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其實周樞已經從賀君生寄來的飛鴿傳書中知道了為什麼「剿匪」事件會一直落不了幕,還得讓他們這些逃命者灰頭土臉地東奔西竄,一時半刻不得消停。一切的變數,都是因為七皇子的橫插一杠,讓事情無法完美收尾。
如果不是出現了七皇子這個意外,光賀君生一隊人馬出手,便能輕易搞定三皇子派來的武力。七皇子是不認得賀君生與李迎風的,如果跟七皇子的人馬對上,他們不好下狠手,而七皇子卻能毫無心理負擔地全力以滅了他們為己任,讓他們這些人死了也是白死,完全無處申冤。
這七皇子的目標很明確——他只認周樞,其他持刀持槍的,都是山賊土匪,不管是不是一路的,反正順手都滅了,還可以多拿幾顆人頭回去請功。
賀君生可以不客氣地對付三皇子的人馬,但卻對七皇子束手束腳,畢竟七皇子是為了搭救至交好友兼小舅舅周樞而來,就算不看他皇子的身分,也得給周樞幾分薄面;被添亂也只能摸摸鼻子認了,頂多,就多寫幾封抱怨信讓信鴿帶來給周樞,讓周樞認下他的這份人情,以圖后報了。
當七皇子領兵出京剿匪,名正言順地將三皇子那些來不及套上軍裝的武夫們、或者已經報出三皇子大名,但不被理會的兵匪們,全給一一滅了后,其勢不可擋的架式,一路招搖過來,還把三皇子埋伏在豐業城以天馬幫會幫眾為主的武備力量也滅掉了,李迎風的大義兄那支勢力頓時隨著身亡而瓦解。雖然天馬幫會因此而元氣大傷,但好處是,天馬幫會再無內鬥分裂危機,再也不必在眾目睽睽下成為朝廷放在江湖的眼線,招致全江湖唾棄為朝廷的走狗。
當年李迎風接受周樞的招攬,便是以個人來換取天馬幫會的安寧。經此一事,他的心愿算是達成了,沒了大義兄這個官迷在那邊胡搞瞎搞,天馬幫會就能在江湖上過上幾年舒心日子,而不用擔心被捲入朝政中,最後還死了個不明不白。
政治不是江湖人玩得起的。所以昨日在確定周樞那邊再無危險之後,便默默地收攏了自己的人馬,率先離開,不與七皇子照面,自然也不好再與周樞會合,只派人前往小山村去見洪慎等人,告知他們情況,最好能悄悄離開。
而賀君生則不幸地與七皇子小規模地交鋒過幾次后,艱難地且戰且退——不能傷人,只能逃,自然辛苦萬分,也終於是逃掉了。
這回的營救行動,正可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捕鳥的更在黃雀后。
最後真正收割了適次戰果的是七皇子,而這個計劃的最先策畫者三皇子,則只能大口吞著黃連、大口吐著血,失錢失人失勢而無功,栽得亂七八糟。在江湖上辛苦經營出來的勢力,就這麼輕易地被滅了個乾乾淨淨。
「周樞被劫事件」,毀了三皇子大半勢力,也讓皇帝看到了三皇子爭儲的野心。最後,這事件成就了七皇子,讓七皇子從一個大家印象中的富貴閑人年幼皇子,轉變為一個有勇有謀,可堪大任的成材皇子形象。
身為皇后的幼子,七皇子一直與周樞的處境很相當。也就是長上對他們的期許不大,有兄長在上面頂著,他們只要過著富貴清閑、萬事不愁的生活就可以了。
周樞可以,但身為有資格參與皇位角逐者的七皇子卻不行。
天家無親情,自幼的教育讓每一個皇子知道——握在手上,才是自己的。
如果他同胞的兩個哥哥可以爭,那他憑什麼不可以?
