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果可以,他真想能夠留下來,吃她親手做的晚餐,陪她度過寂靜的夜晚,但不行,在這個民風淳樸的小鎮,孤男寡女在深夜共處一個屋檐下,是會招來閑言閑語的,他不能壞了她的名聲。
杜非放下挖空的玻璃杯,認命地拿紙巾擦嘴。「那我走了。」
「嗯。」她送他到門口。「你開車小心一點。」
「我知道,你也別忘了鎖上門。」他叮嚀。
「我會的。」她朝他揮揮手,跟著按下門邊的按鈕,鐵門慢慢卷下,一寸一寸沒去她的倩影。
他不舍地看著,直到鐵門完全降下,才轉身離去,坐上他那輛送修回來的休旅車,往山上開去。
他騙她說,山上那棟別墅是他跟朋友租借來的,她也不疑有他,當他是普通上班族。
有時候,他真希望她能對他好奇一些,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何她都不問呢?
杜非懊惱,正想打開車內音響聽搖滾樂時,手機鈴音響起,他戴上耳機,接電話。
「我說老闆、總裁大人,你什麼時候才要回台北啊?!」來電的是張凱成,一聽他說話的口氣,便知他快急瘋了。
「發生什麼事了?」
「還不就上次我跟你提過的客戶,他們堅持要見你一面啊!」
「我不是說了,最近這段時間我都走不開嗎?」
「我知道,你總算找到夏雨蝶了,我也很恭喜你,可你也不能為了把妹,就把公司的事都丟下不管啊!」
「什麼把妹?」杜非不喜歡好友用這種辭彙形容。「我對雨蝶可不是那種心思。」
「喔,抱歉。」張凱成明白自己說錯話了,很識相地道歉。「那你究竟什麼時候可以上台北一趟?就一天,行不行?」
杜非不耐地翻翻白眼。「好吧,我明天早上會進公司。」
「說定了喔?」
「說定了。」
掛電話后,杜非取下耳機,調轉車頭,往北上的方向開去。
車窗前方,天際緩緩地捲來幾朵濃厚的烏雲,襯著黃昏暮色,透著一抹難以描繪的凄艷。
天氣即將發生劇烈的變化,可此刻的杜非,仍渾然不曉。
【第四章】
隔天早上,芬姨和三嬸來上班,在廚房裡忙了一會兒,遲遲沒見到杜非,兩人都覺得奇怪。
「阿非怎麼還不來?平常他不都是第一個到的嗎?」
「對啊,阿非呢?他出去辦事了嗎?」
「他說今天要請假。」夏雨蝶走進廚房,聽見兩人對話,揚聲應道。「要回台北處理一些事情。」
「這樣喔……」
兩位大嬸臉上都是一副失望的表情。
夏雨蝶看著,不禁有些莞爾。看來杜非果然魅力超群,很善於收買婆婆媽媽的心,才一天沒出現,就有人掛心了。
「他要回台北多久?」芬姨問。
「這他倒沒跟我說。」
「至少這幾天都回不來了啦!」三嬸插嘴,重重嘆氣。「颱風就快來了,他哪回得來?」
「颱風?」夏雨蝶愣了愣。
「嗯,你沒看氣象報告嗎?今天晚上颱風會登陸,而且還會帶來豪雨。」芬姨解釋。
「這樣啊?」夏雨蝶直覺瞥向窗外,察看了下天色,雲層雖厚了點,仍透出些許陽光,不像是風雨欲來的天氣。
芬姨察覺她的舉動,有些擔憂。「晚上有颱風來,你一個人住會不會害怕?要不要乾脆到我家過夜?」
「對啊,我家也可以。」三嬸熱情地介面。「我兒子到高雄念大學了,房間空著,可以讓你借住一晚。」
「不用了。」夏雨蝶微笑,感謝兩位大嬸關心。「這麼多年來,我一個人住得很習慣了,不怕的。」
「是啊,你很堅強,應該是不會怕。」芬姨喃喃,望向三嬸,兩人交換若有深意的一眼,接著,由她代表開口。「我說雨蝶啊,這話我跟你說過好幾遍了,你總不當回事,不過你年紀也到了,就沒想過找個好男人嫁了嗎?」
又來了!
