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幾日過去,夢蘿已經在東峻生活得如魚得水了,除了學習宮中各項禮儀之外,皇宮裡的雕版所便是她最常光臨之處。

說來好笑。

昨天,她拿出自己的八寶金匣請年長的雕版師鑒賞,說她還要買幾個,改天回南顯時要送給同好。

沒想到那雕版師嚇得連連擺手,說這彩版不是買得到的,只有身為皇室之人,且與青靈王府很親近的貴族,青靈王妃才會贈予。

吳桐果然在騙她,什麼只要有錢,隨處都可買到,他分明把自己的那個給了她,那時她就應該看出端倪才是。

不過,她怎麼可能想得到他是因為身為東峻國主,所以才會擁有此一珍貴彩版呢?

「夫人——」青青來報。「神女有急事,請您到天山,侍衛隊會護送您過去,現在馬上便要起程。」

她破例住在未央宮,因此紫菀殿的宮女也跟著過來伺候她,聽說馮皇后非常反對,但反對無效。

在東峻國,國主的地位非常崇高,連皇太爺與皇太后都必須非常尊重國主的所有作為,而且不能再干涉朝政,因此馮皇后縱使不滿她妾身未明卻被迎入未央宮,卻也無可奈何。

「天山?」夢蘿暫停手中的雕刻,從專註中乍然回神,有點不進入狀況。「昊桐……國主那群人現在不也是在天山嗎?找我去有何事?」

今日是昊桐與馮瑩芝要再天山神洞取回神物的日子,她去湊什麼熱鬧?況且那個主角是馮瑩芝,是她的場子,她才不想去。

「奴婢也不知道,但隨行而來的日月宮說茲事體大,皇城到天山要一個時辰,請你放下手邊的一切,立即起程。」

夢蘿老大不情願地起身,「所以,我連打扮一下的時間都沒有了?」

「夫人——」青青實在傻眼,什麼時候了,夫人還想到要打扮?

她的眼神讓夢蘿不得不解釋一下,「因為馮皇后也會在,雖然我不想認同,但她是東峻第一美人不是嗎?我不想看起來比較丑。」

聞言,青青撲哧一笑。「您寬心吧,雖然馮皇後為我國第一美人,但我國美人的評比是加上了身份、地位的,您的美貌遠遠勝過馮皇后,兩位站在一起,高下立見分明。」

夢蘿這才鬆了口氣。「我就說嘛,她長那樣,怎麼會是東峻第一美人,這樣東峻不是很沒人才嗎?」

青青掩嘴而笑,為主人披上華麗的白狐披風。「您快出發吧。」

天山之前,焚香裊裊,文武百官一字排開,百名神宮宮女圍成一圈,盤坐著在念經文,氣氛莊嚴、肅穆,不過並沒有儀式,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夢蘿一到天山就喜歡上這霏霧氤氳、雲霞萬色的景緻,如果雕成版畫肯定是個大挑戰。

但那是以後的事,現在她有點無所適從。自己這局外人來這裡做什麼?昊桐在哪裡?已經取到神物了嗎?

「夫人,皇太后請您過去。」一名宮女過來福身稟報。

夢蘿跟著她到御座處,坐在那兒的皇太爺正在閉目養神,皇太后對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慈愛地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奇怪,怎麼讓她感覺有種嘉勉之意?

「適才,國主與馮皇后依禮祈天,卻無法開啟神洞,神女與國師一同問神的結果,神明說,要由太子之母來開啟神洞,於是趕在良辰之前,請你過來試一試。」

聞言她錯愕極了,不知說什麼好。

「你當然會錯愕,這是理所當然的,雖然大家對這結果都很詫異,但這是神明的旨意,孩子,你就去試一試,去吧!」

六名神宮宮女過來了,夢蘿跟著她們走,遠遠的,就見昊桐立身於神洞前,他資儀翩翩,顯得從容而優遊,深沉地注視著她。

一旁的馮瑩芝則憤慨地瞪著她,彷彿是她買通了神明,把她逼退似的。

夢蘿深吸了口氣,感到強烈的不安。

她真能開啟神洞嗎?她只是個平民,非但不是皇族身份,還是個南顯人,這裡的神明會幫外人嗎?