七皇子與周樞是自小長大的情分,當他這份野心隱約透露給周樞知曉時,就擺明了,周樞只能是他的人,不能站到別隊去。而現在,也不可以死。
「這宗氏家族的事,你怎麼會如此清楚?」七皇子好奇地問。
「我每次生病無法上學的時候,姊姊都會允許我進皇家書閣看些閑書。」周樞泡好了茶,斟了兩杯,一杯遞給他。
將那些綁架周樞的匪徒全部殲滅,並讓軍隊帶著捷報回京城報給皇帝知曉后,七皇子並不急著回去領功討賞,就帶著據說「身心飽受驚嚇」、「無理由反覆高燒」的周樞來到豐業城的皇家別院休養。寫了封感情豐沛的長信給皇后與周老公爺,說明周樞至少要在豐業城好好將養個幾個月,才能完全恢復元氣。在京城的大家公務繁忙、位高權重、身負重任,無須風塵僕僕地跑來千裡外的豐業城探病,七皇子定會在幾個月後,將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周樞給帶回京城去給大家看的。
往來了幾次信件,而周樞也寫了幾封報平安的信件讓人快馬帶回去,終於把家中長輩們給按捺下來,不朝他這邊飛奔而來了。
不是周樞想留下來,而是七皇子不讓周樞走。趁著這次,他鐵了心要周樞給個明話,再不許他推託閃避。
「隨意看了打發時間的閑書,竟然都能記下來嗎?」
「只是隱隱有個印象,後來才又找人去詳細了解一番的。我可沒有那種博聞強記的天分。」
「你不是沒有,只是怕人知道。」七皇子嗤笑了聲,道:「周樞,周寬敏,我們幾乎是打一出生就相處在一起了,你是什麼樣的人、有怎樣的能力,我還不清楚嗎?」
「你對我如此了解,又怎麼會不知道我的性格?我可無意進入朝堂,我對你沒有用。」
「都這時候了你還要瞞我嗎?寬敏,你不是真正的閑散貴公子,你——是父皇暗衛首領,我半年前總算探出來了。」緊緊盯著周樞的臉,想知道他這個極機密的身分被他揭穿了,會有怎樣的反應。
「不,我不是首領,但……確實,我是皇上的人。」周樞發現這半年多來,他受楊梅的影響頗多。尤其是關於一些遮掩著的事,一旦被揭發出來,也就……那樣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從來不會去告知別人自己在做什麼,若別人自己千方百計探得了,那他就老實承認,但也就這樣了,不會因此附贈更多解釋。想知道前因後果的話,還是勞駕那個很閑的「別人」再努力去挖吧。他保證,一旦挖掘出結果,跑來找他求證,他會很誠實地點頭或搖頭,絕不糊弄。
「我沒想到你會這樣坦然承認。」
「你都查出來了,否認沒有意義。」
「什麼時候這樣乾脆了?」七皇子好奇地打量周樞,覺得這個仍然一副溫文儒雅樣的傢伙,在這半年變了許多。
周樞沒理會他的追問,只道:
「既然知道我為皇上辦事,你就該知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是你的人。」
「哼。現在不是,以後肯定會是。」
是指他登上皇位之後嗎?周樞懶得回應,低頭喝茶。
「你的反應真是讓人失望。原本我覺得這是個天大的把柄,定能藉此讓你多偏向著我一點——既然你是我父皇的心腹,你不著痕迹為我說些好話,起的作用肯定比母后或大臣們來得大。」七皇子不爽地一口將茶喝乾。
「我們還是好好地當甥舅吧。」
「這時候又敢自稱舅舅了?」七皇子撇嘴。
「雖然不敢,但有用就得用。」
七皇子重重地嘆口氣,用力往躺椅椅背上跌過去,攤著健碩的身軀,放鬆一直緊繃著的身體,姿態一下子懶洋洋起來。
「好吧。威脅不了你,但我可以施恩。一點一滴地施恩,當我給的恩情大如天之後,你就算忠心於父皇,也會希望下一任得到你全心全意忠心的人是我。」
「很好的陽謀,但執行上有困難。我可不缺什麼。」周樞想了想,道。
「少來了。就算白家的金書鐵券,光憑你一個,就有把握說動我父皇不收回。但人生那麼長,遭遇的事情那麼多,你怎麼知道沒有需要我幫忙的時候?就說眼下,我千里賓士,救你出劫匪之手,免了你被虐殺的下場,這不就是個天大的恩情?」
周樞白了他一眼。「你明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七皇子沒跑來摻一腳,事情早完美收場了,而且功勞還歸屬於皇帝的私人暗衛;這樣的功勞,得到的獎勵可是相當的豐厚呢。
莫怪身為暗衛首領的賀君生一臉不爽地閃人,至今寫給他的飛鴿傳書,除了少數的重要事件報告外,其餘能寫字的空白地方,全是滿滿的抱怨。
「我可不管那是怎麼一回事,總之,功勞是我的,你得記著。」很霸道地命令道。
「是是,記下了。」周樞還能說什麼?
