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下毒?!對兩個不足為害的小孩子?那人是瘋子還是變態啊?」她跳起來,雙眼冒出熊熊烈火,一副想揍人的模樣。
瞧著阿觀的憤怒,齊穆笙拉出燦爛笑容。
在對她說這些事之前,他與自己對賭,一個葉府送來的棄子,會站在哪方立場想事情?她會把他們的身世當成可以利用的契機,還是會為他們的遭遇感到心疼不平?
現在他知道他贏了。
「救了我們兩條小命的是外公,他叫做姜柏謹,曾經是個宮廷御醫,卻不知道為什麼辭去太醫院的差事、隱姓埋名。他一直在暗地裡看顧我們,卻不讓我們知道他的身分,即使是在替我們解毒時,我們也不知道他就是外公。
「經過很多年以後,我們才曉得他的身分,曉得英姨那些有意思的書全是外公讓人編纂的。
「那時為了不暴露身分,外公搬到在王府後頭的巷弄,還很天才地挖了條地道,直接通進我和二哥的房間,我們住的地方在王府後頭,是最陰濕狹窄的下人房,而照顧我們的只有英姨。
「大家都以為我們的日子很辛苦,卻不曉得我們天天從地道鑽到外公家,外公請了個江湖奇人教我們武藝,也請來名仕大儒指導我們念書,我們吃好穿好、天天喝補湯,臉色紅潤、身子骨一下子竄高許多,那段日子,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候。」
「你外公的面子還真大,能聘得江湖奇人又能找到名仕大儒。」她鬆口氣,很高興這對可憐的苦命兄弟沒有一路被欺壓到底。
「我外公的醫術非常高明,他們欠我外公的不是一份恩情,而是一條或數條人命。」
阿觀點點頭,表示理解。
「父親長年在外打仗,我們最害怕的是父親回府,父親回來,我們就必須到前頭去請安,可他看著我們的眼神,充滿憎恨與厭惡,彷彿我們是多麼骯髒的東西似的。
「他越是這樣,我們越努力,二哥十三歲從軍,他不願意入父親麾下,選擇追隨慕容老將軍,他十五歲立下軍功、十六歲帶三萬大兵殲滅敵軍十萬人,震撼朝野,人人都說青出於藍,虎父無犬子,但那些誇讚言語並沒有讓父親感到喜悅。父親更加努力鞭策大哥,卻沒想到,父親越是強勢、大哥越退縮,於是造就今日的儒弱性子。
「所以嫂子,你錯了,我們並沒有一個好父親,今天我們所得、所擁有的,全是我們用雙手掙來的。」
阿觀嘆氣,懷疑老將軍的態度中,有沒有曹夫人下的手段。
不過她知道自己錯了,雖是無心之過,卻還是在人家的傷口上灑上鹽巴。
「大姜,可不可以幫幫我,跟王爺說聲道歉。」她口氣裡帶上兩分撒嬌。
齊穆笙拉開嘴角,笑得很賊。
她最怕他這種「淫笑」了,退開兩步,他卻搶上前扳過她的肩膀,讓她面對著明月樓,指指前方的屋子。
「自己造的孽,為什麼不自己解決?」
啊不就是歹勢嗎?何況哪有「造孽」這麼嚴重,不過是舌頭長了點,腦子不清楚點,說出的話有點點小傷人罷了。
她猶豫地看向明月樓,好吧,媽媽有教過,做錯事不可恥,錯了還拚命撇清才叫丟臉,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所以……就算真的很、很、很沒臉站到齊穆韌面前,還是要親口道歉才是王道。
鼓起勇氣,她的雙唇抿得有幾分蒼白。
「我會的,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也很抱歉,我並不知道老王爺的事,不過如果我是老王爺,我會很高興,有你們這兩個傑齣兒子。」
他點頭,接受她的道歉。
阿觀舉步向前,自己闖的禍就自己收拾,勇敢面對勝於縮頭當烏龜,老爸老媽的家訓轉過時空千百年,依然影響她的人格深遠。
走到明月樓前,那是幢二層樓的住處,每一層有七間房,現在齊古和齊文雙雙守在某個房間門前,她不需要懷疑,那座冰山肯定矗立在那裡。
「可以麻煩……」
阿觀闔起手掌搓幾下,滿臉尷尬地沒將話說完,齊文滿頭霧水,但好歹還是看懂了她的意思,轉身進去通報。
不多久,齊文出來對阿觀說:「主子請王妃進去。」
「多謝。」她握緊拳頭,對自己喊聲加油,走進屋。
東西還沒整理好、有點亂,書桌擺在屋子正中央,左邊牆壁旁有一個軟榻,書桌後頭有整面牆的書架,書架上已經擺上一些青皮書冊,桌上、箱子里還有不少,可見得是下人收拾到一半,就被命令退下。