看著素未謀面的神女,她希望對方能給她一點方向。

雖然她跟神女沒什麼交情,可是神女卻老是站在她這邊,不但沒憑沒據地說她才是國母,把馮瑩芝氣得跳腳,現在又說神明要她開啟神洞,這分明是把馮瑩芝徹底地晾在一邊。

她的運氣還真好啊,想來是娘在天之靈在保佑她。

爹說過,娘是個極有靈性也極為特殊的女子,天下找不出幾個。

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她才具有開啟神洞的力量嗎?

「現在,請國主與太子瑾之母向上天祈求——」

她與昊桐站在一塊,一起立於神洞之前。

此刻,昊桐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君王,沒有多看她一眼,也沒有任何錶情。

夢蘿也只能靠自己了。

神女與神宮的宮女們念起了滔天經文,夢蘿耳邊繚繞著她們的頌經聲,同時,在國師的指示下,她與昊桐一同拿起神劍揮向神洞——

夢蘿緊緊閉著眼睛,心裡不斷向各方神明祈求,讓神洞開啟吧!讓神洞開啟吧!

唯有如此,這裡的人才會認同她,她才可以與昊桐長相廝守……

「神洞開了!神洞開了!」

「陛下萬歲!陛下萬歲!」

山中頓時響起一片震天動地的歡呼聲。

她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的神洞巨石真的被她手中長劍劈成了兩半,恍如做夢一般。

昊桐微微一笑,對她邀請地伸出手。

她真想撲進他懷裡,可當然不能在眾臣面前那麼做。

神女欣慰地看著他們。「請兩位一起將神物取出來。」

夢蘿喜悅地把手交給丈夫。

那神物便放在觸眼所及之處,耀眼、奪目,彷彿象徵著她的未來……

夢蘿很得意自己成了東峻城最熱門的話題。

憑她一介民女,一介來自小國南顯的異國民女,卻擁有開啟偉大神洞的力量,難道她才是真命皇后嗎?

另一種說法是,馮瑩芝雖為千歲府之女,卻打不開神洞,莫非她沒有皇后命?她的姐姐馮梓修才是真命皇后。

這些流言滿城飛舞,同時夢蘿的美貌也被一再討論。

人們說,自從媜媚宮主之後,他們再也沒看過如此秀麗的美人。

夢蘿原本就注意到東峻女子多半平凡,現在更加留神周圍的女子……結論是,她的自信心強烈地擴大了,東峻國果真不盛產美人啊!

這種種的一切當然讓馮瑩芝顏面盡失,她焦慮而不安,經常傳出她在宮裡大發雷霆、鞭打宮女的消息。

原本在取得神物之後,她便可以與昊桐舉行大婚,但如今神物取得了,卻不是由她取得的,她的地位頓時變得岌岌可危。

然而,就算罷黜了她的皇后之位,夢蘿也不可能成為皇后,因為她不具有東峻的貴族身份,就連親眼見到她神力的神女也不能認同她。

「孩子,你就再等一等吧,不用心急。」皇太后似乎很喜歡夢蘿,老是安慰她。「神女已經在問上天的意思了,很快就會有答案。」

「是的,母后。」夢蘿在皇太後面前總是非常柔順,她可以感覺到皇太后對她的善意,就像柳姨一樣。

其實,她根本就不在乎神的旨意什麼時候來,反正她開心得很。

現在她跟昊桐住在未央宮裡,瑾兒、瑜兒不管詩、書、射、騎,都有專人教導,過得非常充實,而且天天都會來讓她瞧一瞧。

最重要的是,宮裡的藏經閣還有前人留下來數不清的雕版,讓她像挖到寶一般,有時幾天幾夜都不肯出去,要宮女送膳食進去給她,弄得人人哭笑不得,昊桐索性賜予她可以隨意出入藏經閣的榮寵。