「再有,第二件恩情,我也已經做了。」
「哦?」
「你那個未婚妻,我同意納她為側妃。」
「……這也不算恩情,明明是你們以沈家的金書鐵券為交易……」
「那隻能說我做的是一舉數得的事。」擺擺手,七皇子很耐心地說明道:「為了那個叫做白輕塵、又叫洪塵,接著又是楊梅,然後這半年來改叫沈雲端的女人……嘿,別瞪我,不然你說,她到底叫什麼?」
「叫什麼,得由她說了算。不過,她大概不是很在乎。」周樞望著天空,悠悠地道。
「好吧,不管叫什麼,反正就那個破相的女人。也不知那女人施了什麼迷魂術,總之,將你迷得神魂顛倒,看起來像是不娶不算完的架式。在這情況下,你是不可能娶沈雲端的了,如果沒有破相丫頭的存在,面對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大小姐,你大概會咬牙娶了認了,頂多讓她獨守空房不予理會,自個仍然過著悠閑生活。但多了那丫頭,你就不肯將就了。你拒婚的態度太過明確,以致於沈雲端如今迷途知返,總得找個出路,來保住沈家那一點臉面,再說,用一塊對她無用的金書鐵券,來換得我身邊的一個位置,對她來說,也是很划算的買賣了。要知道……日後……或許你進宮見了她,就得朝她行禮呢。」
周樞聽了,沒什麼表情。不管沈雲端日後如何,都不關他的事了。
「你也真是難伺候,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對我施的第二個大恩,也沒有絲毫感動。我省了你多少麻煩啊!如果不娶她,她沒有好出路,這種閨閣千金,沒什麼智計,便只能鬧你,鬧到兩家名聲同歸於盡,夠你困擾了,可又不會殺她以絕後患,你心不夠硬。」
「好吧好吧,我謝謝您,成不?」周樞覺得眼前的七皇子比較令他頭疼。
「別這無奈的表情成不?」七皇子覺得很不平。「最後一恩,你一定會承情的!」
「好吧,我會。」周樞保證,不管七皇子說了什麼,他都要表現出很感動很承情的樣子。
看看時間,不早了,趁晚餐前,見見楊梅也是好的。這陣子以來,楊梅總是躲著人,不只是躲他,麗是所有人。
躲著所有的熱情、所有的怨恨、所有的小心翼翼,她很煩這些,但卻不會說些什麼。她已經太習慣將自己所有喜怒哀樂壓制到最微小,讓它們幾乎不存在,所以,在不需要演戲時,她向來淡淡的;而這樣冷淡的反應,對那些情緒豐富的人來說,簡直是不知好歹。
至少周樞就聽過一次白清程指責楊梅無情冷血、不顧親情什麼的。
其實,她是顧著的,在能力所及之內,守護她的親情——至少,周樞知道在這段時間裡,楊梅應該考慮過讓他死掉以保全白清程生命的可能性。周樞心底是有些不舒服,但卻能理解楊梅的思考模式。
她儘可能不讓親人死,但她沒有辦法跟親人相處融洽,對她而言這是兩回事;但對白清程來說,她們是雙生姊妹,應該要親密無間的,這比活命更重要。
生長環境與經歷的不同,註定了這對雙生姊妹永遠沒有談到一起的時候。
「嘿,寬敏,你走神了!」七皇子磨牙招魂。
「啊,抱歉。」周樞很誠意地道歉,得到白眼一枚。
「聽聽我說的第三條大恩,你會感興趣的。」
「哦。」洗耳恭聽。
「你知道,我為你爭取到了至少三個月以上的假期,讓你可以待在這兒,或四處走走。你可以趁此與那丫頭培養感情,打開她的心房……別這樣看我,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她根本對你不上心嗎?」橫過去一眼,接著道:「再過幾日,我會帶走白清程與沈雲端,把她們的事都解決了——比如說,消除白清程罪藉,讓她可以在京城光明正大地活著,就看那個洪慎有怎樣的能力來重振起白家。你不會看不出來吧?白清程那女子,雖說沒什麼本事,卻心心念念著重振家聲,還好有個洪慎幫著,或許真有可能讓她給『振』起來了。到時讓她招洪慎為夫,也算圓滿了一樁姻緣。」
