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可是這位新夫子與過去那些夫子都不同。夫子昨天在她文章上批的註解,她看了好久,夫子的見識讓她大開眼界。她原本很擔心夫子不會再來了,此刻見到夫子出現,她才鬆了一口氣,然後想起今天一進魏府就聽到的大事。
「夫子……」林如英開口時,臉上帶著一種壓抑的、扭曲的笑。「你知道嗎?彩菱今天早上起床時,臉竟然無端腫得跟豬頭一樣。」
她掩住嘴,不想讓笑容太明顯。「她活該!」
慕容霜華愣住,「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今天起床時就那樣了,大夫來看過,據說看不出所
以然來,她嚇得躲在房裡不敢出來,彩荷也是,不過我看她是藉故偷懶,我剛剛去她房裡,她也很幸災樂禍呢。」
難道說……慕容霜華將手中扇子抵著唇,沉吟半晌。她貴為真龍天子果然威能十足,小小老百姓打她一巴掌都會受到報應……她要是真這麼相信,她就傻了。她唯一想到的,就是藍非!
但他是怎麼做到的?慕容霜華幾乎有些坐立難安,「我去看看二姑娘。」
林如英心想,幹嘛去看她?但夫子是魏家聘來的,去關心一下本來也無可厚非。「需要我為夫子帶路嗎?」
「甚好。」
林如英走在前頭,半晌覺得不對勁,回身一看,才發現夫子是用一種既彆扭又緩慢、努力維持優雅儀態的步伐移動,她走了三步,夫子才走一步……
「夫子……你還好嗎?」林如英折回慕容霜華身邊問道,後者笑咪咪地,卻張開扇子遮住半張臉。
可惡的藍非!害她糗死了!
「我……昨晚傷了腰。」她含蓄地解釋,雙頰卻泛著紅雲。
所幸林如英也沒多問,雖然不明所以,卻扶住她一起慢慢走。慕容霜華不禁鬆了口氣。
兩人來到魏彩菱閨閣外,還沒走進房,便聽見裡頭撞擊聲大作,魏彩菱又哭又吼:「意恩歐給我忽去!滾!」
林如英搗住嘴,忍笑忍得很辛苦。慕容霜華想了想,小碎步移到窗邊,偷偷地從半敞的窗戶往裡頭看。
屋裡的東西倒的倒,碎的碎,慘不忍睹。但更慘不忍睹的恐怕是某人又紅又腫的側臉,下巴還因為疑似兩腮麻痹,唾沫不停往下流淌,魏府的下人有的被呼巴掌,有的被砸得頭破血流,全都跪成一列,不住地討饒。
慕容霜華將身子側向一旁,免得被屋內的人察覺,暗忖:那副模樣看來像是中毒啊!
終歸她也幫不上忙,更沒興趣在這時跟那丫頭唇槍舌戰,她只是好奇到底怎生腫得像個豬頭?現在一看,這形容果然一點也不誇大啊!她朝林如英招了招手,兩人退出魏彩菱居住的菱香軒。
不管魏家大千金要不要上課,慕容霜華還是教了林如英一小段太學的課程。她不是當夫子當上了癮,而是對於這樣好學又苦無機會的孩子心軟啊!那當下,女皇對於國家的教育問題隱隱萌生出一些想法,只是還未成熟。
大辰設有公共學堂,但是礙於各郡經費來源都是依賴募款和地方資助,其實仍有很多地方未能落實,就算改由中央資助,問題不見得就能解決。什麼都需要中央資助,國家的錢又不是能從天上掉下來。
本來她還打算多教一些,結果花嬤嬤來告訴她,魏老爺終於有空見她了。
她該大喊好感動嗎?雖然林如英的神情有些失望,但她也只能讓這孩子先回去,並私下問了她的住處。
魏如風在前院的偏廳接見她,看樣子是打算用一點零碎的空閑時間把她打發了。慕容霜華倒是無所謂,慢悠悠地維持她的步調,進到偏廳時,魏如風顯然等得有些不耐煩,正想走,她笑咪咪地以扇遮面。