齊穆韌坐在桌前,手裡拿把小刀,不知在擺弄什麼,阿觀走上前,看了下,天,他在刻印章?他會刻印章丨他、他、他……粗話差點飆出口,她急急問:「給妾身的印章,是爺自己刻的?」
他抬起眼,冷冷一瞥,淡問:「你說呢?」
……搗起嘴巴,阿觀猛然想起過去的戲言,大姜嫌棄她刻的印,她彆扭說:要找個刻印章的嫁……
一陣惡寒從後腦冒上來,么壽哦,阿嬤是對的,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阿嬤啊,你現賣在叨位,我在叫你,你甘有聽見……
見她問完那句,就沒了下文,他放下刻刀,問:「你來做什麼?」
阿觀趕緊搓搓手臂,搓掉上面的雞皮疙瘩,對著他一個九十度鞠躬。
「對不起,妾身沒弄清楚狀況,胡亂編派爺。」
她這是在做什麼?齊穆韌看著她奇怪的動作,一言不發。
見他半天沒動靜,她抬起頭,才發現齊穆韌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她縮縮脖子、咧開笑,清清喉嚨問:「爺……還氣嗎?」
「你在乎?」
他看起來好像沒那麼氣了,阿觀直起身,再度扮演犯賤界第一人,她笑彎兩道眉、一張嘴,笑得臉部線條寫滿嬌艷。
「當然在乎,妾身吃的穿的喝的,要過好日子,全得仰仗爺呢。」
齊穆韌眼一橫,惱她說得直白,她就不會學學別的女人,說她一顆心全在爺身上,說她看重爺甚於看重自身,說爺樂了、她才會快樂?她,還當真是沒把他放在眼裡。
「仰仗?」他的聲音冷過兩分。
她聽出他口氣里的不滿,怎麼又生氣了,情緒這樣起起伏伏可不是好事,難不成他更年期提早來臨,或是自律神經出問題?
她再笑兩下,附和他的話。
「可不就是仰仗嗎?」
「爺為什麼要讓你仰仗?我有什麼好處?」
他突然間湊近,害阿觀猛地嚇一跳,急促後退,小腿絆到桌腳,差點兒往後摔去。
他眼明手快,伸手一拉,將她抱回胸前。
阿觀喘息拍拍胸口,撫慰心臟的不安定,抬眉才發現,自己和他……靠得這麼近……
空氣一下子熱了起來,她的臉炸出兩朵火紅,而他的眉眼多出幾分不常見到的溫柔。
她確實是個美女,還是個很吸引男人的美女,只不過真正吸引他的,是她的智慧、她的簡單、她的無偽,以及她那雙過度乾淨的眼睛。
周遭所有人都在忖度他的心思,好算計他們的下一步,只有她,明明白白、乾乾脆脆、簡單而直接,就算說錯話惹惱他,她也不懂得繞幾個彎,想辦法討好,就這樣走上前,一句再清楚不過的「對不起」。
他好像……抱得有點久,阿觀站穩腳步,企圖掙脫他,卻發現他的手變成銅牆鐵壁把自己困在胸懷裡。
唉呦,這種舉止不是曖昧當中的普通級,在這裡甚至可以作為失頁證據,她如果沒有點幾顆守宮砂證明自己是完璧,很可能會被拖出去用石頭狠狠砸斃,她的臉越來越紅,擔心他再這樣抱下去,自己會呼吸困難,死在沒有CPR的時代里。
猛地吸氣再用力吐氣、吸氣又吐氣,她努力找出幾句話來說。
「爺要的好處……」阿觀想起什麼似的,突地暴張雙眼,咽下口水,遲疑低聲緩問:「不是吧、不會吧、不可能吧,呵呵……爺哪有那麼隨便……是妾身胡思亂想……」她嘻皮笑臉,想把他的話揭過。
「如果爺說是呢。」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她拚命搖頭,搞不清楚自己說過幾個不。
「你在嫌棄爺?」
很輕佻的一句話,可是從他的嘴巴講出來,就是很……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
阿觀急急否認。
「哪有的事,王爺這般英武偉大、風流瀟洒、俊美無疇、卓爾不凡、鶴立雞群……哪個女人能嫌棄爺呢?」
好,第兩百次同意,她是諂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
聽著她的話,他肚子里的惱火被消滅,齊穆韌又想笑了,好像每次看見她、每次聽她說話,他就忍不住發笑的慾望。
為什麼,因為她天生風趣幽默、善良討喜?
「既然如此……」惡意念頭陡然升起,他彎下腰打橫將她抱起,往軟榻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