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知道,」我說,懷德剛送我去拿葯,現在正開往他家的路上。「這個傢伙有看到你的車,他一定會知道你是警察。我是說,除了老人家和警察,誰會開福特舊型車?」
「那又怎樣?」
「你在停車場吻我,記得嗎?所以他一定會猜到我們的關係,你又是個警察,從這裡下手又有多難?」
「在警局工作的人超過兩百個,光是要縮小範圍查出我是誰就要一陣子,然後他還得找到我。我家的電話在電話簿上查不到,而且我敢確定局裡的人不會隨便透露關於我或任何同事的資料。如果有人因為公事要找我,也會打這裡,」他敲了敲手機。「而且這個號碼在市警局有登記。」
「好吧,」我勉強接受。「我在你家比較安全。不是真的很安全,只是比較安全。」有人想殺我。雖然我一直努力不去想,可是冷硬的現實不停地逼迫而至。我知道我很快就得面對這件事——嗯,大概明天吧。我其實有點期待……也不是真的那麼期待,但是這種可能性一直在我腦海深處……但我還無法消化遭槍擊的震驚。那實在太意外了。
就這樣——砰!——我的人生從此失控。我不能回家,身邊沒有衣服,手臂痛得要死,虛弱又害怕,而且天知道我的生意會變成怎樣。我需要重新找回控制。
我轉頭看著懷德。他已經開出市界了,把所有路燈遠遠拋在後面,只有一些微光照亮他的臉,他的樣子好嚴厲,讓我有點發抖。我跟他的整個狀況也都失控了。我一直努力要抗拒他,現在竟只能到他家去。他一看到機會就緊抓住不放,不過我有點驚訝,因為那張清單真的讓他很生氣。
誰想得到他會被那種小事惹火?這個人太敏感了,可是我現在卻得看他臉色。他家又沒有其他人——
我突然有個很恐怖的念頭。「你會不會弄頭髮?」
「什麼?」他好像以為我在說外星話。
「頭髮,你得幫我弄頭髮。」
他飛快瞄了我的頭髮一眼。「上星期四晚上你梳的是馬尾,那個我會弄。」
好吧,可以接受,在我可以自己動手之前這也許是最好的選擇。「可以。反正我甚至連吹風機都沒帶,東西都還在我車上。」
「我把你的袋子拿來了,跟我的行李一起放在後面。」
我真想賞他一個吻,終於鬆了一口氣。雖然袋子里的衣服都要先洗過,但是我有多帶幾件衣服去海邊。我有內衣、睡覺穿的衣服,如果想化妝也有化妝品。而且我還帶了避孕藥,感謝老天。不過我想至少今天晚上他應該會放我一馬。總而言之,現在一切似乎好多了。我有足夠的衣服可以湊合著穿,香娜明天就會把我的衣服帶去給懷德。
我們開了好幾英哩,現在路旁除了偶爾出現的房子什麼也沒有,就連那些房子也都彼此相隔很遠。我等不及想趕快到他家,看看接下來的發展。「你到底住在哪裡啊?」
「就快到了。我想確認沒有被跟蹤,所以多繞了幾個圈子。其實我就住在城裡。」
我真的好想看他家。我不知道他家是什麼樣子,不過我暗中想像著一個標準的單身漢豬窩。他加入職業足球隊的時候賺了不少錢;他想蓋怎樣的房子都負擔得起,不管是木造小平房或仿城堡式豪宅。
「我挺驚訝你竟然沒跟你媽住在一起。」我說,而且我真的很驚訝。白太太是個人很好的老太太,有著很獨特的幽默感,而且她熱愛的那棟維多利亞大宅絕對有足夠的房間可以住進半條街的人。
「怎麼會?你也沒有跟你媽住在一起啊!」他指出。
「女人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我們不需要人幫忙洗衣煮飯打掃。」
「告訴你一個大新聞,寶貝:我也不需要。」
「你自己洗衣服?」
「那又不像製造火箭那麼難,對吧?我看得懂洗滌指示,也會設定洗衣機。」
「那下廚呢?你真的會下廚?」我越來越興奮了。
「太豪華的菜色沒辦法,可是,一般還過得去啦。」他瞄了我一眼。「幹麼問?」
「用用你的腦,隊長大人。過去——」我看了看儀錶板上的時鐘。「五個小時里,你記得我們有吃任何東西嗎?我餓扁了。」
「聽說你吃了餅乾。」
「無花果小餅乾。我吃了四片,而且是為了應急。那根本算不上吃了什麼。」