有次,青靈王妃入宮與皇太后喝茶,皇太后特別傳她過去見過青靈王妃。

據說青靈王妃自從愛女失蹤以後,便對當時還是皇后的皇太后疼愛有加,把她當自己女兒看待。

那日,青靈王妃慈愛地看了夢蘿許久,眼眸浮現些微感傷,最後還誇她呢。

「是特別模仿過嗎?你這孩子的雕工跟我們媜媚宮主還真像,如果媜媚宮主還活著……」

夢蘿更樂了,她所崇敬的媜媚宮主,現在她跟她踏在同一塊土地上,正在細細瀏覽她所留下來的一切,這些,都讓她心緒澎湃……

「夫人,您也出來走一走再進去吧!」青青在藏經閣外喊。

「不要!」

「國主修行前交代過,您至少要出來一次!」

「你就跟他說我有出去!」

「夫人,奴婢不敢對國主說謊。」

「那我也沒辦法幫你,你自求多福吧。」

聽到閣前侍衛發出笑聲她也不管,伸了伸懶腰,繼續拿放大鏡看那幅細膩無比的雕版畫。

昊桐按照登基前的程序,赴大法寺齋戒七天,而她已經在藏經閣里待了三天了,一點想出來透透氣的感覺都沒有。

越是了解媜媚宮主,她就越崇拜,比如她手中的這幅版畫,她像知道媜媚宮主的眼力究竟有多好,可以將細小的紋路雕得栩栩如生?

這些,若不是呈現在她眼前,她決不會相信。

這些,若不是她現在身為東峻國國主的夫人,也不可能看得到。

所以她已經不怨昊桐把她綁架來東峻了,認為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她與媜媚宮主的創作相遇。

「好吧,奴婢先行離開,晚上再過來。」

她想告訴青青,晚上也不必過來了,她打算睡在經閣里,不過說了也是白說,青青很忠心,她一定會過來。

只是,饒是她再沉迷,還是有筋疲力竭的時候。

還沒入夜,夢蘿忽然覺得倦意一股腦地湧上,拿著放大鏡的手一斜,睡著了……

夢蘿醒來時,發現自己不知道為什麼會在行進中的木箱里,手腳都被綁著,嘴裡還被塞了一團布,而且渾身都失去了力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木箱停了下來……應該是載運木箱的馬車停了下來,她可以感覺到木箱是被抬下,放在地面上。

片刻之後,木箱被打開了,一陣夜涼冷風令她打了一個哆嗦,她驚惶地看到幾張生面孔在眼前打量著她。

「就在這裡結束她的性命吧。」

其中一人露出惋惜之情。「真可惜,這麼一個世間少有的美人。」

「我們拿到的報酬要找什麼美人沒有?快動手,以免夜長夢多,要是出意外就難對上面的人交代了。」

夢蘿驚恐地看著他們。滿天的星辰閃爍著很小的亮光,四周秋蟲爭鳴,漆黑一片。

她在藏經閣里睡著,怎麼會被綁走?這些人是怎麼躲過皇宮森嚴的守衛把她運出宮的?

他們似乎是要殺了她,為什麼?他們是受了誰的指使要殺她?

驀然間,遠處傳來轟隆隆的雷聲,烏雲隨風翻卷,快下雨了。

「把小翠帶出來做什麼?她又看不見,礙手礙腳的。」

「您不能這麼說啊,大哥,嫂子是為了誰才瞎了眼?我們這一走,怕是不會回來了,難道要把嫂子一個人丟在家裡嗎?」

「造反了是不是?講那些幹什麼?惹我心煩。」那人啐了一口。「老三,把她抱出來!」

叫老三的大塊頭,輕而易舉就把夢蘿抱出木箱。

其中一人盯著她,嘖聲搖頭。「那些人也真狠,殺了她還不夠,還要把她燒成灰才甘心。」

夢蘿恐懼地看著他們,要把她燒成灰?

