村鎮便鑼鼓喧天地開始歡度元宵,家家戶戶門上懸挂燈籠,孩子們也人手各一隻小花燈,照得沿街通明,宛如群星墜地,還有燈樓、燈籠、猜燈謎、秧歌戲、燈官、牽鉤和雜耍,吸引得人山人海,擁擠不堪。

尤其是放煙火時,更是惹得大人小孩都歡笑喧嚷成一片。

「快,快,我們到鎮外山坡上去看!」

水漾兒也提著花燈,那是藺殤羽給她做的,十分精緻典雅的六角宮燈,三面山水、三面詩,她識字,但不懂詩,不過那山水畫得可真是純凈悠遠、含蓄委婉,花燈交到她手上那一刻,她就決定要保存一輩子了。

「為什麼?」

腳步一頓,旋又繼續往前,水漾兒一手提花燈,一手拉著藺殤羽。

「我家很窮,買不起花燈,可我爹還是會花幾文錢去買紙來自個兒糊兩隻簡陋的燈籠。然後帶哥哥和弟弟出門去逛熱鬧,而我和我娘……」

在山坡上,站定,她轉身,仰起目光,燦爛的火花正好在夜空中爆開。

入冬以來,瑞雪早已飄了不知多少回,大地是一片咬潔的瑩白,望眼眺去凈是纖塵不染的皓銀。

夜是暗黑的,火花是燦爛的,襯著望不見盡頑的銀妝玉碎,真箇是美到不行!

「只能像這樣,在家門口,遠遠的、羨慕地眺望,熱鬧的村莊,還有黑夜中的煙火……」

她在看煙火,他卻在看她,幽邃的瞳眸深處,幾分古怪的神韻。

「往後過元宵,我都會幫你做花燈。」話說得很慢,蘊含著一種十分耐人尋味的意味。

「咦?」水漾兒訝異地拉回目光,看看花燈,再看回他,笑著搖搖頭,「不用了!不用了!」然後寶貝兮兮的提近燈籠。「這隻花燈我好喜歡喔,我要保存一輩子、用一輩子!」

「……」

「話說回來,你怎會做花燈的呢?」

「在奪魂谷,花燈都要自個兒做。」

「耶,原來你也有過提花燈的時候喔!」

「我做給二娘的。」

「那你自個兒呢?」

「沒有。」

這個人,好像真的沒有童年!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好在哪裡?」

「廢話,不必跟人家人擠人嘛,也不會看到想要的東西卻買不起……」

聽到這裡,藺殤羽突然翻腕拿出一小封紙包,放到她手上,她狐疑地打開來,怔住,下一刻,澄澈的明眸中水光湧現,良久、良久……

「焦糖渣兒……」她顫著嗓音抹現笑魘,回憶彷彿夢幻般掠過眼前,溫暖在心頭震蕩。「謝謝,我……好久沒吃了呢!即使……即使現在我自己也買得起了,可我自己從來沒買過,因為,我總覺得……總覺得那應該是娘買給我的,所以,我一直在等……在等娘再買給我,雖然……雖然我永遠都等不到了……」

梗住,遮掩似的,她慌忙拿起一小片糖渣兒放入口中,一滴清淚卻也悄然滾落粉頰。

「嗯嗯,跟我記憶中一樣的甜呢!」強裝無事似的遞出一小片。「要吃嗎?」

靜了一會兒,藺殤羽沒動靜,水漾兒以為他不吃這種小孩子吃的玩意兒,正想收回來,他卻動了。

君子動口不動手。

某公子果然是有學問的,只見他兩手依然負在身後,徐徐俯下頭來,竟是先覆唇貼上她的臉頰吻去那滴清淚,她瞬間石化——包括腦細胞,只那兩粒眸子瞪得比燈籠還大,獃獃看著他繼續往下,就她的手指吃下那片糖——瀑熱的舌頭還「很不小心」的舔過她的手指頭,緩慢的咀嚼兩下,咽下。

「鹹的。」他用下巴指指她的臉,再指指她手上那包星星糖。「甜的。」

「……」

寂靜。

他的話,聽不見。

鞭炮響,聽不見。

遠處人聲,聽不見。

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飄飄然地,一片不知從哪裡飄來的雪花落在某尊石膏像的臉頰上,石膏像這才猛然從石化現象中回復過來,好像剛從夢裡驚醒似的,捂著臉頰做出慢了好幾百步的反應——狠狠的倒抽一口涼氣,驚退好幾步,燈籠落在一旁,一下子就燃了起來,就跟她的臉一樣,火燙火燙的。

「你你你……」你怎麼舔我的臉?「我我我……」我又不是糖!

