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阿萬看著那冷靜到讓他害怕的女人,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一變再變,然後終於鬆了手。
「狗屎,我不要留在這裡,老爺比少爺可怕多了。」
「那就帶我去找他。」
電光,直直落下,撕裂黑夜,照亮了眼前邪惡的龐然大物。
男人嚇得腿軟,只能慌張的哭求。
「不要、不要!別吃我!別吃我——」
驚恐的哀求,被轟雷遮掩。
他抬手試圖遮擋抵抗,但野獸滴著唾沫的獠牙已然襲來。
「不要啊——」
凄厲絕望的叫喊,響徹雲霄。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條黑影從風雨中突然閃現,咆哮著將那野獸從旁撲倒。
男人嚇得淚涕齊飛,但眼看那黑衣怪漢與那怪獸扭打糾纏在一起,他本想起身幫忙,下一剎,那黑衣怪漢卻被甩了開,跌落他身旁。
怪漢抬起了頭。
電光又閃,一張臉上滿布短毛,猙獰醜惡、齜牙咧嘴的臉,突現。
他看清那人面目,嚇得又叫了出來。
「哇啊!」他腿軟的往後摔跌,失聲喊道:「妖怪啊!有妖怪啊!救命啊!」
那有著人形的怪物不變的張嘴朝他低咆,嚇出了他一泡尿,但黑色的野獸已再次撲來,兩隻怪物瞬間又在風雨中打得難分難解。
瞧那兩隻妖怪暫時顧不得自己,他立時雙手兩腳四肢並用,頭也不回的落荒而進。
邸店中,歌舞昇平。
這兒,可是刺史夫人表舅開的店,早早有重兵駐守,加上今兒個晚上,京城裡的金吾衛就在這兒,那可是平常在京城裡保護皇上的金吾衛呢,還怕什麼呢?
於是乎,即便外頭風狂雨急,還有妖怪肆虐,店內樂師卻再次吹起了胡笙,歌姬跟著唱起悠揚的小調。
清亮的歌聲,穿透了緊閉的窗欞,傳進黑暗的風雨中。
黑夜裡,風強雨急。
電光忽地又閃,只見一隻巨獸閃身躍過高牆潛入了隔壁的萬應織造,另一條黑影緊跟在那頭野獸身後,翻過牆頭。
黑影才在庭中廣場上落地,卻發現那先前落敗逃竄的黑獸,竟已消失不見。
大雨傾盆而下,那獸的味道,完全逝去,像是讓人特意遮掩。
忽地,空曠的廣場中四周,轟地點亮了火把,將黑色的身影照亮。
怪漢戒慎的轉身,只見一位赤腳的黑衣姑娘撐著從新羅而來,繪著紫藤花的油紙傘,無畏狂風暴雨,站在萬應織造正廳的石階上。
「還以為是什麼厲害的東西,敢同我來搗亂,原來是鳳凰樓的少爺。」
盈盈一笑,她往前走了一步。
「少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您何苦來欺壓我這小女子啊。」
她嬌聲說著,揚起了傘,風雨吹不熄的油火把,在雨夜中熊熊燃燒著,照亮了她美麗的臉,他這才發現眼前那姑娘看來只有十七八歲,他張嘴擠出粗嗄的字句。
「你是誰?」
「我是誰?」她旋轉著花傘,朝他走去,一張玉容白似雪,帶著寒冰般的笑,道:「這兒是我的產業,這些日子,您挑了我多少店肆,您說我是誰啊?」
這小姑娘,竟是幕後的大老闆?