「先替她鬆綁吧,要死,也要讓她死得快活一點。」

一人拔出腰刀,割斷了她手腳的繩子。

一陣暈眩襲來,夢蘿無力地看著他們。

他們好像有六個人……或許更多,就算她體力恢復也打不過。

「叫我一刀殺了這麼個嬌滴滴的美人,我還真下不了手,小八,再給她喂顆葯,把她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拿下來,然後一刀送她上路。」

夢蘿虛弱地搖著頭,或者她根本沒力氣搖頭,只是想象著自己在搖頭。

下一刻,她嘴巴里的布被扔掉了,有人扳開她的嘴,塞了顆藥丸進去。

幾乎是一瞬間,她的喉嚨和胸口火辣辣地疼痛起來,而且越來越痛,她渾身顫抖,眼前變得模糊一片。

有煙,他們在升火,風一吹來,火勢越來越大……

「昊桐……」她昏沉沉地倒在泥濘的草地上,眼前白影一片,或許那是白煙。

「火勢已經很大了,快點動手吧……」

好冷……夢蘿掙扎著,事實上她只是躺在泥地上動也不動,她費力地想睜開雙眼,只看到火舌吞噬了樹林……

「前面的是什麼人?快住手!」

有人……有人來了……

「大家注意,火勢非常兇猛!」

「來人!保護王妃安全!把這些人通通拿下!」

她只聽到這句話,便失去了意識。

整個東峻城在翻天覆地地找人。

為了找在宮裡離奇失蹤的夢蘿,昊桐匆匆從大法寺回到宮中,聽見夢蘿是在藏經閣失蹤的,他直奔馮瑩芝居住的鳳樂殿,跟著他的二十名羽林郎在他身後差點追趕不及。

這是他回東峻后第一次駕臨鳳樂殿,宮女都嚇壞了。

馮瑩芝接到通知迎出來,一臉的欣喜,以為夫君終於想到她。

卻見昊桐冷下臉瞪她,俊眸凜凜。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強作鎮定道:「臣妾恭迎聖駕,要不要命人準備酒菜,我們夫妻……」

她的話,猛地被打斷。

他眯起雙眼。「朕只問你一次,夢蘿夫人在哪裡?」

那眼神……那肅殺之意……幾乎讓馮瑩芝心跳停止。

她定了定神,努力直視著他,雖然不容易辦到,但她得試一試,只要過了這一關,去除絆腳石之後,接下來就可等著與他大婚了。

「臣妾聽聞夢蘿夫人失蹤一事,也很難過,不過可您要臣妾交人,恐怕是誤會什麼了,夢蘿夫人沒有到臣妾這裡來玩。」

馮瑩芝雖然很害怕,但她牢記她娘的話,只要她不承認,沒有人可以動得了她,她可是被冊封過的皇后哪!

「臣妾真的不知道夢蘿夫人在哪裡,請陛下恕罪。」她委屈不已地說。

昊桐震怒,立即下令,「來人——送馮皇後到天閣寺削髮為尼,晨昏誦經為皇室祈福,永生不得還俗!」

「陛下!」馮瑩芝慌了。

此人對待她的一切作為,除了讓她心碎,還讓她膽寒,他竟然對她這麼無情?

「臣妾真的沒見過夢蘿夫人,您為什麼不相信臣妾?您怎麼可以為了小小一名夫人而要把臣妾送去天閣寺?」

她,更恨商夢蘿了!

她以皇後身份在宮裡生活已經四年,夢想就是成為東峻皇后,決不容許任何人來破壞她的夢想。

雖然商夢蘿因為沒有貴族血統,永遠不可能成為皇后,但只要商夢蘿在宮裡的一天,皇上就不會看她一眼,這比直接把她罷黜還叫她難受一百萬倍。

他們可知道她有多恐懼?

她害怕自己不是真命皇后,因為她毒死了自己姐姐,當無法開啟神洞的那一刻,她真的害怕了……

既然她那麼愛待在藏經閣,那麼她就好好利用,加上皇上又剛好必須離開皇宮,這是老天給她的機會。

她與娘家串通好,她娘與車隊一起入宮,帶著三個貴重的紫檀木箱,裝載了許多新德衣物和一套又一套的龍鳳枕被,全是她娘親手繡的,要給她作為嫁妝。

入宮時,她早已派人到宮門迎接,禁衛軍不敢盤查得太仔細,只命人打開木箱查看,檢查無異樣便讓他們通行。

出宮時,其中一隻木箱里就是那個自以為是的商夢蘿。

經閣所在處本來就頗為隱密,要迷昏她和看守經閣的侍衛簡直易如反掌,對她忠心耿耿的宮女把商夢蘿從經閣扶出來,直接坐上皇后御轎,送到她的宮中,根本沒人會知道皇后御轎里的人不是她。

木箱與她娘一起出宮,加入她這個皇后又親自送母親到宮門前,含淚道別,已經查看過一回的禁衛隊哪敢再開箱?