「那還是比我多吃了四片無花果小餅乾啊,所以依我看算是吃了。」
「這不是重點,喂我食物是你的責任。」
他的嘴唇扭了一下。「責任?你怎會這樣想?」
「你硬把我拉來的,不是嗎?」
「換成別人可能會認為我是想救你的命。」
「不要管那種小事。我媽一定會把我喂得飽飽的。你把我從她身邊搶走,所以你得負責上菜。」
「你媽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你那種態度完全是繼承她的,對不對?」
「什麼態度?」我困惑地問。
他拍拍我的膝頭。「不重要,你爸告訴了我如何控制你的秘密。」
「怎麼可能!」我嚇壞了。老爸該不會變節投敵吧?當然,他不知道懷德是敵人。在我看來,懷德一定是跟他說我們訂婚了還是怎樣,老爸才會二話不說就讓他帶我回家。
「當然可能。你知道,男人必須團結。」
「他才不會做那種事!他從來沒跟傑森說過什麼秘密,你編來騙我的。」
「才沒有。」
我撈出手機氣沖沖地按下爸媽家的電話號碼。懷德伸手過來很靈敏地搶走我的電話,按下「結束」鍵,把電話放進口袋裡。
「還我!」我受傷的左手很礙事,因為他坐在我的左邊。我想在座位上轉身,可是我不太能動我的手臂,它被卡住了,我的肩膀撞到椅背。一時間我眼前冒出金星。
「別激動,親愛的,沒事了。」懷德輕柔的聲音從右邊傳來,讓我分不清楚方向。
我深呼吸幾下睜開眼睛,這才發現他的聲音從右邊傳來是因為他站在乘客座打開的門旁邊探頭進來。車停在一條車道上,引擎還發動著,一棟漆黑的房子矗立在前方。
「你該不會要昏過去吧?」他輕輕把我扶正。
「不,但我可能會吐在你身上。」我老實回答,一面把頭往後靠又閉上眼睛。噁心的感覺隨著疼痛慢慢減輕。
「盡量不要。」
「反正也只是假警報。我的肚子沒有任何東西,記得嗎?」
「只有四片無花果小餅乾。」
「早就消化掉了,安啦。」
他的手輕輕刷過我的前額。「做得好。」
他關上車門,繞過車頭回到駕駛座上。
「這不是你家嗎?」我困惑地問。他該不會看到第一條車道就任意開進來了吧?
「當然是,可是我要把車停進車庫裡。」遮陽板上夾著一個車庫遙控器,他按下按鈕,外面的燈亮了起來,屋旁車庫的雙扇門也向上掀起。他打好排檔向前進,右轉后順暢地停進車位。他又按了一次鈕,門在我們身後重新關上。
他的車庫很乾凈,讓我有點意外。車庫通常都一團亂,什麼東西都堆在裡面,連原本該停在裡面的車都沒位子了。懷德的車庫不是那樣。我右手邊有個工具台,上面放著一個紅色的多層大工具箱,就是水電工常用的那一種。牆上的掛勾板上整齊地掛著一排榔頭、鋸子和其他男人用的傢伙。我看看他,很懷疑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些東西要怎麼用。男人的玩具。呵。
「我也有一支榔頭。」我跟他說。
「我敢打賭你一定有。」
我最討厭人家敷衍我,一聽就知道他覺得我的榔頭跟他的工具沒得比。「是粉紅色的。」
他下車的動作停住了,表情驚恐地看著我。「好變態,實在太奇怪了。」
「噢,拜託,法律又沒規定工具一定要很醜。」
「工具並不醜,而是結實耐用。工具就要看起來很認真的樣子,不該是粉紅色的。」
「我的就是,而且用起來跟你的一樣好用。也許沒有那麼大,可是還是很好用。我敢說你一定也反對女性加入警力,對吧?」
「當然不會。這又跟變態的粉紅榔頭有什麼關係?」
「女人通常都比男人漂亮,可是體型往往沒有那麼大,可是那並不代表她們的工作能力不夠好,對吧?」
「我們在講的是榔頭,不是人!」他下車用力甩上門,大步走到我這邊。
我把門打開,提高聲音好讓他聽清楚。「我覺得你認為漂亮的工具沒有用——呣。」他捂住我的嘴,我只好怒目瞪著他。
「省省吧,等你不再一副快要昏倒的樣子,我們再來吵榔頭的事吧。」他挑起眉毛問。他等著我同意時一直按著我的嘴。