他心下一凜,還在懷疑,卻見她裊裊朝前伸出玉足,腳不沾地的走入風雨之中,而那肆虐的暴風雨竟避開了她。
琥珀色的瞳眸冒出金光,他沉聲再問:「是你指使妖怪吃人的?」
聽到這一句,她笑臉一斂,像被人戳了一刀,但她隨即出聲笑道:「他們餓了,總也得吃點東西吧?我能怎麼著?」
聞言,他怒道:「你這妖女——」
話聲未落,她忽地已來到眼前,一雙黑瞳在風雨夜中,亮得嚇人。
「你說誰是妖?」她冷冷的說著,小手朝他一揮,狂風立時將他身上的黑布扯掉大半。
「瞧你這半獸人的德行,人不人、獸不獸的,也敢指責我是妖?」
突然間失去了遮蔽自我樣貌的衣料,他咆哮出聲,想抬手攻擊她,才發現自己無法動彈,有某種無形的力量,抓住了他的四肢。
「我是妖?我瞧你比我像啊,呵呵呵呵……」她上上下下的瞧著他那醜陋的模樣,掩嘴輕笑,「少爺,你說,我們叫人來評評理,可好?」
憤怒,讓他露出獠牙,肌肉與骨骼在瞬間暴脹,讓他變得更加高大強壯,他握拳朝她嘶吼著。
她呵呵呵的又笑了起來,譏笑著說:「甭試了,我下了法陣禁制與結界,尋常妖怪解不開的,就憑你這種半調子——」
她嘲諷的話未說完,那傢伙已掙脫了鉗制,忽地朝她衝來,將她撲倒在地。
雖然被撲得猝不足防,她依然瞬間在胸前結出法印,將那可惡的傢伙轟了出去,但即便如此,那情感的衝擊還是讓她痛得臉色發白,還教她掉了油紙花傘,坐倒在雨水之中。
可惡!該死!這些討人厭的獸人!
她狼狽的起身,一臉憤恨的瞪著那個已經重新爬起來的半獸人,嫌惡的吐出剛接收到的情感與畫面。
「原來,你喜歡你家妹子。」
這一句,讓他心驚,他喘著氣,警戒的繞著她。
黑衣的姑娘,冷冷抬起了冰雪般的容顏,譏諷的道:「瞧你這丑模樣,也敢喜歡人家,你以為你這樣斬妖伏魔,就能博得她的芳心了嗎?那是不可能的,人都是自私的,人的心會變,她就算現在不當你是妖,以後也會。」
「她不會。」他瞳眸一黯,粗聲辯駁。
聽到他的否認,她笑了起來,「噢,她會,一定會,你也認為她會,所以才會變成這種半調子。你根本就不相信她,你打從心底就認為,總有一天她會背叛你。」
他緊盯著她發亮的眼,不知怎地,一切變得模糊起來,他粗喘著,否認:「我沒有……沒有……」
「是嗎?」她冷笑著靠近他,問:「你真的相信你自己說的話?你真的認為她一輩子都不會嫌棄你?你真的以為她會愛你?愛你這種醜陋的東西?」
她的人,忽遠忽近,那妖媚嘲諷的聲音,像由八方而來。
「不,你不這麼想,所以你才在這裡,你這可悲的東西,你們這些獸人都是些可悲的東西。」
他怒咆一聲,抬手朝她揮去,但那女人只是幻影,她不知如何到了他身後,貼著他的耳道:「但你是對的,她不可能會愛你。」
他轉過身來,再揮手,試圖逮到她,可那女人又不見了。
「人類,明明自私又愛說謊,卻老愛戴著虛偽的面具。」
嘲笑的聲音從上而來,他抬首,看見她竟懸浮在風雨中。
「你以為她喜歡你是真的嗎?不,她只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為她做牛做馬,利用你替她賺錢謀利,就像她利用你幫她賣命除妖一樣。」
他猛然撥地而起,閃電船伸出獸爪襲向她,可獸爪只是打散另一個幻影,因為用力過猛,他揮空后失去平衡,狼狽的摔落在地。
四周的火光,突然全數熄滅。
「你知道她工於心計,你知道她利用你,就和她爹一樣。」
她的聲音,近在耳邊,他再轉身,但她的人不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