既然費盡心思將商夢蘿送出宮外,就沒有讓她再回來的道理,除了殺人滅口,她還要那幫人將她火化,燒得屍骨無存……

「陛下——」文璟一臉陰鷙地進來。「找到夫人屍首了。」

一瞬間,昊桐的血液幾乎凝結。「你說什麼?」

文璟沉痛道:「已經找到夢蘿夫人的屍首,也運了回來,現在正在未央宮。」

昊桐的眸瞳淡淡透光,忽然掌風運行,一掌擊向馮瑩芝胸口。

她沒料到也來不及閃躲,哇地一聲,立時吐了一口鮮血出來,自己也嚇到了。

「陛下……」

一道狠光掠過他眼眸。「你最好從現在開始祈禱那不是夢蘿的屍首,不然我要你去陪她!」

馮瑩芝嚇得說不出話來,雖然他平時對她極為冷淡,但她看過他對商夢蘿溫柔的樣子。

現在他們夫妻第一次在她宮殿見面,沒有半句安慰軟語,自己竟還被他打得吐血?

事到如今,她更是說什麼也不能承認!

她用手絹接起腥濃鮮血,難堪顫抖地說:「您真的誤會臣妾了,臣妾也去……也去看看夢蘿夫人的屍首,解開您對臣妾的誤會。」

她相信自己做得天衣無縫,他一定找不到證據,她不能先亂了方寸……

「你當然要去,你以為你逃得掉?」他的口氣溫和得令人喪膽。

她顫抖了一下,因他那犀利眼神直射入她心底,讓她突然不那麼有把握了。

如果找到的真是商夢蘿的屍首……

就算是,也不能將罪名推給她,那幫人是知名的扈幫,雖然是為了錢財而干殺人放火的勾當,但幫規第一條便是,假使失敗了,他們便會自盡,決不會將主使者咬出來。

就算有人咬出來,也不會牽連到她身上,因為跟他們接洽的人根本不是她。

她深呼吸一口氣。

不會的,她是皇后,她是堂堂東峻國的皇后,焉有皇后給一名小小夫人陪葬之理?

昊桐仔細檢查過白布下的屍首,雖然屍首大部分的肌膚都燒傷了,他也肯定拿不是夢蘿。

「這些屬於夢蘿夫人的物品,在找到屍首時,就散落在草地上。」文璟沉重地將遺物交給主子。

相處多年,夢蘿樂天如命,沒有千金小姐的架子,還有因酷愛版畫所造成的所有小禍事都是那樣的可愛,讓他已漸漸接受她就是偉大君王的伴侶,如今終於慘死,他也相當難過。

「是否要請太醫過來?」

「不必。」昊桐緩緩地,一件一件地把玩那些首飾。

玉釵、步搖、簪珥、翡翠玉帶、手鐲……物品確實是夢蘿所有,但這個女子不是夢蘿。

值錢的東西全被拿下來了,那些人原本應該是有意殺人劫財,為什麼最後沒把財物帶走?

他略略抬眸,看看文璟。「現場還有什麼?」

「還有五具焦黑屍體,屬下肯定那片樹林遭到大火摧殘,還下了場雷雨,所以看不到打鬥的痕迹,方圓五百里皆搜索過了,沒有發現其他線索。」

昊桐沉默不語。

他這模樣讓馮瑩芝膽戰心驚,眼皮跳個不停,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又想怎麼做。

文璟郎說現場還有五具焦屍,難道扈幫的人全死了嗎?

死得好!

是要焚燒商夢蘿的屍首時,控制不住火勢才會一發不可收拾,連自己人都捲入了火舌,一定是這樣對吧?