「魏老爺這樣的大忙人願意撥空招待小女子,真是讓人不勝惶恐。」
魏如風看上去五十開外,身材中等,保養得宜,只有兩鬢參雜几絲銀白,福態的一張臉,似乎是個愛笑的人……笑面虎啊。
魏如風看著這名新夫子,卻是有些訝異。他聽妻子說過新聘的夫子儀態不凡,但也沒放在心上,只是沒想到新夫子意外的標緻。
「龍姑娘……」
「夫家姓藍。」還好天京姓藍的也不只宰相一家。
「藍夫人。」魏如風雖改了口,但那令人渾身不舒坦的打量眼神可沒變,看樣子是否已婚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接著他便注意到眼前的女子不僅衣著講究,手上那把象牙扇也非尋常百姓
能擁有,卻被她拿來當成普通扇子使;頭上那枝白玉簪雖然樣式簡單素雅,但是對玉石極有研究的魏如風一眼就看出它的玉質世間罕見;再比對她舉手投足間的風範,當下對花嬤嬤所言不再質疑,他改變了主意,又坐回椅子上。
「請坐。」魏如風右手朝底下的檀木椅擺了擺。「夫子是天京人士,怎麼會想搬到東風郡來?」
魏府僕役奉上茶水,慕容霜華喝了一小口,幾不可察地擰了擰眉,便放回几上。「一點小意外嘍。我夫君在軍隊里惹了事,雖然家父花錢把事情壓了下來,但總是不光彩,我們只好離開天京避風頭。我和我夫君都不是習慣操勞營生的人,我倒還好,對教書有點興趣,就是我夫君啊,我想給他找點事情做,不知魏老爺肯不肯幫忙?謝禮我們一定不會吝嗇。」
「幫忙是小事。只是前陣子有人假意向我靠攏,實際上是來拆我的台,我不得不小心行事。」魏如風說著,招來下人斥責了一頓,「誰讓你們拿這種茶招待夫子?給夫子奉上新茶!」
慕容霜華笑得像個無腦花瓶,「您是說袁聿吧?」
「你已經打聽過了?」魏如風眯起眼。
「縣令夫人這個位置我不大滿意啊,那袁聿若沒留下什麼爛攤子,郡丞勉強可以接受。」
「可經過袁聿的事之後,這位置,我只考慮讓自己人來擔任。」
「自己人再怎麼親,倘若不聽話又貪婪有什麼用?我求的也不過是我夫君安安分分罷了。」
魏如風笑得一臉玩味,「藍夫人啊,男人有權就不安分,縣令遠比郡丞好掌握。」
「你怕我沒錢?」
「不是錢的問題。」
「那您有合適的人選了?」
「這倒沒有。」
慕容霜華從懷裡取出一個玉盒,她知道魏如風肯定識貨,果不其然他的眼神一變。「我就一介婦人,所想所求也就那麼單純,和我這樣單純的人合作,魏老爺有什麼損失呢?抽成嘛,魏老爺您高興就好,其他什麼我都不想管,這樣的合作夥伴,我怕您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啊!」
她將玉盒推向魏如風。「聽說魏老爺喜歡玉器,我挑了我私房珍藏的一小件當作見面禮,不算什麼,您可別跟我客氣。」
「藍夫人,你到底什麼來歷?」魏如風知道拿人手短,但這件珍品讓他眼一亮,雙手當下就不聽使喚地接了過來。
慕容霜華笑得一臉神秘,「不好說白了,跟海上那些土匪打交道的嘍!」換言之就是走私。魏如風早年也干過這行,風險大,卻能有巨大的財富,拿得出這樣一件玉器,確實也不算什麼。
接著兩人又是一番各藏心思的場面話,最後魏如風表示他會認真考慮。
「至少會給藍夫人一個高過縣令夫人的位置。」
「但願有好消息啊。」
送走慕容霜華之後,魏如風立刻找來心腹。「去查清楚這龍無瑕是什麼來歷。」走私者之女?那氣質根本不像,可疑得很啊!