我不甘願地點點頭,他把手鬆開,解開我的安全帶把我輕輕抱下車。他沒有用腦筋,要是他曾好好想,就會在抱起我之前先打開通往廚房的門,可是他耍了點小花招就解決了。我幫不上忙,因為我的右手困在兩個人的身體之間,左手又完全不能動。明天應該就可以稍微動動了,可是過去的經驗告訴我,創傷后受損的肌肉不會輕易恢復功用。
他把我抱進去,用手肘開燈,把我暫時放在早餐室的椅子上。「不管怎樣,千萬不要站起來。我去把東西拿下來,再來抱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走進通往車庫的短走道,我懷疑醫生是不是隱瞞了我的傷勢,只告訴他,因為我明明可以自己走路。沒錯,我在車上有點頭昏眼花,但那是因為我撞到手臂了。除了覺得有點發抖,還有手臂痛得不得了之外,我覺得還可以。那種發抖的感覺明天就會好了,我去捐血的時候也是這樣。而且其實也沒有抖得很嚴重,只是一點點而已。所以為什麼要我「不管怎樣千萬不要站起來?」
哈!電話。我到處找了找,終於看到牆上掛著一架有線電話,話筒的線長到廚房每一個角落都到得了。真是的,幹麼不弄架無線電話?那種電話機漂亮多了。
懷德帶著兩個袋子回來,重新出現在小走廊上的時候,我已經撥完號開始響鈴了。我給他一個「你耍不了我」的冷笑,他翻了翻白眼。
「老爹,」爸接起電話的時候我說。我很認真有話要跟他說的時候,就會叫他老爹,就好像連名帶姓叫人的感覺。「你到底跟懷德說了什麼控制我的秘密?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到最後,我已經變成生氣地大叫。
爸爆出一陣大笑。「沒事的,寶貝。」他管我們三姊妹都叫寶貝,因為我們的確是他的寶貝。可是他從來不會這樣叫媽。不不,他聰明得很。「不是什麼會讓你吃虧的事,只是一些他現在應該知道的事。」
「例如說?」
「他會告訴你。」
「可能不會,他頑固得不得了。」
「不,這件事他會告訴你。我保證。」
「要是他不說,你會不會替我扁他?」這是老爸常開的玩笑,他總說會把害他女兒不高興的人痛扁一頓。這就是為什麼我沒把傑森吻小珍的事告訴他,我擔心他真會去扁他一頓。
「不,但要是他敢傷害你,我一定會給他好看。」
我放心地道別,回過頭就看到懷德雙手抱胸靠在櫥柜上站著,一臉好笑地看著我。「他沒告訴你,對吧?」
「他說你會告訴我,要是你不說,他會扁你一頓。」我稍微扭曲了一點事實。反正懷德又聽不見老爸說了什麼。
「來點早餐好嗎?這是最快就能吃的東西,雞蛋、培根、吐司?」
「聽起來很贊。要我幫忙嗎?」
「你的手臂那樣恐怕幫不上忙。乖乖坐著不要插手,這樣就算幫大忙了。」
我坐著,趁他把要用的東西從冰箱拿出來,把培根放進微波爐的時候仔細看了看廚房跟早餐室。我很訝異地發現這間廚房有點老舊。廚房用具是上掀式的而且很新,中央還有獨立的流理台,可是房間本身有種古舊堅實的感覺。
「這房子多老了?」
「世紀初蓋的,上個世紀初,所以大概一百多年吧。這裡從前是農舍,後來改建過幾次。我買下來的時候作了大規模的整修,打掉幾面內牆,讓空間大一點增加現代感,多蓋了幾問浴室。樓上有三問浴室,樓下這裡有一間廁所。這房子夠大,超過一千平方尺。我明天再帶你參觀。」
「有多少房間?」
「四個。原本是六個小房間,只有一問浴室,所以我把多餘空間改成浴室,把卧房跟衣櫥都加大。萬一我想搬家的時候也比較好賣。」
「為什麼想搬?」這裡一個人住是大了點,但在我看來,這裡有一種舒適溫馨的感覺。廚房的櫥櫃是溫暖的金色,流理台是綠色大理石,地板是磨光的松木,上面鋪著彩色的小地毯。除了大理石的部分,這間廚房並不豪華,可是看起來很整齊又舒服。
他聳聳肩。「這裡是我家鄉,我在這裡很舒服,而且家人都在這裡,但可能在其他地方會有更好的工作機會。誰知道呢?我可能下輩子都留在這裡,也可能不會。」
這是很合理的打算,我自己也這麼想。我愛我的家,可是天知道以後會怎樣?聰明人一定要有彈性。