「然後,你要讓周家退親,接著就等沈雲端孝期過,迎娶過門?」
「正是。由我來做壞人,對你們兩家才好。」七皇子點頭。
「也是。直笛疋多謝了。」這樣為他費盡心思,周樞真替他感到不值得。
「寬敏,你我一同長大,我了解你,只信你。所以,若有那麼一天……你是一定得來到我身邊的。」如果,日後,寬敏會想要娶那破相女為妻,卻遭受阻礙的話,那麼,等他當上皇帝,第一件事,就是給他賜婚!這一點,現在並不適合說,這個尺度,七皇子是明白的。
「周家不能再勢大了。」周樞提醒。
「會想出辦法的。我只欣用你,打壓整個周家。這總比讓你詐死,給周家留下火種的方法好多了吧?」
周樞一怔,沒想到這……他居然也知道。
望著七皇子得意洋洋的臉,他跟著笑了。點頭道:
「是啊。可不是。」
然後,聒噪而易怒的白清程被帶走了,臨走時,她下巴高抬,直挺挺立於楊梅面前,鏗聲道:
「百年之後,我們一起去黃泉見母親。到時我會大聲地跟母親說她錯了!你雖然被選擇當那個活下來的人,但振興白家與宗家,還是得由我來,只有我做得到!」
楊梅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看著她。對於這唯一的親人,她付出親情的方式,就是保她活。其它,就想不到該怎麼做了。
「……你,不肯認租歸宗,那麼,至少、至少叫我一聲姊姊吧?」白清程高傲的聲音在最後一句破功。雖是命令,但更像可憐兮兮的撒嬌。
「姊姊。」楊梅很配合。
於是,白清程雖然噴淚而走,但神情是滿意的。
而,沈雲端也要走了,是一道走的。但她是以七皇子未來側妃的身分去京城的。這是她千思百想之後,最好的出路,再說,比起周家,皇家是更好的選擇不是嗎?
她與周樞已完全沒有可能了,而七皇子那邊,就看她怎樣努力了。她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雖然,她還是怨恨著楊梅,即使知道楊梅原也是公侯世家出身,母家更是顯赫了五百年的宗家……不過,再顯赫又如何?
仍然是給她當了十年丫鬟!血統再清白,也不能讓一個當過奴婢的人變得高貴。
總之,沈雲端就是認定了楊梅沒扮演好她,壞了她的事,險些誤了她的一生!
在離開之前,她也來找楊梅。說道:
「我希望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你。」
「或許再也不能見到吧。」楊梅並沒有去京城的慾望。
「如果日後,周樞硬是不顧一切娶你的話,你的日子不會好過的。」
楊梅從來沒想過婚嫁的問題,但顯然沈雲端那顆善於編織戲曲的腦子,已經幫她規畫好人生了……
「你……你老愛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我真討厭你這樣!你對於毀了別人的人生,沒有半點愧疚嗎?」
「我……無話可說。」楊梅真不明白沈雲端在想什麼,她如今還活得很好不是嗎?而且還精打細算地給自己找了另一條路走。楊梅對這個大小姐是了解的,她善於利己,這種人,永遠不會吃虧。而且她的心也夠狠,相伴多年的心腹丫頭們,說拋棄就拋棄了;藏冬沒有了、她毀容了,而當初跟著小姐走的秋染,大概也因為什麼原因不在了……
這樣的一個人,在什麼地方不會生存得好?她的人生怎麼可能會被毀掉?
