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想著,忽地感覺背部隱隱地刺痛,那裡有一道醜陋的傷疤,動過美容手術,她以為疤痕早就消失了,看樣子並沒有,只是烙進了肌膚底層,外表看不見。
看不見的傷疤,原來還是會痛……
「你怎麼了?」溫潤的聲嗓拂過她耳畔。
她怔了怔,望向正以複雜的眼神注視她的男人。
「怎麼不吃了?端著碗發獃,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她擱下碗,硬是舒展憂愁的眉宇,漾開盈盈淺笑。
「只是我差不多吃飽了。」
「你才吃了半碗。」他的口氣近似指控。
「夠了。」她笑道。
「我本來就吃不多。」
他聞言,劍眉一挑。
「怎麼了?」換她追問。
「你說你吃不多?」他狐疑地盯著她。
「可我記得之前看你吃飯,每餐都要吃上兩大碗。」
「什麼?」沈愛薇嗆了噴。趙晴吃那麼多?她伸手掩唇,微斂眸,這才想起前陣子她為了說服趙晴與她交換身分,一起在飯店住了幾天,那時候趙晴確實吃得不少,還不害臊地調侃自己是大胃王。
人家說愛做菜的人都愛吃美食,這句話用在我身上再貼切也不過了。
趙晴曾如是對她說道。
沒錯,愛做菜的人肯定愛吃,她就是因為領悟不到進食的美好,才會對下廚毫無興趣吧!
思及此,沈愛薇無聲地微笑了,菱唇淺淺地揚起,這笑,帶著幾分難以形容的美麗與哀愁。
紀翔注意到了,眉峰更加糾結成巒。
「幹嘛這樣看我?」沈愛薇察覺他目光有異,故作滿不在乎地笑笑,抬手撥了撥鬢邊發綹。
他微微一震,彷佛也覺得自己看她看得太過深刻入神,不滿地咬咬牙,挾起一塊糖醋排骨,放進她碗里。
「多吃點。」
她搖頭。
「我吃不下了……」
「我說要你多吃點!」他驀地提高聲調。
她愣住,怔怔地望他。
他逃避她的視線,又挾了一片魚、一些青菜,全部堆到她碗里。
「你就是因為都不吃東西,才會變這麼瘦,這些,全部吃完!」
他近乎無禮地命令。
可她聽著他粗嗄的嗓音,不知怎地,心弦緊緊地拉扯,輕輕震顫。
從來沒有人在乎她是胖是瘦,更沒人關心她吃多少,她在許多人眼中,只是一個美麗的傀儡娃娃。
一個不真實的、不需要飲食人間煙火的娃娃,她需要做的,只是扮演好分派給她的、令人賞心悅目的角色——
優雅矜持的豪門淑女,以及某個男人的完美嬌妻。
誰又知道,她內心裡也想擁有屬於自己的喜怒哀樂呢?
沈愛薇恍惚地看著紀翔,那迷濛的宛如瀰漫著水煙的美眸,迷惑著他。
他不覺凝住呼吸。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忽道。
「你說。」
「為什麼你會從美國回來?」
「嗄?」他驚訝,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
「我知道你這幾年一直住在LA,偶爾才回台灣探親度假,你的事業主要在好萊塢,你的音樂作品很受歡迎,甚至得到艾美獎最佳配樂……」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在電影雜誌上看過關於你的報導。」
「你居然會看關於我的報導?」
尖銳的語鋒隱隱刺痛了她。
別說他覺得奇怪,她自己也受不了,為何會像個執著的傻瓜一樣,渴求著他的任何消息?
她定定地凝睇他。
「你覺得意外嗎?」
「是很意外。」他倒挺坦白的。
她自嘲地牽唇。
「所以你可以告訴我了嗎?為什麼忽然決定回台灣定居?」
是為了趙晴嗎?
她很想問清楚,但他顯然並沒有解釋的意願。
「你不覺得問這個很無聊嗎?」他語帶嘲諷。
「回來就回來了,人在國外住久了,總是會思念家鄉,不是嗎?」
言下之意,他又嫌她嘮叨廢話了。
沈愛薇頓時啞然,不知該自嘲或覺得新鮮,通常她都是沉默寡言的那一個,甚至給人冷漠高傲的疏離感,但在他面前,她竟成了嘰喳不休的麻雀!