「上官風說的,倘若我碰你,你生氣了,就是你不喜歡我;」說這種話,藺殤羽的表情居然還是陰陰冷冷的,語氣依舊寒瑟,丹鳳眼微微眯著。「但若是我碰了你,你臉紅了,就是……」

「閉嘴!」

黑漆漆的夜空中又爆出一澎澎火花,璀璨輝煌,卻鮮艷不過水漾兒那一臉的赤紅,火辣辣的沒邊兒了。

沒有!

沒有!

她才沒有喜歡他呢,她只是……只是……心動而已……

對,心動而已!

努力定下心神,她又想跟他「講理」了,結結巴巴的,「我……我跟你講,你不能……不能這樣隨隨便便就……啊!」還沒講完,眼角餘光掠過,驟然一聲痛惜的尖叫,水漾兒猛一下蹲下身去,撫著那早已燒成一堆渣渣的燈籠,臉上的紅全數集中到眼眶上去了,「我……我的燈籠……」要哭了,要哭了……

說要保存一輩子的說,結果連一天壽命都也撐不住。

「我再給你做一個。」

「……一模一樣的喔!」

「嗯。」

於是,水漾兒抽抽鼻子,好不舍的拾起殘餘的碎片,又抽了一下鼻子,再放下去,扒起冰雪覆蓋上去,為短命夭折的燈籠起了一座小小的墳,默哀片刻。

而後,她決定忽略剛剛那一小段意外插曲,因為她委實不知道應該如伺處理那種狀況——師父又沒教過,猜想某公子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很變態的想嘗嘗眼淚的滋味,想吃糖又不願親手拿糖渣兒——拿了手會黏,所以才直接就她的手吃糖。

他只是懶,對,只是懶!

想到這裡,她「安心」了,很鴕鳥的認定這位公子太任性,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絲毫不顧慮別人,以後得找時間好好「教教」他。

然後,他們繼續觀賞煙火,一邊吃焦糖渣兒。

謹遵師父教導,為人要公平,水漾兒自己先來一片,然後就很順手的又伸長手遞出去一片。

而藺殤羽依舊很「君子」的「動口不動手」……

「你真的很懶耶!」

「……」

事實證明,任性的小孩子是不能縱容的。

十天後,十七落燈那天,某公子已經「懶」到直接從二度石化的石膏像嘴裡咬去焦糖渣兒了。

他「懶」得再勞動他的腰彎下來吃她手裡的東西,低低頭就可以吃到比較快。

而且他還吃得一副吃焦糖渣兒就是得這樣吃的樣子,冷冷的眼,陰陰的神情,還給她一句評語:

「太甜了。」

「……」

某公子果然十分擅於讓人家奪魂,奪魂公子之名當之無愧。

「不准你再從我嘴裡吃東西……不對,不准你的嘴再碰到我的臉了!」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他竟敢問她為什麼?

「我們又不是夫妻!」水漾兒氣呼呼地道。

「你可以嫁給我。」

「我……我才不要!」

「你遲疑了,上官風說……」

「不準說!」

下次再讓她看見上官風,她會直接終結掉那傢伙!

好,她決定了,她要把這傢伙趕走了,欠他的人情,等他想到了再來跟她要,不然就欠一輩子吧!

反正他不在乎,那她也不用太在乎。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趕人,奪魂谷就來了封信要藺殤羽回去,而且是奪魂谷主直接劈過來的「命令」。

藺殤羽眯眼盯住信紙,神色陰寒到一個不行,好半天後,他才徐徐放下信紙,目光移向水漾兒,後者心頭頓時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不由自主的退後兩步,戒備的回瞪過去,甚至還擺出一個防衛的姿勢。

「幹嘛?」

「你欠我人情。」

「你要我還你了?」

「嗯。」

「怎麼還?」

「陪我回奪魂谷一趟。」

果然沒好事!

水漾兒暗暗呻吟。「可不可以換別的事?」

「你說過,只要你能力所及,任何事都可以。」

「可是……」

「小師妹,」俞鎮宇用力按住她肩頭。「別忘了師父的教導!」該還的債就儘快還,許下的諾言也不允許後悔。

水漾兒張嘴呆了片刻,終於超不甘心的抽了抽鼻子。

「好嘛,去就去嘛!」

唉,自作孽不可活啊,當初她為什麼要那樣說呢?

「你說什麼?」

「九……」半跪在地上的小嘍羅心驚膽跳,努力縮著脖子,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隻小蚊子飛走。「九刺客全體覆滅!」

安靜。

絕對的安靜。

沒有人敢抬頭看,連抗蛇和黃畸癩都不敢,各個都噤若寒蟬地默默承受自古媚那方向傳來的森厲之氣。

他們可以猜想得到,古媚的火山岩漿將會爆得如何驚天動地。

然而,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古媚並沒有爆發出來,反而很冷靜的說了一句眾人一致贊同的話。

「我想,我們最好避開一陣子。」

這就對了!