「等著吧,你不會一直都風光的!我等著看你的下場。」撂完話,轉身走人。
這是今生雨人最後一次談話。
倒也算是沈雲端的又一次心想事成。
真是個好命的千金小姐。
楊梅偶爾也會羨慕一下的。
當所有人都離開了之後,周家的馬車隊也華麗地來到了豐業城。
在三少的規畫下,這個車隊,將漫遊國土東北各省郡,由北朝東走,一直走到大海處。
「看過海嗎?沒有?那我帶你去看。」某天他隨口一問,然後這麼說。
所以車隊就以看海為名,一路遊山玩水而去。
「看過滿城飛花嗎?」在一個溫暖的小鎮度過了寒冬,春天來了。車隊又要開拔了,他有一天吃完點心,問。答案當然是沒有的。
於是,就朝「春城無處不飛花」的長安城而去了。
車隊一直朝南走,在如夢似幻幾乎連到天邊去的荷塘里、小船中、耦花深處,度過了暑夏。然後,周樞又問了:
「看過錢塘潮嗎?」
她懶洋洋不予回應。然後車隊又開動了。
錢塘潮有多壯觀,楊梅沒什麼印象,倒是吃了不少海鮮,對其種類之豐,大開眼界。
就這樣遊山玩水,一日一日的,居然轉眼間又是一年過去了。
楊梅從來沒有覺得時間可以過得這樣快。
為什麼?
「因為,你現在不只活著,還活得好。」周樞輕輕在她耳邊道。
這一年來,他織了一個網,讓她深陷。
楊梅沒有機會抗拒,一切便這樣了。
習慣於他的照顧,他溫柔的擁抱,偶爾……在傭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會竊一個吻。
他很溫柔、很克制,像是怕嚇著她似的,每進一步,都要小心又小心地再三試探,再也不敢像當初以為必死的那個逃亡夜那樣,不顧一切地抵死狂吻……
楊梅以為自己忘記的。但從他偶爾看過來的火熱目光,她知道,他與她,誰也沒忘記。
那樣熾烈的情感,讓兩個自認為理智的人都嚇著了吧?
是嚇著了,但卻渴望著再次體會那種狂野……
於是,有一天,在月色正好的夜,也不知道誰勾引了誰,他們便,在一起了。
他們生性理智,卻不是守禮法的人;活得很自我,沒有那麼多在意。
楊梅只是想跟他在一起,沒想過為什麼;正如她沒想過跟他天長地久,這,也沒有為什麼。
又過了兩年,周樞在一封封家書的追殺下,終於願意讓車隊朝京城的方向走.
「你想嫁給我嗎?」
「沒想過。」
「你……是否擔心我娶你,只是想為皇家取回白家的金書鐵券……甚至,把宗家那三面已經可說是歷史至寶的金書鐵券也佔為已有?」洪霄王朝發出的那三十六面金書鐵券是很珍貴沒錯,但與宗家擁有的那三面相比,卻又不值一提了。
宗家在亂世之前,興盛了五百年,見證了三個皇朝的成立與滅亡。而這三個皇朝的成立,宗家都有資助之功,於是便獲得了三個皇朝賜下的金書鐵券。這三面金書鐵券,讓宗家成為史書上的一則傳奇。
雖然在洪霄王朝成立之後,宗家已敗,漸漸不再有人記起這樣顯赫的世家,但歷史是永遠留在那裡的。白家有了這個淵源,被上報給朝廷之
后,皇室當然樂得為宗家的傳奇再添上一筆。
人家宗家經歷了三朝,得了三面金書鐵券,成了傳家之寶,那些已亡佚的朝代都能允許宗家拎著一塊屬於前朝的免死金牌傳家,洪霄皇朝又怎麼會無法容忍?這樣錦上添花又不費惠的事,誰都樂得做,別說還能在歷史上沾個光呢。
「如果你想要,跟我說就好了,不用娶我就能取得。」楊梅不甚在意地回答,讓周樞無言良久。
「……我以為,令堂讓你帶著那四面金書鐵券,意思是你得拿命守護它,就像守護兩個家族的尊榮。」
「我只記得娘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我想,那應該也是我親娘的意思——無論如何,活下去。她們只想我活著,並沒說要我帶著那四塊鐵片去死。」
鐵片……
那四塊金書鐵片……不,鐵券聽到會哭的……
「……也是,這世間,除生死無大事。」周樞覺得自己愈來愈被同化了。
這是否也可以叫做夫妻同心?