這麼一來,皇上更加沒有證據可以指控她了,連老天爺在幫她,誰還敢說她不是真命皇后?

「國主!」聞訊匆匆趕來的皇太后臉色凝重,她身後竟跟著青靈王妃,與她一般臉色鐵青。

昊桐的視線停留在兩位長輩身上。「兩位怎麼一起來?」

青靈王妃狠狠瞪了馮瑩芝一眼才道:「是臣妾要見您。」

昊桐沒有漏掉她對馮瑩芝的不友善。「王妃有什麼事嗎?」

「臣妾昨晚遇到一件怪事。」青靈王妃的視線回到昊桐身上,氣急敗壞地說:「臣妾原本在天閣寺為行蹤不明的女兒齋戒祈福已經七天,突然接到王爺落馬受傷的消息,便連夜趕回王府,哪知在夜半的樹林邊見到不尋常的火苗,便命家奴過去探查,竟撞見一群惡人準備要殺人焚屍,臣妾的護衛隊救出了被挾持的人,那人便是您此刻急著在找的人——」

她驀然又咬牙切齒地對馮瑩芝射去一道凌厲目光,咬牙緩緩說:「那個人是夢蘿夫人。」

昊桐沒流露半分欣喜之色,深邃的雙眸靜靜掃過臉色蒼白的馮瑩芝,再回到青靈王妃身上。

「王妃此話當真?」

「陛下——」青靈王妃驀然眼眶一紅,年邁的她竟然對著他跪下。「那個孩子是臣妾的親孫女!」

夢蘿深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在她身上是最恰當不過了。

昊桐看到的那具焦黑屍首,其實她隱隱知道是名為小翠的女子,雖然青靈王妃的侍衛隊沒有動她,但她因為雙目失明,所以沒有逃過火劫。

而那幾個有著死士精神的江湖草莽,被王妃侍衛隊拿下時立即咬舌自盡,其中一人被王妃救活,活過來之後本又要自盡,卻在看到青靈王爺的那一瞬間淚眼潰堤。

原來,他是青靈王爺年輕時征戰沙場的隨從,因為種種事故,只能加入扈幫討生活。

他坦言他們是受到一名船商的指使,從樓船漏夜抬走檀木箱子。

輾轉追查之下,檀木長箱是名婦人訂做的,她的身份是馮瑩芝奶娘的表姐。

再追查,夢蘿失蹤那一日,宮裡禁衛隊見過箱子出入宮殿,而且跟皇後宮殿有所關聯,種種證據都指向了一個人。

因此馮瑩芝難逃問罪,也被罷黜了皇后之位。

而她可就幸運很多很多,閻王殿前走一回,不但死裡逃生,還與青靈王妃祖孫相認。

此刻她便是在青靈王府的暖閣里,窗檯外,廊邊的欄下種滿了蘭草,翠葉交纏,花香幽遠。這裡是她娘還沒住到神宮時的閨房。

自從青靈王妃救了她,她便一直賴在這裡不走了。

不過,這是得到昊桐特許的啦,她撒嬌地說,在她還沒受封為皇后之前,想多陪陪兩位老人家,也想多聽聽她娘的事。

他沒允或不允,但隔日,便派人把瑾兒、瑜兒也送來了。

王爺、王妃看到曾孫欣喜若狂,忙著張羅吃的、玩的,王爺把摔斷腿的病痛都忘了。

現在不止瑾兒、瑜兒暫時住下來,連他這位應該要很忙的國主也常到青靈王府走動,當然是為了看她這不肯回宮的耍賴嬌妻。

「難怪我爹一直說,我身上的蘭花胎記有朝一日會讓我知道,自己身體里的另一半血是從哪裡來的。」

她自己的事,她大概會津津樂道個十年吧?