眾人各自暗暗鬆了一大口氣,好感動、好欣慰,幸好幫主的腦袋沒有真的被餿水泡爛了。

「可是……」

不要啊!

眾人在心裡驚恐的慘叫。

「暗地裡,我們還是得……」

嗚嗚嗚,幫主的腦袋果然被餿水泡爛了!

水漾兒終於明白為什麼沒有人找得著奪魂谷了。

望著眼前那一座小山一樣的大岩石卡著沉悶的聲響緩緩移開來,那真叫一個宏偉壯觀,水漾兒看得目瞪口呆,啞然無聲。

奪魂谷就隱蔽在一串綿延無盡頭的深山裡頭,唯一的出入口就是那座小山一樣的大岩石,而且還是從裡頭操控的,就算親眼看到了還是令人難以置信,更何況是猜想,難怪沒人找得著奪魂谷。

進入山洞裡頭后,點著火把步行大約兩刻鐘之後才豁然開朗,眼前果真是一座山谷,而這座山谷起碼有兩三座京城那麼大,綿延一整片比京城還廣大的建築物、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聽說這座山谷可以通向另兩座山谷,一座裡頭是他們的莊稼地,另一座裡頭不但有瀑布,還有一汪深水湖,魚蝦極為豐富。

難怪他們能夠自給自足。

奪魂谷主的住處並不在主谷內,而是在瀑布旁,一座樸實的莊園里,幾處錯落的大小院子,分別為谷主、少谷主和二夫人的居處,還有主事的大屋。

此刻,主事的大屋內,水漾兒正怔愣地打量藺殤羽的父親,奪魂谷主。

藺殤羽很像他的父親,不僅五官像,表情、氣質,連說話的調調兒都像得很,同樣俊美、同樣陰邪,也同樣的冷峻。

就是這個人,在藺殤羽心中刻劃下難以磨滅的創傷,就像她爹一樣。

「你總算肯回來了!」奪魂谷主冰冷地道。

藺殤羽抿唇不語,好像沒聽到似的,二夫人在一旁不敢插嘴,只能幹著急。

水漾兒困惑的目光一一掃過屋內所有人,好幾個年齡不一的男人,還有幾位二十上下的少女,搞不太清楚狀況。

藺殤羽到底要她跟來幹什麼呢?

「你都二十七歲了,該成親了。」奪魂谷主又說。

藺殤羽還是不吭聲。

「那幾個……」奪魂谷主的下巴往那幾位少女努一下。「自己挑一個吧!」

「不!」藺殤羽終於吐出了一個字。

「好大的膽子,竟敢跟我說不!」奪魂谷主憤怒的拍了一下太師椅扶手。「我要你挑就挑!」

「不!」同樣的一個字,如上顯而易見的輕蔑意味。

「你……」奪魂谷主猛然起身,大有「你再敢說一個不字,我就讓你躺在地上成一個不字」的態勢。

「老爺!老爺!」二夫人見勢不對,慌忙幾步上前來,橫身擋在怒目相瞪的兩父子之間。「別這麼急嘛,羽兒才剛回來,也得先讓他歇口氣呀,這事過兩天再說吧,老爺!」

奪魂谷主恨恨咬牙,「這畜生就是被你寵壞的!」話落,轉身離去了。

二夫人暗暗鬆了口氣,回過身來,憐愛的摸摸藺殤羽的頭。

「羽兒,先回你院子里去梳洗一下吧!至於水姑娘……」她朝水漾兒投去一個親切的笑。「跟我到我院子里去,先休息休息,嗯?」

說是休息,其實也不過就是洗把臉,吃個點心喝杯茶,真要水漾兒睡覺,大白天的,誰睡得著啊!

她想的是,先把問題搞清楚再說。

「二夫人,你知道藺公子叫上我一起來,究竟是要幹嘛嗎?」她開門見山的直問。

「這……」二夫人遲疑一下。「羽兒都,呃,沒跟你求過親嗎?」

刷的一下,水漾兒的臉馬上就紅通通的了,「有啊,可是我拒絕了。」她故作鎮定的回道。

「為什麼?你討厭他嗎?」

「不……不討厭啊!」

「不喜歡他?」

「呃……」

「不是不喜歡,那就是喜歡羅?」

「……」

二夫人步步緊逼,水漾兒的臉龐也愈來愈熱,簡直就像是有火在燒一樣,想隨便回一句什麼,甚至想像拒絕藺殤羽一樣的對二夫人否認,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面對二夫人那樣希冀又急切的表情,她就否認不出口了。

當然,二夫人是女人,自然能了解女人家的心理,水漾兒不否認,也就是承認了,她欣恩的拍拍水漾兒的手。

「那麼,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拒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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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漾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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