「如果不是擔憂著什麼,為什麼沒想過嫁我?」這兩年來,他一直在試探著她對婚姻的看法……結論是,沒有看法,她根本沒多想!
「嫁不嫁的,與現在有何不同?」
「當然不同。你不嫁,哪天跑了,我追回你師出無名,想報案都不知道該怎麼報才好;若你嫁了,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召告天下你是逃妻了。」
周樞只是在開玩笑。
「你已經想到那麼遠以後的事了嗎?」楊梅倒是聽仔細了。不僅沒生氣,還跟他討論起來。「其實不娶對你比較好,你可以報逃奴的,這比逃妻有面子多了。」
撫額。「夫人,為夫只是在開玩笑,請不要如此當真。」
「夫人?你的意思是要娶我當正室嗎?」楊梅倒是驚了。
「唯一的妻,沒有其他人。所以也不用說什麼正室嫡妻,那種說法聽起來像是後院女人太多,所以要標明品種名分似的。」
楊梅想了想,抿唇笑了下。
「笑什麼?」他親住她唇邊那抹笑。
「經你這麼提醒,我才想到,確實從來沒有人對已婚男子稱為正夫、嫡夫什麼的。因為丈夫是獨一無二的,就不會發明那麼多稱呼來標明身分。」
兩人笑了一陣,楊梅沒發現,其實周樞更喜歡看她笑,每每一看便入迷。好一會,才又接續話題。
「嫁我,好嗎?」
「你能讓家人同意?」
「你同意了,其他便不是問題。」周樞有這個自信。
「你能忍受我這樣沒有情緒的人?」這是白清程每每來信都要批判她的。
「別人覺得你沒有情緒,關我什麼事?在我面前,你早已不是那樣了。」周樞很得意地現著。
楊梅眼一眯,有些恍然地點頭道:
「對,我變了。你讓我變了。」
「我的榮幸。」他笑。
「你知道嗎,其實我無法忍受被別人看透。」
「那如果有人——例如我,在長時間關注你、分析你,並取得一定的成果、順帶賠上一顆心后,你有什麼感覺?」
「我會想滅了那個人——即使是你。」她生性缺乏安全感,再怎麼安逸的日子,也消除不去她性格里的警覺。
「你下得了手嗎?」
「……」不答。
「現在,下得了手嗎?」他不放鬆地追問。
這是在索情,索著他等待得夠久的那顆心。
她必須明確的交付!
還好,楊梅從來不是一般女子,她沒有扭捏的天分。
「下不了手。」她像在深深反省。對自己充滿唾棄。
周樞笑了出來,好溫柔好溫柔地望著她,並虔誠地低下頭吻住她的唇……他喜歡此刻由她這張小嘴說出來的甜言蜜語。她說:下不了手。
「嫁給我吧。」
「……好吧。」看來這個男人今晚就只執著這個。
既如此,那就嫁吧。如果這樣他會快樂些……
不,不只一些,是很多很多……
楊梅有些訝異地看著他歡呼,摟著她心滿意足得像得到全世界……
原來,她這樣無趣的人,也有能力讓別人愉快嗎?
這樣,也不錯。
她笑笑地想,在他亂七八糟的親吻里,覺得胸口滿滿的……
腦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母親要她活著的話——
無論如何,活下去!
而,道兩三年,周樞帶著她天南北地玩耍,見識了山光水色、人間麗景,他說——
我們不只要活著,還要活得好。
他不知道怎樣才叫「活得好」。
他就說——
那麼,我帶你去找。
現在,她算是找到了嗎?在這裡,在他的笑容里,在他的懷抱里……
她的胸口暖暖的,像是在回答她:找到了。就在這兒。
她掙扎了一生,就為了活著。如今,她有了活路,而她的活路里,還有著盎然生機。
她的人生,終於從努力生存,轉化為享受生活了……
這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