沒多久他就端來兩盤炒蛋、培根和吐司放在桌上,幫兩個人都倒上一杯牛奶。他也開了一瓶抗生素拿出兩顆放在我盤子旁邊,加上一顆止痛藥。
我對止痛藥一點意見也沒有。我又不是白痴,我想止痛。
我剛吃飽就開始打呵欠。懷德把盤子拿去沖水放進洗碗機里,接著把我從椅子上拉起來,自己坐下去,讓我坐在他腿上。
「懷德?」我很驚訝。我不太喜歡坐在男人腿上——我覺得很難看——可是懷德夠高,我們的臉在一樣高的位置,他的手環抱著我的背,恰到好處地撐著我。
「你爸爸說你害怕的時候會很多話,你有多羅唆霸道就有多害怕。」他的大手撫摸著我的背。「他說這是你處理情緒的方法,直到你不再害怕。」
這在我家當然不算什麼秘密,我放鬆靠在他身上。「嚇死我也。」
「嚇到只剩一張嘴。」他嗆笑一聲。「我們忙著搜尋持槍歹徒,卻聽到你躲在車子後面大聲吵著要餅乾吃。」
「我才沒有很大聲。」
「你很大聲,我還以為必須大罵一頓才能讓他們別再偷笑。」
「我無法不去想有人要殺我的事。怎麼可能?這種事怎會發生?我的人生美好又安靜,竟然在短短几天內全亂了套。我想要從前那美好安靜的人生回來,我要你逮住這個傢伙,馬上。」
「會的,我們一定會抓到他。老馬和老傅整個周末都忙著追查線索,他們有幾條不錯的線報。」
「是妮可的男朋友嗎?」
「我不能說。」
「你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我真的不能討論進行中的偵察工作。」他吻我的額角。「我帶你上樓去睡覺。」
幸好我期待他會帶我去他的房間而不是客房,因為他就是這麼做。我可以自己走,甚至上樓梯也沒問題,可是他好像很喜歡抱著我來來去去,那又有何不可?他在寬敞的主卧房浴室把我放下,裡面有兩個洗手台,大型浴缸和寬敞的淋浴間。「我去拿你的袋子,毛巾和沐浴巾在那邊。」他比了比櫥櫃的門。
我拿了條毛巾跟沐浴巾,努力只用右手解開醫院袍的領子。可是我構不到第二個結,那在我背後中間的位置。沒關係。我讓寬大的袍子自行掉下來,再跨出那一圈布料。
我看著鏡子里半裸的自己。惡,我的左手臂沾滿橘色的消毒藥水,可是在我背上跟手臂下面還有一些血跡。我打濕沐浴巾,盡量把構得到的血跡擦掉。這時候懷德回來了。他拿走沐浴巾,幫我把血跡全擦掉。幸好我已習慣在他面前裸體,否則一定會尷尬死。我渴望地看著淋浴間,可惜醫生不準。浴缸算是可行的選擇。「我可以泡澡。」我滿懷希望地說。
他沒有跟我爭,只把水放好扶我進浴缸。我快樂地泡著水,他脫掉衣服快速沖了個澡。
我靠在浴缸里看著他走出來擦乾身體。光溜溜的白懷德非常賞心悅目,寬肩、窄臀、修長而肌肉結實的腿,還有很好的「零件」。更贊的是,他很會用這套「零件」。
「你玩水玩夠了沒?」他問。
我還沒玩夠,可是我洗完了,所以我點點頭,他幫我站起來,扶我站穩,免得我跨出大浴缸的時候滑倒。我可以用一隻手擦乾身體,只是會有點笨手笨腳,但他拿起毛巾輕輕幫我擦乾,幫我把保養品拿出來,讓我上化妝水和保濕。保養很重要,就算被追殺也一樣。
我有一件可以穿來睡覺的圓領衫,可是我拿出來的時候才發現我手臂上那一大團紗布絕對穿不過去,更不用說我根本不能舉起手臂。
「先穿我的襯衫吧。」懷德說,走進卧室里巨大的更衣問。他帶來一件前扣式的白襯衫,小心地把袖子套進我的手臂。襯衫下擺垂到大腿中間,肩線掉到手臂上。他得把袖口卷三圈才能露出我的手。我在鏡子前面轉一圈,我最喜歡男襯衫穿在女人身上的樣子。
「沒錯,你看起來很辣,」他微笑著說。他把手伸進襯衫里,停在我赤裸的臀部上。「如果你整個晚上都很乖,明天我會親你的脖子讓你開心。」
「不準親我的脖子。不要忘記我們的協議,我們不可以再做愛。」
「那是你的協議,不是我的。」他抱起我帶我到床上去。他把我放在超大號的床上,蓋好被子,我往右邊翻個身,接著就熄燈啦,百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