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可秋收之時,最是忙碌,她怎能躺在床上?

她仍要下床,他卻握住了她的手,輕喚她的名。

「白露。」

她一顫,停下了找鞋的動作。

他在她身前蹲下,平視著坐在床上臉色發白的女人,安撫道:「沒事的,大伙兒會處理好的,你得學著信任別人。他們不是三歲孩童,不需要你事事盯著。現在,你只需要放寬心,好好將身體養好才是。」

看著他炯炯的黑眸,她唇微顫。

「可藥商……」

「我和余大夫會處理,這幾日多多少少有人付了葯錢,余大夫都收妥了,帳他也記了,我與三嬸一起核對過,你要不放心,我一會兒讓人把賬目送來讓你瞧過,可你得在這裡好好休息,把粥吃了,葯喝了。」

她心有不安,但也知他說的沒錯。

他瞧出她猶豫了起來,不禁加把勁,再道:「你得先把自己身子養好了,到前頭才不會替人添亂,不是?」

這一說,直中要害,頓時讓她神色有些狼狽,但也終教慌亂失神的她,清明了起來。她再有心,到前頭去幫不上忙,還真是添亂去的,就算不想,她也終是打消了那個意。

「抱歉……」

她垂下了眼,舔著乾澀的唇,蛾眉輕蹙,可至少她終於不再執意要下床,他鬆口氣,讓她靠回床頭,回身端來清粥。

「喏,吃點粥,才有體力,這幾日你只喝了些湯水,才會這般虛。」他坐在床邊,舀了一湯匙吹涼,送到她嘴邊。「來,嘗嘗,一口就好。」

她愣了愣,沒料他會這般,但他已將清粥送到嘴邊,那行為動作如此自然,恍若他這般照料她,是很正常、十分應該的事。

瞧她不動,他揚起嘴角,笑著道:「放心,我吹涼了,不燙嘴的。不過前頭正忙著,我讓廚房幾位大娘都去幫忙製藥了,所以這粥是我熬的,我手藝不是挺好,可能不合你口味就是了。」

明知,他這后話是故意說的,可一顆心,依舊還是因此而顫動、發暖。

因為,即便如此,這還是他的心意。

那麼多年來,有誰曾這般費心為她特意熬上一鍋粥呢?又有誰會如此費心,拐彎抹角的就是要讓她吃上一口?

看著身前男人的笑臉,和那一匙溫潤瑩玉的清粥,她緩緩張開了嘴。

見她吃了,他臉上的笑,似變得更暖。

白粥入口即化,帶著些許雞湯香味,但丁點也不油不膩,她知他是把雞湯撇去了油,才熬的粥。

「還可以嗎?一他噙著笑問。

「嗯。」她垂著眼頷首。

「那再一口?」他說著,又舀了一湯匙。

她沒有拒絕,她怎能拒絕這種從來不曾有過的呵護?怎有辦法將他的心意往外推開?

所以她點了頭,所以她再吃了一口,再讓他餵了一口,然後又一口,再一口。

每一口,他都小心吹涼,送到了她唇邊,緩緩喂入她嘴裡。

明明只是粥,卻充滿了他的氣息,每嘗一口,都教她覺得像是嘗到了他,感覺他好似那柔軟的白粥一般,滑入糾結的愁腸,化開了她的愁,融入了她的皮肉骨血中。

他在不覺中,靠得太近,越來越近。

近得,來到了眼前:近得,兩人之間只有那粥碗和小匙;近得,她能看見他眼中的自己。

那感覺,太過親密,她不該讓他繼續,不該再這般胡思亂想,可是卻捨不得停下,沒多久她竟在他的餵食下,將那整碗粥都吃完了。

當他喂完她最後一口,她忍不住伸舌輕舔殘餘在唇上的湯汁,她看見他黑眸微微一黯,瞳眸收縮著。

他靠得太近,她沒有看見他抬起了手,直到他的拇指,撫過了她的唇角。

「這兒……」他說,音微啞,「還有。」

氣輕窒,莫名的酥麻從嘴角傳來,教她全身發軟,心口緊縮。

驀地,喜兒敲了敲門。

像是依依不捨的,他端著碗,緩緩退開,才道:「進來。」

喜兒推門而進,手裡提著替換的小爐,一邊回身關門,一邊小聲說:「蘇爺,我來替你了,你放心到前面去吧,姑娘我會小心顧著的——啊,姑娘你醒啦。」

轉身瞧見她已坐起,喜兒面露笑容,開心的衝到床邊來,一下子把床邊的他給擠開。

「太好了,咱們擔心得緊呢……」

看著眼前的喜兒吱吱喳喳的,如同麻雀般說著些什麼,她沒聽清,只感覺到他的手指好似仍在她嘴角,只聽他說。

「喜兒,這湯藥就麻煩你了,我到前頭去了。」

「放心,蘇爺你快去吧。」

喜兒話落,他似又看了她一眼,她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在她臉上流連。

「你好好休息,我一會兒回來。」

她的心,跳得好快,好似連聽見他聲的耳,也麻了,酥了。

她沒聽見他的腳步聲,但是聽見他關上了門。

直至那門合上了,她才敢抬眼。

他走了,已將那空掉的粥碗,擱到了桌上。

她瞧著那空掉的瓷碗,彷佛還能嘗到他的味道,在她嘴裡,在她喉中,浸潤著她全身上下。

一碗粥。

只是一碗粥,讓他餵了一碗粥,但那感覺卻比她曾經歷過的所有男女情事都要更教人心動。

臉,好熱好熱。

心,燒燒的燙。

這一剎,方知對那男人,已心動。

這一季秋,好漫長,卻又似眨眼即過。

上回卧病在床,已是六年前,她怎樣也沒料著,小小的風寒,會讓她卧床數日,再能起身時,宅子里已風雲變色。

那男人,幾乎接手了大部分的事。

她身子稍好之後,他常常白日就忙得不見人影,到晚才會同餘大夫一起,帶著賬本回來。她看了一次,就知這帳完全是他在做的,那不是余大夫那樣潦草的字跡—余大夫顯然從頭到尾只是在旁看著,負責看錢的。

他的字意外的工整,和他的人一點也不像,幾乎就像是刻印出來似的,每一個字都整齊劃一的排列在一起,像小小的士兵。

可不知怎,那些小小且工整的字,看在她眼裡,卻莫名的討喜,總也像是他那般,在對她笑。

夜來,她總也會怕再夢到那往日舊事,可每每夢魘才來,已覺他握住了手。

她知他不該在這,可他在。

明知他已離開,可他總在深夜又來,偷偷的來。

她不睜眼,當不知道,只任他包覆輕握著她的手,讓他將自己輕擁在懷中。

她清楚這樣十分不妥,若讓人知他在她房裡,她的名節就毀了。

可名節,是什麼?算什麼?

再高亮的名節,比不上她求的一夜安眠,抵不上他隻字不提的萬般呵護。

日來,他總在天大明前就離去,再見著她時,總任她裝作不知,總也不提昨夜她對他的眷戀與偷安。

幾位大娘輪流來看過她,可談的卻全是那男人,說他多麼厲害又多麼能幹,講他如何和那幾位老是惡意賴賬的大戶人家討到了拖欠數月的錢,又如何聰明靈巧的光用一根棉繩與茶油,就取下了一隻卡在某位富家夫人肥胖手指上的金戒指,讓她那根被箍得都脹成了香腸的手指,免於皮肉之傷。

春鈐與喜兒兩丫頭,更是完全被他收服了心,成天蘇爺長、蘇爺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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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歌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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