「你們祖孫三人心有靈犀一點通,所以王爺才會在那一夜摔斷腿,王妃為了趕回去而在途中救了你。」

「我也這麼想。」夢蘿笑道:「那些想害我的人,反而幫了我。」

王妃外婆說,因為她也被燒傷了,所以必須脫衣治療,她擔心奴婢粗手粗腳地弄痛了她,所以親自為她褪去衣衫,沒想到竟然見到她背上的蘭花胎記,那是與她女兒媜媚宮主一模一樣的胎記。

「還有個好消息。」昊桐噙著一抹微笑說:「神女和諸位神宮長老已做出決議,他們決定赦免媜媚宮主的罪,並恢復其貴族身份,至於理由是什麼,你猜上一猜。」

夢蘿微偏首,想了一想。「因為我開啟了神洞?」

昊桐興味盎然地看著她。「真自大。不過,雖不中,亦不遠矣,跟你有關。」

她再想。「因為我生了皇子和太子,對皇室有功?」

他眸瞳里德笑意加深。「這答案還是很自大呵。」

「到底是什麼?快點告訴我!」她沒耐性了。

昊桐眼裡閃爍著笑意。「理由是,媜媚宮主千里迢迢到南顯締結的這段姻緣,間接讓朕衣食無虞,算是大功一件。」

夢蘿細細把他的話消化一遍、分解一遍,然後——

「所以,意思是,我把你這位東峻國未來的國主照顧得很好、很周到,所以不再追究我娘的過失?」

他笑著點頭。「正解。」

「什麼跟什麼?」她不滿意這結論,那些神宮、長老什麼的,太偏心他了。

昨天神女來看她,劈頭就說了一串她不喜歡聽的話。

「夢蘿夫人,你命定的陽壽之所以只有十載,那是因為你根本是不該來到這世間的人,媜媚宮主身為神女,原不該有子嗣,她卻背叛神宮,愛上到東峻做生意的你爹,繼而與你爹私奔,違反天理地生下了你,才會讓你陽壽極短,不過也因為你是神女之女,所以才會開啟得了至高無上的神洞,這一點本宮原本百思不解,現在總算解惑了。」

她擺明了在說她是多餘的,誰喜歡聽自己是多餘產物的這種話啊?

不過,後來神女挺夠意思地送了她一樣東西,她也就不再生氣了。

那是她娘在神宮用過的金鎖腰帶,紫色熏香,非常華貴,她一見到就愛不釋手,但神女說那是神宮之物,不能隨便佩戴,只能留做紀念。

「現在回想起來,你爹肯定知道你娘是什麼身份,所以他才會那麼相信算命師所言,急著替你找丈夫。」

「應該是吧。」夢蘿嘆道:「等我傷好了一點,便寫信把這些事告訴我爹,我想他一定會很欣慰。」

王妃外婆在聽到爹自從娘難產死後,終身未再娶時,終於原諒了帶走他們唯一女兒的人,還說有機會的話,想見見那個讓他們女兒甘心拋棄神女身份也要追隨的人……

她一直認為她爹溫文爾雅,俊俏英挺,完全不像個生意人,沒想到,他竟還有段這麼轟轟烈烈的愛情啊!

而她娘,為了躲避當時東郡國的追捕令,不惜隱姓埋名,不在展露雕版手藝,甘心將一身才華收起,為他爹相夫教子,也是相當纏綿啊……

知道她所崇拜的媜媚宮主竟是她的親娘,而自己的雕版天賦便是遺傳自她娘,這是多麼神奇又微妙……

「朕已派衍陽侯去接丈人,所以你好好養傷,毋需再寫什麼信了。」昊桐突地說道。

「真的?」她心裡一陣激動,眼眶微紅,哽咽到:「我真的好想我爹,我們從來沒分開過……」

自小,爹便對她寶愛有加,即使嫁人生子,她還是住在自家府里,還是受到爹的疼愛,這麼猛然分開,她當然會想他。

眨掉感動的淚水之後,她深情地看著丈夫。「昊桐……」

他俊朗微笑。「你什麼也不會,唯一報答朕的方式便是好好活著,知道吧?」

她忽然羞答答地說:「那我已經在報答了。」

若是昊桐會明白這句話,那也太神了。

他用疑問的目光看妻子。

夢蘿偎進他懷裡,伸手摟住他腰際,自得地說:「人家有身孕了啦!王妃外婆請了高明神醫替我診脈過,是男胎,所以,我現在不但可以保自己的命,也可以保東郡國千秋萬世,你高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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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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