「你不喜歡嗎?」她問得直率。
他愣住。
「什麼?」
「你討厭話多的女人,對吧?」她澀澀地問。
他沒回答,瞪她一眼,相當嚴酷冷厲的一眼。
「沒人跟你說過,你這樣瞪人很可怕嗎?」她柔聲揶揄。
「你說什麼?」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你看人的眼神應該可以溫柔一點。」
「你這是在跟我調情嗎?」
「啊?」這回,輪到沈愛薇訝異了,她說的話像是在調情?她眨眨眼,半晌,笑了。
「隨你信不信,我還從沒試過跟男人打情罵俏。」
他依然瞪著她,事實上,眼神變得更加冷酷了,眸光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你到底想怎麼樣?」
什麼她想怎樣?沈愛薇不解。
他倏然起身,不由分說地拉起她,將她推抵至牆面。
「你是故意捉弄我的嗎?」
「什、什麼?」她驚駭。
而他緊緊地扣住她手腕,那麼用力,那麼毫不憐香惜玉,弄痛了她敏感細緻的肌膚。
「你明知道我為什麼回來!」他朝她臉上吹拂灼熱的氣息。
她知道?
沈愛薇心韻錯拍,半晌,鼓起勇氣問:「是為了……『我』嗎?」
「當然是為了你!」
果真是為了趙晴。
沈愛薇心一沈,胸臆寂寥,她閉了閉眸,好不容易找回說話的聲音。
「因為你愛……『我』嗎?」
「愛?你說愛?!」紀翔驀地笑了,笑聲寒冽,幾乎凍僵她的心。
「小姐,你未免太自以為是了!你以為在你對我做出那些事後,我還能愛你嗎?」
他指的是哪些事?
沈愛薇茫然尋思,還來不及細想,他又更加使勁捏她手腕,她忍不住驚呼埋怨。
「你可以輕點嗎?很痛。」
「嫌痛?」他冷嗤,眼潭猶如結凍的冰原。
「信不信接下來還有令你更痛的?」
「你到底……想做什麼?」
「還不懂嗎?我之所以從美國回來,是為了要回你欠我的東西!」
要回她欠他的?她不懂,究竟趙晴對他許下了什麼樣的承諾?
「你可不可以說明白點?我到底欠了你什麼?」她試探地問。
他聞言,眉宇一凜,神色陰鬱。
「別告訴我,你真的忘了。」一字一句,從齒縫中磨落,她能聽出他帶著滿腔恨意。
她止不住打顫。
「我到底答應了你什麼?」
他直視她,許久、許久,方陰沉地揚嗓。
「你答應……將自己賣給我。」
「什麼?!」
【第五章】
他用七十萬,買下趙晴十七天。
這是三年前他們之間的約定,當時,趙晴的母親罹患老年痴呆症,癥狀已相當嚴重,為了照顧母親,她欠下不少債務,也亟需管道將母親送進一間環境、設施都十分良好的安養院。
他答應幫她還清債務,也可幫忙牽線,安排她母親立即入住那間大部分人排隊多年都排不到的安養院。
只要她答應他一個條件。
給他十七天的時間,這十七天,不論他要求她做什麼,她都必須順從,包括上床。
當時走投無路的趙晴,糊裡糊塗地答應了,許下了這個不能回頭的承諾。
或許是為了以拖待變,趙晴要求三年後才履約,而他也爽快同意。
「這是一樁你情我願的交易,現在該是你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說完來龍去脈后,紀翔開門見山地撂話。
沈愛薇試著用趙晴的立場與他溝通。
「我不能直接還你七十萬就好嗎?」
「你當我是傻子嗎?上次我就跟你說過了,條件就是這樣,你別妄想跟我討價還價了!」
原來趙晴也曾與他協商,但遭他駁回了。
「你會履行合約吧?」
「讓我想想。」
「反正還有十天,你可以慢慢想。」
拋下這句話后,他便收拾行李離開民宿了,只留給她一張字條,要她十天後到他住的地方找他。
她可以去嗎?
她很想去,之所以提議和趙晴交換身分,便是希望能夠再見到他,不論他恨她也好,愛她也好,她心裡永遠有他。
她想跟他在一起,很想,真的很想……
但她是個有夫之婦!
雖然他並不知情,但她的的確確是個已婚的女人,名義上,她是安書雅的妻子。
一念及此,沈愛薇不禁嘆息,打開關機許久的手機,讀取一則則催命符似的簡訊。
你到底在哪兒?為什麼不回我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