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怎樣?你肯答應我嗎?」他問。
「答應什麼?」她愣了愣。
「別裝傻了,我不是請你跟我約會嗎?」說著,紀翔又是眨眨眼,一隻手更索性貼過來,想拉她棒球帽檐。
這男人怎麼這麼輕浮啊?沈愛薇警覺地往後閃躲,戒備地瞪他。
他察覺她的不悅,並不以為意,只是笑著聳聳肩。
「是,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了,不過誰知道呢?說不定你會更喜歡我,而且這也算是我還你一個人情。」
為了還她人情,所以提出跟她約會?
沈愛薇眯眼。
「看你想吃飯看電影,我都請你,還是想去什麼其他地方,我都奉陪,總之只要你開口,我一定辦到,保證你玩得開開心心。」紀翔笑著許諾,一面瀟洒地以單手玩轉安全帽。
那說不出該怎麼形容的笑意,是一種引誘嗎?
沈愛薇屏凝呼吸,心韻怦然加速,是因為她不曾跟男孩子單獨說過話,所以才會不由得慌亂吧?
她悄悄咬唇,不讓他看出自己的膽怯,過了半晌,才細聲細氣地揚嗓。
「我想去哪裡,你都會帶我去嗎?」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從底座下取出一頂粉紅色的安全帽,俐落地丟給她。
「戴上吧。」
她接過安全帽,一時不知所措。
「你不會連安全帽也不會戴吧?」紀翔嘲笑她,忽地伸手將她拉過來。
「你、幹嘛?」她駭然。
「別怕,幫你戴安全帽而已。」說著,他順手拿下她的棒球帽。
豐盈的秀髮如瀑,順勢傾瀉,髮絲長度幾近達到她腰際,隨風翻盈如浪。
她有一頭美麗的秀髮,漂亮極了!墨如黑玉的色澤,襯上雪白如瓷的肌膚,像個粉雕玉琢的洋娃娃。
沈愛薇注意到,紀翔的眼神變了,那麼專註,那麼讚歎,充滿純男性的欣賞與渴望。
糟糕!
沈愛薇心神一凜,連忙拾起掉落的發圈,重新束好秀髮,塞回棒球帽里。
「為什麼要藏起來?」他沙啞地問。
「上次你綁馬尾我都沒注意到,你的頭髮很美。」
她晈唇不語,別過眸。
他微微一笑,更靠近她一些,替她戴上安全帽,繫緊扣帶。
第一次有個男孩靠她如此之近,她努力掩飾焦灼與不安。
「坐上來吧!」紀翔指指後座。
她深呼吸,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端端正正地坐好。
「抱著我。」他命令。
「什麼?」她又嚇到了。
「雙手抱我的腰。」他指示。
「我飆車很快的,你可別摔下車去。」
「喔。」她又是片刻猶豫,好一會兒,才用幾根手指輕輕拽住他腰間。
見她這麼矜持,他又好氣又好笑,嘴角調皮地扯了扯,忽地毫無預警地催動油門,急速賓士,她猝不及防,抵擋不住強烈的後座力、霎時花容失色,再也不敢逞強,雙手緊緊地環抱他的腰。
他滿意地偷笑。
「你想去哪裡?」
「嗯……遊樂園?」
「呵,你們女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提到約會都愛去那種地方?」
是這樣嗎?但她提議去遊樂園並非為了約會,她從未幻想過跟男生約會,在她的認知里,遊樂園不該是親子共樂的地方嗎?