夏雨蝶無奈地聽著芬姨提起這老掉牙的話題,趕忙拿起面棍,假裝忙碌。
但兩位大嬸可沒被她唬咔過,繼續遊說。
「對啊對啊,這鎮上的年輕小夥子你都看不上,想想也是,他們跟你這麼文雅的氣質是不太搭,不過阿非呢?」
「杜非?」她一怔,手上動作凝住。
「對啊,就是阿非。」三嬸緊盯她,眼神咄咄逼人,似乎想抓住她表情的變化。「這年輕人又勤奮又聰明,很好相處,對你也挺體貼的,我常常看見他偷偷看著你。」
「我也是。」芬姨抿嘴笑。「我瞧他八成對你有意思啦,雨蝶。」
夏雨蝶聞言,半嘲弄地彎唇。該說她不意外嗎?這兩位熱愛東家長西家短的大嬸怎麼會放過任何編織粉紅八卦的機會呢?
可惜她們找錯對象了。
「杜非跟我不可能,他也對我沒意思。」她完全否認兩位大嬸的推測。
「怎麼不可能?你又知道他對你沒意思?你都沒感覺到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樣?」
是,有時她是察覺到幾分異樣,但——
「不可能的,芬姨、三嬸,你們別再說了。」她淡淡制止。
「為什麼不可能啦?厚!」
因為她心裡早已有個人了,而那人也即將回來娶她。
夏雨蝶悄悄尋思,垂斂著眸,墨睫翩翩如羽,櫻粉的唇角勾起溫婉清恬的微笑。
她不知道,這樣的她看起來很美,像個幸福小女人。
杜非從口袋裡取出一串鑰匙,若有所思地把玩。
這串鑰匙連結著一個銅製鑰匙圈,嵌著一段鑲金絲的黑色中國結,細瞧之下,會發現那黑色的結里纏著一根根柔細黑髮。
那是雨蝶的發。
在她十四歲那年,他離開她前,私自拿小刀斷下的一束髮,多年來,這束髮他一直帶在身上,彷佛她本人也貼近著他。
他便是如此澆灌自己渴望的相思,在一次又一次瀕臨枯竭的時候,再度振作自己。
他逼自己相信,她還活著,而他遲早能夠與她再相會。
如今,他總算找到她了,而她也好好地活著……
杜非驀地捏緊手,將那串纏著細發的中國結護在掌心。直到現在,他仍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
她活著,他的小蝶兒,她還活著!
他不能不感謝上天的慈悲……
「在想什麼?」一道清朗的聲嗓拉回杜非迷濛的思緒。
他定定神,將鑰匙收回口袋,抬頭望向走進他私人辦公室的好友,張凱成抱著一迭厚厚的卷宗,啪地丟在他辦公桌上。
「幹麼?」
「還問?」張凱成翻白眼。「這些都需要總裁大人您的簽名,我們底下人才好辦事。」
他隨手翻閱最上頭幾件。「這麼多?」
「還說呢!你已經有多久撒手不管公司的事了你知道嗎?」張凱成指責,好似他是那種不負責任的老闆。
雖然他的確是。
杜非自嘲地撇唇。近來,他已經愈來愈無法從自己經營的這份跨國事業中找尋到樂趣,反而在那間小巧的麵包坊做著平凡無奇的粗活時,他能感覺到某種小小的、確實的幸福。
或許是因為,在那兒,他可以天天見到她,毫無顧忌地用眼神吞噬她的姿影、她的一顰一笑。
「好了,我知道了,我簽就是了。」杜非認命地拿起鋼筆,開始審批文件。
「簽完了,晚上還得跟人吃飯。」張凱成提醒。
杜非愣了愣。「不是早上才陪那些人打過高爾夫球嗎?晚上還要吃飯?」
「吃飯的是另一批人。」張凱成沒好氣。「你以為你欠下多少應酬了?全世界的人都想見你,你知道嗎?」
可他想見的,只有那個女人。
「我以為我今天晚上就能閃人了。」他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