慕容霜華離開魏府後,立刻乖乖地回到小莊園,讓家裡那個愛擔心的看到她安然無恙,否則明兒個他不知又要怎麼整她。
兩人用過了午膳,她向藍非說出自己的計畫,藍非原本不太贊成,但她答應會讓他陪同,不再擅自單獨行動,藍非便由著她了。
於是慕容霜華先去買了幾本書,然後找到林如英的住處。
「夫子?」林如英今早告知她住處時還有些遲疑,沒想到她真會來訪。
慕容霜華給林如英帶了兩本太學的基本書籍,以及兩本研讀史書必備的經典。她看得出來,林如英的父母對這個女兒是有些期望的,從她的取名便可以知道。林如英家境算是普通,住在一座簡單的三合院里,當他們到來時,她正在幫忙農務,林家父母聽說夫子來訪,熱情又卑微地忙著張羅茶水,直說他們這小門小戶,從沒有這樣高尚的人造訪。
「如英,有方便說話的地方嗎?」
林如英帶著慕容霜華到她平常讓耕牛吃草,自己讀書的地方。
「我一直沒機會問你,袁聿是你什麼人?」
林如英對她的戒備經過這一天的講學,加上她送書給她,瓦解得很快。
「袁哥哥是我家鄰居,本來他奶奶還在……但是經過魏老爺的事,他奶奶去年走了。」
「所以,他家裡現在沒有人了?」
林如英絞著袖子,掙扎了半晌才道:「其實……上個月,我以遠房表妹的身分,拿自己存了好久的錢賄賂獄卒,進去看了他一次……」她說到這,眼眶一紅,想到當時在地牢里見到的情況,眼淚一下子便掉了下來。
「你想不想再見他?」
枓如英看著慕容霜華,有些驚愕,「夫子……」她覺得夫子對袁聿的好奇
「我說了我要買官,有些事情想問他。今天晚上我打算去一趟地牢。」她需要林如英替她鬆懈袁聿的心防,畢竟她沒打算曝光真實身分。
慕容霜華的目的讓林如英感到猶豫,可是能夠見到袁聿又讓她無比心動,最終她做了決定,「今晚什麼時候?」
「子時,你能出來吧?」
為了見袁聿,她無論如何也會想到法子,這甚至讓她忘了質疑為何夫子要選在子時前往地牢。「可以!」
慕容霜華換上男裝,買通了獄卒來到地牢里。被關了半年的袁聿,還真是比山林里的野人更可怕,她拿扇子徒勞地想驅散地牢里的臭氣,慶幸自己戴上了宮裡特別處理過的面罩。
藍非守在牢房入口,雖然他們已買通獄卒,但是為了謹慎起見,他仍是點了獄卒的睡穴,替慕容霜華把風。
小倆口相見,免不了敘舊一番,直到慕容霜華不得不乾咳兩聲……她很明白那種心情,真不想打斷他們,可是總不能把正事給忘了……林如英這才連忙向袁聿介紹她,有些尷尬地說明了她的來歷。
但是,聽完林如英的話,袁聿卻沒有立刻冷嘲熱諷,而是定定地看著慕容霜華。「若只是想打聽我如何得罪魏如風,此番未免太大費周章。」
「有些事,再謹慎,都不算大費周章。」
「你想知道什麼?」
「想知道能和魏如風鬥法兩年的傢伙,是輸在哪一點?」經過這兩日的查訪,她知道為了扳倒魏如風,袁聿犠牲不少同伴,但袁聿一入獄,所有反抗魏如風的勢力也就消聲匿跡了,老百姓更加相信想讓魏如風垮台只是神話。能夠纏鬥兩年,慕容霜華姑且相信他們不是沒有本事。
「還能有什麼原因?這整個東風郡都是他的人。」
「你覺得,要擁有什麼條件,你才有可能贏他?」袁聿不禁失笑,「你特地買通獄卒,是想進來聽我痴人說夢嗎?」