但總之,紀翔還是帶她來到了遊樂園,琳琅滿目的遊戲設施看得沈愛薇心動又彷徨。
她每一樣都想玩,卻每一樣都沒玩過。
紀翔看出她的遲疑,笑了,果斷地替她作決定,首先由「風火輪」玩起。
順著輪圈三百六十度旋轉,天地互換,凌空還停格,她嚇呆了,心臟狂野奔騰,幾乎跳出胸口,雙手用力拽緊安全扶手。
四周尖叫聲不斷,有人驚恐,有人歡呼,交織成一篇繽紛樂章。
好不容易捱到遊戲結束,沈愛薇已是臉色慘白,全身虛軟,若不是紀翔及時伸手扶她,早跪倒在地。
「哇,你的臉整個白得像鬼!」紀翔不可思議地審視她。
「可你剛才叫都不叫一聲,我還以為你一點都不害怕。」
她不是不怕,只是不習慣在人前公開表露恐懼。
「害怕的話,就叫出來啊!」紀翔瞧她一副倔強的模樣,搖搖頭,戲譫地拍拍她臉頰。
「來這種地方就是要發泄的,你看誰不是又叫又笑的,哪像你像只悶葫蘆?」
她瞪他,依然傲氣。
「我才不會叫。」
「是嗎?」紀翔劍眉一挑,湛眸閃爍惡作劇的光芒,像是故意挑戰她的忍耐極限,接下來他帶著她玩了一項又一項危險遊戲。
激烈擺盪的「海盜船」、高空直墜的「大怒神」,最駭人的就是那以三百六十度螺旋衝天、九十度急速俯衝的「笑傲飛鷹」。
起初,她咬緊牙關不肯示弱,漸漸地,恐懼不由她控制,她開始尖叫出聲,一聲比一聲分貝更高、更尖銳。
奇怪的是,叫出來后,她反而覺得緊繃的肌肉稍稍放鬆了,雖然這些遊戲還是刺激得教她鼓不起勇氣玩第二次,但結束后,她竟忍不住回味當時的快感。
兩人玩到天黑,在遊樂園裡一間速食店叫了漢堡跟可樂充饑。
紀翔一面咬著漢堡,一面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幹嘛這樣看我?」她不明所以。
「只是覺得奇怪。」他聳聳肩。
「上次看你覺得你是個很活潑的女孩子,開朗大方,怎麼今天看來有點巜一ㄥ?你是我認識的那個趙晴沒錯吧?」
一句漫不經心的問話,問得沈愛薇心韻錯漏一拍。
「我……當然是。」
沒錯,她寧願是那個受到媽媽百般疼愛的女兒,就算住在一間老舊的公寓里,就算物質生活貧乏,還得親自買菜做飯,她寧願自己是趙晴。
有生以來,她從未想過假冒另一個人的身分,可這天,她厚顏無恥地這麼做了,不顧尊嚴。
通常她的驕傲不該允許她這樣做的,但……
「吃過晚飯,我送你回家吧。」紀翔突如其來地說道。
「太晚回家,你家人應該會擔心吧。」
他們不會擔心,只會嚴厲地責備。
她恍惚地自嘲,緩緩地,搖著螓首。
「我不想回家。」
「什麼?」他一驚。
她面對他,看著他的眼神很空洞,彷佛凝定某個遙遠的時空——
「我想看日出。」
【第四章】
她說,她想看日出。
而他為了信守自己的承諾,保證她約會玩得開心,只好答應了這請求,帶她去海邊。
他生了一把火取暖,她端莊地坐著,盯著熊熊火焰,聽著規律平和的海濤。
他試著尋找話題,她卻悶不吭聲,不知想些什麼,他看出她心情低落,體貼地不再打擾,默默陪她看海聽浪。
這個女孩,好怪,當她這麼靜悄悄地坐著,眼神漠然,身上竟流露出一股宛如霜雪般的冷冽氣質。
很冷,卻也隱約有種難以形容的脆弱。
是他看錯了嗎?
他怔望她片刻,接著從背包里拿出隨身攜帶的素描本,稍微磨了磨炭筆,在本子上飛快地描繪。
他畫著坐在對面的少女,而她沉溺於自己的世界里,絲毫未察覺他的舉動,隨著夜色愈加深濃,他發現她開始打瞌睡。
他收起素描本,坐到她身邊。
「要我送你回家嗎?」
她搖頭,嗓音近乎尖銳。
「我說了想看日出!」
她堅持不回家,他也只好很紳士地遵守諾言,陪她一起等待日出,時間一分一秒,安靜地流逝。
終於,睡意徹底征服了她,她合掩疲倦的眼皮,螓首不知不覺地靠向他肩頭。
他心跳加速,就著黯淡的火光,看她細緻如畫的眉眼,這樣的五官,他手中的炭筆怕是傳達不出其中十分之一的神韻。
海風吹來,幾根纖細的髮絲逃出棒球帽,搔弄他敏感的耳鬢。
他感覺到癢,心海霎時翻騰,血氣方剛的慾望不由自主地在體內焚燒。
她怎能如此天真不設防呢?如果他是那种放肆壞男孩,怕是早就壓抑不住,野蠻地蹂躪她千百遍了。
「這樣很危險,你知道嗎?」他喃喃低語,不欲驚醒她,輕巧地變換姿勢,橫臂將她攬進懷裡,讓她能舒服地偎著他溫暖的胸膛。
這夜,兩人在海邊依偎一夜,隔天當他昏昏沉沉地由桃色夢境醒來,身旁的她,已然不知去向……
他記得那天。
深深地記得,十年來,那初次與她約會的回憶從不曾停止糾纏他,總在他最不設防的時候,瞬間奪取他心魂。
他記得那次約會,甚至第二次、第三次,每回與她相見,對他而言都是不同的體驗,她神秘、未知,對他若即若離,他感覺自己像在挖掘某種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